《(清穿)远望当归》 分卷阅读1 [清穿]远望当归 作者:董嫦 简介 康熙朝末年,进宫成为德妃宫中的小宫女——清穿女主标配。 可惜这宫女年纪实在太小了些,卷不进九龙夺嫡。只能在雍正朝之后,期待一部自己的情有独钟。 悲观厌世女主和万能美貌男主。一见钟情此生不渝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怎么狗血怎么来。 男主非老四。 在这个冷酷的世上留存,忍住痛苦,讲我的故事,其余只是沉寂。 有的感情来得很迟,但却从不让人失望。 哪怕是在清朝,也会有一场属于你我的桃花美梦。 内容标签:清穿宫廷侯爵情有独钟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莼┃配角:弘晖,雍正皇帝,谦妃,那拉皇后┃其它:清穿 明莼篇 第一章明莼 重来我亦为行人,长忘曾经过此门。那年春,除却花开不是真。 空捻花枝空倚门,空着眉间淡淡痕。那年春,记得奴家字阿莼。 太后在重重鸾帐后,低声叫我的名字,她说:“阿莼,到我这儿来。”。 皇后的目光扫过我,她表情严肃,说:“太后召唤,端嫔只管上前伺候便是。” 我静静点头,不多说话,旋即走入内殿,外间立着侍疾的妃嫔们目光复杂地交汇,意味无穷。我步子走得不紧不慢,肩膀却不免有些僵硬。被人从背后盯着的感觉,实在不是很舒服。 太后寝宫内有一股药味儿,我服侍她早已成了习惯,上前行礼问安后,关切地问:“太后今日可有特别不适之处?” 太后摇头,喉间有痰所以声音嘶哑:“我没什么不舒服的,唉,只是心里难受,丫头,过来陪我说会儿话罢,今日并不用你伺候什么。” 冬日里明亮却冰冷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室内,太后歪在榻上,神态十分安然宁谧。墙边博山炉里檀香烟雾袅袅,慈宁宫从未如此的空旷静谧,再也听不到孩子的哭声和笑声。我心里一阵难忍的疼痛,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赶紧偏头用袖里手帕拭去。 太后脸上皱纹从生,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阿婆,我在她床边寻了个杌子坐下来,她用温暖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在这样的动作中,我们两人都得到了一种安慰。福惠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至今想来仍令人愀然 下朝后,皇帝乘步辇来了,孝道为上,他进来时太后并没有放开我,这一幕也就落入他的眼中。 “宫里人常说阿莼便是太后的苏麻喇姑,今日一见,太后与阿莼果然亲近。” 太后微微闭了闭眼睛,手松开了,我站起来给皇上行礼,动手给太后皇上奉茶后,站到角落里去 太后说:“得啦,你也别和老婆子我客气了,我怎么敢和孝庄文皇后相提并论呢?阿莼是个傻的,更不敢和苏麻喇姑比了。” 你雍正皇帝,就更别想和康熙皇帝相比了 太后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她的潜台词,谁都听得一清二楚。雍正皇帝的脸色,不免有点僵硬。 我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雕塑一样地站立着,万事耳边过,半点不萦心。母子俩打机锋,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这两人对峙的架势,不像母子,更像仇人。 我是一个穿越者,因为我的原因,本该在雍正元年去世的太后,一直活到了今日,现在虽然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依然有心力去刺上最是通透。 雍正皇帝别想糊弄过去 太后冷冷地说:“陛下干纲独断,又何必来问我?反正我已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今年之后,恐怕也再没人来烦你了吧!” 雍正皇帝愣了片刻,赶紧跪下了 我跟着跪下。太后是说自己活不过今年,这话听着极为不祥。 太后默然许久,说道:“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若是去了,或许还能见到你的弟弟妹妹们,只不过放心不下阿莼罢了。她年纪还小,当年你来求她,我并不许的——唉,今后你保她荣华一世,也就算了!” 话说到这份上,雍正皇帝还有什么不应的?我走出去时,仿佛听到他正在说,阿莼素来纯孝端淑,过两年…… 过两年什么呢? 再提位分,便是妃子了吧 眼泪更纷乱地落下来 太后哪里是在说慧太妃呢?她们俩就算是老同事,一辈子,那情分也是有限的。她说的,无非是——你若处置允祯,置我于何地呢?我已失去了儿子胤祚,你要让我又失去一个儿子吗? 太后没有提允祯一个字,却无处不在说他 两个儿子本来是兄弟手足,本来应该互助互帮,结果如今,一个为天子,一个为囚徒,一个尊荣永享,一个朝不保夕 她就是死了也不能放心! 若是皇帝连端嫔都能保一世荣华,又为何不能保对太后来说更为重要的允祯呢? 觉得很酸楚,很伤心,很害怕 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帮我? 为什么没有人来保护我? 其实并不怕死,但却害怕着“恐惧” 这种恐惧的感觉,几乎已陪伴了我将近八年,从我入宫开始,到如今十四岁,每日每日,不安如同死神镰刀的阴影,始终笼罩在我心中 获得了很多东西,手心 分卷阅读2 里却还是空空如也 绝望的感觉,如同没顶一般 年节前,太后薨了 我在葬礼上哭到晕厥,雍正皇帝因此升了我的品级,提为宣妃,并把允祯也给放了出来,让他重回朝堂 那年冰冷、恐惧、孤独的感觉,深入骨髓,令我一生也难以忘怀。 在葬礼过后,雍正皇帝喜爱的妃嫔都随他住到圆明园中,皇后并不在此列,但其中包括我。由于我年纪幼小便身居高位,目前又是最受宠爱的妃嫔之一,园中关于我的传言不可谓不多。 皇贵妃年氏已经不在了,熹贵妃并不受宠,其余妃子无非和我平级或者比我级别更低,所以这两年,日子过得还算顺心,至少不会受气 但我的心,越来越如同死去的井水一般 人生,也不过如此罢了 精神的痛苦难以用言语描摹,但是哪怕是在宫人的话语中,也不乏对我的同情—— 雍正皇帝已经岁了,他惯服丹药,过于勤政,身体并不见得好,自他继位以来,除了早夭的福沛外,从没有其他子嗣降生。而福沛还是雍正元年出生的,紫禁城内已将近八年没有听到小孩子的哭声了 皇上十分孝顺,当初先帝驾崩,他就严格守孝三年;如今太后薨逝,也一样是三年无侍寝。按照一般人的观点,且不论我自身的身体条件、运气因素,就是自然条件都没给我保有子嗣的机会。 雍正皇帝守完孝,那都是雍正九年的事儿了,那时候他快要五十五岁。 我的保护伞孝恭仁皇后(即太后)又已经去了,我娘家并不给力,除非雍正皇帝突然慈心大发给我收养一个儿子或者女儿,否则我后半生废定了。 这些担心都是现实的、物质的、也是无可回避的。我的娘家人在进宫的时候,难免都会隐晦地提到这个担忧。他们还算比较有脑子的,不会建议我去求皇帝给我收养个儿子(也是因为没有儿子可收养),而是婉转告诫“年轻不懂事”的我,要记得和熹贵妃打好关系,不要一味想着邀宠,人际关系目前对我来说更重要 此老成处世之言! 除非我能把雍正皇帝哄得晕头转向,把我立为继后,以后自己做太后,否则皇帝驾崩后,我身为太妃必定是在熹贵妃也就是未来的太后手下讨饭吃,把她哄好了,我才可能活得下去。 但我已不想活下去了 这种“不想活下去”的念头,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有了,如今,不过越燃越热而已。我既不想考虑未来,更不想谋算现实,每日不过是顺心所欲、无所事事罢了。 什么前程、未来、家族、利益,都是想要活下去的人考虑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雍正皇帝虽不召妃嫔侍寝,但却也会在白天令人陪侍,不知道其他人侍驾时是什么样儿,反正我是专业陪聊。我的性格越来越古怪而沉默,他却很喜欢和我聊天。 这也是我痛苦的根源之一 我并不喜欢他,我也不愿意看见他。但这种不乐意,哪怕流露出一丁点,就是抄家灭祖的死罪。什么叫怕人询问,咽泪装欢;什么叫强颜欢笑,暗地伤怀;什么叫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真的经历了,才知道人生能有多少摧折 最近的我越来越沉溺于前世的幻影,在夕阳的光影照亮湖面的时候,在晓月的微光朦胧闪现的时候,在我午夜梦回、小憩醒来之时,我总是想起上辈子每一个细小的片段。考试考了一百分,在很冷的天依然一路拿着卷子走回来,结果卷子被风吹破了。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篮球场上的男生频频回首看我。高中的时候,紫藤花的花廊下和好友共读西厢记。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小叔送一辆阿斯顿马丁的经典宝蓝色跑车 那时候的岁月,是晴朗的,明朗的,空气中满是香味,前途全是阳光。 而如今的我,依然是花季,是妙龄,心中的灰暗与沉痛,却连避世的佛经都无法消磨。 —— 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之睿智也。 这句话,是圆明园的由来 圆明园号称万园之园,称号并非虚设,园内景物奇丽,天质自然,山石堆栈,流水潺潺,随便占据哪一处馆舍作为居室也是人生乐事。但我每每想到,再往南边走一点就是我前世的大学所在地,再往东走一点就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总是不能不伤怀 难以置信,在十几年的离别之后,我竟然还能记得地铁一号线上的每一个站点,复兴门、西单、王府井、军事博物馆……很多次躺在黑暗中,竖起耳朵,仿佛总能听到窗外传来公交车到站的机械女声,就像还躺在大学寝室里一样 愁上心头,我仰头又灌下一大口红酒 坐在杏花春馆的长廊里,栏外文杏环植,春深花发,明霞般绚烂。庭内亭外,寂无一人,空气中流淌着留声机播出的音乐声,是最熟悉的梦中的婚礼,我自己弹奏,自己录制。 这是现代才有的钢琴曲,是钢琴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最有名的曲子之一。 不该在园内出现的机器,不该在园内出现的音乐,同样,不该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的我。 高中的时候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广播里曾经多少次传出这段音乐,水一样的波纹,用喇叭放出来更是动人,不似留声机的机械 那时候听这段音乐,是轻快、动听、温柔 现在听,却想起来,梦中的婚礼本来是个悲剧式的开头,更加悲剧的结尾。十四岁的少年在雪中邂逅的公主,二十岁的青年回到梦之国,在公主的婚礼上为她挡箭死去。 流星般闪耀的生命,冰雪般洁白的爱情 梦中完美的婚礼,和现实中不可能实现的爱恋。 走在高中的林荫道上,风拂过树梢,卷起海涛般的哗哗声。 那时的声音、光线、味道,深入骨髓。世界随着我踏出的步子,轻快地摇晃。 那时十四岁年少单纯快乐的我,和如今灰暗绝望错乱的明莼。就像梦中的婚礼一样,音乐是梦,现实是铁,曲子有多么幸福,心里就有多难过。 不是第一次饮酒到大醉,雍正皇帝却十分纵容他的后妃这小小的不良嗜好。每次我躲到偏远的馆舍里,驱散众人饮至酩酊,下面人也都十分配合,园内从无此类流言传出。 一瓶喝完了,拿起起瓶器又开一瓶 一点都不想想起这个人 真的讨厌一个人,不会想要报复他,不会想要他不痛快,只是,想把他完全从自己的世界中驱逐,每想起一次都伴随着深深的自我嫌恶 可惜,我注定了生前常伴帝王左右,死后还要陪着他睡到他的陵墓里去,葬在清西陵的泰陵里面去,在远离我家乡的地方 以前做宫女的时候,不觉得日子这么的难过 分卷阅读3 。 可能那个时候,未来虽然不见得美好,可总是个未知数,还有一万分之一的可能,在某一天能够过上幸福的、自由的、快乐的生活 成为妃子后,第一次知道,在物质及其丰富的生活里,人也能枯萎而死。 希望是很虚无缥缈,人生却不能少了它的点缀。 喝高了之后,视线变得朦胧,头脑中一片晕眩,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放松了、绵软了,心情愉快了一些,之前死活也迈不过去的坎儿,现在好像都能轻易度过。 不能不说,很恨雍正皇帝 非常非常讨厌他 在十三岁的时候被太后赐给皇帝,那时候跪在阶下,明明是春日,台阶上却好像还有积雪。 从膝盖上升起的冰凉,灵魂都被冻住 从那时候开始,人生一直都是深深的、从未解冻的严冬。 梦想一次次被打碎,心里面难过到了极点,却还要笑颜以对,一次次伤害自己的人,却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生活得意气飞扬 怨恨难消。心灰若死 决断和勇气伴随着微醺的醉意升上头脑,我直接从栏杆上翻过去,走到杏花林中随着乐声旋转、旋转、旋转 大二以后,开始进入社交场所 上弦月升起后,不住地跳舞、跳舞、跳舞,一直跳到夜半过后,小叔会过来把我接走。刚坐上车的时候,头脑还微微的晕眩着,脚还习惯性打着拍子,不停地咯咯笑,开心洒脱到什么都不顾忌,会趁着红灯突然在小叔英俊温雅的侧脸上亲一下 他有的时候会点起烟来,低沉地笑着说一句“疯丫头”。 小叔天生有一种名士风范,像是真正的贵族,和人交往总是隔着距离,仿佛天生对这个世界无情无欲 可他对我很好 我有一个大家庭,家里每个人都对我很好,关爱满到溢出来。 天空是明亮的蓝色,空气里有甜美的花香。我看见衣裾与天上的流云一同变换。 留声机不知放到哪一首乐曲,我恍然回到了熟悉的宴会上,衣香鬓影中无忧无虑,不太喜欢这首曲子,我发晕地对着乐队叫了一声:“切掉!” 但是,我现在貌似不是在v吧,怎么能大叫切歌?。 我后悔地捂住了嘴。恍惚地意识到,真的有点喝多了。但酒精就是这么的神奇,能让人生出抛开一切忘掉一切的勇气 脚步依旧随着音乐摇晃 然而随着我的叫喊,真的有人来了 那是一个神仙一般的少年,他穿着冰蓝色的衣衫,材质不似人间所有。他龙眉凤目,皓齿朱唇,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无瑕的美貌和洁白的气质更似天上之人。 我站稳了,走过去有礼貌地问:“你愿意陪我跳舞吗?”。 这我第一次主动邀舞,他面露惊奇之色,我已经拽着他踩上了节拍。 我们两人配合得不错,他眉宇清扬,身姿轻捷有力,我步态变换,耳坠叮叮作响。那一刻,我和他仿佛化身流云疾风,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灵活而熟练,没有半点僵硬和生涩,全是随心所欲,忘情于天地之间 他像是变成了另一个我,我贴在他脸颊上亲昵地磨蹭,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时孤单、无助、被嘲笑的茫然的我。那时候,我多么希望能够有人过来,帮帮我,抱我一下,亲我一下,对 我说会永远爱我,最爱我 我像是再次穿越了时空,回到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关心地抚摸他的脸庞,把轻吻落在他额头上,这世上,除了我自己,还有谁回来关心我呢?。 我一定把最好的爱给那个弱小无力的自己。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一定提点她、安慰她、保护她 空气中弥散着魔幻般的香气,花瓣偶尔会拂过我们的眉梢发间,却从来不会打痛我。在这样美妙的时刻,仿佛真的可以把过去十六年所有的伤害统统忘掉。 珠缨炫转,星宿摇动,罗袖含香,明珰乱坠,我发间玉钗不知不觉跌下,长发如瀑而落。舞曲已毕,我推开舞伴向殿内走去,圆明园内廊桥反复,花影重叠,很快我便甩开了跟过来的人。 婢女叫醒我之后,我愕然地发现之前竟然喝空了六个酒瓶,醉得在镂月开云的偏殿睡了一整晚,第二日雍正皇帝严厉批评了我。我虽然郁闷,也只得点头应是,保证不再酗酒。 他随口问我:“昨日发生了何事?” 我努力回想了半天,回答道:“倒没什么,我喝醉了就睡了——就是不知道谁把我的留声机拿走了。” 他唔了一声,又教训我道:“你也知道自己喝醉了!太后去了你便这般不修己身,如何对得起太后生前的教导?且也不利于养生。” 我对养生那一套最没有兴趣,低着头任他训,一声也懒得出。 作者有话要说: 你让一个卖盗版光盘的穿过去去做皇帝,这种穿越是喜剧。 你让一官二代美少女穿过去做宫女做小老婆,而且对象还是五十岁大叔,这叫人生惨剧。 不明白清穿女们为什么把自己混得这么惨。几部经典清穿剧里(包括步步惊心),女主和男主好上了还名分全无,宫女一个。虽然电视剧没拍出来,女主遇到男主的小妾们,甚至遇到男主春风一度的侍妾们,那是要行礼甚至下跪的啊。 人生尊严啊在哪里。 s:之前犯了一个错误,理查德?克莱德曼是现代人,女主不可能在清朝弄到他的曲子……谢谢某位读者帮我指出来。 明莼这么颓废是有原因的,四四很坏,找小老婆不先追求不说,还以权势压人;明莼嫁给他之后也没过上好日子,总被他欺压。 第二章红莲 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呵,你在我关键的时刻拥抱我吧。——叶芝 重新回到杏花春馆,馆舍内碎着两只玻璃杯,馆舍外杏花依旧明艳而烂漫,我无法分辨脑海中破碎的片段是真是假,能肯定的只是——这次真心喝高了,到最后扔掉酒杯直接对着瓶灌,不成体统。 大抵是现实太痛苦而幻想太美妙的缘故,很多时候我分不清事实和梦境,总不过是依稀仿佛,反正事情发生了也不过如此,没发生也还是那样。知道历史的走向,心里并不见得有多痛快。 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不受欢迎榜上排行第二的人物——四阿哥弘历。我讨厌他的程度仅次于他老子。 四阿哥弘历面庞如玉,下颌尖尖,眉目端秀,有一种端凝又文雅的气质,瞧着很是赏心悦目,在后妃宫娥中,他的人气也是极高的。此时他噙着微笑给我行礼:“宣妃娘娘,近日一向可好?” 抬眼一瞥,亭外树木成荫,杨柳如丝,正是少年儿女春衫薄前去攀折章台柳的时候。世界如此美好,我要面对的人却如此让人 分卷阅读4 暴躁 我说:“托福。不知阿哥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做什么?”。 他骤然叹了口气,抬头无奈又纵容地说:“阿莼,你怎么总是这么没个心眼成算的——皇后娘娘又病了,你不知道?” 今天一整天都头晕目眩的,我扶住树枝颤巍巍立着,皱着眉头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回话,他已经机关枪似的说道:“从去年十一月,叔王就已病倒在床,至今也没好,宫内宫外谁不为他老人家担忧,便是最直来直去的谦妃也早遣人送了好几份礼,就你跟没事儿似的,瞧得旁人都替你着急,又急不来。” 他说的叔王便是怡亲王允祥,他在一废太子时牵涉其中,被拘于养蜂夹道之中,后来又圈禁十年,熬坏了身子骨,自雍正元年以来就多次病倒。这次病情来势汹汹,丝毫也不见好转,雍正皇帝为此十分着急,多次赐药,我身为他最亲近的妃子,怎么可能毫无所闻。 我说:“我知道了。” 弘历睁着一双含情目,脉脉地瞧着我。我闭口不言,不作进一步的表示。 弘历叹了口气,伸手扶住我:“对不起,我说话太急了,你别往心里去……阿莼,你脸色差得很,最近生病了么?” 我牵着一丝笑纹,漠然说道:“没有,谢你关心,我好得很。”。 弘历最后说:“那便好,我让富察氏多多进宫,她陪伴母亲之余也能来看看你,你在宫中无人说话,和她聊会儿天也是好的。——你没事儿,还是给叔王送份礼罢,他的话在皇阿玛面前,是最作数的。” 我点头,春日的风拂过杨柳时是醉软的,此时却吹得我指尖冰凉发疼,告别他后,我像个老人似地缓步而返 我和弘历已经相识多年了,那时候他才十岁,被康熙皇帝接入宫中抚养,我更小,只有七岁。 昨夜是细雨梦回鸡塞远,今日是小楼吹彻玉笙寒。 这一天天,一年年的,真是冷入骨髓啊 坐在楼中我仔细回想着他的一言一行,熹妃母子素来是宫里众口称赞的老好人,熹妃是温厚慈善,熹妃之子弘历更是仁善大度、心胸宽广。太祖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没有人能一辈子装样,弘历真的是一个好人,一个慈悲、宽容、大方、乐于分享的好人。 可惜,这世界上还有一句至理名言,地狱的路面都是由好意铺成的。弘历就是那种会用发自肺腑的好意把你、把你的全世界送入地狱的人 他很可怕 我叫来大宫女妙有:“方才我从杏花春馆出来,经过洗笔亭时你跑去哪儿了?” 她发怔道:“苏培盛公公寻人来叫奴婢,说陛下赐给了娘娘几匹上好的苏缎,奴婢不敢怠慢,只得便去了,可是主子一时寻不到人了?” 她惶恐地跪下了,神情之中又有些疑惑。我自然明白她的想法,我一贯不喜欢人陪,今天她忽然走掉是因为御前有召唤,没想到竟会惹得我问询。 我笑了笑:“哪会呢,我顺口问问而已,对了,把上次备下的礼寻出来,明日送去怡亲王福晋那儿。” 她又错愕了,上次礼物收拾出来了的,但我后来命令她放回去了,现在又要送出去,我真是个朝令夕改的领导啊!但她不能不听,起身忙活去了。我继续思考。 很显然,雍正皇帝最得用的大太监苏培盛已经和弘历勾搭上了,弘历和我今天这么短短一段无人处的偶遇,不知背地里花费了他多少人力资源? 他对我,抱有的又是什么心思呢? 他现在,和以后的能耐,又有多大呢? 冰寒的感觉,从脊背上封冻,冻得我抖战不已。 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复,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个月,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怡亲王病故,皇后搬入圆明园 五月初四,怡亲王病危,雍正皇帝曾亲至府邸看望,他病故后,皇帝又亲自素服一月,满宫上下无不协同 皇后病重数月,据说期间雍正皇帝派亲信的道士前去探望,并为皇后治病,后果然痊愈。现在她搬入圆明园中,一改往日温和怜下的作风,意外地雷厉风行起来。仿佛这个老太太有了重新掌权的欲望,真是奇哉怪也 裕妃耿氏和熹妃钮钴禄氏从潜邸时起就同气连枝、守望互助,如今更是密不可分。皇后根本斗不过她们 就我曾悄悄听到的一段对话 宫女甲:“人都说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我看这话前半句是错了,后半句却是半点没差的。” 宫女乙:“这话怎么说的?” 宫女甲:“你瞧瞧怡亲王的母亲敬敏皇贵妃……”。 宫女乙:“哦,你说这个!敬敏皇贵妃着实有福,我听说她生前是先帝的敏嫔,因着和硕怡亲王公忠体国,圣上特意加恩其母的,我想她也没想过故去多年还有这等后福吧!” 这两个宫女着实是学识渊博,我听着很是佩服,不过这两人都是在荒僻宫室打闲差的,难怪她们能这么口无遮拦。你又不能把宫女开除工作籍,她们也没什么升职欲望,直管领导们可不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凭她们讲八卦了。总不能为这个就杀人吧。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这帮人突然没事说什么“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意思就是说,目前陛下在世的孩子里,母亲地位最高的只有四阿哥弘历,而有儿子的后妃中,最可能母凭子贵的只有熹贵妃钮钴禄氏。无子无宠的皇后根本斗不过他们 可惜皇后并未认清现实,安然养老,她重新处理宫务,掌握大权,并对我很是重视宠爱。 当娘家人进宫对我暗示,是不是能够和皇后娘娘结盟,生个儿子抱给她养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风口浪尖这个词现在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了 糟心的日子,过得人想要去死 —— 圆明园居中的湖泊最值得一观,我也记得,在前世去逛已成废墟的圆明园,最大的看头就是园内开放区巨大的湖泊,绕着湖边行走,在废墟中遥想史上的锦绣辉煌,开不完的奇花异卉,览不尽的湖光山色 高考结束之后的好几年,小叔陪着我全国遍地的旅游,他事业做得很大,平时忙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可那几年,他竟有功夫陪着我一处一处的逛,地点我定,行程他安排,耐心到我爸妈都纳罕不已 逛圆明园的时候并不是太经心,毕竟那时候中国经济发展势头良好,在国际上影响力也不断增强,国人自信心日渐充足,再看着被烧毁的圆明园,悲愤愁痛的感觉不再那么强烈——总有一天,能把场子找回来 我们在水面上坐游船,水面很宽阔,有几处鲤鱼蜻蜓的石雕,游客多多,并没有什么意境。 不像现在 正是夏日的上午,天空蓝的像是洁净的琉璃瓦,太阳光也不刺眼,我躺在小船里,远处小桥跨水而过,宛 分卷阅读5 如垂虹,桥与水中倒影相映成趣,近处荷叶田田,净莲亭亭,碧云深,红莲艳,波心荡漾,不系之舟随意摇晃,当真一派神仙景色 根据《大正藏》的说法,莲有四种美德,既香且净,不着诸色,清中自生,无挂无碍,往生净土。雍正皇帝素来喜爱佛教密宗,园中的荷花都是极讲究的,花朵极大,柔软馨美,微妙香洁,我无法分辨此种种类,只能说,如果世间真有千瓣莲花,想必也能给皇帝寻来。 清朝的皇帝们都十分欣羡喜爱江南景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日后弘历那小子会在园中建起江南十景,仿佛有两处名为平湖秋月和断桥残雪 正是一脉相承的血缘,一脉相承的喜好 柳永作《望海潮》曰“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正是写尽钱塘自古以来的繁华之景,说是此等景色,便是上天到瑶池之中,也足以夸耀了。 金主完颜亮读过这词,极赞杭州之美,于是“起投鞭之志”,想要立马吴山,异年起六十万大军攻宋 我听到此段,只觉得切齿的痛恨和悲哀,知晓了从未见过的美景、美色、繁华,便起兵来抢,蹂躏成泥才好 真正豺狼本性! 金人,可不就是满人? 想到这里,仇富心理和大民族主义熊熊燃烧,真恨不得立马穿越到民国时期跟着孙中山先生高呼一声“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唉,有志之士都说“清穿不造反,菊花套电钻”,我一大好社会主义女青年,竟然穿过来给四五十岁的雍正当小老婆,还得日日倚墙卖笑,不敢哭不敢闹不敢胡说八道,半点事业也没做出来,以后还可能被圣母皇太后同学折腾死,活着真没意思……。 湖面上升起薄薄的青烟,朦胧的雾气隔着双双叠叠的荷叶,仿佛也染成了碧色的。 心里面的想法越来越悲观,躺得久了,水气袭上来,身体也渐渐冰凉,可就是一动都不想动,身如飞絮,气若游丝 黛玉说她喜散不喜聚,我读红楼梦的时候,总是不明白。 现在大抵明了其中三昧,所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早知如此绊人心,当初我又怎么会去争强好胜,怎么会去表现自己,怎么会在当时的德妃现在的太后面前装乖卖巧? 为了改变自身处境,有意讨好德妃 因为知道历史发展,所以主动去结识弘历 明明知道雍亲王会是未来的皇帝大ss,于是有意在他面前表现自己,希望他对自己另眼相待,哪怕不能保一世富贵,也希望能保一世安然 有的时候,是投机取巧的投机心理。有的时候,不过是趋利避害的本能。 如今真是把那一腔建功立业、争强好胜的心,全部都灰尽了。 要是当时不曾见过,倒也干净! 不过是做个粗使宫女,劳劳碌碌地过一辈子,甚或早已在数次**中死于非命,也不过一死罢了,现在的我并不怕这个 远处竟有笛音,纤袅悠长,衬着起雾的水面,飘渺有如仙乐,我听不出是什么曲子,总之无限的沉寂忧伤,仿佛愿望难遂,世事难期,前路浩浩漫长,佳人远在水中央。 明知道结果是错的,坎坷太多,人生太艰难,为什么还不能放弃心中的希望呢? 这就是人痛苦纠结的原因吧 如果我真有那个决断,一根绳子吊死了谁能把我怎么样?但总是想死又不能真去死,牵牵连连,纠纠缠缠,徒然伤心 在乐声中,我跪坐在船中,又哭了起来 真的伤心起来,也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咬着嘴唇用力忍着,眼泪就夺眶而出,纷纷而落。 放在前世,我绝想不到一个人竟会有这么多的眼泪,我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林黛玉式的人物。 只是心里的滋味,竟然比秋莲更苦涩 我抽抽噎噎,袖子也被泪水沾湿了,沉着微辛的香气,手和手腕都是一片冰凉。 笛音越来越近,我才意识到吹笛的并不是园中宫女。 慌张地在小船上站起身 视线还是朦胧的,眼睫上全是水气 面前比我更高的荷叶被拨开,一个龙眉凤目、丹唇皓齿的美少年足下莲舟,手握玉笛,沉静地注视着我 他意态潇然,眼瞳黑白分明、目光清朗,我难以想象这世上竟会有这么美丽高洁的少年,简直不是世间能有的,是谪仙一样的人 我愕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也无法猜测他的身份。 他望着我,温暖、关切、包容、微微带着笑意,是我久违的,不,是我这一世没有见过的单纯而饱含善意的目光 他的眼神静止却不凝滞,像是惯于沉静不动,真不像是普通人。 我终于喃喃地问:“你是谁?” 他笑了笑:“我是弘晖,你呢?” “我叫明莼。”我顺理成章地回答了他,琢磨,“宏辉”?哪两个字?总之是陌生的名字,他头发齐全,不是一般的满族人或者汉人,长相又不像是蒙古族或者藏族。 他是道士吗? 不过,男子乌发如云,束成高冠,真的让人赏心悦目。我一直都很怀疑,满族人不会是嫉妒汉人长得比他们帅所以下剃头令的吧?毁了整整一个民族的发型啊,这是多么可怕的怨念? 发型对一个人的容貌何等重要!而容貌值对人生幸福感来说又是何等重要! 想着,我竟对着这位头发齐全的道长愉快地微笑起来。 很久没有体会到的,纯粹的开心 他也挑起嘴角微笑,他的气质如同明月一般,看上去不好亲近,没想到这么爱笑可亲。 他说:“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我有点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他略微垂了垂头,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你刚才在哭……有什么很难过的事吗?” 心里仿佛被新出炉的面包暖暖地贴过,真的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毫无目的、毫无心机的关心了。在前世,如果在学校里因为难过哭了起来,一定会有许多根本不认识的同学来关心你、鼓励你、帮助你,可是在这里,只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背地里的讽刺而已。 “没有太大的事情。”我望着他脸侧的红莲,轻声说,“只是陛下为怡亲王过世的事和上个月地动的事而烦忧,我被陛下责骂了而已。” 不是所有人都能被陛下责骂的,我是在隐晦地告诉他我的身份。 神仙哥哥并没有露出诧异或疑惑或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顺理成章地问:“皇后娘娘呢?” “嗯?” “皇后娘娘也责罚你了吧?”湖面的波光流淌到他的眼睛里,让我感觉,他心里仿佛自成 分卷阅读6 一个世界,道体自然,清静无为 我怔了一下,垂首说:“皇后娘娘恪守宫规,最是体贴陛下……我身为妃子,没能尽职尽责,自然该被责罚的,娘娘待我的心是好的。” 他苦笑了一下:“我并不是皇后派来探你话的……抱歉,吓着你了。”。 我哪里会这么脆弱,就是觉得他态度有点奇怪,对我也太小心翼翼了一些。 我说:“没有,你关心我,我很谢谢你。”我很诚恳、很认真的说。 他露出了满足的微笑,看上去竟有几分可爱,我一下子找回了前世“萌”的感觉,仔细欣赏了他很久。 他就站在和我相距一步远的小船上,荷叶遮蔽了我们的身影,雾气渐渐散开了,空气中满是荷花清幽的、特有的香味,仿佛能洗尽心中尘埃。 我和他说着话,有的时候并不说什么,只是相视微笑。 在和他平等的、相互信任的交流中,我像是找回了大学时候自信、开阔、充满希望的自己。 有的时候,时间是金色的。 上天赐予我们的、金色的时光,纵然短暂,也仿佛给了我理由,让我足以度过接下来平淡无奇苛刻艰难的日日月月。 不管前路如何,至少这一刻,有了面对的勇气。 第三章殉葬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久了。——泰戈尔 那天的谈话进行得非常愉快 中国有一句古话,“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有的人,你遇到他,会觉得生命是充实的,就像装满了酒的酒杯 我们两人一直说了有两个多小时,到后来,站得膝盖发疼,腰肢酸痛,于是抱膝坐在船里,继续相视微笑 他也在我旁边的舟里坐下来,虽然姿态放松,他从未越过我们船舷之间的界限。 “所以你说为什么要争来斗去,有人求的是富贵荣华,有人为的是爱恨情仇,还有的为了父母家族,甚或是有青云之志的……我又图什么呢?” 说完我才一惊 很多话,都不该说,不能说,无论对象是谁。 日日提防夜夜惊心的日子,真是过够了 他抬眼看我,眼睛的线条如同水墨画成,流畅到惊心动魄。我收敛了笑容,消失了兴致,他并未灰心失望,神态总是那么包容:“能告诉我你的愿望吗?”。 “不过国泰民安罢了——”看着他郑重认真的姿态,我的官样文章忽然说不下去,转口而笑,“阁下没听过一首词吗,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他接口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他软玉一般的面容上流露出沉思之色,仿佛沉吟于诗中喻意,良久回不过神来。 我取笑他:“你怎么对女儿家的诗词这么熟悉?”。 他没有笑 仿佛犹豫良久,他低声问我:“阿莼,你对圣上有思慕之意吗?”。 这话着实唐突了 我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难以自抑地流露出失落之色,我实在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的笑容有些狡黠的意味,最开始我见者他的时候,他当真如同九天之上降落的神祗,现在则越来越像一个凡人了 “记住我的名字。我是爱新觉罗弘晖。” 震惊无法形容我的感受 “这怎么可能……”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看上去宛如临凡的神祗,青春美貌,弘历看上去都比他更年长 正当此时,岸上传来了宫女们的呼叫声,她们在喊:“宣妃娘娘、宣主子——” 我听出是我宫内大宫女的声音,拨开莲叶打算回答。 弘晖却突然拦住了我。他阻拦的时候,也没有碰到我的衣衫,只是抬袖隔空挡着我的去路。 我疑惑地看他 他摇头道:“不要回答。”随后解释道,“你知道血滴子吗?”。 血滴子! 我全身一凛。这个特务组织我当然知道,不过是从前世的电视书籍上。我内心惊涛骇浪,表面上却一派镇定地问他:“你是说,我身边有血滴子里的人?”。 他点了点头 呼喊声渐行渐远,我拨开荷叶和他一起出来,他说:“再见。”。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看着他走了。今天一天,颠覆三观的消息实在太多。不论是皇后的嫡子复生,还是雍正皇帝居然用血滴子来监视我这件事情,都让我思维紊乱,情绪激动。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身边有皇帝的人,他对我生活的干涉,很多时候已经到了我无法忍受的地步 可我没想到会是血滴子的人 这放现代,就好比你做了领导的小三,本来晓得他在监视你,但不过以为他买通了保姆,谁能想得到他会出动国安啊? 真心可怕 —— 雍正十年的时候,我已经十八岁了 廊上鹦鹉大叫:“宣妃——宣妃来啦——参见陛下——”。 怪模怪样、荒腔走板的声音惹得廊下宫女们不住娇笑,大太监要出来喝止她们,我笑了笑,制止了他。这些花朵般娇嫩鲜活的生命,不知何时就要被命运突如其来的寒霜冻结。 现在能快活一刻是一刻吧 走入殿内,熟练地自药罐中倒出药来,手托银盘走入内殿,向着雍正皇帝行礼。 皇上其实面貌英俊,也不显老,但长久的大权独揽让他面相中总带着些凛冽威严、阴沉难测的感觉。是哪怕闭目躺着也让人不敢直视的面容 听到我的问安声,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温和地望向我。 这是他难得的温柔时刻。在平时,他总是那么的威严、睿智、可怕,总让我胆战心惊,他和我的相处模式,更像是严父和胆小的女儿 可前后两世,他是唯一和我有过亲密接触的人。 想到这里,我心里凉得像是外间的水磨青石板。 难道我的一生,就是如此了吗? 虽然在想别的,但我还是柔声说:“皇上,该服药了。”。 他低低地说:“阿莼,过来。” 这一幕是这么的眼熟,我一时恍惚,想起四年前在慈宁宫的内殿,一样的药香,一样的氛围,太后在内殿用嘶哑的声音喊我,说“阿莼,到我这儿来”。每一次的相遇,都像是为了日后的离别铺设,时光的流逝中,我到底失去了多少? 我走过去在病床旁边坐下,皇帝竟也如同当日的太后一般,轻轻抚摸了我的头发。我沉默地依着他的手掌,心中却暗暗地生出一种莫名的惊恐之意。 他轻声问我:“阿莼,你怪朕吗?” 我停了片刻,摇头 不怪,真的不怪 虽然这两年,雍正皇帝一边在朝堂上打压允祯,一边在后宫冷落和他有同党嫌 分卷阅读7 疑的我。同时盛宠谦妃刘氏,对她在熹妃指使下百般打击欺辱我的行为不闻不问。但我并不怪他。因为,他不过就是他而已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他是命运之神的化身 命中注定上天使我流离失所,是我孤苦无依,是我身受磨难,使我陷入忧郁的迷障。 它一次又一次地剥夺我最美好、最珍爱的东西,我的故乡、我的亲人、我的时代,我的感情、自尊、人格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身体里面有光明和黑暗两种东西在,怎么可能生孩子?他是糊涂了么? 如果我有孩子,他这一句话,就会让我和我的孩子死得比阿巴亥大妃更惨。 我眼圈都红了,冷冷地说:“我不知道陛下这么恨我,若是陛下想要我死,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了,我绝不敢再厚颜碍着陛下的眼!” 他惊愕地看着我 我咬牙忍着,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不想在他面前哭 绝不为他流泪,绝不为他感到伤心 在这个狠心的、冷酷的、六亲不认的人面前,任何情感都是白费。 看看他的年妃、齐妃、皇后,都是什么下场啊。 他叹了口气,为我拭去眼泪,轻声说:“不要哭了……你总是误会朕。” 他无奈似的说:“你虽然是妇人,却比许多大臣更有见地,朕深信之,故以立储大事问计于你……这么说,你高兴了吗?” 我终究不能和他闹翻 我擦着泪说:“我才不是求这个……” “那么,弘晖和弘历,谁更好?” “弘晖。”我把这两个字说出口时,像是含着一痕皎洁冰冷的月光。 “弘历极为崇拜圣祖陛下,但只学其形,未得其神。孝经曰,孝者,三年无改父道。若弘历上位,只怕三月便会废除您的种种举措。雍正朝多年改革,终究徒劳无功。”。 雍正皇帝神情越来越郑重,我知道我打动了他。 我什么也不必说了 他喃喃地说:“然而,宗室之中,拥护弘历者居多……”。 我说:“弘历阿哥待人宽厚,素得人心,便如圣祖的八阿哥一般。”。 这是狠厉的最后一击 在这句话之后,弘历再也别想做皇帝了。‘ 而且,雍正皇帝还有一个隐忧,自从康熙晚年九子夺嫡之事之后,他在位这么多年始终未把八阿哥党、十四阿哥党的势力剪除干净——满人就那么点人,他怎么剪除!想灭国吗? 他担心弘历压不住他们。便是一个圣祖嫡长孙弘晓,只怕弘历收拾他都得费一番周折。 而弘晖却是能力出众,手段老辣。雍正皇帝对自己这个出家多年的嫡长子,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自信 然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我不明白这种担忧是从何而来,但我知道,我绝不想看着熹妃做皇太后、干隆掌控国家六十年!为此身蹈险地,在所不惜 雍正皇帝把冷漠严酷的目光投向我的时候,我跪了下来,匍匐于地。 “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生而如梦兮,死者觉也。先吾亲而归兮,惭予之失孝也。心凄凄而不能已兮,是则可悼也。” “陛下听过这首诗吗?” 雍正慢慢道:“这……莫非是明朝宫女所作之诗?”。 我含泪说道:“明朝宫女郭爱入宫见殉,死前作此诗……人的寿数本来天定,这不足以深较;人生如梦,到死前才能觉得。如今我要先我的父母而死去了,心中惭愧我的不孝……现在我心中凄凉万分,这或许也算是祭悼了吧!” “宫妃明莼,自愿为陛下身殉。”我泣不成声,“心甘情愿,并无怨怼,只希望陛下……多多怜惜照顾我的家人……” 想不到最后还是自己求死 还是以这么残酷卑微的姿态 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雍正皇帝脸上也现出悲恸之色,他极为艰难地说:“……罢了,把你一人搁在这世上,朕终归是不放心,谁来照顾你呢?……朕多番为你考虑周全,终究是无可奈何……与其放着你任人欺凌、无依无靠,朕还不如日后带着你走,终归是朕一人费心罢了……”。 他低声说:“宣妃所求,朕准了。”。 第四章求婚 为你祝福的,我必赐福与他。那咒诅你的,我必咒诅他,地上的万物都要因你得福。——《圣经》 妙见扶着我从养心殿中一步步挪出去 宫娥太监们俱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完全看不到我满面泪痕、摇摇欲坠的样子。他们中有青春妙龄的少女、青涩稚嫩的少年、经历沧桑的青年女子、看遍风雨的中年男人。 他们每日小心翼翼、受苦受累、低人一等,或许他们有自己微薄的快乐和希望,但我知道,在不久之后,或许就是三年之后,这些人的命运将和我一样,猝然断裂。 唯立学说者可以传世,唯立功德者可以不朽,唯立制度者可保 分卷阅读8 子孙百代。 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现代人很难想象,这些苦难、勤劳、与其他人毫无差别的人,是怎么被制度压制得一代人又一代人,遭受欺压、蹂躏、侮辱,痛苦悲哀地度过一生。 他们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也会怨天怨命 却永远,连一个出路都看不到 妙见扶着我在御花园一方青石凳上坐了下来,她说了声“主子,奴婢僭越了”,用手帕轻轻擦拭我的脸颊 我才发现,眼泪竟然从未停过 她的手势轻柔,眼神专注中带着些怜惜同情。我握住她的手,很暖和、很柔软,我的心慢慢找回了些许温度 我闭上眼睛,低声说:“妙见,我把你放出宫去吧。”。 她大吃一惊,跪下道:“主子?” 我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我宫中的上下宫侍,都还没到放出宫的年纪,若我说把你们都放出去,那皇后娘娘必然不许的。但我只为你一个人求个出身,她定然不会介意……” “想一下,你出去以后,想做些什么呢?是想去哪家王府,做个教习姑姑,还是出宫嫁人,或者回家和家人团聚?你不要着急,细细地考虑,我必让你一生富足。”。 她只是摇头。妙见额头很宽,目光温和,看上去显得很有智慧,虽然她并不识字。她说:“主子,妙见绝不出宫,定然一辈子陪着主子。” 在皇宫里,夫妻之间、母子之间,都是不说一辈子的。反而是奴婢和主子之间,常常相随一生。 我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妙见,我思虑过甚,心神损伤,已是命不久矣了。你走吧,我不想身后看见你被人欺负。” 妙见只是说:“不会的,主子,您必有后福的。”。 她目光哀恳,神情笃定。我静静微笑,我依附于雍正皇帝生活,他担心自己走后我被人欺负,所以要“带我走”;但我绝不像他一样,我死前,不会让一个无辜者为我陪葬。 花枝一动,我喝问:“谁?” 我坐的地方四面开阔,之后左侧的一丛花枝有所遮挡,但这花枝密密匝匝,里面绝不可能藏人。我睁大眼睛看着,花影一动,一个冰蓝色的身影走了出来。 竟然是弘晖 入乡随俗,他的乌云鬓发也没了,替换成了清朝人的半月头,但有句话说,粗服蓬头,不掩国色,就算这样,他依旧姿态翩翩,气质洁净,如同谪仙临凡。 我看了妙见一眼,她乖觉地施了个礼,走到一旁给我们把风去了。 我有点无语,这小妮子好似很有红娘的自觉。 弘晖在我旁边坐下来,望着我,明朗地笑 他笑起来时眼角弯起,明媚而灿烂,真的还是一派少年姿态。谁能不喜爱他呢,有了这样出色的儿子,皇后这些年是越活越年轻了。我皱着眉头问:“明亲王有事吗?”。 雍正皇帝笃信佛教,他存活的儿子里面,弘历和弘昼一个被册封为宝亲王,一个被册封为贝亲王。这当然不是雍正皇帝把他的两个得来不易的儿子当宝当贝了,这两个字在佛家用途颇广,是光明而尊贵的字眼。现在多了个历史上没有的弘晖,他得到的字眼是“明”,比“宝”字、“贝”字更加堂皇而尊贵 但为什么偏偏是明亲王呢?要知道,我前后两世,名字都是明莼,他冒用我的字,真的让人有点郁闷啊 他一点也没有平日冰美人的样子,很是自来熟地凑上来,握住我的手,我还没来得及推开他,他含笑说道:“阿莼,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什么都别想,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过了这两年,一切都会好的。” “对不起,我让你等了这么久。” “但是我发誓,以后,以后一定让你过得开心,最开心,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全都会捧到你面前,就算你不要也没关系。你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这是……表白吗? 太久,太久没有听到的,纯真而热烈的感情,直白却幼稚的许诺。如果是前世,我会怎么回答他呢?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太习惯听到别人这么说。”。 “谢谢你,不过我们可能不太适合。”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友情是才是我最看重的东西。”。 这时候,我却冲口而出:“你凭什么这么说?”是啊,他又是我什么人呢,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我面前,只有帝王才能说出这样的大话吧?。 然而,他做上皇帝之前,我已死了。为了一些可笑的理由,陪着我最讨厌的老男人。 就算我没死,我也绝不会去做他悖论逆德的小情儿。有这个闲心,我当初为什么不去勾搭弘历? 这一家人,就没个好的。我瞪了他一眼,摔开他的手站起来走了。 我扬长而去前最后一眼暼到,他满面失落,肩膀微微缩起,看起来竟然像是个受了委屈而要大哭一场的小孩子 烦 在我面前装什么?明明是可以带兵打仗的大将军王,明明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明明在雍正皇帝面前扮孝子扮得人人赞誉,明明阴险厉害到连后妃的大宫女都能收买。 明明不是什么好人 竟然在我面前像个纯情少年,被心上人瞪了一眼就失魂落魄、惊惶不安。 不想再去想他,我瞧着窗外阴下来的天色,大雨要来了,乌云翻卷,风声呼啸,空气中带着欲坠的水汽。宫女捧上来一杯水果茶,我窝在摇椅里面翻着一本李渔的《闲情偶寄》,把思绪放到今日午后和雍正皇帝的对话上来 其实之前更想看的是《红楼梦》,但是今年,可怜的文字狱受害者吕留良在死后五十年,刚刚被剖馆戮尸,门徒学生纷纷被害,真心是惨不忍睹。我担心我搜集《红楼梦》的话,说不定会提前给可怜的曹公带来厄运,于是只得作罢 想不到我都穿到清朝来了,居然在死前还是看不到《红楼》完本,悲痛。 雍正皇帝突然从圆明园搬到紫禁城,本来就意味着有大事,弘晖又远远地被他从边关叫了回来,想必真是要马上立储了 可能这世界上除了雍正皇帝本人和大太监苏培盛外,这世上只有我知道,从雍正元年开始,雍正皇帝就已经把爱新觉罗弘历的名字放在了正大光明匾后面。 这些年来,他百般培养弘历的势力,对弘昼放任自流,善于揣摩帝心的臣子几乎都知道弘历隐形太子的身份。为此他几乎算是亲手杀了弘时 可谁能想到弘晖居然没死呢? 弘晖身为元后嫡子,在身份上几乎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无伦是汉人还是满人,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都会倾向于选择他——他的上位,才是名正言顺,而名正言顺意味着波折少、斗争少、风险少 而 分卷阅读9 皇后那拉氏一族,比起熹妃钮钴禄氏的娘家,又是不可同日而语。可惜弘历已经有了给力的妻族富察氏一族,富察氏甚至比那拉氏更有发展潜力。但是妻族和母族不同,正常情况下来说,母族是皇子一生的政治资本,但妻族却没那么确定,人只是嫁了个女儿给你,不代表就得把一家人都绑死在你这条船上了。而且弘历生性风流,四福晋富察氏的日子并不好过,最近这两口子更是离心离德——不得不说,皇后那拉氏母性使然,战斗力凶悍无比。在这一点上,姑且算二者打成平手。 身份、势力,接下来就是帝心 其实这才是最关键也最不好把握的一条。清朝皇帝干纲独断,在满族统治者眼里,天下人都是他们的家奴,才不理会大臣是怎么看的、拥护谁呢。 要不是这样,八阿哥胤祀早就上位了 一个像雍正这样的皇帝,为了国家累死累活、殚精竭虑,他最不希望的事情就是把国家交给一个蠢蛋 偏偏弘晖像是吃了节,当年胤祯亲自带兵上战场,羡煞了一干兄弟,雍正虽然靠着在户部搞后勤得了老爷子的心当上了皇帝,可心中的遗憾从未消除。 现在儿子给他把场子找回来了,他那个开心那。 一直以来,为了给弘历正名,增加政治资本,在对外宣传的时候,雍正一向是默许“圣祖亲自抚养论”的。所以,在朝上朝下的流言中,说弘历天生聪颖,某次力射猛虎,被圣祖皇帝一眼看中,惊叹此儿有前途,带入宫中亲自抚养,甚至在更隐秘的流言中,有圣祖早已在生前选好了孙子辈的继承人这种说法,说弘历的地位是经过圣祖康熙爷认证的。 这当然纯属胡说八道 康熙皇帝是个多么重视身份的人。他的嫡子两废两立,始终不舍得放弃;他的后宫里,汉人妃嫔永远得不到高位;他的继任者,雍正,是皇后佟佳氏的养子,曾被康熙皇帝亲自抚养,是余下儿子中身份最高的 弘历身为四阿哥一个格格生下的庶子,根本就得不到老爷子最大的重视。康熙皇帝最喜欢的孙子一直是太子的长子、他的嫡长孙弘皙。什么康熙皇帝亲自抚养,康熙皇帝忙着呢,所谓的抚养,压根儿就是扔在西四所太监宫女带着而已,最多偶尔问问功课。 而我知道,在干隆皇帝上位后,这些流言越演越烈,甚至变成了,康熙皇帝在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中无法抉择,于是通过“看皇孙”的办法,决定选择四阿哥以保证皇族三代不衰。 雍正皇帝当年从二十多个兄弟中杀出一条血路,用尽种种手段、付出良多牺牲才终于得到帝位,现在倒变成依靠儿子上位的了 不知道他死后有知,憋不憋屈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弘历很是崇拜圣祖康熙爷,愿意效法祖父施行仁政。为了这个,雍正皇帝不止一次向我表示,他其实并不是非得把兄弟们赶尽杀绝,但是——“我不为他把手杖上的刺拔出,他怎么能握得稳呢?” 这个典故出自朱元璋,他的太子朱温生性仁厚,不满父亲对功臣赶尽杀绝,于是劝谏。朱元璋给了他一根扎满刺的手杖,让太子拿起来。太子当然拿不起来。朱元璋喝道:“你明不明白,皇权就如同这手杖一般,我不帮你把刺都拔了,你怎么握得住!”。 我当时点头赞他英明,赞他仁慈,赞他懂得大局。 回去摔了一个茶杯,关在房间里破口大骂 丫纯属胡说!当然,可能他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帝王做事,总不会都是为了一个方面的理由。可他要全是为了儿子考虑,他有必要命令八阿哥休了八福晋吗?有必要在八福晋死后还把他挫骨扬灰吗?有必要虐杀九阿哥吗? 他报仇报得开心的很,还在我面前装样! 不过,这件事情无疑折射出,雍正皇帝确实不放心弘历,觉得他不够强。 我今天直白地告诉他,您的宝贝弘历最大的问题不是不够强,他最大的问题是路线走错了。您推行廉政,他推行仁政,等着吧,他一上位,您累死了怡亲王、差点累死了自己才做好的各项改革,全得报废 这一点点明后,弘历就完蛋了 就算没了弘晖,雍正选弘昼也不会选他 对于领导者来说,自己的政策、主张、思想不能继续推行,无疑是最可怕的事情。别的不说,我朝太祖为什么在最后选了华主席继任。雍正皇帝的想法可以类推。 我在砍死了弘历之后还给他补上了一刀——雍正做事很绝,但他心里也有着“我把事都做绝了,让我儿子做好人”的想法,在接受康熙教育的他心中,还是崇尚仁政的。他对弘历还无法完全放弃。 我对他说,弘历很像八阿哥 是的,真的很像。一样的人人称赞,一样的仁心善意,一样的左右逢源,一样的对自己人好。好得不得了 都和雍正完全相反 雍正的自己人,都活得很累,死得很惨。他也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骂起臣子来十分刻薄,臣子们也不喜欢他,还说他是“抄家皇帝”。 他曾经最大的敌人就是八阿哥,他最了解八阿哥。 我笃定,他只要静下心来朝这个方向想一想,就会觉得弘历和八阿哥的共同点越来越多,他绝不会再偏向弘历哪怕一点半点 弘晖对上弘历,唯一的弱点只是时间 他回来得太晚,毕竟还是比不上从小看着长大的弘历那么让人放心。 我会帮他的 只是为了让这个时代出现哪怕一点半点的改变。哪怕,不知道改变是好是坏。 我已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在所不惜 —— 时间终于到了雍正十三年 八月十五中秋节又到了,家宴我并没有参加,反而带着宫女在镂月开云做桂花糖。桂花糖制法简单又好吃,我宫中宫女纷纷参与进来,欢声笑语,顺便还有巧手的小丫头当场就把之前细细摘取的桂花封入香囊缝好,殿堂内满满都是桂花香甜浓郁的气息。 我一时高兴,吩咐厨下做个大大的蛋糕过来——上有所好下必盛焉,因为我喜欢这些西式的餐点,那帮传教士几乎把冰激凌、蓝山咖啡都敬了上来。 正堂里长桌上摆着大大的奶油蛋糕,四周一溜儿的水果、甜点、桂花糖, 分卷阅读10 又开了几瓶美酒,我竟在宫中领着宫女内侍们开起了。众位青春美貌的女孩子、小少年(姑且也把太监称为少年)面色红润、欢歌笑语,气氛热闹极了,会些乐器的便应景地奏起了笙箫鼓乐,善歌的宫女歌声悠扬,空气中满是甜美的香气 我向窗外一望,已经是黄昏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碧空如洗,落叶飘红,楚天千里清秋,应当正是这般的景色 我愉快地笑着,破开了蛋糕,自己切下一大份,也不用宫女们招呼,倒了杯葡萄酒,一边饕餮大嚼一边大口喝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太白诚不欺我 要是三年前,我是万万不想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雍正十年,皇帝立储,太子正是元后嫡出的长子弘晖。几个月后,我又提了一级,由宣妃变成了宣贵妃 日子变得顺心起来,以前多番给我不痛快的一干宫妃,熹贵妃失宠,谦妃刘氏级别我比我低,纷纷揠旗息鼓、谨慎度日。虽然十一年的时候,因谦妃刘氏生了个小阿哥,一时又显起来了,但也不敢轻易招惹我 这自然是因为帝后二人对我毫无限度的纵容态度。自从我表示自愿殉葬后,雍正皇帝对我那个宽容,哪怕他宣我侍寝时我居然胆敢拒绝了尊贵的皇帝陛下,他脸黑了好几天,也没多说啥。 权力和金钱能给人镀上一层难以想象的辉煌光环,不管对男对女都适用。雍正皇帝虽然五十多岁了,但爱慕他的小姑娘还是不少。可能他从来没有老头子欺负青春少女的自觉。 他一定很不痛快 不过他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他也可以不再宠爱我,把我扔进冷宫,又或者从此眼不见为净,让其他人来收拾我 可我已经什么都不惧怕了 当直面过了人生漫长的、无望的黑暗恐惧,当我不再惧怕死亡和伤害,我发现自己变得坚不可摧,变得淡定自若 雍正皇帝的态度我并不意外,毕竟在即将到来的死亡世界里,我会是他手下职位最高的心腹,他现在怎么笼络我也是应该的。让我比较意外的是皇后的态度,她老人家好似真把我当成了她亲闺女,对我比雍正皇帝的态度还要好 人最大的敌人终究是自己,雍正十年那道艰难的关卡,对于我来说,最大的收获就是终究自内心的痛苦中解脱。对于这世养育我的家族来说,我保他们二十年富贵尊荣;对于无辜的百姓众生来说,我竭尽所能令他们迎来一个比原本的干隆更优秀的皇帝;对我的仆从们朋友们,我把财物古董俱都分给了他们 我已了我份内事,当可含笑归太虚了! 让侍女们继续宴饮,我走到偏殿,启开了钢琴盖,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移动,流泻出的是一曲《献给爱丽丝》。 想起了很多东西。 前世学过钢琴,也学过小提琴,都是入门级别的,《献给爱丽丝》是我学的第一首曲子,简单易懂,含义隽永,我印象特别深刻。理查德?克莱德曼演绎版本舒缓温柔,宽容博大,贝多芬演绎版本急迅跳跃,低回处特别婉转宁静,□处鼓动人心,我更喜欢后者。 然而,我现在弹出来的,却是前者。 大抵是心境不同。 想起来,在高三那年的生日,小叔送我一条铂金项链,礼物盒上镌刻着埃尔曼的一句话。 “保持健康的生活纪律很重要,不过在此之外,对待自己也要温柔一些。你只不过是宇宙的一员,与植物、星辰没什么两样,你有权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叔是个成功的商人,但我也经常觉得他是个哲学家。我受他影响很深。 现在回顾我短暂的一世,才发现最亏待的人或许是自己。 我垂目看着,素白的手指如同熟面条一般自在地在琴键上移动,空气中一圈圈传播出去水一样温柔的声波 生活永远是孤单的,但在精神殿堂里,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辉煌。 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很渺小 但这种时刻,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独一无二,并为之而喜悦。 退回到自己的心灵之中,才是真正安全宁静的。 《献给爱丽丝》是憧憬爱情、热烈明朗的回环式乐曲,我一遍遍地弹奏着,仿佛又看见前世单纯快乐的少女。从指间流泻的音乐,是对自我无声的安慰。 天色渐渐晚了,阑干私倚处,月华暗生,帘旌摇动,我抬头看过去,是太子殿下。 爱新觉罗?弘晖 他目中仿佛融进了月光。 这不是第一次他这样出现,自从册立为太子后,他掌握了比以前更多的权力,有的时候,会忽然出现在我的宫室里。而且,我早已发现,他仿佛拥有某种奇特的能力,能让他做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宫人暗暗传说,太子殿下此前其实是去仙山修习仙术了,或许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有的时候,他过来是送一捧花,送一本书,一件有趣的小玩意儿。有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理由、没有名头,只是过来看我画完一副山茶花的卷轴,陪我听一出小戏,静静坐着看我写字。 以前有妙见替他传递消息、掩藏行踪;我因此遣走了妙见,他再来见我时,甚至连与他一尺之隔的宫女也毫无所觉。 他付出了多少,又想要得到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有的时候,视他为引诱世人的萨麦尔;有的时候,又暗暗感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张爱玲。 “皇上回来了——”妙见打起帘子 分卷阅读11 ,惊喜地说。 我睁开眼睛,床帐上垂下银质的熏香小吊子,缓缓旋转着,散发出幽微的香气,我看见帐帘上双双的金鹧鹄 他站在门前,仿佛犹豫了一瞬,压低声音问妙见:“贵妃今日如何?”。 突然冒出来重回宫中的妙见小声答道:“贵妃用过早饭,就又躺到床上歇息了。” “服药了吗?” “主子说过片刻再用。”他好像很明白所谓的“过会儿再用”就是不再服药了,叹了口气走了进来,我双目的清明只能维持着看清他俊美秀气的脸庞,接着就又沉入了朦胧的似睡非睡中。 他坐在我旁边,一直握着我的手,过了会子,吩咐道:“把朕的折子抱过来。” 皇帝在桌上办公,贵妃在桌旁的大床上沉睡。 此情此景,真是分外奇特。 贵妃还是那个贵妃,但皇帝已不是那个皇帝了。 是的,现在已经是雍正十三年十一月底,弘晖已经在八月登基了。但我这个贵妃,并没有殉葬死去,或者就升格为太妃,而是依旧住在圆明园的镂月开云,依旧时常伴驾。 只是这个驾不是那个驾。 这叫什么? 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我不是这么钻牛角尖的人,能够自雍正皇帝赐下的鸩酒中活下来,是弘晖的努力,他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费了很多的心机。 没有面临过死亡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刻心底是多么的绝望和不甘。那一刻会明白,什么骨气、大义、决断,都是空的、虚的,世界一瞬间成了灰色。 我才二十一岁。 我没有过过一天幸福的、自由的、安心的日子。 为什么要我死去? 那一刻,恨极了非要逼死我的世界。非要夺走我性命的皇帝。弘晖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无论怎么回报也不为过,无论外人怎么评价。 只是,我一直很想睡觉。倦意腾腾,辗转不起。 归梦如春水,悠悠绕故乡。在梦中,会觉得这清宫中的浮华一生,也不过是又一梦罢了。 弘晖放下笔,走过来抚摸我散在枕上的头发,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光明、清朗呢,连声音中都是满满的笑意:“阿莼,不要睡了,江南供上来的梅子到了。”。 我恍惚地瞧着他,身子一片绵软:“胡说吧,现在是冬天,怎么会有梅子呢?” 他一本正经地说:“阿莼,你还做梦呢,现在都五月啦,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你要是快点起床,我就带你下江南玩儿。” 我愕然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一瞬间,竟然真觉得时光已然把人抛,樱桃已红,芭蕉已绿。我倒在他肩膀上,两人一同大笑起来。 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是分外开心,笑声清脆,依偎着滚倒在床上。他拽我起来吃午饭,之后又和我一起去园子里游玩,还命人唱《牡丹亭》来听。 那小旦功力绝佳,水袖一扬,幽怨跌宕的两字“原——来——”悠悠唱出,顿时令人心神一清,我全神贯注,心神俱醉。 待到他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我还不觉如何;待听到那一句“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我不觉托腮凝思,其中深意,令人怔忪。 我尤爱一句“那酴醾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一曲听毕,当真齿颊留香,余韵无穷。 命人厚厚打赏,又叫上人来嘱咐她说:“你不知道,我住的这屋子原先就叫牡丹亭,不过先帝把它改作镂月开云……你唱得极好,要每日勤练不辍,我可是望你日后成为一代大师的。” 我又赏,弘晖也赏。 弘晖说:“到了夏天,我们在亭子里摆上宴席,命人在湖中船上歌舞,再配上箫笛笙管,灯火通明,才是好风景。” 我只是笑,说:“除《游园惊梦》这一折外,如今另有极好的曲子……只是,不知你敢不敢摆?” 弘晖眼睫眨了眨:“什么?——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孔尚任的《桃花扇》?” “聪明,说的就是那个。”我端了茶盏慢慢撇着沫子。 他笑意连连:“只要你喜欢,演上这个又有什么难的?当年圣祖爷爷曾命人连夜送入《桃花扇》的本子呢,对东塘先生的才华是赞不绝口的。现在民间也多有演的。”。 他说着,贴着我的脸颊亲昵地笑道:“我来猜一猜,你最喜欢《桃花扇》哪一节——必是《哀江南》罢。” 说着,他毫不避讳,竟背诵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他一字字朗声说着,有些名士的风流态度,坦然磊落。 我接口:“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不知不觉,我们二人竟然已经都站了起来。我瞧着他,唇边含笑,双目半睁。 我想,我脸上的神情,应该叫做挑衅。 弘晖笑道:“阿莼,你哪儿都好,就是说话总爱用些春秋笔法……你打量我听不出来么?你放心,我绝不搞文字狱那一套。” 我作揖:“那我先替某位先生谢过你——”我瞧着他,“不过,还只能算半个聪明人。” 弘晖蹙眉,并没有不悦之色,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啊,你说这个啊,其实,你完全不必担心这些东西,下次我告诉你我的来历,你就明白了。满人汉人,又有什么分别?” 那一刻,我是真的惊讶了。 他说的是真话。 他猜到了我的意思,满族人种族隔离政策,遗患无穷,在这个帝言决天下的朝代,弘晖的想法,比什么都重要。 深院静,小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弘晖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低声问我:“想什么呢?”。 这样的对话在我们之间常常出现。他总是在问我“阿莼,听什么呢”“阿莼,梦见什么了”“阿莼,想什么呢”,仿佛一刻不了解我的想法,他就会感到不安。 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不理他。但现在,我会含笑用柔和的声音回答。 虽然内容并不和谐。 “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到那个地方去,日夜捶打洗涤为生呢?” 他愕然之后满面怒色:“谁敢让你受苦?” 弘晖认真地说:“阿莼,我活着一日,绝不让你有一分一毫的不开心——若我死了,我也必定把你托付给我最相信的人,让你有人护持,一生无忧。”。 我打断他:“不必。 分卷阅读12 ” “什么?” “我说,不必,如果你死了,就带我一起死吧。永远和我在一起,不把我抛给别人。” 他有些迷惘地站在原地不动,片刻后,仿佛反应过来似的,走过来欣喜地抱住我。 我抬头亲了一下他形状美好的唇,他猛然吻住了我。 第二天他下朝回来时,我依旧在睡觉。 弘晖从来不介意这些,可是他也不去勤快地批折子会见大臣了,他就靠在床边陪着我偎在床上,时不时偷偷亲我一下。 和有的人在一起,只会恐惧压抑。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为你而感到幸福,你也会为他而感到快乐。 虽然我早就知道弘晖他没有姬妾,但是,嗯,经过昨晚我更确定了一些。 我并没有因他的纯洁而感到羞愧难受。他也没有为我的不纯洁而着恼。 有的时候,真的会发现我们的很多意见都相当一致。比如,在某种男性惯有的情结上面。 我闭着眼睛继续小憩,问他:“我蛮好奇的,你怎么还不立皇后?”。 弘晖委屈地答:“我还在孝期……” 孝期?我无语了。 他要真孝顺,我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他面前。 我又问:“陛下怎么还不大婚?” 弘晖很聪明,立刻答道:“太后还在帮朕参详。”。 前一句话,是太后会问的。后一句话,是臣子会问的。 既然他有办法,我不再问了。过了一会儿,弘晖小声叫我:“梓潼。” 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就说:“陛下在喊谁?”。 弘晖说:“我的皇后只有阿莼。” 我听得笑。其实我并不着急,雍正皇帝死后,我不再怕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现在的太后,弘晖的生母。 我们两人继续着愚蠢的对话,仿佛一直能幸福到地老天荒。只是,心中淡淡的阴影,连我也不明白是什么。 到来年五月,我的昏睡症渐渐地又犯了。雍正十三年过后,弘晖将年号改为“元和”,逐渐摆脱雍正朝的影响,启用新人,在沿用旧制的基础上逐步开始推行新的政策。 这是每一个皇帝都要经历的艰难而又振奋的时光。或许每个皇帝面临的困境不同,但是相同的是都遇到过挫折。 元和元年,我逐渐开始面对外人。 内外命妇进宫来拜见我这个贵妃——也是唯一的妃嫔——的时候,我对外只是说,是先前宣贵妃的妹妹,小明氏。 谁也不是傻子,也有命妇当面质疑我,这天下还真是无奇不有,我竟然和自己的亲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么。各种讽刺、流言、质疑、私下里的咒骂更是少不了。 甚至,家里人进宫时,也隐晦地流露出这样的意思——我这个贵妃活着,并不比当时就身殉先帝了更让他们高兴。 这些我都不放在眼里。 有的时候,命运会安排你经历一些事情,而当你直面过人生最深重浓黑的炼狱,经历过迷茫、自我怀疑、痛苦、恐惧、绝望,你会发现这世上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你动容。 有人说,心如古井水,波澜誓不起。但我想说,有的时候,人的心会变成岩石。 值得庆幸的是,爱足以洞穿最厚重的石头。 后来我随同弘晖去紫禁城里居住,我住进了储秀宫,弘晖不愿意住养心殿,只得又搬入了干清宫。距离有些远,有的时候,我就会在干清宫中留宿。 这一切当然都是很不合规矩的,我心知肚明,但面对弘晖含着祈求的笑脸,实在是无法拒绝他,也无法扫他的兴。 已经年逾六旬的太后那拉氏对我从未提出什么意见,但有一次她在请安之时忽然对我说:“弘晖一直说,要立你为后,希望本宫同意。我想说,我没有什么意见。”。 我并没有流露出欢喜之色,肃容看她。 太后说道:“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很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何况,弘晖这般喜欢你,我又怎么舍得他不快活?” 她说着说着,竟陷入深思。 我没有打断她,事实上,那拉太后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自从雍正皇帝死后,她常常会流露出这种情状。 似乎是沉湎在旧日回忆中,无法自拔。 有的时候我会恍然,雍正皇帝本来也算得一个清正刚直的美人。那拉太后和雍正皇帝并没有太美好的时光,胤禛每一个时期,最喜欢的女人始终不是她。到他登基为帝之后,与皇后的情分更是消耗殆尽。按理说,皇后不该这么想念他。 但是还有一句话,旧时光不如你的眉眼。 有的时候,一个人给你带来的痛苦和辛酸远多过他带给你的快乐,可是,你还是会克制不住地去想他。 许久之后太后才回过神来,她的声音轻缓,如同慈宁宫中飘出的佛香一般,积淀着微微的尘灰气。 “我只是很想知道,册立皇后是要告祭太庙的,你——打算如何面对先帝的牌位呢?” 我经常会和弘晖聊天,有的时候是午后,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有的时候是睡前,听着外间雨滴声、风声、更漏声,说出最隐秘的心事。有的时候是梳妆的时候,外间幽花一树明,屋内美人眉黛远山长。 他面临的困难只会比我更多,不仅仅是少年执掌江山的责任,身为一位帝王,大臣们对他的道德要求也是苛刻而细致。不论是他沾染父妾,还是为了一名妃子而荒僻六宫,无疑都是很不符合君王标准的行为。 有的时候,我会感谢身处清朝。 清朝的臣子毕竟没有明朝清流们那么有自主性,清朝本身也有许多原始社会遗风,孝庄文皇后就曾下嫁多尔衮——补充一句,这一千古之谜,我来到清朝宫廷后总算弄清楚了大致真相——不然我真怕哪天我们两人给愤怒的群众们砸死。 他对我几乎没有秘密,我对他却不然。比如——那天太后说的话,我就没有告诉弘晖。 或许,我爱他,还是不如他爱我那么深。 许多人都会以为,被爱比爱人更好,有安全感,又不那么辛苦,不害怕受伤。但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你爱得少,注定从一段感情中得到的心灵财富就少,收获的快乐也少。 更何况,还有那么深的愧疚。 弘晖曾入仙山修行,我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我前世在仙侠小说中看到的修真人物。我见过他的师妹们,也听到她们“不经意”的议论,说我就是弘晖的情劫,或许,度过我这一关卡,弘晖就能再上一层楼。 爱不爱一个人,感觉真的完全不同。 我对雍正皇帝毫无好感,所以当他因为政治原因冷落我时,我对他只有鄙视和厌烦,或许还有一些庆幸,从未对他本人产生过一丝温情。但我爱弘晖,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在 分卷阅读13 其他人眼里并非那么纯粹,我感觉到的却是愧疚。 愧疚误了他的修行,耽搁了他的前程。 我从未质疑他对我的纯粹、珍贵、美好的爱情,但是,生活的重压还是难以避免地逐渐倾斜了过来。 五月份来临的时候,我又陷入了漫无天日的昏睡之中。当时弘晖陪我来西苑这边住——也就是后来的北海公园一带。西苑内有太液池,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琼岛上白塔如同一条从天垂下的白色绸带,整座园林一派神仙气象。 特别是在没有大批旅游群众的时候。 如今有正是夏天之前的五月,气和时逸,目静神怡,一派碧海晴天、霜缟冰净的姿态。虽无霜雪之景,却仿佛有霜雪之后的洗练之气。 如果手里有数码相机,随便抓拍一张都是可以用来做电脑桌面的好景色。 我的凝和殿中却完全不是外界这样安详的景色。 朝着窗外观察了一遍景色便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我惊讶地发现又已经到了晚上,弘晖正坐在我床头看折子,眉间隐隐有些怒气。元和元年一月,准噶尔的噶尔丹策凌遣使来庆祝弘晖登基,言辞间很不礼貌而且无赖,弘晖碍于形势短期内又不能再次和他们挑起战争,当时我也没见他那么生气。 我低声说:“弘晖……你怎么了?” 他霎时抬起头来:“阿莼,你醒了?”他俊俏的眼中带上了难言的喜气,瞧得我也开心起来。但下一刻,他板着脸说:“阿莼,你怎么不喝药?”。 我摇头:“弘晖……对不住。”我扯着他的袖子,“我实在不想喝,也没什么问题,你便让我多睡睡,好不好?” 这次没这么好过关,他不悦地道:“太医说你血不归经,应该疏通气血,阿莼,乖乖喝药,我不是不让你睡觉,但是这样总归伤身。” 我默然地瞧着他,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后他果然态度缓和下来,有些忧虑地说:“算了,不喝就不喝吧……今年底我再去拜会师父一次,他必定已经原谅我了,到时候我再把归神益气的丹药给你服用几粒,总比吃这些杂物好。” 我大中华博大精深的中医怎么就成杂物了?修□的不要瞧不起世俗世界好不好? 他当时下山是净身出户,什么也没带,为此他很是愧疚——仿佛没让我沾着修仙的好处是他的大不对似的。 他面对我的时候,总像傻瓜似的,让我越来越喜欢他。 他抱着我,刚洗过的头发濡黑湿润,拂过我的耳畔:“阿莼,不吃药可以……不过你总该告诉我了吧?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弘晖就已不在园中,下午的时候我起来了,宫女陪着全身发懒的我在园子里逛,他说了有礼物给我。 我总觉得自己快死了。 昨晚我没有回答弘晖。 在梦里,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来,去年八月二十一的那一日,雍正皇帝突发急病,他早已安排好了后事,命太子弘晖继位,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大学士鄂尔泰和张廷玉辅政。 当日我亲眼看着他立下遗诏,遍数此生功绩,并把传位诏书交予辅政大臣手中……我悄悄躲在帘子后面,一声也不敢出。 耳边仿佛听见了死神凄凉的足音。 到二十二号的时候,他还在处理政事,我勉强笑着安慰他:“皇上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我看您还健康得很。”说完我又后悔了,谁知道这些封建帝王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以为我贪生怕死呢? 雍正皇帝温和地瞧着我,忽然说:“阿莼,你随朕去一个地方。”。 我被他带到了一间密室。 原来清宫之中,当真有掀起石板、走很长弯曲的道路才能到达的石室。我当时心跳如鼓,不敢相信他会在这种地方结束我的一生。我无数次推测前方会有什么,棺木?珠宝?秘密的诏书? 那路是长的,那门是窄的。 进去之后我却遭遇了平生最大的震惊。 密室里摆了满满一房间的书。用这个时代珍贵的透明玻璃作成图书馆陈列室的模样,甚至连书底都铺的是我喜欢的天鹅绒,一切一切,都符合我的想象。 里面每一本书,都是我的手迹。 最开始的时候我眼空心大,所以最早、距离门最近的是《治国策》,薄薄的一册,其中内容,并不见得高明。后来我觉得,国家最重要的还是改革,所以第二本略厚的浅黄色封皮的书,名叫《论中华改革之路》,这一本书,一百五十年后或许会有教人之用。到第三本书的时候,我明了这些理论上的东西帝王不会喜欢,开始写《工业怎样成就》。 我写过《西方科学与数学》,我也写过《寂静的河流——小提琴之美》。 我写得每本书稿,都会被雍正皇帝派在我身边的人拿走。 后来,我整理过一本尚未定稿的《中西方哲学比较》,用铁匣子装了,悄悄埋在土中,希望后人把它挖出来。 过了半个月我一个人去看,用一把花锄把地翻了一米深,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旁敲侧击,问过雍正皇帝,他什么也没有表示。 他一定是把它们撕了、烧了、扔了。 所有写过文的人都会说,文章就像作者的孩子一样。 我的孩子们是我的思想、我的希望,我不甘湮灭于土,我想过作出一些成就,改变人类发展的道路。 否则,也许某一天我自己都会觉得,我不过是人家的一个奴才、一只蝼蚁。 一切梦想都毁掉了,我几乎发疯。后来常常无事饮酒,权作麻醉之用。 我万万没有想到,它们并没有成为污泥中的碎片,反而好好地躺在玻璃柜里,静静地保存着。甚至那本我愤懑之下写的《风花雪月录》,记录了诸多宫廷秘史,不仅仅是清朝的,甚至有不少关于前朝的流言。写完后我甚至有了被灭九族的觉悟。 就像那些被雍正皇帝抄家灭族的文字狱的受害者一样。 没想到的是,那本书竟然还安然地躺在那里,配了浅绯色的封皮,上面是雍正皇帝亲笔题写的三个大字:《闺阁录》。 我愕然地回首,看见雍正皇帝含笑的脸。 如此的温柔和煦,仿佛初雪后放晴的天空。 我做梦也没有想过的温柔。 明莼篇终章皇后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宫女们扶着我走到了一间宫室,那里有中华民族的无价之宝——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我抬首看去,匾额上是弘晖飘逸的三个大字:快雪堂。 快雪堂内阿监特意上来解说:“这本是陛下特意为娘娘置下的,日后这院中一草一木,都归娘娘所 分卷阅读14 有……自然也包括这宝帖。娘娘日后若有何名本真籍想要放置,也可都归入这边,自然有专人妥善保管。” 建一间专属的藏书室么。弘晖真是有生活情趣,兼又考虑周全,最难得的是,还事先为我置办好了镇室之宝——《快雪时晴帖》 前世常有人说,如果他在房产证上写你的名字,那就嫁了吧。 在这里,或许可以改成,如果他在《快雪时晴帖》的珍本后盖上你的印章,那就嫁了吧…… 宫娥们自然凑趣,纷纷上前称赞陛下的善良勇敢、勤劳诚实、完美无缺,最最关键的是对贵妃我好,好得不得了 看来这些宫娥都很明白 一个人他再好,但对你不好,就好比一个保险柜里存着五十亿,但你只能拿到五块钱一样,都是空的 雍正皇帝人虽然很好,雄才大略、能力高执行力强,文治武功,个人也不能说没有魅力,但是对我不好,那就是白搭 我净手后翻开《快雪时晴帖》细细观赏,开篇两句“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 王羲之的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妩媚雅致,而又极为深不可测。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弘晖其人,也如同王羲之的字一般,总是那么平和简静,从容中道而以韵胜。 是不是,这就是“道”的魅力呢? 他在修道一途上,想必是有天赋的,或许,他的师父也希望他不为俗物所滞,不为外情所扰吧。 快雪过后天气初晴,一切甚是佳好。想必你也安好吧!。 我知道,这就是弘晖想对我说的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我一直微微笑着,那种温暖的笑意,仿佛能渗入梦境中。然而当天晚上,我又梦见了雍正皇帝。 他是服食丹药过多而死的。有的时候,我很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明明身边有个修道中人的弘晖,却对那些与骗子无异的道士方士们听信万分。雍正皇帝身后之名很是不好,一个人想要对这世界作出一些改变,总归要付出代价,他的代价就是毕生的名声。 在他死后,有流言说他是服食□过多而亡,暗指他贪恋女色。更有荒谬的,说他是被吕四娘施以美人计刺杀而死。这些当然都是不经之谈,我并未亲眼见到他的死亡,但后来听说,张廷玉奉诏入内之时,见到他七窍流血,令他惊骇欲绝 在前世的时候,我听到很多关于死亡的传说,据说大象死前会离群寻找自己最后的居所,鸟儿死前会有感应,梳理羽毛后高歌而去,在飞翔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总觉得,雍正皇帝在死前也有所感应,当时他不过是头痛晕眩而已,并非什么大病,可他的神情、姿态、说话的语气都让我联想到急病而去的太后。二十一日他见过我后,便让我自行回到宫中,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像我这样在现代大都市里出生、成长的人,总是对生活有许多的误解。我们先读了最梦幻的爱情小说,然后才明白什么叫□;我们先看了最凄美的爱情电影,最后才明白什么叫做相处。 有些人,在他活着的时候你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然而当你脱离了自己的眼界和窠臼,才会发现他的可怜之处 我想起他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百般煎熬。我想起他写得《大义觉迷录》,用一种近乎天真的态度,不断地为自己辩白。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过清梅如豆柳如眉的少年时光,但我知道,一个多疑的人,日子不会有多么的幸福和快乐 然而若他不多疑,他便不是雍正 仍然憎恨他,只是回想起来,竟会觉得他是如此的……可怜。 想起来小时候学诗,还是圆胖白嫩的滚团子,捧着书诺诺地念:“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我不知不觉地出声跟着念:“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于是忽然惊醒了过来 弘晖白天累着了,现在正沉沉睡着。帐帘外有隐隐的烛光,我知道,出声唤一句,就会有宫女入内侍候。我终于想起初见的时候,当时还是雍亲王的胤禛,背着手问我:“这是你给母后做的针线?” 我细声答是。半晌他才说,我瞧你这花样子不错,照样给我做一个扇套过来。 在梦里,我仿佛是说,奴婢愚钝,不敢拿初学的花样子污了贵人的眼。 如果当时,我是这么说的,就好了 那就好了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丧钟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皇后和十四阿哥允祯站到了我面前。他们二人手中持着一模一样的诏书,仿佛也对于对方的出现感到惊异。我饮下毒酒,只以为就此死了,也算干净…… 没想到还会活回来 雍正皇帝死得实在仓促,以至于作为其附带品的我的死亡,也是那么的着急而慌乱。现在想起来我和他八年的相处,只觉得似水流年在那里滔滔滴流着,冲垮了整个世界。 第二天的时候,我越发的不好了,镇日里茶饭不思,缠绵床榻,昏睡不休。几日后,不仅仅是我自己觉得,我是快要死了,就连宫中也渐渐有了流言。 大抵是说我福薄命浅 弘晖十分着急,但终亦无可如何,我不肯喝药,他也拿我没办法。那天是一个大晴天,我勉强打起精神,要出去走走 西苑内水面景观尤为秀丽。绿影春堤,菱丝脉脉,花月不曾闲,桨影桥头渡。 我隐隐听到极为熟悉的歌声 我甩开宫娥的手,勉强自己走到汉白玉的雕栏边,眺望碧蓝的湖面,湖面上有一队队行船的少女,妙龄花面,相互嬉戏,笑声清脆,年纪不过十二三岁,还是彻底的女孩子。 她们在唱歌,那竟然,那竟然是我最熟悉的曲调。 她们的声音中满溢着春风和阳光:“阳光洒在水面上……水中鱼儿望着我们,悄悄地听我们愉快歌唱——”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湖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听过、唱过的儿歌。那歌声嘹亮而宽阔,让人感觉到勃勃的生机。人的童年,才是一个人最有力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我们,心灵清澈、勇气十足、可以克服一切艰难险阻。 在这样的歌声中,我仿佛又找回了遗失在历史尘烟中的自己。 在同样的地点,许多年前抑或许多年后,我曾站在这个地点,当时的我懵懂而喜悦,生命中充满了未知的欢乐。如今我竟又站在了同样的地方 这个事实曾让我痛苦万分 然而我今幡然醒悟,心之所向,无怨无悔,回到了当时的地点,也不过是另一种永远无法相见的回归。所谓故乡,也不过就在我的足下 分卷阅读15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弘晖从远处匆匆走了过来,我没有道谢,他也没有多说,只是带着些恼怒地说:“站太久了吧?手这么凉,来,赶紧回宫。” 这些日子,他总在生气 然而,哪怕是最不高兴的时候,他也从未对我大声说过一句话。 宫娥太监们都为皇帝的恼怒而战战兢兢,我却始终心情愉快、平和淡定。我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无非是为中医诊断不出的我的病情而着急。这件事我也没有办法,索性不再去劝。 第二天的时候,有太医竟然诊断说,我并不是气血两滞所引起的病症,而竟然是有喜了。 之前的病方开得很是不对,若当真吃了那疏通气血的药,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我自身的身体因素自然是一方面,只怕其中也颇有鬼蜮伎俩,只是这暂时不是我操心的事情。 我现在,无非也就是和弘晖一同喜悦庆幸罢了。只是他又添了一重恼怒和自责——他曾说要让我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然而这毕竟也只是一个梦想、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誓言。 弘晖孝期过后,举行了盛大的封后仪式,权当做我们二人的婚礼。当你真心地、一心地想去做成什么事情时,世界并不会阻拦你。就如同我和弘晖,虽然不为世俗所容,但我和他所求不多,不过相守而已。大臣们见他意志坚定,断绝内宠,最终也是无可奈何。 帘外桃花帘内人,帘与桃花隔不远。越过了死亡的沼泽,我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因为爱过,终于宽容。爱着一个人,而他也刚好爱着你,这本就是幸福的终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完就可以写弘晖篇、雍正篇、那拉皇后篇、谦妃篇、张廷玉篇、师父篇、弘历篇、四福晋篇……等等等等啦。 每个人对生活的看法和角度都是不一样的,很多事□实上很重要,但是在阿莼看来不重要。要明白整个爱情故事,还要了解每个配角的心理……嗯,敬请期待。明莼篇暂时告以断落,这几章,只是大致勾画出了女主角的人生轨迹,其间种种细节,接下来会予以进一步填充。封后大典、小太子什么的自然也会写到。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在明莼篇里,我写的只是她的心路历程,和她最大的心病——思乡而孤单。她最终得以从忧郁中解脱,不管外物如何,她已经是幸福而圆满了。 本章里面,阿莼怀孕了,所以会变得更自我和情绪化。回忆起雍正皇帝的种种往事,沉溺在情绪的迷障中不能自拔,弘晖先送她《快雪时晴帖》,然而效果不佳。后来终于摸对了路子,送了她童年的回忆,阿莼借由思乡的正能量摆脱雍正留下的死亡阴影。这就是本章的故事脉络。 雍正篇 第七章雍正 他说爱你的时候,是无心之过,别轻易感动。——徐志摩。 人说一辈子最痛快的时候当属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但我从未在生活中体会到这种普通而又珍贵的快乐,在我前半生中,父母之爱、兄弟之情、夫妻恩义,都被风吹雨打去了。 我总以为,在我身登大宝之日,这些昔日的龌龊都可不必再提。然而真到雍正元年的时候,初掌大权的兴奋和激动逐渐淡去,在国政上我早有筹谋,没想到却越发地为家事所恼。 雍正元年五月的时候,至今想来是个让人心焦的下午。年氏怀孕已足九月,正在宫室中辗转□,痛苦不堪。她在先帝丧礼上跪拜太多,已是动了胎气。而另一边,太后依旧在反复与我吵嚷着,说要再见十四一面。 自我登基以来,允祯始终与我吵闹不休、不断做出挑衅之举。他这么当面顶撞我,虽属大不敬,但我总能恕了他的性命。他再这样下去,只怕难免和老八他们混成一团,最终白白葬送自己的性命。 我将他留在了景陵。自允祯从边关回来后,常常大哭先帝,状极悲痛——既然他这么怀念汗阿玛,我便让他去守着先帝灵位,岂不是两全其美。 但他又是訾骂不休。 我已是皇帝,总不能让着幼弟一辈子。实在忍不住也和他吵了两句,并没有把他怎么样,结果太后在宫中就又吵又闹,实在偏心得过分。 年妃生产之时,我忙于朝政,也不过能够在她殿内等候片刻,太后宫中便又派人来请,我听了太后的意思,竟然是嫌弃年妃太过吵闹,妨碍她休息,不禁大为恼火——要出生的也是她的孙子,她厌屋及乌,竟对孙子辈也这么不在乎么?。 我想起太后素日对弘春的照料看顾,心中越发恼火。 还没动身,太后宫中又来了第二批人,带头的不过是个小姑娘,身量未成,面容尚幼,但天生带着一种月中霜里斗婵娟的品格儿。她福了一福,对我婉声解释:“太后方才身子不爽,刚刚躺下了……太后所言只是气话,并非当真对年妃娘娘生出不悦,还望陛下定要向年妃娘娘说明才是。” 我又不是皇后,当然不会管后宫里的女人是否生出了嫌隙怨怼——况且年氏持躬淑慎,也断然不敢生出此心。她说的,无非是在我面前为太后转圜罢了。 是个忠心体上的。 ——我知道,太后一辈子也不会对我说出这样暗含歉意的话。 我自然认识这小女孩儿,太后惯常唤她阿莼,是太后身边第一得力的宫女,太后对她甚为宠爱。弘历在宫中时,似乎也曾得她帮助。 弘历或许会觉得这是奴才本分,这孩子素来有些眼空心大,但我自然会察觉到,这小姑娘很是聪颖善良。 或许弘历再长大点,我可以将这丫头指给他做侧妃,总归让太后高兴高兴。 我到底随着她去了慈宁宫,抬头看到蓝底金字的匾额时我又想起来,汗阿玛去世后,太后不肯从永和宫中搬出来,阿莼这丫头也多从中转圜。 我知道太后为何这般喜爱明莼。太后总说阿莼颇似九妹,也就是温宪公主。我并不觉得二人容貌相似,但人和人的缘分总是奇妙的,仅仅因为明莼的生日在九月二十二日,与温宪公主是同一天,太后心心念念,总觉着明莼是温宪死后托灵而来。 想到这里,我暼了身后的明莼一眼,她只是低着头,翠绿的翡翠耳坠在脖颈旁打着旋儿,衬得肌肤雪白。她神态纯澈,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 虽然面容不似,阿莼这丫头和温宪却真有几分神似。温宪聪灵毓秀,极得汗阿玛和皇祖母宠爱,又最是端凝淑惠,常常在我和母妃之间转圜,只是到底天命不永,青春年华就去了。 太后生育了三子三女,都是资质极佳的佳儿佳女,如今在世上剩下的,却只有我和允祯这忤逆子尚在世间了。 太后已然老迈,我也不再年轻,我和她之间,还有何必要这般争执不休呢? 分卷阅读16 真要到黄泉之日也无相见的余地吗?。 这样想着,我心软了许多,想着今天和太后好好说道说道,让她也谅解一下她的儿子…… 谁知进门之后,宫娥回禀说,太后又去了小佛堂。我有些低落,忍不住便叱责道:“太后身体不佳,午睡后便去小佛堂拜佛自然更是于身子不利,你们便不知体恤上意,多多劝导?” 那宫人惶恐地跪下了,茫然不知所措。我更是恼火,阿莼却上前拜道:“圣上息怒,太后一心向佛,近日常在佛前祈祷儿孙身体康健、事事顺心,为此发下宏愿,要每日拣三百颗佛豆,为此不惜自身劳累……奴婢等人劝说不力,自然该罚,只是太后一番慈心,上下俱都看在眼里的。” 我一腔怒气全都没了踪影,笑道:“便是这样,你们也该劝着些。”。 她微微一笑,双目灵动:“是奴婢的不是……圣上稍歇片刻如何?”。 她端来了茉莉香片,又取来一本《楞伽经》,把我引到窗下宽大的座椅中坐下。椅中铺设着厚厚的坐垫,红黑色庄严的色彩,坐着却好似陷进去了一般,很是舒适。 我闲闲地抚摸着明黄色脊,不急着看,反而起了考问她的兴致,就问道:“你说,密宗何以闻达于世?”。 明莼怔了怔,我笑道:“怎么,不知道?看来你素日的聪慧之名,却是白担了?” 小丫头一仰头,咬着嘴唇,神态十分倔强。 我早就说她不像温宪,温宪一向最是柔顺,绝不会有这般神态。这个问题太过艰深,便是佛学大师也不一定能一言概之,我正想安慰她几句,谁知她说道:“陛下恕我妄言之罪,我便说。” 我诧异了一下:“哦,那朕便恕了你又如何?只是说的需有道理。”。 明莼静静注视着我,我注意到,她双目如同春水一般,又深、又静、清澈明媚、生机暗藏。她说道:“如今我们中原所信奉的密宗,是从西藏传出来的,据说释迦佛一生所言,无不可为人知,所以称之为‘显教’;而释迦佛另有使人快速成佛的密法,只是不敢明言,到他涅盘之后八年,为感化世人,便又自莲花中生出。这便是莲花生大师了,唐时莲花生大师进入西藏传授佛法,后乘白马升空而去,西藏自此成为佛国,这便是‘藏密’。”。 “佛门各宗,因修行之法严苛不近人情,信徒往往清修一生而不得其法,因此渐渐衰落。而密宗有快速成佛之法,便是不入佛门,在世俗中也可修行。求财的有财神法,求情的有双修法,求名的有增益法,有求必应,因此世人有所求的,无不信奉密宗。”。 这话确实大逆不道。 但我自三十岁时便熟读佛经,她所言很是贴合我的意思。我沉声说:“你确实才思敏捷,只是却不可走了歪路——学问一途,最忌自得,需得时刻诚心,不可懈怠,更不可妄议圣人。你下去后把《论语》抄十遍来,我瞧瞧你的字写得如何。”。 她双目大睁,满面惊恐,又有些后悔不迭的样子,我瞧得发笑,我何事主动指点过他人学问,只是这孩子这般幼小,却确乎是个做学问的好苗子。 可惜是女孩子。 若是男子,日后岂不是弘历的臂助。 虽然华夏地大物博,但我却是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我做了皇帝,遇到的人里面,依旧是聪颖的少,笨拙的多;善体上意的少,拙嘴笨舌的多;懂得本分的少,自作聪明的多。 遇到天才,更是难得的。 虽然享有了片刻的安宁舒适,但那个月却确乎是个充满了压抑和冲突的月份。先是年氏生下了福沛,福沛却随即夭折;而后太后对我又打又骂,声称我夺了允祯的皇位还不够,还想夺他的性命。 我一怒之下,当即要下旨杀了允祯。 我已然不是当年幼小的孩童,哪怕是我的母亲,也不能如当初一般肆意伤害我。 谁知太后怒恨之下,竟然撞柱求死,所幸阿莼及时拉住了,但也撞破了头。 事后想起来,我真是又痛又恨。 又是后怕。 再怎么生气,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我多么渴望她能看到我建功立业。在青年时代,我也曾多次想过,若是太子登基,那我定把她接出皇宫到我府中奉养。或许她喜欢十四多些,但我毕竟,是她的长子,是她一辈子的倚靠。 我怎么能想得到,哪怕我成为天下之主,毕竟还是有得不到的东西。譬如我毕生渴望的,母亲对儿子的爱。 阿莼在成为我的妃子后,曾在一本书中写道,一个人的过去,决定了他的未来。童年时渴望而不得的东西,会成为毕生的欲求。 我细细拷问自己的灵魂,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 若是太后死了,若是太后当着我的面一头撞死了,那我……。 我或许会毕生不得安枕吧。 我渐渐不再视阿莼为奴,或许正如太后所说的,她就是温宪的转世,不能眼见哥哥和母亲彼此仇视,以自身来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 想想允祯那个忤逆子,我不得不感叹一句,妹妹果真比弟弟有良心得多。可惜我一生的四个女儿,三个早夭,唯一一个成年的怀恪,也是早早出嫁,早早离世。 比较起雍正元年的灰头土脸,到雍正四年我总算逐一扫清了皇位宝座之下的挡路石,算得上扬眉吐气,不负日前多番隐忍。 自从雍正元年年氏为朕产下夭折的福沛后,始终身子不谐,缠绵病榻。雍正三年十一月,她终是香消玉殒了。年氏一生侍朕恭谨,在皇后面前也很是守礼,她十二岁入潜邸,不到三十岁就早早死去,为我产下三子一女,最终却只剩下福惠这个孩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年氏去后,我偶尔也会回忆其她单薄纤长的眉眼,她看向我时,眼中总是暗藏情意,如此佳人,年命不永,终究是让人怅惘。 我为之推迟了对年羹尧的处置。我从来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十三弟毕生最挂心的就是母妃早逝,无法尽孝,我便将敏嫔追封为敬敏皇贵妃——哪怕太后为此极不高兴。年妃死前辗转忧虑的,一是幼子福惠无所依托,二便是她那忤逆不敬的兄长。 年羹尧嚣张得过分,辜负了我对他的多番苦心,我不能不处置。但是,年家其他人我可以放过。 雍正四年时,满宫上下俱都脱了素服,桃红柳绿,碧叶忘忧。我日前看在汗阿玛面上,对允祀、允禟等人多番容忍,纵得他们日益骄狂,总以为我拿他们没有办法。 密探常报,允禟在幽禁之处訾骂不休,我当时只是冷笑他不知死活,如今却终于是到了清算之日。五月,朕削去了允禟的宗籍,并将其改名为“塞斯黑”,以示朕长久以来对他的 分卷阅读17 厌憎嫌恶之意。 满朝上下,对此事议论纷纷,虽无人胆敢明言反对,私下里却也是说什么的都有。 就连十三弟,对此事都不甚赞同。 又有一起子小人,见朕处置了允禟,以为清算之日不远,竟上书要求处置允祯,指其狂悖不经。允祯不过是糊涂无知,和允祀允禟他们的狡诈阴险还大不相同。 更何况,还有太后在。 弘时死时,唯一能安慰我、体谅我的,也只有我的母亲。其他人都只说我铁石心肠,只有太后知道丧子之痛,毕竟煎熬。 投桃报李,我绝不能将同胞兄弟导入死路。 我和太后的关系,如今也日见和缓了。自雍正二年,朕将允祯从幽禁之地放出来之后,她待我,总算也有了几分慈爱之意。我将福惠交予太后抚养,太后亲力亲为,没有半点不经心之处,我心中也暗存感残酷无理取闹啊,你关允祯还关得很委屈是吧……欠抽。 立妃 雍正篇第八章。 当他对你说话时,要相信他,尽管他的声音会击碎你的梦,像狂风扫尽园中的花。——纪伯伦 将阿莼封为端嫔,是雍正五年四月的事。 人的一生拥有许多好东西,但功业是留给后人的,学说是传授世人的,只有情感,是个人所独有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前半生,我一直在戒急用忍,摈弃感情和冲动对我带来的影响。然而,身登大宝之后却发现,世俗中人所富裕的情感,我竟已所剩无几了。 雍正四年,我完结了曾经烜赫一时、令我也不得不暂避锋芒的八皇子党。允祀死,允禟死,允锇圈禁,允禵遭到黜退。帝王的心是幽冷,竟说出一句:“老九已死了……老八只怕也年命不永,我只盼你不要逼死我的十四。”。 允祀、允禟,都已经魂归九天了。 只是不敢让她知道,只怕老太太知道了又生气,她年纪已经大了,汗阿玛死后,她就常常伤心,又屡次为了允禵这不孝子而生气,已经受不得刺一向很好,汗阿玛刚死时,她数次说要为先帝陪葬,但后来我总以为她想通了,愿意在死后和我一起——毕竟先帝陵墓中埋了好几位皇后,总归尴尬。 她漠然地笑了笑:“我也是刚刚才想通,你为何要把陵墓修得离你汗阿玛那么远……杀了他这么多儿子,死后只怕无颜相见了罢?”。 “我身为太后,不能左右你一分一毫,也无力保护宗室,还不如早些下去给先帝请罪。” 缓缓走出殿门,抬首看去,天是一望无际的蓝。 分卷阅读18 流云变换极快,看着如歌如梦。 我的心却是一片冰凉。 太后所言,极为诛心。 知子莫如母,她……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我心底最大的恐惧。 杀了允祀、允禟,我日后怎么去见先帝?。 还有,在圈禁中疯狂死去的允褆,在禁锢中绝望死去的允礽。 这是先帝最爱的儿子。 我想起汗阿玛驾崩前,曾经隐约向我提起过废太子胤礽之事……他也知道,我恢复胤礽的荣华爵位已不可能,但他仍期盼着,我能在继位后昭显恩德,把胤礽从圈禁之地放出来,给予他自由。 我含糊地答应了。 我当时不敢驳回汗阿玛的任何意思。他在我,不,在他的每一个儿子心中,都如同天神一般。 哪怕他老了、病了、衰弱了。 我依旧记得他那近乎天真的期盼。明明死前希望再见到胤礽一面,却为了避免我的多心,避免对胤礽的未来造成不好的影响,压下了这样的渴望。 慈父之心拳拳。 想起方才太后看我时冰冷的眼,不禁苦笑起来——父母之恩,就此断绝了么? 隆科多一案已开始审理了,早在雍正二年时我便说,再放纵他和年羹尧,只怕二人下场不堪。如今此言果真应验。 我曾经叫他舅舅,我们曾经视彼此为友。 朋友之义,离断绝之日又相距多远呢?。 远远地看到,阿莼一脸紧张,手里拿着绢帕、水盆等物向慈宁宫中走去。 我于子女之爱上,也很是寡薄。弘时已死,弘历和弘昼对我多是怕的,不算太亲近。因阿莼大胆聪慧的缘故,我在这小女孩身上,竟投注了许多心血。 我当然不会把她嫁给允禵做侧妃,感情断裂的痕迹在我的生命中触目惊心,我早已吸取教训,不会再轻忽对待任何一个我喜爱的人了。 或许……我会娶她,就像汗阿玛对待额娘一样,照顾她很久。 这样的念头一闪即逝,我失笑地想起来,以前我还想过把她赐给弘历。虽然弘历着实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我方才的念头也无稽得很。 在《妙色王求法偈》中有这样的句子:。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此佛偈大有深意,我考校明莼时,曾以此偈作引子,令她释意,并再作一偈。 当时她苦着脸,满脸绝望地看着我。 我觉得好笑,还是忍住了,严厉地问她:“四书五经你说死板,唐诗宋词你说虚幻,佛经道理又不肯好好领会,如此态度,怎么能做学问?”。 阿莼埋头听训,听完小声嘟囔:“宇宙大神,负心、负心啊……”。 这不知所谓的话语自然又被我批评了一番。 她虽然态度不端正,最后还是好好解读了此偈,我早就发现了,明莼其实是个从不让人失望的好孩子。 只是有的时候,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站在养心殿的东暖阁,身段玲珑,头发还未挽髻,她的双目如同露珠般明亮,嘴唇像玫瑰花瓣一样饱满,神态之中总带着些暖融融的笑意,如同一株刚长成的木槿花,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我当时只是觉得,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她抑扬顿挫的声音仿佛依旧回荡在我的耳边:“这世界上的情感,总是很多变、很难长久的,人活在世上,最大的恐惧就是恐惧,生命就如同早晨的露水一样脆弱。”。 “爱是欲求,有所求者,注定经历危厄,经历恐惧,经历悲伤。”。 “因为爱就是痛苦的。”。 我在长久的沉默后,忍不住笑了:“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爱不爱的?也不害臊,一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 她冲着地板翻白眼,还以为我没看到。 和太后大吵一架后,我再次去慈宁宫请安时,本来已经做好了遭受冷遇的准备。 但让我意外的是,太后仍卧在病榻上,对我的态度却很是客气有礼,她令阿莼代她待客。 她甚至再未提过允禵的事情。 到一个月后,皇后突然出面,向太后讨阿莼为妃。 当时我也在场,我感到失措、震惊、疑惑……还有难以掩饰的上需要这么一个人。但事实上,我并不需要把阿莼放入后宫。如果把她收为义女嫁与外臣,或许对她对我,都是更好的选择。 但我实在太忙了。要做的事情太多,阿莼和任何正事相比,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就像一块玉石,是把它好好搁置在香浸染,还是把它系在身上作装饰之用,不过仅凭主人一时心念决定。 明莼被立为端嫔之后,好像一夜之间从天真可人的小孩子变成了含愁静默的少女。 我把长春殿赐给她作宫室,并在圆明园中保留了牡丹台供她寝居,她嫌弃牡丹台的名字不好听,我亲自为她题匾,名为“镂月开云”。 我还记得,她的生活习惯和其他妃嫔不太一样,会在晨起之后沐浴。在圆明园住的时候,有时她 分卷阅读19 起得特别晚,我在午后去她宫室里,会发现她倚坐在镜前,手中半边玉梳,正在梳理如云的长发,有种少女特有的生疏的妩媚。 前人常有美色误国之叹,我以前不以为然,这时候才知道,有时候美色当真如同毒药一般。 我还记得,在她的楼阁中向外望去,清寂飘渺的云雾缓缓浮动,全城的宫观楼阁都在脚下一般,是极壮阔的景色。 见我在梳妆镜旁边,明莼就站起身走开,给我端来一杯放在井水里凉过的颜色鲜亮的橙汁,点心是点缀着芒果果肉的新鲜蛋糕。她坐下后就瞧着窗外,不动也不笑。 然而这样的时光是很少见的。在圆明园中时我总拉不下脸来训斥她,然而毕竟太后还在宫中,我们在园中住的日子也短少。回到宫中后,皇后掌管六宫,常常因明莼不懂规矩而责罚于她。 但都是合乎情理的,皇后并不苛刻,我有时也觉得阿莼太放肆了些,宁愿皇后多行教导之职。 在最初的沉迷和喜悦之后,我很快感到了失望。 许是脱离了太后的庇护,严格的规矩磨去了明莼的灵气,她不敢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胆。作为后辈时,她出众的聪慧让我心喜,然而作为我的妃嫔,她的聪灵却却让人感到不安分。 更何况,很多时候,她不动,也不笑,像一个木偶人。 她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宫廷、对我,既不感兴趣也毫不关心。 一个人用不用心思,用了多少心思,明眼人都是一目了然。 何况我又是那么忙,设立驻藏大臣、清扫隆科多余党,桩桩件件不得马虎。在清高自闭的明莼和巧言体贴的宫妃之间,一个帝王会选择哪个,是毫无疑问的。 十四刚回朝堂,又因为出言不逊而获罪,太后因此更是焦虑。当我终于想起来去看看明莼的时候,她竟也在我面前进言,为十四求情。我当时大怒,责她不该随意出言涉及朝政。 事后听说,皇后因此而罚她当众在青石板上跪了一个时辰。 那时的我竟没有因这个消息而产生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再想起来以前,我为同样的人儿欣喜感,令我向往,也曾令我迷惑。然而这些东西,在我冰冷如铁的意志面前,都如同滚汤沃雪一般地迅速消融。 当初许诺的温情消失殆尽,我能做的只有保有阿莼的荣华富贵。虽然诸多妃嫔在我面前数说端嫔的不是,我也从未想过罢黜她的嫔位,更从未削减过她的用度。 好在自幼疼爱明莼的太后伸出了庇护之手,她令阿莼协助她抚养福惠,由此常常留在慈宁宫中陪伴太后,哪怕皇后也不能驳回这样的命令,后宫诸位嫔妃更是只能对小小的端嫔客气恭敬。 有的时候回想起来,我也会惊异于我那时冰冷无情的心态,一个人竟会对自己喜欢的人漠不关心到这种程度。 我从不知道阿莼心里在想什么,猝不及防地被我纳为妃嫔,她是不是觉得意外和恐慌?被疼爱她的太后用来交换亲生儿子的安全,有没有感到害怕和委屈?而后来,她又是怎么在孤立无援、又如此年幼的情况下变得坚强、变得冷漠、变得无所畏惧?。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斯言犹在耳中,然而人心易变,还比不上清晨的露水。 雍正六年,命运再次向我露出了狰狞掠夺的一面。 八月,体弱的福惠突然生病,并极快地离开了人世。这个自幼丧母的孩子,和他母妃一样福薄,八岁的人生几乎都在生病、吃药、生病中度过。 从来没享过一天福。 我令人以亲王礼葬下了这可怜的孩子,还没等我从悲痛中平息过来,太后又因悲伤病倒了。 自我登基以来,太后也多次生病,然而从未像这次一样来势汹汹,我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因此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甚至都把允禵从府邸中放了出来,让他礼见太后。 允禵明理了许多,至少,不再在太后面前哭诉我对他的不公。 不得不说,他之前的这种行为让我对他充满了鄙视。受尽父母宠爱的小儿子,一辈子也长不大。 我甚至因此联想到弘历,熹妃对他也是够宠爱的,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出岔子。其实弘昼在这方面倒还好,他母妃对他并不宠溺,但是他那荒唐的性子……。 虽然早在雍正元年就把弘历的名字放在了正大光明匾后面,也早早向重臣声明不立太子,但有的时候,难免还是为继承人的事情而烦心。汗阿玛是儿子太多,我却是儿子太少。 一路想着这些没谱的事,路过慈宁宫后梅园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素白的身影。 无论何时,明莼的美貌都足以艳冠群芳,让人难以忽视。 满园都是盛开的梅花,如同她秀美却孤清的脸。 冰雪林中若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我示意内侍不要出声,在她身后看了她一会儿。她手中擎着一枝遒劲芬芳的白梅,身后的侍女捧着瓜果点心、香炉熏香等物。 这是在祭祀。 她并没有说什么。她身后的侍女也甚是小心,不发出任何声响。我知道她们处境艰难,只敢在这慈宁宫后的梅林悄悄祭拜。 祭的是福惠吧。 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流下冰凉如玉的脸庞,很快就被冷风吹去。我忽然察觉她内心的彷徨和恐惧,这点点斑斑的泪或许不仅仅是为了福惠,也是为了病重的太后。 也是为了自身无依的命运。 我最后也没有惊动静静跪在地上的明莼,转身走进了慈宁宫。 太后最后叮嘱我,定要保阿莼一世富贵。 我一定会做到的。 太后葬礼上,明莼哭到晕厥。宫中也有人说她矫情装样,我却当即升了她的位分。 以后她就是我的宣妃。宣者,明亮也。 重来我亦为行人,长忘曾经过此门。 那个五月,微醺的温软的风,锦绣的流动的花,仿佛都不是真实的。只记得那天黄昏,明莼手中抱着一束明艳的火红的玫瑰,她瓷白的肌肤上也仿佛开出了玫瑰。她走过来,脆生生地说:“见过陛下。”。 一生难忘是天真。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这是《红楼梦》第二十二回贾宝玉所作的佛偈,明莼在被雍正考校的时候想表现得好点,于是回了这个。大意是:彼此都想从对方得到感情的印证而频添烦恼;看来只有到了灭绝情谊,无需再验证时,方谈得上感情上的彻悟;到了万境归空,什 分卷阅读20 么都无可验证之时,才是真正的立足之境。 雍正从中看到的是情意,他以为这是阿莼无意中作出的一种预示之偈,而从阿莼自身来说,她作这佛偈并非暗示感情,而是暗示自身的命运,不再为感情而牵累,最终才能达到立足之境。 错过 雍正篇第九章。 人一生一世,不给人间留点痕迹,不如不出生。——拿破仑。 我对阿莼的感情,像是一条蜿蜒莫测的河流。 在源头的时候静静流淌,不动声色里变换云天;而到中段细流涓涓,暗流莫测,几乎要间断;然而越到生命的末端,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爱她。 如果时光倒退二十年,我绝想不到有一天会爱上明莼这样的妃子。 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我最喜爱的女子是如同桃花般明媚鲜妍的李氏,也就是齐妃。到后来,我最欣赏的女人是纤细柔弱、病弱而敏感的年氏,她如同一丛秋海棠般,柔丽娇怯。甚至皇后,我对她虽不宠爱,也始终保留着一份尊重。 说到底,这些后妃无伦本性如何,都是以夫为天,贤惠温柔的。她们的心思,也不过是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很少的陪伴和关心,都能让她们非常快乐。 明莼和她们一比,简直就是怪胎。 老祖宗所言,从来都是极有道理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明莼之所以一直不开心、不快活,归根结底就是太过聪明,学问太多,以至于总在钻牛角尖,不肯放自己高兴哪怕一天。 我额娘乌雅氏,在侍奉汗阿玛之前几乎不识字,后来哪怕到老,也不是什么熟读诗书的典型——所以她才会常常不管不顾地和我大闹。 以前我不明白,总觉得女子多读些书,懂得多些,就能更加贤惠明理,更加温柔体贴。 这当然是风流的爱逛青楼的文人们给我留下的错误印象。 满人女子里很少有读书的,因此我更偏好汉女。遇到明莼后我才想通,知识是一种力量,女子本性是不讲理的,如果一个女子掌握了很多的知识,那只意味着她的杀伤力加倍、甚至加十倍。 登基为帝后我的娱乐活动就变得很少,朋友更是几近于无。有的时候我会和张廷玉一起,喝喝茶,下下棋。我的这番感想实在无人可以诉说,有一次就开玩笑似的告诉了他。 ——我至今记得他目瞪口呆的表情。 然而这都是雍正九年左右的事情了。 雍正七年,太后刚刚去世,我出于对太后的怀念和对明莼的怜惜——她毕竟失去了在世上的所有倚仗——把明莼册封为宣妃,并在年节之后将她带进圆明园中居住。 在那里,或许她可以避开皇后的折磨。 至今我仍感到纳闷,虽然自从弘晖死后,皇后就镇日里忧闷不安,但自我登基之后,她的这种情状越发明显了,竟发展到残害后妃的地步。 但明莼不是她能随便欺负的。 最近我常常回想起以前教她读书习字的场景,那时候她还很小,像个白玉雕成的小小童子,在学问上很有天赋,写的字却如同狗爬。我教她悬腕习字,最热的夏天她也坚持不辍;有的时候会非常严厉地批评她,她当天哭着回去,第二天依旧毫无隔阂地和我撒娇。 教学相长,她古灵精怪的思想有的时候让我发笑,有的时候也让我深思。 太后去世,我没有再召见过后宫妃嫔。文人口舌可恨,天下人流言中伤于朕,竟历数朕“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好谀”、“任佞”十大罪状。 当然都是无稽之谈。朕为父皇母后守孝最是诚心正意,克己极严,绝不会有“酗酒”“□”之说。 但是,严守礼数是必要的。免得又有不稽之言传出。 再次见到阿莼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圆明园内有一条长街,我令宫女太监们扮作商贩旅客,使宫中诸人也得以见识市井之乐。此时不仅仅是我和亲贵故旧,就连妃嫔也能松快一天。 集市开始后,朝中忽然有事,我便离席了。待到事情办完,不欲再惊动众人,闹出偌大阵仗,于是我只带着苏培盛一人,穿过长巷一路看过去。 有空闲来扮演商贩的,都是清闲不需要服侍主子的,所以认出我的人,竟也不是很多。熙熙攘攘的,看得人很是开心。 孤独与寂寞,本是帝王常有的。我不会为此而自扰,然而有的时候,也忍不住想起来,年轻的时候和十三弟一起,下到江南查访私盐,惊涛骇浪危险重重,疲惫后面是累积的成就感,每办成一件事,都觉得自己在改变着这个庞大的帝国。 不像现在,掌握着真个国家的命运,无数人谄媚奉承,但每一个明天,都不过是昨日的叠加。 小的时候只知道羡慕汗阿玛大权独揽,哪能想到帝王这份工作,其实充满着重复的机械性运动呢。 长巷尽头,是回部进献的舞女。我不爱外族女子,她们在宫中,是一种很尴尬的身份,介于奴婢和妃嫔之间。 好在她们看上去很会寻乐子,不放过难得的松快日子,摆摊跳起舞来。 三名舞女红纱覆肩,腰缀璎珞,一人敲着小鼓,一人弹着琵琶,另一人不住旋转,跳起回疆的舞蹈。她们腰肢纤细,笑容妩媚,看着着实热力惊人,围观群众大声叫好,碎银子如同雨点一般地撒了出去。 我站住了。 站在那里不住欢笑、大声叫好、扔的银两最大份的,就是明莼。 笑容在她面上流动成明媚的阳光,一瞬间照亮了我的心。 这个傻丫头,稍有身份的后妃,都很少参与这样的娱乐,嫌丢了身份。她如今身为一宫主位,倒是毫不避讳。 不过,她毕竟——也只有十五岁。 阿莼长高了很多,显出玲珑的风致,她化了点妆,明眸善睐,皓齿朱唇,脸色虽然过于苍白,神情却很是放松快乐,像一朵香蕊初绽的玫瑰。 那几个舞女竟向她招手示意,招呼她一同跳舞,显然不知这是宣妃。阿莼先是想去,后来犹豫了片刻,又摆手拒绝了,一直站在那里微笑着看。 我也看了很久。 李白的《长干行》里面有句子:“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或许,那个时候她只是太小,还不解风情。 她如果会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只可能是我。我们本来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实在不应该那么急躁。 过了几日我召她来侍驾,那个时候其实有些犹疑,毕竟一个帝王看着后妃的冷脸,总是很伤自尊的。 好在她不曾让我失望。 我想起来小时候的明莼,是多么的巧言善辩,她讨好起人来,几乎没有一个人 分卷阅读21 能不喜欢她。 她站在御案旁帮我磨墨、添茶、奉香,说的话又有趣又讨打,我批评她几句,她也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人简直无可奈何。 又很是喜欢。 这样的陪伴比起身体的温存,对我来说更为重要。所以宣妃虽然不曾侍寝,但宠爱一天天地隆盛了起来。 有一次和她聊天,不知怎么说起先帝下江南的往事:“圣祖爷下到金陵后,曾往夫子庙拜孔子,也去见识过明太祖的孝陵,圣祖毕竟英明,巡访江南盛景的同时,也不忘收服文人士子之心,而且每次都效果甚佳。”。 阿莼看着我,纤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我忍不住吐苦水:“朕也很想效仿圣祖,用怀柔的手段堵住士林悠悠之口。可惜目前国力实在不允许朕再下江南了——就连木兰秋狩,朕也实在没时间……”。 阿莼低声说:“圣上劳苦,我等后妃看着,也很是心疼着急……”。 我听得心头一暖。这种话旁人也会说,但挺多了也只是让人觉得腻烦罢了——明莼的言词,却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了。正在我二人相对沉默之时,阿莼忽然抬头一笑:“陛下,我听说江陵的夫子庙之外就是秦淮河?”。 我怔了一下,不情不愿地点头:“正是。”。 已经猜到阿莼接下来会说什么了,已婚女子和未婚少女就是不一样,以前她说什么出格的话,我总算还能用“姑娘家怎么不害臊”这样的言词来把她堵回去。现在她都是我的妃子了,总不能说两句出格些儿的话我也斥责她不尊妇德——朕就不懂情趣么?。 果然,朕青春美貌的宣妃兴奋地说道:“真的?那陛下必定去见识过吧?到底是如何盛况?”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 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感觉什么也说不出来,堵得我相当难受……(陛下,这种感觉叫吐槽无力)。 最后朕只能淡漠而威严地说:“不过寻常一处景色而已,你若要看,宫苑中也多有湖泊河流可供观赏——且还无游人打扰。”。 善解人意的宣妃好似突然变成了二愣子,直愣愣地张口说道:“其他景色如何能与秦淮河相比?书上说此地正是‘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董小宛、顾横波、柳如是……‘秦淮八艳’的美名陛下莫非从未听闻?”。 我斥责她:“身为后妃,不修妇德,怎么镇日里只关心这些风尘之事?这些腌臜事儿听了不过污了你的耳朵。”。 要是以前,明莼一定红着脸垂着头就告罪退下了,但她现在与以往很是不同,如同被孙猴子打过一次的白骨精一般,升了道行了。 她笑嘻嘻地说:“江南之地才子最多,我听说连着好几届状元均是出身江陵之地的贡院,难免要生出好奇之心。再关注一下他们的作品,就发现——”。 她的话大出我意料之外,细想一下,果真是她话中说的这样,不免问道:“如何?” 她故意整肃了面容,眼中却盛满了掩饰不住的顽皮:“我发现夫子庙之外便是秦淮河,原来这些士人才子,若考取了功名,自然要呼朋引伴去歌舫上宴客庆祝,若是没能取中,也要在温柔乡中借酒浇愁。夫子庙外文人最多,所以秦淮河这段也最是笙歌艳舞,繁华热闹……” 我听得入迷,不禁脱口而出:“这帮儒生倒很是会风流快活!”。 话一说完,果见明莼掩口而笑,不禁大为尴尬。我是去过秦淮河的,这次难免有五十步笑百步之叹,但看她花枝乱颤的样子,还能多说什么呢。 女子无才便是德,享受阿莼的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带来的喜悦和快慰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她也会给我带来同等的麻烦。 人的才干也会成为一种负累,因为你绝舍不得不去使用它。 拿到宫女秘密呈上的“宣妃偷偷摸摸在后院里埋下的据说里面有巫蛊娃娃”的陶罐,我内心的郁闷无以言说。里面当然不是什么雪缎作成的刺针布偶,整整齐齐码着三本书。 都是阿莼的手书。详细地记载了清朝的风土人情、经济状况、时政新闻,甚至女人的服饰衣着、男人的喜好娱乐等诸多细枝末节,看她在序言里写的文字,仿佛是想把这些东西留到三百年后供人研究之用,免得文化流失。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正常人会想着把自己每天看到的东西都记下来,然后埋在土里面,等着三百年后的人挖出来作考古研究之用吗?。 而且,她把这些手札用陶罐装着埋起来有什么用?这儿是皇家园林,又怎么可能会有闲着无聊的“考古人士”跑过来随地乱挖?不怕砍头吗?。 我为此出动了“血滴子”里的精英骨干——绝不能让旁人知道朕的宠妃是个重度幻想症患者…… 人的感情就是如此的奇妙,在不重视她的时候,她不够规矩的言行在朕看来全是错处;但到了如今——在经过了一年融洽甜蜜的相处后——她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并没有招致我的嫌弃,只是让我更加担心她。 她从小就是这么的拎不清、这么的不合世俗,如果一旦朕不能把她放在眼前,不能时时刻刻保护她,她又该怎么办呢?。 别的不说,此事我又该如何处理?罚她自然舍不得,然而放任她继续如此,只怕会惹出更大的祸患。 这次告状的是个宫女,灭口也罢了。下次要是皇后请宫规,朕又该如何包庇于她? 我为这事恼火万分,在殿内走来走去,苏培盛是知道内情的,站在一旁作出忧急之色——比其他只知道木着一张脸的内监敬业多了。我转悠半天,忽然想起来,明莼刚刚入侍的时候,还只有十三岁,只是小小的端嫔。 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明明是正青春活泼的年纪,她却总是木着一张脸,神思恍惚。曾有学了几句诗的后妃文雅地嘲讽她“娉娉袅袅,恰近十三余,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 在朕面前,后妃吃醋争宠也不敢过分,只是婉转地嘲笑她思春恋宠。 那时候,她虽然不为所动,其实心里面却是记下了一字一句、一情一景,回去就记在她那个小本儿上面了吧?。 想着那反差极大的可笑场景,朕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不出我所料,她果然在皇宫中也埋下了好几本书。但“血滴子”带来的另一些手抄令我大吃一惊。 那是从她宫室里悄悄翻出来的。 明莼确乎是个天生有着政治才干的优秀的孩子。我一遍一遍看着她对于朝政的一些见解,又是惊愕又是喜悦。 甚至还有一些害怕。 这世上,几乎没有人能够猜测朕的心思。臣子们只说我刻薄寡恩,却没有想过,朕所担忧的,比他们考虑计较的眼前之利 分卷阅读22 要长远得多。 阿莼竟然明白。 “社会正在改变面貌,人类正在改变处境,新的际遇即将来到。”她在扉页上这样写道。 朕深有同感。比起先帝来,朕对待传教士的态度更加冷漠,对所谓西方的先进科技也更加不感兴趣,显得更保守而自闭。但事实上,朕已意识到这些礼貌而可笑的蛮夷之邦对我大清所具有的威胁。 不容忽视的威胁。我们几乎对他们无所求,但他们对我们有极大的、豺狼一般的掠夺欲望。 大清国内有极多的根本问题需要解决,在处理好内政之前,朕不能开放国关,让外界的豺狼接触内里虚弱的大清国。 “让普通民众获得更多的资源,拉进贵族士林与平常人家的距离……虽然有的时候,财富的集中有利于国家的实力强盛化,使得社会显得更加风流显赫、富贵堂皇,但资源平均化的社会,苦难不会太多,享乐不会过分。光辉和荣耀得到削减,同时大多数人民将得到更多的幸福。”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说到朕心坎里。 贵贱之分曾使得满族人获得强横的实力和巨大的财富,但这个制度实在不能再延续下去了。贵族家庭出来的孩子从一开始就享有权力、财富和荣耀,平民家庭出来的孩子,除了科举之路别无他路可走。但贱籍让科举的机会都不再平等。 自从先帝作出“盛世滋丁,永不加赋”的辉煌承诺后,国家人口就一直在以极快地速度增长,当土地无法养活增长的人口,他们只有卖身为奴。 当平民不得不出卖自己的时候,国家的未来是不可想象的。 关于拉近平民和贵族差距的方法,朕苦思无果,但是至少让朕先废除贱籍。不能让奴才的子子孙孙也依旧为奴,永远无出头之日。 朕为之焦虑的诸多问题,显然也再困扰着明莼。她甚至为其中的许多问题提出了可行或不可行的解决之法。 虽然她的想法,不一定能付诸实现。 虽然朕的时间,已不够一一解决这个国家的问题。 甚至朕无法告诉她,我已知道了你的想法。 但我依然感到巨大的幸福。 当你爱着一个人,而你又发现她恰好是你唯一的知己的时候,那种无法克制的巨大的幸福和快乐。 你懂我,我也懂你。 皇后病了,阿莼回宫侍疾。朕回宫后,在宫道旁初次瞧见她。 那时朕坐在御辇上,她孤身一个人,静静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宫道那头。已经是雍正七年的十二月了,天□晚,日澹烟疏,雾气笼罩,长道如同一个孤寂的封闭的梦。 我却一眼瞧见了她。 我才发现她行走时极为优美。宫妃的仪态自然都是美的,她却和他人不同,走路时总是昂着头,姿态放松又自信,款款行走间有一种我所不熟悉的、逼人的气势。 优雅的,有魅力的,然而又是锋锐的,冷淡的,与红尘格格不入。 想起她以前开玩笑说,女人也能成就功业。 那是只觉得不以为然,现在却恍然有一种感觉,她已经成为了她年少时向往的那种女性。(陛下,你是想说事业女性的气质么……)。 静鞭响起之后,朕叫停了御辇,索性和宣妃一起散步。 不是没看到宫人们惊讶的眼神,但是,自从看到那些札记后,阿莼给我的感觉又是不同。 好像和她在一起,可以很平等,很放松。 两人无声地走,也可以走很久。 明莼忽然说:“陛下。”。 我回应:“何事?”。 她低声说:“明莼做了错事,陛下可以原谅我吗?”。 我笑了笑:“只要你知错了,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她低着头,过了半天才“嗯”了一声。 那些书,不能再写,会留下祸患。但是,如果她对政治有所见解,朕不是不能听取她的意见。 那时候,我只是以为,她对于实现自我的才干有所渴望,于是朕愿意给她发挥能力、上达天听的机会。在我以女子的思维无法理解明莼的行为时,便把男子的想法加在了她身上。 对于男子来说,著书立说又怎比得上在权力场上有所作为呢。 习得文武艺,不过为了货与帝王家。 甚至我会觉得,阿莼所谓“埋起来等待考古人士”,不过是女儿家天真的言辞,她真正的愿望,还是被朕发现,被朕欣赏,并秘密地给予她舞台。 然而,到我将死的时候才发现,这个误会令我和她彻底错过。 我那时才明白,她一直以来为之恐惧的是什么。 她怕被世界遗忘,她怕生活而无意义。 然而,我明白得太迟了,太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你没救了,你不仅有过正妻,还有过n个宠妃,现在居然还有过红灯区史…… 弘晖可是纯洁的啊。 太子 雍正篇第十章。 旧爱虽已分解,可我已保存爱的形姿和爱的影子。——波德希莱。 雍正七年,除夕过后,皇后又一次生病了。这几年来,她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明莼身为宫妃,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去侍疾,朕也不好就带着她回园中。 每次回来后,阿莼总显得十分低落哀伤。 自从手札之事后,大概是察觉到身边有我的人,她在自己的宫室里也不太放得开,常常屏退宫女内侍一个人待在内室里,整个人显得越来越孤僻内向。 好在她还记着身为嫔妃的本分,无伦心里存着什么想法,侍驾时总是巧言欢笑、柔声细语。 在几年前,我对明莼的要求也不过如此,希望她尽心侍奉,能够温柔些、乖顺些。但现在我却常常忍不住要去探寻她的内心。 另一边,十三弟允祥又病了,他这次生病不同以往,病势汹汹,长久不见好转,朕也只能赐下珍奇药材,并令太医用心侍奉而已。 他生病后,朕在朝政上失去了一大臂助,就有些忙乱不堪。最初的时候只是会在朝政上问计于明莼,后来精力不济之时,就让她念折子给朕听,有的时候还会让她讲解。 好在朕始终记着武后之事,从不肯做出让后妃代批折子的事情来。 宣妃既然参与朝政,自然就要卷入朝堂斗争之中。她根基浅薄,本来不过是宫婢出身,可以说除了个只会添乱的老十四外毫无政治资本。朕为了保住她,也不得不加恩于宣妃的父兄。 在朝堂上,势力大致分为两股,满汉之争从来存在。 满人中,最得朕心的自然是和硕怡亲王允祥,可惜自从雍正七年十一月以来他便一直病倒在床,无法上朝。其余宗室中礼亲王与果亲王等人,虽有忠心,毕竟资质有限。明莼与十四弟看在死去的太后面上,总是互为援手,朕也睁 分卷阅读23 一只眼闭一只眼。 汉人中,朕的臂膀便是大学士张廷玉,他为人最是谨小慎微,自然不会与身为宠妃的明莼为难,明莼与他,也有颇多政见相同。其余如能吏如田文镜、李卫之流,能做的也只有进上道士,以期分薄宣妃之宠。还有一些清臣固守礼教,看不惯此景的,也不敢多说什么,不过腹诽罢了。 有朕护着,明莼的政治道路几乎没有遇到大的挫折。 当然,这也主要是因为随着十三弟的病倒,朝堂权力出现了真空期,张廷玉毕竟是汉臣,朕无法放心把权力完全交给他。明莼能够稍微分薄他的权力,也是朕乐意看到的。 ——毕竟,宣妃只是嫔妃而已,生死富贵,完全掌控在朕的手中,甚至比怡亲王更能让朕放心。 唯一让朕有些不快的是,弘历作为隐形太子逐渐接触朝政,他的许多思想竟然与朕格格不入,甚至还不如阿莼与我合拍。 所以,阿莼在我面前和他相互较劲,暗地争斗,掐来掐去,看得我也很是开心。儿孙都是债,有的时候,就像明莼一样很想直接抽弘历一顿啊……。 不过,弘历你身为未来的皇帝,欺负朕的后妃很有意思吗?。 没出息。 看弘历在女色上很是昏庸的样子,朕真的很想告诉他小心一点,女人不仅有他皇额娘那样贤惠的,也有明莼这样聪明得过分又任性得过分的,不能太过大意。 皇后召宣妃侍疾,这样的事情在十天之内发生了四次的时候,朕也忍不住要去看看皇后了。 皇后坐在寝宫的小榻上,手里还做着针线,青丝成雪,面容灰白,真的是老态毕露。 不愿固守初一十五的规矩,其实,朕已是很多年没见过她不着妆饰的样子了。 看着我进来,她也没有固守礼仪,只是对着我虚弱地一笑:“陛下,坐会儿吧……” 我默默地在她床边坐下。她垂着眼继续做针线,双目中流露出温柔慈爱之色,看着比以前固守规矩礼仪、寸步不错的样子要真实平和多了。 朕想起她在金马石渠的潜邸之中,在白露湿地的中庭,垂着眼宁静肃立的样子。她年轻的时候,其实有着丰润的双颊,和清灵的大眼睛。便是汗阿玛也十分欣赏她的种种品德,所以才把她赐为朕的正妻。 这么多年下来,这么漫长的一生,即便有怨恨,也总会消磨,即便开始时无情,也总有一些东西值得永远怀念。 她现在自然说不上美,却有一种迟暮般的动人的凄凉。 皇后双目沉沉,满是哀伤:“陛下,我是怨过你的。”。 “雍正元年的时候,我一直等啊等啊,你却一直拖到雍正元年的十二月才举行封后大典……就连年氏也早早有了封号,皇贵妃,副皇后……我这个皇后却迟迟不能正名,宫内宫外,多少人在看我的笑话?”。 “真是伤心啊。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妻子,你却拖着拖着,迟迟不愿意承认我……” “我却只能等着你、盼着你。”。 “我这一生,作为你爱新觉罗胤禛的妻子,实在比做我自己,做乌拉那拉陵季的时间要久……” “要久得太多太多了。”。 我记得她曾说过,家里是把她充作男儿养大的,就连取得名字,也是男儿的名字。季,是说她是家里第二个孩子。 我以前曾叫她陵季,现在能叫出口的,却不过皇后二字。 最终只能说:“皇后,你安心养病……有什么想的,只管告诉朕,朕定无不准的。” 她黑寂的眼睛里忽然燃起了火焰一般的光芒,我心生不祥。果然,她急迫而凄凉地叫道:“我、我没什么想要的——我只要弘晖,我只要我的弘晖!”。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弘晖——”。 她流泪不止:“我知道我的弘晖没有死,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死前再见他一面,求求你,让一个母亲再见见她的独生儿子!要是不能见到他,我死了也不瞑目啊!” 她竟伏在床头对我不住叩头。 她死死地抓住我,害怕我犹豫和迟疑。但皇后哪里知道,我一瞬间的僵直是恐惧。 这一幕是那么的相似。让我一下子想起汗阿玛死前,长久凝视窗外的目光。 不同的是,汗阿玛从容不迫,皇后歇斯底里。 相同的是,对爱子的渴望,几乎能够燃烧全世界。 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的,是许多我久不想起的画面。汗阿玛高大到神圣的身影,太子二哥孤傲秀美的脸庞,乌拉那拉氏静美满足的笑靥,弘晖温雅沉静的双眸。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点燃了我的血液。 就好像,嘴巴刻薄的二哥站在一旁嘲笑我一样。他说,老四,你还是这么死板懦弱,连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娘们的最后的愿望,都不敢满足。 他说,就算是我,也不会这么对待我那石氏,啧啧,真狠心啊。 对于我们每一个兄弟来说,对汗阿玛的崇拜一生也不能忘记。 但同时,对二哥的畏惧和向往,也是一生无法忘记。 十三曾经问我,怎么会那么恨老八。 他疑惑地说,虽然老八不厚道,害得他被汗阿玛圈禁了十年。但我的反应是不是太过是办不成的,关键只看他愿不愿意付出那么多的代价。 我曾让汗阿玛失望,也曾让皇额娘失望。这一次,却不想再让临死的皇后感到痛苦。 —— 天道之下,大势不变,小运可改。 还是雍亲王的时候,我极好佛经纶音,曾仔细和大师探寻过三千世界的说法,对此深信不疑。但在继位之后,我开始醉心于道家玄学,常求以金丹秘术超脱肉身。 朕很多心腹对此私下里疑惑不解,也有过一些猜测。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以我的性子,又怎么会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玄学道理?。 除非我见过真实的修道之人,他们存在于世间,超脱死生,羽化登仙,无拘无碍。 汗阿玛在死前,告诉我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秘密,便是此事。 满族人最初起事之时,太祖努尔匹马骑,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立起偌大功业?。 汉人之中又岂会全无英雄,当年用兵如神攻入北京城,逼死崇祯皇帝的闯王,真的会这么没用,居然在数量既少、气力也疲的满族骑兵面前一击即溃?。 分卷阅读24 史书能记载的东西其实很少,尤其,明史还是由康熙皇帝令人编撰。 或许,后人会不停地猜测,大多数人会认为,闯王部队堕落太快,腐朽不堪。少数人甚至会说,京城忽起瘟疫,所以兵民不堪一击。 我记得汗阿玛威严冷漠的脸,神祗一般无情的眼睛。他说:“上天注定满族人得天下,然而,得天下的过程能够如此顺利,多赖于上界之人的帮助。”。 他看着我震惊失措的脸,眼中忽然掠过一丝叹息般的笑意:“天子天子,天定之子,掌控万民,谁又知道在他人眼中,你我是否也不过为蝼蚁一只?”。 从那时一直到现在,我反复琢磨汗阿玛的心。对他越来越崇拜敬服。 圣祖,这个庙号他当之无愧。 知道了这个可怕的秘密后,我也知晓当年病势奄奄的弘晖究竟被带往何处。我更明白,不是汗阿玛选中了弘晖,而是上界之人看中了弘晖的资质。 难免会有很多可怕的联想。比如,当年孝庄文皇后为何一眼瞧中非嫡非长的汗阿玛为继承人?又比如,汗阿玛选中我,其中是否也有弘晖的因素?。 为了给弘历造势,朝中有时也会有隐秘的流言。说圣祖皇帝早瞧中了弘历是可造之材,故而把皇孙置入宫中抚养,是培养太孙之意。 听到这种传言,我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或许,他们说的是真相也不一定。我的皇位,真的与我的儿子有某种关系。 我曾为此事而暗自苦恼,最后劝慰我的竟是太后。她说,汗阿玛原本就很是喜爱我们兄弟三人,从来不因为任何别的原因。 我为之释怀。然而事情过后,我又忍不住暗自猜测,我的同母兄弟,最是受宠的胤祚是不是也去了上界。 这件事情连太后也毫不知情,我自然不得而知。 总之,烦恼猜疑,无穷无尽。 难免对上界产生向往,我寻来道士,炼丹求道。这样的行为在二十岁的我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年轻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嘲笑过消耗国力寻访仙岛的秦皇、汉武。 或许后来的人也会笑我,但没做过皇帝的人,永远也别想真正了解一个皇帝的想法。 同样是知晓真相的皇帝,汗阿玛却始终控制住了自己,从未寻仙访道,甚至对长生之术不感兴趣。他这种近乎残酷的自制和冷静,令我难以企及。 明知道有这种可能性,父皇居然真的可以完全不去肖想。 弘历的自制力甚至无法和我相提并论,我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这个秘密不要再传下去为妙。 万人之上的尊荣和不过蝼蚁的卑微,巨大的落差或许会让这孩子疯狂。 在成为皇帝之后,我和上界中人也有过寥寥几次接触。有的时候,会觉得明莼和他们有些相似。 那样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清高孤傲。 有的时候真的很难想象,明莼最初不过是宫廷之中最渺小的宫婢,出身也很平凡。这简直是一个悖论。 哪怕是谄媚迎上,她也能做得妥帖而优雅。贵族之家也未必能培养出这样的气度与从容。 在她身上,那种恹恹的厌世情怀,那种忧郁寂寞、不感兴趣的眼神简直有一种颠倒众生的魅力。 在我沉思的空档,下人报上来,上界已有谕示,宗子弘晖将在四月秘密降临。 弘晖来后,我在圆明园中见了他一面,便令人妥善安置他歇息,明日再回皇宫探望皇后。 这孩子十分懂事,主动要求作道士装扮,免得不好掩饰身份。上界之人很少如他这般委屈自己,我看到了他的善良,但同时,也意识到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淡漠。 因为完全不在乎,所以不会在意尊严、权威、身份;因为马上就会过去,所以甚至不值一提。 这是生命漫长到无所边际的人常有的心态,我没有在意,只是有些微的怅然和无奈。 皇后非要见他又有什么用呢,当年留不住的,现在依然留不住。 我让他去园中随意逛逛,不必拘束。弘晖点头应了,瞧着这京中最大的皇家园林,眼中流露出笑意和好奇。 长子,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十分特殊的。 长子又是嫡子的弘晖,在我心中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毕竟,从他出生起我就知道这是我未来的继承人。我功业的延续者。 我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心中十分希望他多留几天。 弘晖很快便去了皇宫,并在皇后的天地一家春住了将近半个月才走。这本是我意料之中,皇后定会想尽办法拖延他走的时间。果然,一边和儿子享受着天伦之乐,一边就悄悄派来宫女,向朕请求留下弘晖。 不管用什么方法。 朕真是头疼,你永远也别想弄清楚女人在想什么,明明对于弘晖来说最好的出路是上仙山寻求天道,他的母亲却固执地想把他留在宫廷之中。 另一边,十三弟的病情也越来越重了。 天底下烦心的事情好像全都堆到了朕的面前,只有看着阿莼的笑颜,朕才能有片刻的松快。 皇后病后,宫务就交给了熹贵妃。后来熹贵妃常在朕面前弹劾宣妃明莼奢侈浪费,我不耐烦之下就把她打发回宫了。 四月十五是佛陀生辰,宫人拜佛成风,阿莼也带着宫女在水旁焚香写字,宫女祈求上天护佑,她就把那些柳枝花朵纷纷摘下来,拿在手里编成小篮子玩儿。 过了一会子,又说“好没意思”,于是把柳叶小篮子扔在地上。我看得好笑,但看着她落落寡欢的脸,也是心疼。 跟着传教士学习油画什么的可以有,和宫女太监一起赌钱绝对不可以。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她不过是说来惹我生气。人心里的忧郁和痛苦,总该发泄出来,否则会积郁成疾。 有的时候想想,也觉得她可怜。 这一生,除了虐待自己,她还能向谁发火使气?。 当时熹贵妃在朕面前,数说宣妃一个月喝了几十瓶昂贵红酒,又办了好几次宴席,消费太大,不成体统。朕第一反应也是生气,但后来看她垂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样子,一下子就心软了。 反而赏给她许多珍贵的器物,其中就包括她曾在我面前提起过的康熙款青花十二月令花杯。 这是康熙年间官窑出品的青花瓷压手杯,一月迎春、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莲花、七月兰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月季、十一月梅花、十二月水仙。 不是什么太名贵的东西,不过讨个巧儿,但她看了很是欢喜,朕想起以前赐给她的诸多金玉珠宝,不免觉得有点心冤。 阿莼爱美,衣服鞋子首饰水粉不计其数,朕常常担心她钱不够使,每个月都要赏赐她多次,逢年过节更是大笔地 分卷阅读25 往她家里赐东西。 朕这一辈子,除了闲暇时饮几杯淡酒外几乎毫无娱乐,除了日常所需外毫无支出。可以说是简朴,也可以说是无趣。唯一的宠妃生活奢侈些,也无可厚非。 可惜的是,荣华富贵好像并不能让明莼动容,无伦你为她寻来多么珍奇的东西,哪怕是西周的古玉,她也只是高兴片刻便又撂开手。不远万里运来的杨梅荔枝、新鲜芒果,她吃一点点,也就不感兴趣。 简直像是曾经享尽荣华富贵,但已经厌倦尘世的王侯。 每到这个时候,朕就会特别怀疑,明家是不是偷藏了什么前朝的珠宝;或者太后是不是偷偷把私房钱全部给了明莼。 她真的太不像平常人家养出来的女儿了。 宣妃带着侍女走后,朕让苏培盛把方才她写的纸条从水里捞出来。 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希望上帝把这些还给我——咖啡、巧克力、冰呢?。 汗阿玛对太子二哥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自己勤俭节约,对太子二哥予取予求,生怕委屈了一点半点。什么奇珍异宝,都紧着太子先使。结果二哥还是不满足,总是不高兴。 你不高兴,我就不高兴。 拿他没有办法,却又不舍得生气。 下次有了什么好东西,还是会先想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嘛,终于写到男女主角初遇了…… 雍正你心里这么多秘密,难怪晚上总是睡不着觉;以及,四四你越来越喜欢阿莼了有木有,怎么做什么最后都会想到阿莼身上去? 还有,你干嘛老把太子和阿莼比较?你汗阿玛和太子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立储 雍正篇第十一章。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会回看你。——尼采。 “出去。”。 茶杯被掷在地上,茶盖打了个旋儿,稳稳地停住了,杯身却裂成一堆细细地碎雪。我冷淡地瞧着明莼,内监宫女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阿莼已经十六岁了,花朵一般的年纪,她看着我,黑嗔嗔的双目里殊无情绪,轮廓完美的白皙额头上隐隐有着细汗,皎洁的面庞毫无血色,编贝一般的牙齿在下唇上留下了两瓣月牙儿一样的齿痕。 她一言不发,始终注视着我,慢慢地跪倒在地上。 像一只沉默、温顺的、无辜的羔羊。 我摆了摆手,两个宫女拖扶着她往外走了几步,姿态有些狼狈,不过片刻,明莼就站起来悄悄退出去了。我揉着眉心,长长叹了口气。 五月,和硕怡亲王允祥去世,皇帝在告祭太庙,将怡亲王的名字由允祥改回胤祥,并为他修建祠堂后,由于痛失兄弟,一直郁郁寡欢。不久之后京城又发生地动,道士卜卦并告知皇帝,由于后宫之中有不祥之人,所以才会令皇帝不断遭遇离丧之苦。 传说,宣妃明莼便是那个人。 因此,皇帝原因不明地痛责一向最是受宠的宣妃,并将她从圆明园中赶回紫禁城,不愿再见到她。 这是朝中宫中最新的流言,几乎人人皆知。不知多少人等着近些年最是受宠的宫妃失势遭弃,要是自身再能从她留下的权力蛋糕里分得一块那就更好了。 明家之前不过是卑微白身,窜起得实在太快了,没有根基。依附宣妃而得到权势的朋党开始惶惶不安。 宣妃回宫后,朕开始频繁召其他嫔妃侍驾,关于宣妃的各种背后中伤也听了不少。大臣宫妃见朕愁绪满怀,总以为是因为明莼或者胤祥的缘故。但事实上,朕被另一件事深深困扰着。 这件事,才是动摇江山、倾覆天地的大事。 立储之事。 弘晖竟然要回到宫中,恢复身份。朕当然为此而感到匪夷所思,但在匪夷所思之外,就是苦恼和不安。弘晖是朕的长子,也是朕的嫡子,如果他回来,就会对弘历的地位产生致命的威胁。 或许,康熙末年在朕和朕的兄弟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会又一次在京城重演。 这个猜想,让朕忧闷而恐惧,但在恐惧之外,又还有一丝期待。 汗阿玛晚年为萧墙之乱而历经痛苦,最最无奈绝望的时候,他甚至说,或许朕死之后会如同梁武帝一样,朕还没冷透,你们兄弟就在朕横放着的尸体面前束甲相争吧?人生至此,又有何乐趣呢? 他语气并不激烈,却让我全身战栗。 一直以来,朕最害怕的就是此事,所以早早确立了弘历的隐形太子地位。 然而,十三弟的葬礼过后,朕忽然深切地意识到——。 朕也是个老人了。 或许,在某一天就会像十三弟一样,病倒,死去。 我还不能放心把偌大江山交给弘历。如果有一个人,来和他竞争,让他成长,是不是他会更有才具和气量?这让朕对弘晖回归之事,担忧之外又残留了一丝期待。 风波将起,明莼不能再牵涉其中。之前她和弘历的诸多过节,朕都可以当做打闹一般的小事,毕竟,阿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动摇弘历的地位,不过是给他的成长过程增添一些波折。 但如今不一样了,朕不能容许除了弘晖和弘历之外的三方势力参与这场角逐。 明莼的政治生涯即将结束了,但朕并不真的打算彻底冷落她——或许,等到依附于她的势力渐渐沉寂,朕会恢复她的恩宠。想起之前对她的种种许诺,朕也不免觉得愧疚。 但人生的权衡与无奈,即使帝王也无法幸免。 阿莼被遣送回宫后,到七月的时候,为了处理西藏诸多事宜,朕又一次回到宫中,那正是最炎热的时候,皇宫里大片金红色几乎能晃花人眼,比起圆明园内更要热上好几分,就连知了的叫声也有气无力。 武英殿在紫禁城偏西的地方,地处荒僻,四周植被较多,屋宇高大,殿内阴凉,朕无意间在火焦火燎的午后走到此地,便入内暂歇。 无意中看到明莼。 她穿着一身浅白色的旗装,黑鸦鸦的发间毫无装饰,只插了一只绿莹莹的玉簪。由于发丝太滑的缘故,那玉簪颤微微的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跌落在地上,瞧久了就想上前去扶一把。 已月余未见,她瘦了许多,仰头看着墙壁上悬挂的唐卡,纯洁又虔诚的少女气质足以动人。 她正看的是西藏活佛进上的一副《六道轮回图》。唐卡是藏传佛教的珍宝,这幅布达拉宫进上的唐卡与其他俗物更是不同,在名贵的细布上用繁复的手法反复刺绣贴花而 分卷阅读26 成,图上点缀的珠宝不计其数。 整幅唐卡色泽艳丽,形象生动,正是藏地贵族财富的象征,然而其刻画的内容却十分可怖,图中两道巨大的六趣轮,象征三界六道中生死运转的车轮。轮外诸天神佛菩萨面带讽笑,轮内天、人、阿修罗、畜生、恶鬼、地狱六道轮回,各不相同,诸景形态可怖。 轮回不断,众生皆苦。 外面是刺目到让人眼前发白的阳光,室内却是一片昏暗,只有在唐卡的下方,才会有几盏烛光。 一片黑暗之中,妖魔呼之欲出,明莼静静仰着头,像是我曾见过的,基督教图画中的圣女。 不避不惧,无垢无邪。 我走过去,用声音打破了这一片黑水一般的宁谧:“……在看什么?”。 她的双目沉迷在那副唐卡上,很久才用游丝一般细微的声音说:“我在看……轮回之轮。” 轮回之轮,一切众生都无法逃脱的因果之轮,哪怕是天道中人,也在业力铸成的轮回之中周而复始,不得解脱。人间众生,更是不断轮转,永受折磨。 她转回目光,看到了我。也许是心思还沉湎于佛家学说的缘故,她面上一片安然,没有惊讶,也没有恭敬,有的只是沉寂而柔和的笑容。 我停了一下,说:“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名字。”寻常妇人去寺庙礼拜,很少会注意到这个象征轮回的、在诸多图画中出现的圆。 明莼素白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一个圆的形状:“……我很喜欢它。”。 我不明所以,但我们很快离开了这个陈列唐卡的所在。我能感觉到她心中那个巨大的秘密,但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她像是一个谜团。 出了宫殿之后她就给太阳烤的气喘吁吁,我想起来皇宫之中有多么热,于是又把她带回了圆明园。然而回到圆明园后,我实在不能控制住对她视而不见。 随着宣妃的重新得宠,宣妃一党的势力在朝中重新抬头,她也不可避免地会接触朝政。我无可奈何地发现,这世界上真有避免不了的诱惑。 明莼就是。 她不是倾城倾国的妖姬,我却有点离不开她。 放在几年前,我也绝想不到我会有这一天。理智竟然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几个月后,朕处死了李卫进上的道士,就是他在朕面前数说宣妃命格不祥。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人把目光放在这一事件上面了,人人都被嫡皇子弘晖归来的巨大炸弹炸得魂飞魄散。 皇后、熹妃、果亲王、礼亲王、宗室诸卿、朝中大臣……受到威胁的惶惶不安,有所希冀的辗转反侧,就连朕身边的内监宫女也神态不一,唯一若无其事的只有明莼。 确实,她与此事原本毫无牵涉。一旦朕死去,她美好的人生也将化为死木缟灰,新帝、新世界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不得不承认,朕在怜惜她的同时,心中竟有些难言的欣喜。就像一株具有稀世之姿的白梅,朕亲手培育而成,从此一生一世,它所有美好的姿态都独为朕一人所有,再没有人能够欣赏或占有。 —— 壮月江潮久不平,何为驱扇画流萤。 我来即是弄潮者,几个中年不靡声!。 狼毫笔在宣纸上划下遒劲的笔锋,弘晖站在一旁瞧着,双目闪闪发亮。我将笔掷了,把墨迹吹干后递与他:“——这次出军塞外,可有把握?”。 弘晖恭敬地双手接过,笑道:“父皇只管放心,儿子此去,必安西北之事,令父皇高枕无忧。” 少年意气啊!。 我看着他,这是朕的长子,也是朕最为得意的成就,他允文允武,年少英锐。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这个暮气沉沉的王朝未来的希望。 是的,一个年轻的帝王是有很多优势的。他与弘历无论哪个继位,都拥有着蓬勃的青春和年少的热情,不像朕,登上皇位已是暮年。 暮气沉沉。无论是我,还是我所统治的朝代,都是如此的压抑沉重,总像在隐忍,在付出,却感受不到成功的幸福和快慰。 弘晖仔仔细细观赏着这幅朕的这幅手迹,含笑说:“儿子回府就命人把它挂到书房去。” 我心情好了些,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不说这些,上次又有人在朕耳边提,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你府里也该有个人主事了。”。 弘晖皱眉道:“皇祖母孝期未过,儿子实在没想过这些……况且霍嫖姚曾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儿子虽不敢比其志,也有此心。”。 我笑了起来:“你这孩子有些实心眼儿,霍去病毕竟是将军,他一人不成家也误不了国,你和他不同。况且弘历都已经抱上儿子了,你也不好太落在他后面的。”。 雍正六年,弘历的长子永璜降生,这孩子生母卑微,出身不显,并不太受宠。此后便是太后大丧,举国哀悼,弘历至今也只有这一个儿子,长子非嫡子,又已经这般大了,想着朕心里也是不悦。 但朕说这段话是有深意的,无非是告诉弘晖——你和霍去病不一样,你是否有子嗣,会关乎帝国日后的继承人,弘历已经有儿子了,弘晖无疑是落在了他后面。 弘晖蓦然抬头,双目中划过一丝光芒,看得我心里也是一悸。这孩子要真像弘历那般风流,不知要惹多少桃花债。他坦然笑道:“父皇不必为儿子担忧,我只想着为大清国多做些实事,从来不曾考虑过这些事情。弘历他们已有了子嗣,这是儿子羡慕不来的,也从不曾羡慕,到底人能做好生前事已是难得,又何必多想身后事?”。 他的想法竟和当年的雍亲王一模一样,着实是我的亲子,诚孝实干,我满意极了,但面上还是训斥了他几句。事后朕高兴不已,向阿莼透露了几句,她笑得眼角弯起,和朕一起为大清国后继有人而感到开心。 在三军誓师的时候朕兴致高昂,亲自登场誓词,鼓励三军将士扫平准噶尔,弘晖身着甲胄,跪地发誓不负君王所托,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大风卷过,战袍飞扬,不仅是三军将士,就连朕也有一种预感似的自信——。 此战必胜。 回宫后朕召允禵来说话,他一面恭喜朕,一面总说些含酸带味的怪话:“皇兄对大阿哥果真信任,不过他从未出征,初次率军便得了‘大将军王’这样的封号,也不怕打了败仗无颜面对天下人么?”。 朕心情好得很,压根不在乎他说的这些诅咒之语,屈尊反驳他:“当年汗阿玛不也封你为大将军王,何曾担忧过你兵败不得见人?你莫不是如今廉颇老矣,便嫉妒起年轻人了吧?” 允禵大是不服气,但他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嘟囔:“我可是弓马娴熟,那小子拿什么和我比?” 朕的儿子怎么着也比你强!我都听上界中人说了,朕的弘晖 分卷阅读27 可是能于三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神仙人物。 难得又这么孝顺。 想着允禵的儿子们那废柴的样子,朕笑得很讥诮,也懒得说他了。不是一个重量级上的对手真没必要比。 此时帘子忽然被人掀开,皇后跟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陛下,可出事了……” 我要斥责她失礼,见皇后满面张皇之色,便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皇后支吾不言,示意我先屏退其他人。瞧着允禵一副惫懒的样子,朕心里气不打一处出来,便说:“十四弟不是外人,你先说罢。”。 其实是不相信皇后,如今弘晖带着几十万大军在外,皇后在宫里便闹了这么一出,实在是奇怪得很。十四虽然不争气,毕竟和朕是同母兄弟。 皇后叹了半天气,一跺脚,带着我们走了出去。说:“陛下你自己看罢。” 这幅老太婆故作神秘的样子实在叫我和十四都无语极了,但一走到香云亭外,我们两人都愣住了。 此时正是下午尚未入夜,殿内竟然传出细细喘息,微微娇吟,显然有不得见人之事。我悄声问皇后:“里面住着谁?”。 皇后压低声音:“是高常在。”。 高常在,我对她有印象,她雍正六年入宫,当时封为高答应,去年也就是雍正八年十一月,因宫宴上做得好诗词,又有一把好嗓子,妙语解颐,兰心蕙性,我便提她为常在。 我的后妃实在是少,特别受宠的比如明莼,便时时伴驾常住在圆明园中,而不得宠的住在宫里,往往也能独占一处宫室。 谁知便出这等事。我倒没有大怒,只是有点无语——听说汗阿玛也曾亲自捉到太子和他后妃的奸-情,该不会朕也……。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朕、皇后、十四走到里间窗外,便听到弘历的声音,诸多调笑的话语朕不忍再说,他最终也并没说出什么“待我老子死了我一定好好待你”之类的话,我也稍感安慰。 听了一出床戏,十四表情怪异,瞟了我两眼,仿佛是想要安慰我,我不耐烦地把他赶出宫去了。皇后跪下进言:“这都是我管理后宫不力的过错,弘历一向是个好孩子,更是我一手带大的。如今不可因为女色小事就斥责皇子,我想请教皇上示下,该如何处置高常在?”。 我撑着头发了半天呆,最后说:“赐药吧。”。 这个不大不小的丑闻就此揭过,高常在悄无声息地病逝了,弘历压根儿没发觉此事已泄,朕、十四、皇后都未再提过一字一词。 他们二人的态度都十分的恰如其分,因为这个,我们三人的关系像是更密切了一些似的,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那天的事情一直在我脑中摇晃。我甚至一直记得,夕阳的斜晖打在墙角的一株七里香上面,那叶须的每一丝明暗光影变化,都深刻在脑海中。 尤其让我反复琢磨的是,弘历叹息似的一句话。 他说:“沉沉,你把头低着些,看着我……嗯,你这双眼睛,生的真是好。” 这句话实在不能不给我一些熟稔感。 我反复回想,高答应是如何得了我的眼缘,被升为常在的。过了半个月一次宫宴上,我才忽然记起来,当时是明莼先说——。 “陛下,这有个答应,名字取得真是有趣。”。 “嗯?”。 “她竟然叫高水沉。水沉。可不是奇特。”。 朕漫不经心地说:“大抵她五行缺水,所以父母这么取名,又什么奇怪的。” 后来高答应作了诗出来,朕便起了兴致,让她起身自己念念。她含羞带笑的,先用宫扇遮住下半边脸,缓缓抬起眼来看着朕。 当时我心里一动,立刻对她有了好感。 之后升了她作常在,但一直在孝期当中,其实朕并没有临幸宫妃,她不过是一个奴婢一样的常在而已,又还不是朕的人,哪怕是寻常人家,儿子不经老子同意,睡了家中奴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朕虽然还未出孝期,弘历作为孙子却已可以脱孝了。 朕的处置是正确的,如果不是有干名声,朕甚至可以把这个女子送给弘历。 小事而已。 然而弘历的话语还在朕的心中回响:“你的这双眼睛,生的真好。”。 高水沉的确有双流丽的美目。 朕站起身往后妃席上走去,一干年轻妃子正在笑闹着行酒令、擎花签。明莼摇到了一枝芙蓉签。 她念到:“莫怨东风当自嗟。”。 她一面说:“咦,不是什么好寓意呢。”一面笑不自抑,她抬起头,含笑的双目流波生辉,正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怔住了。 那因喜悦而弯起的双目,和高水沉极为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不说,宣妃凉凉段数越来越高了……现在的变态老头子曾经的美人四四还以为她纯洁无暇遗世独立清高自许等等等等。 哎,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女主角压根儿是一个披着文艺女青年皮的现实主义者,看她从小到大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对自己/对家族有利的不得了的。 写完把女主角无限美化的雍正篇后,我打算写一个谦妃篇,写一下后宫情敌眼里被无限丑化的女主角。像明莼这样也蛮悲哀地有木有,虽然四四越来越喜欢她,但她因此越来越倒霉,越来越会装样儿,越来越厌世…… s:文中诗词是雍正所作。 再s:“莫怨东风当自嗟”,是红楼梦中黛玉擎到的签。女主身为一个黛粉,拿到此签很高兴…… 侍疾 雍正篇第十二章。 人类成就中最伟大的东西大都包含某种沉醉的成分。——罗素。 朕的儿子弘历,对朕的宠妃明莼,抱有别样的心思?。 当我把思维转向这个地方的时候,就惊愕地发现以往种种迹象,如同白布上的水墨画似的一一浮现,线条清晰、轮廓明确。他们二人很小的时候就相识,朕甚至还想过把明莼赐给弘历作侧福晋。弘历纯孝,常常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当然会遇到渐渐长大的明莼。甚至明莼成为我的宣妃之后,也没少与弘历接触。 人总有些禁地,不容触碰。 当年太祖大妃阿巴亥私下里赠与二阿哥代善、四阿哥皇太极一份菜肴,代善用了,而皇太极却之不用。后来此事被揭到太祖面前,太祖因此而怒,废黜大妃,夺取了二阿哥代善的继承权。 我年少的时候在史书上读到此段,感觉也是平平,不过觉得代善果然是老实人,竟然不懂避嫌,阿巴亥妇人见识,不明白后宫争斗的可怕。 现在亲身经历儿子和后妃的暧昧牵连之事,才深刻领会当时努尔哈赤先祖的心态。 大抵人到年老的时候会特别重情 分卷阅读28 ,老男人爱上小姑娘,简直就像老房子着火,无可救药。 唐明皇对杨贵妃,努尔哈赤对阿巴亥,甚至……朕对明莼,无一不是如此。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虽不中亦不远矣。 努尔哈赤因为赠羹之事舍弃了代善,今日朕当然不会因为这一点莫须有的暧昧就舍弃弘历的继承人之位。但是难免会在心里猜度,若是弘历当真在朕身后荣登大宝,那他会怎么对待朕的未亡人? 他真的会对青春守寡的明莼待之以礼吗?。 想起明莼对弘历的诸多嫌恶,我心里稍感安慰。然而一旦弘历大权在握,全天下都是他的,区区一个宣妃,又怎能抵挡皇权的力量?。 嫉妒和猜疑的毒火焚烧着我的心脏,这种毕生从未尝过的滋味令我失措,令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那段时间,我对明莼总是忽冷忽热,更是频繁召幸其他宫妃。她从未显出嫉妒之色,总是和颜悦色、温柔平静,不被朕召见的时候她行止如常,从未流露出失落忐忑的情绪。 我这才感觉到,明莼对这个世界的感官被巨大的失望包围着。她永远沉浸在未知的桃花源里,在那个她幻想出的世界中,她安全、自信、高高在上而受宠爱,永远不感到害怕或者缺乏。 她用幻象来对抗现实。 因为心中的家园太美好,所以现实世界给她的一切阴霾挫折都是可以忽略的。她对我、对这个世界毫无欲求。 哪怕不再受宠,哪怕失去权力,哪怕被人冷待,明莼也不以为意。 “我已经用失望而冷漠的表情抗拒这个世界了,又怎么能怪别人回敬我以同样的态度呢。” 她写在纸上的这些字,被血滴子的暗探拿回给我。 区区一句话而已,我却反复读了很多遍。 突然感觉到,我对她真的太坏。总是仅仅因为我自己的心绪变迁,就随意地对待她,推己及人,如果是我自己的话,一定会非常痛恨这样的处境。 天性严厉和不习惯表达不是感情的障碍。但扪心自问,其实我并没有认真的对待她。 感觉到了后悔,因后悔而感受到了负担。 因为负担而产生的刺痛感,让我反而不想见到明莼。或许弘历之事到底让我心有芥蒂,我看到她就会产生种种让人不愉快的联想。 本来不是她的错。然而朕不能让阴私之事影响帝位更替。 雍正九年过后朕便已经脱了孝,却从未召幸过宣妃一次。雍正十年的时候长期工作让朕病倒在床,这时因为皇后的举荐和弘昼的推动,宣妃明莼到园中来侍疾,朕才再次见到她。 将近夏天,朕一向苦夏,最初不过是头晕烦闷,胸闷厌食,时候久了便成了症候,太医开的药也懒怠吃,每日又要看许久的折子,更兼担忧西北用兵之事,桩桩件件加在一起便卧床不起了。 长久不生病的人,生起病来就是大病。吃不下去饭的时候,才明白饮食对人的身体有多么重要,我只觉得身体沉重,心中不安,连支配自己的能力都失去了。 最可悲的是身边竟无可信之人。 弘晖带兵在外,朕实在不能放心爱子如命的皇后。熹贵妃与弘历朕也渐渐疏远了,十四是外臣,不好常进宫廷。此时朕和五阿哥弘昼反而熟悉起来,这孩子惯常嬉皮笑脸,长于插科打诨,如今和他熟悉起来才发现,朕的儿子里并无平庸之辈。 有一次朕和他感叹:“世上从无全才。当年年羹尧可谓军务娴熟,又曾是封疆大吏,只可惜此人过于狂傲,品格低下,他若尚在,现在朕也不用为西北之事如此忧心。”。 弘昼正色道:“大哥才具不下于年羹尧,皇阿玛只管放心就是。”说着又顽皮地一笑,“不过做父母的哪有不操心子女的,就算大哥胜券在握即将平安归来,皇阿玛只怕也会为大哥忧心吧。” 我意外地说:“朕以为你和弘历关系更好,怎么今日听着,你倒更向着你大哥似的?” 弘昼摸摸鼻子,苦笑道:“皇阿玛这话让儿子不好回答了……儿子和四哥一同长大,情分自然是有的,不过大哥惊才绝艳,瞧着不似凡人,自然更让我这做弟弟的倾慕。”。 在一位父亲面前,夸他的儿子比夸他自己更让人高兴。朕也不能免俗,听得笑起来:“你也是极好的,虽然还要多长进些学问,但日后定会成就不俗。”。 弘昼听得怔了,半晌跪倒在地上,哽咽道:“儿子……定不负重望!”。 我拍拍他的肩,把他扶起来。对于这个儿子其实我颇感亏欠,我其实知道他想下江南,想做出一些实绩,想发挥自己的才干。但他不敢与弘历相争。 朕只有弘历和弘昼两个长成人了的儿子,弘昼是汉人女子所生,他绝争不过熹妃所出的弘历。 如果这是一场注定不能胜出的战役,那末还不如不要参加。 朕其实清楚,弘昼非常聪明。他的这种聪明,表现为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他的聪明不显露于外,和弘历的敏于学问、天生早慧截然相反。 一个父亲,明白他儿子们的优点和缺点。 或许,过段时间朕可以满足弘昼的愿望,如今弘晖与弘历相争,矛盾焦点被转移,弘昼的才干不会再引起新君猜忌,他可不必韬光养晦了。 我和弘昼聊了很久,他可能也是首次这么敞开心扉和人交流,常常会有凝涩不安的姿态。他说:“人可分为四种,有德有才者当大用,譬如张廷玉大学士便是此类,不过太少。有才无德者应当谨慎地用,此类臣子如同锋利刀刃,常有伤手之虞,只有有才干而又自信的君主才敢于使用,儿子私自揣度,总觉得圣祖的大学士李光地便是此类人。有德无才的可常常使用,因为此种人世间不少,用着不会误事,然而也不能成事。至于无才无德者,便是废物了,最应当谨慎此种人。” 我笑着说:“你说的很是。朕听人说鄂尔泰有句话流传颇广,他说,‘大事不可糊涂,小事不可不糊涂,若小事不糊涂,则大事必至糊涂也’。这话是不是与你颇为贴合?” 弘昼眯着眼睛笑,笑容十分灿烂,瞧着得意又讨打,朕待他宽容了许多,瞧着并没有以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有的只是因这难得的父子温馨时刻而产生的欢喜之情。 我低声说:“你这段话倒叫朕想起宣妃来……她曾和朕感叹,说‘这世间多的是全无用处的好人,和颇有才干的坏人’,她和你倒很是相似,小小年纪就感叹人生,其实人生还长着呢。” 弘昼小心地看我一眼,劝我说:“父皇若是想见宣妃娘娘了,何不召她到园子里来?儿子上次去探望母妃,曾听她无意中说起,宣妃娘娘在宫中过得并不如意,常有‘一斛珠’之叹呢。” 我愣了一下 分卷阅读29 :“一斛珠?”。 弘昼又坏笑起来:“父皇莫非没听说过?唐明皇有了杨妃后就不再宠爱梅妃,赐一斛珍珠给梅妃,以示安慰之意。梅妃辞谢不受,作诗曰‘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皇阿玛虽然对宣妃娘娘赏赐不断,但又怎比得上朝夕相处呢。”。 我早已听得沉默,一时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是下意识地说:“你对这些脂粉风流之事倒是一清二楚。”。 弘昼“嗐”了一声:“皇阿玛,咱们大老爷们儿谁耐烦管这些胭脂水粉、布料首饰的,也就后宫这些娘娘成日闲着,喜欢从钗儿粉儿、脂儿黛儿的引申到宫怨幽思上去。”。 朕不能不深表同意。刚进来的少女还不懂,像熹妃皇后这样的老太婆已经不太理这些,但那帮青春正艾的妃子们,你简直就别想弄清楚她们说的到底是不是人话。 不就一匹布、一管粉吗?怎么赐给谁了不赐给谁了,就有那么多暗含的意思、隐藏的想法了? 明莼虽然外太空一点,好在不计较这些。 弘昼说完就算,一副不打算为自己言论负责的样子。朕心头的平静却被他搅乱了,之前和他谈话聊天的时候朕不过稍感不适,后来病体渐渐沉重,弘昼日日到床前侍疾,朕一瞧见他就想起他说的这番话来。 也就想起明莼。 后来朕还是把她召进园中,她见到朕后神情十分震惊心疼,立刻便去厨房忙活,端上一盏甜香软糯的水果黑米粥。 黑米粥清甜可口,熬得入口即化,水果块儿色泽鲜明、姿态可人,刚煮好的粥放在凉水里浸得温温凉凉的,不烫口但香气又未散去,最是好吃。朕当即胃口大开,吃了大半盏,阿莼拦住不叫吃了,说到底是冷东西,不好多吃。想了半天又去厨房亲手做了碗热热的鲜笋火腿汤、一盘鲜嫩的清炒小白菜、又有香气扑鼻的番茄黄焖牛肉,并小碟子里几只炸得金黄的春卷儿。 阿莼亲手做了端上来,又自己试菜。她始终坐在桌旁,我每用一口,她就露出放心而轻松的笑容。 我几乎全吃完了,太医觉得神奇,我却只有一个想法。 什么我都可以不管,这样的日子如果能够长久,我再也不会感到比这更大的幸福。 其实心里明白,像这样子把人扔进冷宫然后又拎出来,是帝王卑劣的、高高在上的逼迫。 我逼得她不能不温柔以对,逼得她不能不婉转讨好,逼得她不能不放弃自尊、主动求我。 我曾参与夺嫡,我曾百般谋求帝王的欢心。我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的忐忑无奈和卑微。我更知道,一旦出身低微者身居高位、深受帝宠,那就是在攀登万丈悬崖,无路可退,退一步就是死。 哪怕自己想退、想放弃,身后的利益集团也会推着你、逼着你、求着你前进。为了胜利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任何手段。 以前只要她虚假的温柔。 后来想要她主动献上的真心。 而现在,我宁愿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考虑,只贪图片刻安宁沉醉的相处。 总算弄明白了许多早该明白的事。比如,其实之前从未深究、毫无理由的种种苛求,就是我发自内心的爱情。 如果不能给我真心,至少给我微笑。 帝王的耳中不会听到拒绝。 —— 半月后,朕身体稍安,已不必再服药,只是靠保养进补罢了。这些事情一概都是阿莼在料理,她端着碗燕窝粥,用银勺舀了一勺梅片雪花洋糖慢慢一边搅着,等着那碗粥变凉。 她坐在窗边的红木椅子上,窗台上放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细口花瓶,花瓶里孤零零插着一只玫瑰花,那枝叶都是伶仃的,花朵上还沾着早上的露水。空气中似乎隐隐透出一丝花香,明莼低眉垂目,因为天气的关系,额头上有着细细的汗珠。 鄂尔泰来了,帘外小太监通报的尖细声音刚响起来,明莼就惊慌失措地站起来一把跑到云母屏风后面去了。我手里拿着她慌乱之下塞过来的瓷碗,觉得有点好笑。 她见到朝廷大臣也不是头一回了,以前见到张廷玉的时候不是很高兴吗,这次瞧见鄂尔泰倒跟害羞的小姑娘似的,鄂尔泰都是老头子了啊。 不过,明莼确实还是小姑娘。 她这个年纪放在前朝,在家待嫁也是有的。本朝出身塞外,为人口计,族中妇女出嫁都早。如今满人早已入关,圣祖皇帝为汉人女子废除了缠足陋习,朕是不是也把满人女子的出嫁年龄往后推一推呢?。 罢了,待有空时再提此事。 鄂尔泰进来时朕正在沉思此事,这老货便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又笑道:“陛下,臣一进来便瞧见了这朵白莲——这莲花小巧可人,风姿楚楚,真正是好鲜亮活计!”。 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瞧,果然,几上正放置着一只玉碗,碗内植了一朵钵莲,香远益清,亭亭净植,那花瓣洁白如雪,恰如某人不染尘埃的笑颜。 这是明莼亲手所植的莲花。花瓣不过手掌大小,托在她手中的时候,人面花面相印,也不知哪个更皎洁秀美。 听到鄂尔泰称赞,朕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骄傲之情,笑道:“你既喜欢,便赐了给你。这次正要托你前往西北督军,你这前任的兵部尚书,可要继续为朝廷奔劳了。”。 鄂尔泰一听,连称不敢:“这本是臣职责所在,怎敢向陛下讨赏?”。 朕大笑,说:“给你了便是给你了,不要扭扭捏捏,你快来坐下和朕说说云贵之地的近况才是。”。 他笑着点头,到椅边斜签着坐下了。 鄂尔泰走后,屏风后一痕浅紫闪过,我笑道:“阿莼还不出来?”。 明莼慢慢踱出来,叹道:“我可是把脚都站痛了。”。 我和她说笑:“朕把你的钵莲赐给了鄂尔泰,是不是心疼了?”。 明莼白我一眼:“您赶紧躺下歇歇是正经——虽然不可教西北将士知晓您身体欠佳,但这么硬撑着是不是也太过了?您还和他说这么久。”。 我听她的话歪在榻上:“干嘛老说您?朕有这么老吗?”。 明莼掩口一笑,苍白的脸因笑意晕上了些绯红:“是,回陛下的话,我是心疼我那盆花了,我养了好几个月呢,你怎么赔我?”。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余兮善窈窕。 上次见她,她身上还穿着素白无修饰的衣衫,为太后守丧所用。这次她除了服,换上了修身的浅紫色衣裙,头上耳边也有了闪耀的首饰,倾国之色难以掩饰,天生一段风流态度,一言一动无不动摇人心。 我笑着和她说:“等朕病好了,过两年立了太子,朝廷不那么忙了,朕就带你南巡,你不是想去秦淮河玩么?秦淮河有个桃叶渡,那里水如横波,山掩翠色,春日 分卷阅读30 里桃花漫天,你定然是喜欢的。” 她眉间微微地一蹙,随即展颜笑道:“那自然是好,桃叶渡是不是就是东晋时王献之的桃叶走的那个渡口?”。 我点头一笑:“就是。”。 她睁大眼睛,歪歪头,抿嘴笑起来。 我只是取笑她:“朕还不知道你吗,你就爱这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跟着朕下江南,有的是好吃的好顽的等着你。”。 她脸上满是期盼之意,笑声清脆,听着让人阴霾顿去。我瞧着她笑,心中却渐渐升起疑虑。 明莼以为我不了解她,其实不是的。 至少我知道,她下意识的一蹙眉,其实表示……她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她关心的到底是什么?她是不相信我会立太子呢,还是不相信我会带她南巡?后者不过取决于我的一念之间,想必没什么可怀疑的,而前者呢?。 我一向只以为,太子立与不立,都与明莼没什么关系。 如今,我却不再笃信于这一点。 以前总以为明莼迟早会爱上我,但事实证明这是我的自大。现在我总以为她不会牵涉立储之事,但这会不会又是我的错觉?。 明莼笑着在说:“王献之被迫娶了公主之后,最爱小妾桃叶,桃叶常在秦淮河的渡口上来复往返,他就作诗说‘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多深情啊。” 她摇一摇我的手臂:“听说他去世前说,此生没什么遗憾,唯后悔当时不该与郗家离婚……陛下你说,王献之最爱的到底是他妻子郗道茂,还是小妾桃叶?桃叶是不是郗道茂的替身?” 我拍拍她的手,无奈地说:“文人的话怎么可信?多少文人一面怀念亡妻一面另娶新妇,这些真是无可计较。”。 明莼郑重点头。 笑闹过后她站起身去倒茶,小几上放着一面铜镜,恰恰映出她的容颜。 片刻前还满是甜美笑意的脸上,此刻一丝表情也没有。握起茶壶的间隙她微微闭眼,我看见她眼中一闪即逝的、惊心动魄的悲伤凄凉。 她回过身,笑意绽放,声音轻快:“陛下,先喝口水,我下去给您取新做的杏仁茶。” 我点点头,她走了。 如果不想笑,就不要笑。 你到底在为什么伤心?。 你有什么想告诉朕的,都可以说出来。 有很多真心话想要告诉明莼,有许多关心和爱惜,还没来得及给她。 一步之差,千里之遥。 作者有话要说: 嘛,明莼为什么伤心,大家都知道的…… 雍正十三年,四四就要死了啊。现在已经雍正十年了,而雍正在位期间,从来没有南巡过。阿莼明知道四四对她的许诺、对她的约会邀请(揍,约会什么的都是胡说)都不可能实现了。能够一直保持笑容,只是皱了皱眉头、闭了闭眼睛,阿莼已经演技很好了好吗…… 四四你视力太好了!不知道对情人来说眼瞎耳聋才是正确选择吗? 帝王的疑心病还又犯了!生病又爱闹疑心的老头子谁爱啊谁会爱啊?弘晖你快出来! s:本章埋了个伏笔。鄂尔泰会把这朵御赐的莲花带到西北军中去,然后弘晖会看到,弘晖会想办法把它拿到手然后睹物思人什么的,于是这是女主送给弘晖的第一支花有木有…… 永随 雍正篇第十三章。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短暂的好转之后,朕的病情又严重起来,在御书房中晕倒后,皇后搬到园中来照顾朕。眼看着病情是捂不住了,为免后宫前朝惊慌,朕索性停了早朝,令军机大臣共同理政。 病逝长久难安,朕难免担忧有一日会有不幸之虞。 西北之事日见平息,准葛尔虽未平定,噶尔丹策凌却已经弃部出逃,眼看着难成气候了。平了他的王帐后,战争阶段可以说已经过去,接下来的是安抚拉拢,这并非一日之功,朕可以让弘晖回来了。 立太子,也是时候了。 其实,朕曾经想过,有生之年不立太子,免得经历汗阿玛那样的尴尬痛苦。但经历弘晖与弘历相争之事后,朝臣需要一个太子,朕不能让立储之争延续到新朝,闹得不可收拾。 康熙末年九龙夺嫡之时,朕的兄弟们还在为太子之位苦苦相争,朕却早已和幕僚们定下了韬光养晦,不争朝夕的斗争策略。这一政策让朕收获了最后的胜利,却也为朕的皇权埋下了隐患。设若朕曾被汗阿玛立为太子,那老八他们还敢说朕得位不正吗?。 为了让朕的儿子们不至于骨肉相残,在朕生前立下一个地位稳固的太子,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朕心中尚且有些疑问。 皇帝是一项很辛苦的工作,要做一个好皇帝,需要的不仅仅是责任感和自律精神。有的时候,还需要你对这片土地有真正的热情、真正的热爱。 很多人都说,朕是个冷面冷心的人。但是我扪心自问,我做皇帝从来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二十几岁的时候,黄河决堤,我受汗阿玛之命巡视河工,看到饿殍遍地,生灵涂炭,朱门内歌舞升平,一条街之外的平民聚居区,穷人们卖儿卖女尚且求不得片刻温饱。 一样是人,上天为何令他们有贵贱之分?为何令穷人贱如草芥?。 那时候我对自己说,既然看到了,就一定要为这个世道做些什么。我相信,有很多事情只有我能做到,在这世界上,我是被上天选中的人。 曾经脏了手,曾经脏了心。但当时的初衷我始终铭记于心。 如今我要把皇位传给我的儿子了,他们虽然是我的孩子,但并不是我,他们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信念。让他们完全和我一样,秉持我的信念精神走下去——这样自大的想法我从未有过。 自信的君主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听话乖巧的好孩子做不了开拓进取的帝王。 弘晖能力比弘历强,但他和弘历不同,他拥有更广阔的世界。我至今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舍弃修仙之途而重入红尘。如果在治理国家的过程中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困难,他会不会扔下这一重担重回自己的世界?修仙中人向来视天地为炉万物为铜,他会不会在做惯了皇帝后刚愎自用、视众生为无物? 而弘历虽然能力稍弱,但他一生所能达到的最大成就无非就是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这决定了他至少在二十年内会用心对待这个国家。 男人在年青有力的时候,总觉得能够征服全世界。 但到年老无力的时候才会发现,我这个帝王能做的,也不过是选择更适合一些的。我什么也无法保证,只能冒险,做出一个赌博。 当年汗阿玛选我,是不是也是这个心态呢?。 想起弘 分卷阅读31 晖在西北的这场大胜,再想想弘历再朝中暗地里做的手脚,我的心很难不向弘晖偏斜。这些事当然也要考虑朝中重臣和宗室的意见,但在势力方面,朕这两个儿子几乎是打成平手的。 想到这些,朕心情更沉重了。为了避免新君登基后的朝政动荡,必须尽快立太子,必须稳固他的势力,这已刻不容缓。 在朕真正下定决心之前,或许,朕还可以问问宣妃的意见。 她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或许她会和张廷玉那老狐狸一样支吾不言,不发表任何意见。 但是,我总该弄明白她对此事的真正看法,就算她不说,我也能看出来她的心思。 朕唤来宫女传唤宣妃,宫女说宣妃去熬药了,我没有急着宣她,只是闭目沉思。 是的,我在考虑另一个让我难以决断的问题。 如果我死了,那明莼怎么办?。 如果福惠这孩子还活着,那有多好。朕可以把他交给明莼抚养,封他一个王爵,让他在朕死后奉养明莼。或者阿莼和朕有个孩子,那一切又都不一样。 我想象着一个小公主,像阿莼一样美貌;或者一个小皇子,有他母妃的聪慧。 那一刻,心跳。董鄂氏生下四皇子后,他竟公然宣告“此朕之第一子也”,全然无视福全和玄烨两位皇子——也就是朕的皇阿玛和皇伯父。 太宗皇帝对宸妃海兰珠,也是如此,她产下皇八子后,太宗皇帝公然宣称“此朕之第一子”,并当即立那个小婴儿为太子。 深情若是一桩悲剧,必以死来句读。 那一刻,我的情感波动成巨大的海啸,竟然想着——我对于阿莼,也可以如此。 但这样的迷惑不过转瞬,我清醒过来之后只是苦笑不止,阿莼对我无情,未尝不是命运赠给我的最好礼物。 珠帘碎响,进来的是莲步姗姗的明莼。她端着药碗,脸色有几分憔悴。她屈膝向我问安,我看着她,心中涌起无限的悲伤惆怅。 前年她过生日的时候,我送她一只还在吃奶的小熊猫,她很喜欢这小东西,为它画了很多幅素描。其中有一幅,小熊猫抱着一只金球滚在草地上,皮毛黑白分明,眼睛懵懂天真。她在画纸的右上角写上一句英文。 我虽然也习过西洋字母,却不是很明白这些小女孩子的玩意。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句情话。 你是我眼中唯一的珍宝。 其实为她想过很多退路,让她收养一个小皇子——可惜我却并没有儿子;让她收养一个公主——可惜我的兄弟们没有适龄的女儿,且公主是要和亲蒙古的,对她的境遇并无帮助。如果皇后之位空着,我便立她为后,这样无论继位的是我哪个儿子,新帝都不得不礼遇她——可惜皇后还在。 她无儿无女,娘家无靠,与皇后或者熹妃的关系都不好,我死之后,只怕许多人都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吧。 想起史书上帝王宠妃们的结局——戚夫人、赵和德、王皇后……。 实在令人不能不心惊后怕。 或许皇后和熹妃不是这等样人。但明莼这样绮罗从中娇养大的人,失去了权势宠爱,下人饭食衣物上稍稍克扣几分,就足够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她直起身来,一双黑眼睛带着些湿气,温润又无辜地望着我。 真不知道怎么安置她才好。 她看我在发怔,小声提醒我:“皇上,该服药了。“。 我压下了一声叹息,温声说:“阿莼,过来。”。 她偎在我身边,我抚着她的头发。我低头就瞧见了她的手腕,很美,像是细腻温润的美玉。但是,也很纤细,很单薄,苍白的皮肤下能看到青色的血管,简直一箍就碎。这孩子实在可怜。 她几乎就没过过一天开心的日子。 当初我对太后承诺,保她一生荣华富贵,我做到了。瞧着她手腕上的金镯,那镯子十分名贵,做工精美,手腕摆动间能听到沙沙的轻响。但是现在瞧着,就如同镣铐一般。 如果当时把她嫁给外臣,就算不如今日尊荣,至少不必担心明日命运,不必担忧牵连家人。 想想,人世间美好的东西,亲情、爱情、自由、希望、未来,她全部都没有。没见过父母,父母不过是臣子;没有疼爱她的夫君,丈夫是帝王;没有孩子,连想想都不可能。 心爱的人,你却不能给她幸福,这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悲哀。 我问她:“阿莼,你怪朕吗?”。 她停了片刻,静静摇头,脸上还带着浅浅的微笑。习惯性的笑容。 她越来越乖巧温顺,我却为日前对她的冷待而感到无比的后悔。 人生确实很长,但人和人之间相处的岁月,其实很少。 人和人的面,见一面,少一面。 如果知道,我和明莼的这一辈子,会这么快就走到尽头,我一定、一定好好爱惜她,尊重她,宠爱她。 对她比谁都好。 雍正五年她成为我的嫔妃,雍正十年我即将离她而去。相处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仔细回想,她在我面前甜蜜微笑的时候,竟然没有几回。我和她相处的时候,加起来也不到一年。我总在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冷待她,因为太后、因为十四、因为我不高兴、因为平衡势力需要……。 其实这些权力之争,世间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它们哪里有阿莼重要。 明莼笑着的时候,我只会泼她冷水。每次她哭了,我才感觉到稍稍的不妥当。 系我一生心,我却是负你千行泪。 现在说后悔,已是太迟了,太迟了。 我最后能说出口的不过是:“你觉得弘晖怎么样?”。 她肩膀一下子绷紧了,我看见她眼中的慌张和警惕。我知道,我把她从园中赶回宫里后,皇后因后宫干政的事情责罚过她不止一次,众妃嫔对此也多有嘲笑。 很多次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因为她没有回应我,我就可以这么生她的气。不管不问,狠心到我自己也惊讶的地步。 让她参与政事是我的决定,最后为此付出代价的却是阿莼一个人。 她小心翼翼地说:“不知陛下说的是何事?”。 她希望我否认,希望我转开话题。我很想对她说不要害怕,但这些虚假的温情,早已徒劳无功,无法掩饰实质上的伤害。最后我只能直接说:“朕说的是立储之事。”。 可能我的姿态和语气太过冷漠无情,阿莼怒了。她冷笑着讽刺我:“国家大事,何问妇人?” 我知道,她诉的委屈不仅仅是这一桩。她是说,当初我问计于她,百般信任,为何事后翻脸无情,连对臣子手下的基本信任都不给她。 她生气的样子,其实很 分卷阅读32 漂亮。黑眼睛里光芒闪烁,神情张扬,下巴扬起,挑衅的神色如同乍放光芒的钻石。我想起她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如果你有孩子,我就立他做太子。现在你没有……我立个你选的太子,不好么。”其实在你来之前,我还在想,如果我们有个孩子,他会多聪明漂亮。 明莼一下子就哭了。 她气息不稳,满眼是泪,压抑地质问我:“我不知道陛下这么恨我,若是陛下想要我死,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了,我绝不敢再碍着陛下的眼!”。 我愕然地看着她。我怎么是恨她?我不过是宠她……爱她。 她这样子其实已经是大大违礼。但瞧着她无声的哭泣,泪落如珠,我只能叹息着去擦她的眼泪,轻声安慰她:“不要哭了……你总是误会朕。“。 我知道她怕什么,我哪里是想要把她推倒风口浪尖上?我是这么狠心无耻的人吗? 她眼泪落得更急,我无奈地夸她:“你虽然是妇人,却比许多大臣更有见地,朕深信之,故以立储大事问计于你。”她抬起湿漉漉的睫毛看着我,我逗她,“这么说,你高兴了吗?” 她不哭了,别扭地说:“我才不是求这个……”。 我赶紧截口,免得翻旧账:“那么,弘晖和弘历,谁更好?”。 她顿了片刻,脸上流露出坚决的神色来。 我没想到她这么笃定。她说:“弘晖。”。 我原以为她不会表态,我更没想到她会这么坚决地支持弘晖。弘晖和她毫无交集,弘历好歹是和她一同长大的,虽然弘历对她有别样的心思,熹贵妃更对她多番打压,但是看在幼时的情面上,弘历也会对她有所照拂。 更别说明家和弘历走得更近了。 明莼说出的话语却是冠冕堂皇的。“弘历极为崇拜圣祖陛下,但只学其形,未得其神。孝经曰,孝者,三年无改父道。若弘历上位,只怕三月便会废除您的种种举措。雍正朝多年改革,终究徒劳无功。”。 她这是完全站在我的角度上考虑。 更让我震惊的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未曾想到的。但是我不能不承认,这些事情,的确非常有可能发生。 弘历不会继承我的思想,这也罢了。但我绝不能容许我的继任者,废除我的功业。 他不是懂得感恩的孩子。我不计较孝与不孝的问题,但是有些事情,我为之奋斗一生,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我和大臣们熬干了心血成就的改革大业,不能让弘历任意处置。他从来不懂我的想法。 如果弘晖上位的话,哪些人会反对呢?。 宗室,残余的八皇子党。 我愕然地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转向废掉弘历的方向。我下意识地说:“然而宗室之中,拥护弘历者居多……”。 明莼嘴角抿起了一丝清丽的微笑,她看起来就如同一株带刺的蔷薇。 她真的是下定决心了:“弘历阿哥待人宽厚,素得人心,便如同圣祖的八阿哥一般。” 允祀!。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脑中纷繁的思绪,我自己也难以理清,但第一个跳出脑海的想法,竟然是—— 明莼为何这般打压弘历?在朕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然和弘晖、或者说皇后打成了某种共识吗? 弘晖一党连朕的宠妃都拉拢到这个地步,到底又有何居心?。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可怕,明莼跪在地上,战栗了一下。 我赶紧收回目光。 她已经卑微地匍匐在地上,她泣不成声。 阿莼竟然自请殉葬。 她说她心甘情愿,她说她并无怨怼。她说只希望我多多怜惜她的家人。 她看到了我对她的怀疑,她是自愿用死亡洗清自己的嫌疑。 我误会了她,明莼始终在为我的大业考虑。我想起每一次接到捷报时,阿莼真诚的笑脸。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一直以来都最是关心民生。立储之事关系万民,她不会因私废公,我对她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我已经相信她并无私心。但是……。 但是我竟然心动了。 人生从来没有公平可言,无论是生还是死,有些人总是拥有得多些,有些人却不得不受制于人。唯一相同的可能是,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恐惧、自己的快乐、自己的悲伤。 帝王和乞丐的死亡是不同的,但是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却可能一样。 我终究不能像汗阿玛一样超脱,不可否认,我曾经试图接触上界之人,求得长生之法。此路不通,又不能不醉心于黄老之说,想要通过服用丹药益寿延年。 如果……如果阿莼能够陪着我,那我绝不会恐惧死亡。 不不,岂止是不恐惧,我简直要期盼了。或许,在那个世界里,我能够和她抛却一切往事,从头开始。 此事过后,朕待阿莼又别有不同,雍正十年朕正式立弘晖为太子,天坛祭天之后,朕迫不及待地把阿莼的位分由宣妃提为宣贵妃。再过上一两年,朕会把宣贵妃拔擢为皇贵妃。 仅次于皇后的妃子。 历来只有皇后之父才能获得恩爵,但想起阿莼伏在地上梨花带雨地说祈求我多多怜惜她家人的样子,我还是寻了个借口封了明莼之父一个伯爵的爵位。 新君可能不再恩宠明家,但爵位世袭,至少可以保障明家三代的富贵。 爱情果真让人头脑发昏。 ——。 到雍正十年十二月,万寿节的前夕,朕正在园中接受臣子的例行朝贺,忽然传来消息,说宣贵妃在园中溺水。 这次万寿节不比寻常。 首先,这次是朕登基十周年的重大节日。其次,今年朕还立了太子。今年数次祭天,每次的重大节日都比往年更为慎重,万寿节自然也是如此。 弘晖曾向我提议,效仿圣祖在万寿节当日举行“万叟宴”,朕十分心动,但想想还是拒绝了。 圣祖是在康熙六十年办的万叟宴。我自然等不到雍正六十年,但如果真要办,还是等到我六十岁的时候吧。 虽然弘晖的提议没有被采纳,朕还是把金龙大宴的一例事项都交给了他办理。因他毕竟没有经验,我特许皇后住进园中,他这些日子,跑皇后宫中也跑得勤快。 听到宣贵妃溺水的消息,朕一路紧张地往外赶。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阿莼怎么会无事跑到水边去?天气这么冷,就算她没淹出个好歹来,只怕这凉气也受不了……。 勉强扯出一丝理智来估算了一下,她 分卷阅读33 能活下来的几率不过一两成。 是朕大意了。 朕给她、给明家的恩宠太过分,会让满朝臣子、宗室亲贵、后宫嫔妃一致起来反对她。朕心中知道,待朕死后阿莼就会死去,明家也会失去依靠,这样的权势不过是水中浮萍。 但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只会觉得,宣贵妃已经打破了平衡。 一路急走,朕甚至等不得步辇。 圆明园实在太大了,朕一路看着福海,湖中有人工岛,水中遍植荷花。夏日时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但在冬天,结着薄薄冰层的湖面映着数枝残荷,看上去难免凄凉。 朕一向很喜爱圆明园中的水面,常常在夏日带着阿莼登船去湖心蓬莱岛游玩。有一年北京地震,朕还是从水面逃生。 我从来不曾想过,这片象征福气的湖泊,会成为葬送明莼的死地。 恐惧之情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要吞噬朕的心。 早已下定决心,无论是生还是死,我和她永远在一起。绝对、绝对不能允许她猝然离世,借死神的力量逃离我的掌控。 有的时候,真的很庆幸阿莼是女子,就算我和她没有孩子,她也是我的妃子,永远是我的女人。 一路急行,心跳。她不止一次问过我,如果她是男孩子,那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我总是说,那你便是朕之卫霍。 其实第一次说,不过是因为朕正为朝中无将之事烦忧,所以随口敷衍而已。但她实在高兴,咯咯笑了半天,后来还又问,每次朕这么回她,她都笑得死去活来。 现在想起来,突然恍然大悟这个答案的暧昧之处。万般急切中,朕心中竟然浮现了一丝笑意。 小拱桥上围了一圈人,朕急急驱开人群去看,太医已经赶到了,有女医和几个力大的宫女正在用力按压明莼的胸肺处,她被人包在毯子里,湿衣服还没换下来。 她脸色灰败,嘴唇发紫,朕赶紧去摸她的脉搏和口鼻,好在还有一丝气息。 明莼被医生转移到了最近的宫殿,朕在赶过去之前愕然地看到,弘晖站在一边,也是脸色青白。他披着一件大氅,头发、鞋子、衣物竟然都是湿哒哒的。 皇后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她心疼得远远地就尖声说:“弘晖!这么冷怎么能跳到水里去?赶紧换衣服,让太医来开药!”。 弘晖眼神怔怔的,神情恍惚。 皇后摇晃他几下,哭道:“我的儿!莫不是冻傻了?快传太医!”。 我实在看不得她这副撒泼大闹的样子,咳嗽一声正要说话,弘晖清醒过来,赶紧说:“儿子无事,太医都去看宣贵妃了,她状况危急,应当由太医好好调理。儿子喝碗姜汤就好,额娘不要担心。” 皇后冲口而出:“让太医过来!太子都冻坏了,宣妃何德何能把太医全都占着?我的儿,她怎么能和你比?”。 说着,她怨怪地看过来。 我火了。 当然,阿莼从实质的重要性上来说,是没办法和弘晖比。但从情感上来说,。她和弘晖,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阿莼气息都快没了,皇后还有脸说风凉话。这事儿说不准就和她有干系。 弘晖跪下秉道:“儿子碰巧路过这里,见着宣贵妃落水,便把她救了上来……皇额娘是关心则乱,并非有意责怪宣贵妃,儿子且先和额娘回宫中换衣服。”。 我压下火气,是弘晖救了阿莼,他一向是个好孩子,又对阿莼有大恩,看在他的面子上我懒得去理皇后。叮嘱他回去好好喝药暖身,便让他们走了。 我立刻去看阿莼。在殿外等了许久,太医说宣贵妃已无大碍,朕才放心进去。 好在这次运气好,她竟然没有大事。 她脸色苍白,蜷在被子里睡着。漆黑的发丝和雪白的脸,看得人心疼。 我看了她许久。 血滴子已经回了朕,这次事故的起因是宣贵妃不带侍女在园中走动,在桥上时一时不慎滑下水,砸破了薄冰层落了下去。幸好太子远远看见,及时把她救了上来。 不需要仔细研究,朕凭着直觉就可以看出,这件事情中至少有三桩势力的插手。 追究责任的话,可能弘历、熹贵妃、新近怀孕的谦妃、几位朝臣、宗室、内务府都逃不过吧。其中具体牵涉的人,又不知凡几。 不可能追究了。 阿莼错过了万寿节。她醒过来之后我愕然地发现,她居然失去了短期的记忆。 这种例子我也听说过,在发生重大事故之后,往往本人记不清楚之前的具体情况。 她都搞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躺在床上病了这么久。 我赶紧下令,后宫之中不得再提此事,让阿莼以为自己得了伤寒所以卧床不起,比知晓这寒意逼人的真相要好得多。 所有的事实都让我一次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带阿莼一同走。皇后就不说了,太子待阿莼也很是冷淡,上次基于古道热肠把阿莼救起来后,可能是回宫听了皇后的抱怨,他竟一次也没探过阿莼的病情。 阿莼根本不晓得弘晖救了她,所以也没有回礼感谢之事。皇后自然更是不满。 我走了,她不知道要受多少冷待欺负。 ——。 之后的两年多,朕对阿莼无比纵容。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披服纨与素。 阿莼对这个道理倒是理解得很透彻,常常成天价地和侍女胡闹玩乐。她甚至拒绝了我的召寝。 但是在经历过差点失去她的恐惧后,没有什么是不能容忍的。 就让她多开心几天吧。 雍正十三年的时候,朕再次病倒了。本来七月到了,为苦夏之故朕常在这时生病,但这次不同往常。 在把准备已久的礼物送给阿莼的时候,朕遭遇了此生最大的遗憾。 说是后悔已极也不为过。 当在那间小小的密室里,阿莼像做梦一样地抚摸着每本脊,笑着哭起来的时候,朕就明白了一些什么。 她第一次主动握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吐露心声。 “好多次,我都已经把刀子比到手腕上了,可是就是没有划下去。”。 “活着实在欢乐太少,还不如永久的安睡更让人向往。”。 “只是,我特别害怕,我怕自己悄无声息地就死在这个宫廷里面,烂了朽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她泪眼朦胧,瞧着我哭道:“我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不一样,你知道吗,陛下?” 仿佛有滚烫的东西从心里流过,我温声说:“我晓得。”。 她大哭着说:“为什么要把我送来这里?让我死都死得不安心……要是 分卷阅读34 一开始,就在这个地方,我又怎么会这么难受?活着永受煎熬,死了也无家可归……”。 “我犯什么错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追求长生,我真不明白是为什么。人活着已经要受这么多煎熬了,为什么还要长久地受罪受苦?”。 “如果真有轮回,真有转世,我绝不投胎,我不想再有下辈子……”。 她声堵气噎,喃喃地重复道:“我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个孤魂野鬼啊。”。 我安慰着她,一直在柔和地笑。 心里面,却特别后悔。 压根儿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她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权势富贵、尊荣稳固。她甚至不要未来。 原来,她是真的想要向“未来的人”证明自己的存在。 想起她对于修史书、对于立说立言那种令我无法理解的热情,我恍然了解了自己的失误。 我不该否认她的特别,我应该尊重她的想法,理解她的奇思。 对她来说,可能去文史馆当个编修,比做贵妃更让她高兴吧。 就像她常说的,时间和空间都错乱的时候,只能妄图抓住时间的轨迹。 这样子莫名其妙的话,我当时不过付之一笑。 现在依然不解其意,但我早该想到的。做什么要去纠正她的想法,逼她成为合格的嫔妃。她的想法和我是否一致,有那么重要么。 只要我和她都开心,其实就是最好的时光。 ——。 在明莼身上,我遭遇了太多的“没想到”。 上次她哭完,心情复杂的我就派人送她回镂月开云馆。 怎么也没想到,那一次以泪水为终结的相会,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可能,真的不该服食丹药。 热毒发作的时候,朕想起了很多往事。 想的最多的,还是朕的江山,朕的大业。谁继位也不能完全放心,但时候已到,无可奈何。 也会想起阿莼,从我认识她开始,她的眼泪像是一滴一滴的珍珠,渐渐融化了我的心,排列成珠玉一样珍贵的爱情。 很多很多次的后悔,很多很多次的错过。 有的时候,甚至会奇怪,为什么这样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带给我许多无谓的烦恼和伤心。 现在忽然开始感恩,我的生命就像是一颗郁郁的高树。少年、青年、中年,都是青瘦坚硬的枝干。到末端的时候,却忽然在树梢开出繁盛的花来。 这些事情,想起来都不是自己的选择,大抵是缘分所赐。 有种爱情,在回忆中最美丽。 磨去那些因为生硬刺痛的部分,这段情感仿佛珍珠一般,在我的人生中放出柔润的光芒。 你来,你说这世事艰辛。不如我陪你长睡不醒。 朕早已给皇后和十四下了密诏。 什么我都不要,只要阿莼。 这次的渡口,可能比以前经历的种种,都要更黑暗可怖。或许明莼又会绝望地大哭。 但就像她很喜欢的那句诗曾说的,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我一定会去接她。以后一直珍爱。 黑暗层层笼罩上来,口中渐渐有了苦涩掺杂的血腥味。 案上还放着宣贵妃宫中敬上的桂花糖,只是还没来得及吃。 想起来年少的时候游戏的诗作。那时可没想到如今会一语成谶吧……。 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戚夫人被削成人彘,赵和德被逼殉葬,王皇后被剥皮扔进酒缸里……雍正童鞋看了很多后宫相残的可怕事情,一想到明莼小美人儿可能被削成人彘做成人干就各种崩溃…… 终于把雍正篇写完了!不容易啊……十二点都过了,明天还要上班……这个,男配的一大任务就是看着男女主角甜蜜默默内伤,四四,你完全没有尽责肿么办?这个艰巨任务还是交给你儿子弘历吧…… 贵人 谦妃篇第十四章。 世界上只有两种女人——像女神一样的女人,和任人践踏的女人。——毕加索 为皇后侍疾真是一个辛苦活儿。 一直跪在皇后的床外,把药碗高举过头顶,让宫女服侍皇后用药。皇后病得不轻,动作间已经又昏睡了过去,嫔妃们却不敢怠慢,仍恭敬地跪候着。手臂慢慢地就酸了,麻了,像有一只只小蚂蚁缓缓爬过经络,眉头不知不觉就皱了起来。等反应过来时,却又赶紧在脸上穿上笑容。 像穿一件破麻布衣一样。 我斜着眼睛瞥过去,右前方明莼果然也坚持不住了。她脸色苍白,手臂细小的颤抖我看得一清二楚。皇后的大宫女吟兰瞧见了,悄悄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继续直直地站在一旁。明莼摇摇晃晃地起身,“更衣”去了。 瞧着她的样子,我心里松快了很多。连手臂都不那么酸痛了。 其实明莼更倒霉,她手上的托盘里结结实实放着一满碗药,我不过托着一条热毛巾而已就已经难受成这样,她估计要肩膀痛上好几天吧。 有一种人,你看着她倒霉心里就高兴,甚至比自己得意还高兴。 明莼就是。 她现在这么走出去,一定会被宫女太监看到。传出去,只怕陛下又会觉得,皇后实在可恨,居然这么刻薄他的小美人儿。 我又瞧了一眼床上。皇后服了药正在半昏半醒,这老太婆虽然可恨,在这件事情上却是无辜。她可能是瞧着后妃们不爽,不乐意自家病得要死的时候,自家丈夫却在和别的狐媚子卿卿我我,所以召了后宫嫔妃来侍疾。 但她可没有虐待嫔妃的意思。 让诸位妃嫔跪在床边侍候的是熹贵妃,不过大家能说她什么呢,她是后宫之中尊位仅次于皇后者,而且,她老人家自己老老实实在床边跪着呢。 “我伺候了主子娘娘一辈子,如今她生病了,我更要尽心侍候,你们和我不同,都不必在此候着,该歇着的都歇着去吧,有我呢。”。 她团团如明月的脸上,含着通透柔和的笑意。 但我可不敢相信真的会有妃嫔敢回去,回去的都不是妃嫔,是脑残。 明莼说她看过《本草纲目》,李时珍在里面有一句名言,故脑残者无药可医。 明莼当然是个贱人,但不得不承认她看过很多书。李时珍他老人家不愧是名医,说的话各种有道理,简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唉,后宫两位大佬斗法,我们小鱼小虾倒霉。 “更衣”归“更衣”,明莼在外面松快也只能松快片刻,她走进来后,熹贵妃微微含笑,目光凝在她脸上。明莼勇敢地和熹贵妃这老太婆对视,但不到半刻她就败退了,老老实实继续跪下。 明莼和我同年,也是十六岁。熹贵妃三十九岁,她带头跪 分卷阅读35 在地上,哪个小姑娘敢抱怨。熹贵妃的甚至比我们的母亲们还要年长。 她这种气势,倒让我想起一句诗。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 听说这诗是福惠写的,皇上因此大喜。打死我也不信福惠那病秧子能写出诗来,这一准是明莼的代笔。 但这代笔的事情,又脱不了太后的意旨。 太后和福惠都已经死了,现在已经是雍正八年,我进宫也有两年了。每次一想事情,都会不知不觉地绕到后宫中复杂的人际关系上去,我强迫把思绪转回来,“福惠写的”那首诗好像是写动物的。 仿佛是青蛙吧?。 我默默盯着熹贵妃的背影,她跪也跪得昂首挺胸,确实像一只凸肚蛤蟆。而碰巧,她身上又系着一条豆绿色宫涤。 嗯,美貌的蛤蟆。 说她是老太婆,可能过分了,她毕竟也才三十九岁,风韵犹存。但是对于十六岁的小姑娘来说,三十九岁真的太老了。 雍正六年,宫中一下子进了一大批妃嫔——这个一大批是对比雍正其他年份而言的。现在我的左右后方就有不少十六岁小姑娘,我相信她们都觉得熹贵妃是老太婆。 当然,明莼除外。 她可是明莼,是宣妃娘娘,怎么会这么流俗的想法呢。她高贵得很。我特别讨厌她那副遗世独立的劲头,可惜陛下就好那一口。 一直在胡思乱想着,不管从哪开头,最后都能绕回明莼身上。 大概是太讨厌她了。 好不容易皇后醒了,结果她老人家看着后宫嫔妃齐压压跪倒的样子,居然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真是让人心凉。明眼人还在怨恨着熹妃呢,敢情她挖的这个坑您老人家跳的很满意? 可倒霉的是我们啊!。 好在皇后在片刻的满足后立马开始安抚众妃:“各位宫妃都辛苦了,本宫病得不巧,恰是在这年关刚过的时候,吟兰,把本宫上次备的礼拿出来。”。 一人一个大礼包。很厚实,还是皇后实惠啊,我们这帮十六岁小姑娘纷纷露出了兴奋满足的笑容。 我习惯性地瞧了明莼一眼,她的礼可比我们厚不止一倍,一整套红宝石的首饰头面,啧啧,皇后啊皇后,一边最爱欺负明莼,一边又怕她真的恼了。 可悲可悲。 打老鼠又怕伤了玉瓶儿。一边想干掉明莼,一边又怕皇上生气。怕皇上对她心生厌恶,消磨掉那可怜的一点点好感。 其实在陛下眼里,皇后娘娘又算什么呢。 一个生硬而又无关紧要的符号而已。可能比陌生人还要淡薄无感吧。 众人散了。到门外后,陛下身边的小太监早等在外面,瞧见明莼就说“宣妃娘娘,陛下候您半天啦”,步辇接了宣妃就走。 四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几乎实质化,变成缠绕的藤蔓,要把明莼从那荣耀无限的步辇上拉下来狠狠掷在地上,再踏上无数脚。 我一直盯着她瞧,明莼斜倚在靠座上,那姿态不是妩媚,而是疲乏。她脸色苍白,手指缓缓地揉着太阳穴。方才小太监说出那句话时,她一瞬间露出了一种崩溃似的表情,仿佛恨不得把那步辇踹倒了踏上无数遍。 就像众位妃嫔想对她做的一样。 哈哈,皇后爱陛下,求之而不得。皇帝陛下爱明莼,佳人却无心。 这虚妄又执迷的情感,为什么能蛊惑这么多人?。 我慢慢摇了摇头,爱情不过是虚妄的幻觉,就像燧石相碰,擦出刺目刺心的火花,看着温暖绚丽,事实上却是烧手烧心。 我从不相信感情。 我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统领,家中也有颇多妾室——这当然不是我对情感失望的理由,要因为这个就不相信爱情,那世间的尼姑庵道观只怕要住满了。 我有过一个小妹妹,母亲生下她后为表现慈爱,亲自怀抱抚养。她长到两三岁的时候极为顽皮,有一次临睡前犟着不肯换衣服,母亲和她撕扯,一不留神竟用指甲划伤了她的右眼。 母亲极为恐慌,为避免丈夫和婆婆的责怪,最后她把这事归到了奶娘的身上。 我那可怜的小妹妹,最终还是在七八岁的时候因为一场大病夭折了。她活着的时候极受宠爱,几乎无人敢于管束,可以说是有一个肆意的童年。 但留存在我的脑海里的,却永远只有当时,母亲不留神伤了亲养的女儿,却寻找借口的样子。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就对母爱失望了。 后来我被送入宫中,她果然并没有阻拦。或许有过悲伤挽留,我却只是漠视和不信。 如果连母亲的爱都不敢相信,怎么还会对这个世间的情感抱有幻想!。 这么一想,陛下大概和我正好相反。 他毕生都对母亲的温情抱有期待,所以才会在晚年爱上明莼这样不知所谓的小丫头吧。因为大抵对感情还有渴望的缘故。 人活在世上,总要对一件事情感兴趣。我不信感情,不信精神,倒很崇拜物质。 回头瞧瞧皇后住的“天地一家春”。紫禁城里虽然号称有间半的屋舍,但事实上每个人所能拥有的空间都是极小的。陛下住在养心殿里,我们这帮妃嫔都跟着他住在养心殿后的宫殿群。 事实上,加起来都只占据了皇宫不到三分之一的部分。 不是干清宫、交泰殿、坤宁宫这三座主殿,其他宫殿本来就小,院落里光秃秃的,基本就只种了一两棵无趣的大树,有的殿宇里甚至寸草不生,连棵树都没有。 宫殿还得两三个妃嫔,分着一起住。 刚进来的时候,觉得满目的金色红色耀眼堂皇,看久了,腻味得恨不能搞一桶油漆来泼过去。 简直要憋得人透不过气来,抬头四顾,蓝天都被宫墙瓦舍分隔成一线一线的。 只有皇后的屋子大。只有圆明园里景色好,规矩又少。 所以,但凡是嫔妃,就没有不想做皇后的。 但凡是雍正皇帝的妃子,就没有不想干掉明莼的。 她凭什么能得皇帝另眼相待,不管到哪里都带在身边?凭什么能享受宽大的屋舍、精美的饭食、珍奢的首饰?。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总是她?为什么从来不是我?我不像她这么贪心不足,只要能享受一天她的尊贵和宠爱,让我怎么样都愿意。 她掉一滴泪,帝王都会为之心疼不安,而我呢,我在后宫里耗尽青春,也没有一个人关心在乎。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会有的想法。 我瞧了一眼皇后的屋子,又暼一眼明莼远去的身影,侍女过来接我:“小主,天凉得很,再加上这件大衣裳……”。 是的,我还只是刘贵人。还只是小主。 但我和这些只会哀怨腹诽的低等嫔妃不同,我之所以一直盯 分卷阅读36 着明莼,一直想着皇上,前者不是因为恨,后者不是因为爱。 我要找出明莼得宠的原因,我要找出帝王心里的软弱。 我要取明莼而代之。 明莼之宠,荫及父兄。她能成功,我一定也可以。 是的,她美貌无双,她才情过人,她饱读诗书。但是在后宫里,她这个读书破万卷的人,未必及得上我这个除了女四书什么也没读过的半文盲。 明莼不是我的敌人,她是我的目标。 其实想想,也会觉得她颇为可敬。明莼得宠后,皇后向陛下进言选秀,往宫中进了一大批和明莼同龄、美貌可人、出身低微的答应常在。我就是其中之一。朝臣向陛下进献有道行的道士进宫,这帮不知廉耻的道士,甚至与嫔妃争宠,互相陷害。 万敌环伺,明莼竟然一步步上位,谁也不能扳倒她,谁也不能替代她。 我会一直看着她。我总会有机会,我求的不是陛下的真爱,我只要进位,只要宠爱,只要荣华富贵。 从明莼偶尔回看过来的视线里,我总能找到更多的自信。 她是记得我的,她对我没有不屑,我能感觉到她的小心。连明莼都肯定了我,我又怎么能不鼓励自己?。 现在我还只是贵人,但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和她一样的妃子。 如果有我得势的一天,我会怎么做呢?。 我想,第一件事情,应该就是——狠狠地欺负她。最好明莼这总爱装高贵的小妮子,能够被欺负得在我面前呜呜哭泣,委屈地含泪看着我。她不是很爱在陛下面前玩这手吗?我得让她当面演示给我看看。 听说宣妃之所以能从婢女逐渐走上宠妃之路,一大必杀技就是楚楚含泪。 就我所见所闻,陛下也确实很爱惹哭她。看着小美人儿梨花带雨,呜呜咽咽,想必真的很爽? 要我有得势的一天,我一定也像陛下似的享受享受……。 想着想着,我竟捂嘴笑出声来。侍女惊愕地瞧着我。 等等,这些想法……怎么听着这么变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刘贵人就是日后的谦妃。另外,正常来说我认为十六岁的小姑娘们都不会喜欢五十三四的雍正,哪怕他是个迟暮的美人。所以,四四你的爱慕者可能就只有皇后啊熹妃啊齐妃啊裕妃啊这些老女人了……请你不要介意…… 如果实在不满意的话,加上十三十四怎么样?国之祯祥啊。 以及,谦妃凉凉的奋斗史大概是一篇励志宫斗文,所以,这一小篇可以看做是宫斗文女主vs小言文女主。 揣测 谦妃篇第十五章。 当我不爱你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爱了。——玛格丽特杜拉斯。 雍正八年的秋天,至今想来令人振奋又怀念。那一年,皇长子弘晖突然现世,给所有人的生活都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就连我也一样。 对不同的人来说它的影响有好有坏,但从整个时代来看,这似乎是一件让人愉快的好事。 整个雍正朝历经十三年,无论是庙堂之上还是江湖之中,总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气氛。雍正元年的时候我才八岁,雍正十三年的时候我却已经二十一岁了,从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到经历风霜的皇子之母,我人生中最精彩最有意义的年华,都在雍正年间。 我却不太喜欢雍正王朝。 虽然在这十三年间国库充足,国力蒸蒸日上,但总感觉所有人都活得不大开心。 紧张、压抑、焦躁……这样的空气似乎没有人能够摆脱,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苟且偷生的庶民。 当时我总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只能归结为人心不足。直到雍正十一年的时候,身为谦妃的我站在正大光明殿听见宣贵妃和皇上议论朝政,才大致了解更深层次的原因。 大势上是很好,可惜每个人都过得不太好。 当时明莼是这么说的。 “陛下,雍正朝十年以来,国力上升,国库充足,与康熙六十年的光景是天差地别。但太平盛世之下其实有重重隐患,不知陛下愿不愿意听这逆耳之言。”。 皇上一时没有说话,反而把颇有深意的目光向我投过来。我当时受宠若惊,几乎连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放,但仔细留神就发现他看的是我怀抱中的弘瞻。 我瞧着四周团团肃立的太子弘晖、宝亲王弘历、贝亲王弘昼,一时明了了今日会面的另一层意思。 原来是要皇子们都来聆听陛下的教诲,听听他和他的心腹关于这个国家的看法,甚至连懵懂无知的弘瞻都参与其中。 明莼继续说:“如今国家富有,四海升平,外面瞧着似乎国无隐患,帝王可以垂拱而治。但事实上,现在国家并非是最强盛有力的状态。扁鹊曾说,人的疾病可以分为肌理之间、血脉之间、肠胃之间、骨髓之间。在康熙六十年左右的时候,国库空虚,吏治败坏,可以说疾病生自骨髓,严重到在肌理上都条缕分明。经过陛下十数年整治,如今吏治清明,国无外患,四海升平。” 皇上仿佛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他瞧着侃侃而谈的明莼,双目之中简直跳动着一团火焰。 “如今的中华,就像一个强健有力的巨人,瞧着他面色红润,双目有神,但其实他禀赋虚弱,内里不强。如果能一直调养下去还是保全平安,但假若遇上风吹草动,或者又有疾患滋生,那他就会轰然倒塌,无力自救。”。 这一次,不仅仅是三位皇子,就连我也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明莼。 “国家是有钱了,富足了。但很多朝臣都没有意识到,其实国家富有和百姓富有是不同的概念。就好比一个家族兴旺发达了,官中钱财无数,家里可以修新房子,建新花园,甚至买祭田、建家学。但家里的每一个人却是荷包空空,走到街上无法自由用度,有的时候,身上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如果一个路人看到了这样的家族,他会认为这家族气脉绵长、后福无攸吗?”。 我跟着摇头。官中再有钱又有什么用,钱如果不花,就是死钱。但随即我怔住了,那一刻,脑中像有一团火光忽然擦亮了似的,我一下子明白了明莼的意思。 那一刻忽然感到一团巨大而陌生的喜悦。明明什么也没有获得,却像是有了傲视全世界的勇气。 如果读书的人常常会有这种感觉的话,我想我明白了死书呆子为什么总爱穷清高。 明莼矜持地露出一丝浅笑。 “国富不等于民富。如今国库虽然充足,老百姓却大多手中无钱,手中无钱,对国家的未来就没有自信心。荀子曾说‘治国必先富民’,钱财在国家手中不一定是好事,钱财全在贵族、在官员手中更是大大的坏事,唯有藏富于民,才能保百姓安乐、江山 分卷阅读37 永固。”。 “我看过如今的大儒写的一些文章,也有人强调富民,但他们拥护的对象总是太过狭窄,无非地主士人之类。但事实上,地主与士人也并非永远忠诚于天子,财富的集中会带来危害,想要国家这个巨人真正从里到外地强健有力、平和安乐、生机勃勃,唯有把目标定在每一个老百姓身上,让每一个人都能达到富裕的标准。”。 “藏富于民远远优于藏富于国。”。 之后他们又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事情,国政民生之类。但明莼当时惊羡耀目的姿态、灼灼逼人的自信,却是让我终身难忘。 那之后我没有再找她的麻烦——当然,其实我已经没有了那个机会。 我毕生都只是谦妃,她却已成为了宣贵妃。我被人叫做谦太妃,以养老为终身目标的时候,她又成为了皇后。 ——。 我最得意的日子开始于雍正八年。 雍正朝的后宫真的是风平浪静,一潭死水。高位嫔妃中,皇后年老力衰,除了爱穷折腾之外还算好相处;熹贵妃隐忍不发,平和待人;裕妃胆小怯懦,温柔内向;齐妃心灰若死,恹恹待毙。 从根本上说,就没有有攻击力的人。 而低位嫔妃呢,比如郭贵人、李贵人、安贵人三位贵人,还有马常在、常常在、顾常在、高常在等几位常在,以及一些比宫女地位高一点点的答应和格格。 她们又基本上都是皇上登基之后入宫的年轻女孩子,完全都拿不出手。都是汉人,都有各自的青春美貌,要么依附皇后要么依附熹贵妃,太小就入宫所以什么都不懂,又没有后台,出身低微,简直就像拔掉了爪牙的小猫。 这样的一群女人,想要斗起来那是很困难的事。 而我呢,就算我心比天高,我也没有发挥的余地。雍正六年我才入宫,还没和皇上混个脸熟,太后就薨了,陛下守孝三年。除了宫宴年宴等一些重大场合,我压根儿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 陛下都不召幸后宫,争斗又有何意义呢。 所以说明莼是一朵奇葩,陛下要守孝,她一样好几年无侍寝,居然能稳占帝心,不断上进。而且她还有太后撑腰,太后薨了,明莼就是唯一一个能够和陛下一同怀念太后的人。 想当年太后薨逝,明莼哭得昏厥,我还是人群中默默嘲笑她的无知群众之一,完全没想到一转身人家就因纯孝被封了妃。 当年她入侍的时候,位分是端嫔,是除了潜邸时就侍奉圣上的懋嫔宋氏之外唯一的嫔。现在她是宣妃,同样是妃位上最为年轻美貌出挑的。 唉,我只能说,任何宫斗的人才在雍正朝都毫无用武之地。陛下真的不好女色,明莼除外。 我刘云舒,是皇后为分薄明莼之宠而选进宫中的,按常理说我应该成为皇后的心腹。但皇后实在斗不过熹贵妃,熹贵妃有弘历啊。 不得不暗自投向熹贵妃,背地里也做了一些有违良心的事情。在皇后和熹贵妃面前两面讨好,终于在雍正八年年初,陛下大封后宫的时候被晋升为贵人,不再是小小的常在。 可惜这条路走到了尽头。 皇后和熹贵妃,只会愿意给自己的狗这么些打赏了。换了我我也不愿意把没有大功的手下扶到嫔位上来。 所以弘晖突然回宫我简直喜不自胜,皇后和熹贵妃已成不死不休之局,她们二人掐起来,才有我的机会。 然而,眼前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皇后和熹贵妃,到底谁才会是最后的赢家?压错宝的话,搭进去的不仅是我的身家性命,甚至还有我身后整个家族的荣光。 所谓从龙之功,大多数不过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封王拜将,赌输了灭族抄家。而我的家族目前连赌博的资格都没有,纷争将起,我不能再做双面间谍,必须要选择一方不动摇才能有所斩获。 皇后生病之后,陛下带着我们一干宫妃住进了圆明园,并把协理六宫的权力交给了熹贵妃。那段时间我作为熹贵妃的心腹干将,简直要在园子里横着走。 熹贵妃看明莼不顺眼,她自己却又不擅雄辩,常常带着我让我在口舌上挤兑明莼。结果后来陛下晓得了一些事情,就把熹贵妃又赶回宫里去了。 现在皇后和熹贵妃都不在园子里,我得赶紧做下决定。那段时间我茶饭不思,简直拿出了当年学规矩的劲头在思索这件投机大事,宫女们看我一天天瘦下去,又不明白原因,只能干着急。 我实在无法决断。 我也不能求助家里的人。他们比起我来,智商可低多了,又完全不了解情况。 立储之事全凭帝心而决,而说到揣测帝心,最擅长这活儿的当朝应该只有一个人——宣妃明莼。 要去问她吗?。 我苦恼地想起来,四月份的时候我在园子里遇到她一个人,于是就纵容侍女嘲讽她不懂规矩,随地乱走。她当然要回嘴,两边吵得不可开交。 明莼以一当十,口舌居然很利索。 于是我大骂她是贱人,她气得要死,又舍不下清高回骂我,就只能说我粗俗无知,智商不行。 她戳中我死穴了,我最恨别人说我不读书,见识浅。 想起她在园子里玩的种种行为艺术,比如雪天里穿一件雀金呢大氅在月色下走,惊艳一片啦;比如脉脉斜晖里坐着扁舟模仿采菱女,看得陛下怜惜万分啦;比如突然抽风半夜不睡觉,爬到高台上看星空啦之类的。 我恨恨地脱口而出:“贱人就是矫情!”。 最可恨的不是玩情调,而是玩情调成功了之后居然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这世界上谁人不装?这戏台子上谁家不演?。 但是讨了巧还卖乖,明明什么好处都占了还整天一副厌世悲观“啊我真想去死”的样子就让人无法容忍了!。 我咬着糯米细牙,郑重地、强调地、厌恶万分地骂她:“贱人就是矫情!”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前一秒钟还在和我互瞪的明莼,突然就“哧”地一声,笑得倒仰过去,几乎没抽死。 她在那格格格格笑个不住,我气得三天没好好吃饭。 真不明白她在乐什么,这二货!。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我是她,在面对曾经骂自己是贱人的女人时,也一定不能心平气和地礼貌迎客,诚恳给出判断和建议。 我认真地揣测深思了许久,终于断定我还是有一个秘密武器的。我得去问问她,以这个秘密为交换,让她说清楚到底弘晖和弘历,谁比较可能上位。 我不一定要按她的想法走,也不一定要她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必须对我说出一些真心话。 奸情 谦妃篇第十六章。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阿多尼斯(叙利亚 分卷阅读38 诗人) 在我找到机会去拜访镂月开云之前,宫中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懋嫔宋氏去世了。 皇上很忙,听了这个消息虽然心情低落,但也只是吩咐皇后妥善处理身后事而已,他自己没有回宫。但我们这些住在园中的妃嫔们则要回宫去参加葬礼。 懋嫔是从潜邸时候起就侍奉圣上的老人,曾生育过皇长女和皇三女,可惜都是未足月就夭折了。听说她年轻的时候腰如约素,不盈一握,很是纤细美丽,只是美人迟暮,昔日的风光恩宠早就被人所遗忘了。 她死后,圣上甚至都没有给她抬位,也没有恩赏她的家人。 在后宫之中,宠爱是不长久的,只有孩子才能保证你地位稳固,情分留存。想到这里,我长长叹了口气,如果雍正十年能够快些到来,那就好了。那时候才能开始侍寝,那时候,才是后宫女人们真正的角逐。 我有把握,我一定会有孩子的。 身后有个轻软如春风的声音在柔柔地说话:“刘小主这是怎么了?为何无故长叹呢?” 我回头瞧一眼,是高水沉,高常在。 这女人一个月之前还不过是个小小的答应,在上次宫宴的时候不知怎的讨了陛下欢心,就随口把她封为常在。就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小东西,竟然也敢在我面前抖起来了。 我回她:“懋嫔娘娘仙逝,我瞧着伤心,自然要叹气。倒是高答应你,在葬礼上笑容满面,也不怕对死者不敬吗?”。 她倒很会说话:“我心中自然是难过的,只是瞧着主子娘娘和贵妃娘娘都已心伤如此了,我也不敢再愁云惨雾地,让主子们见了心生厌烦。再说——我见了姐姐自然要笑,为道贺刘姐姐在园中春风得意,圣眷浓厚呀。”。 这该死的小妮子,嘲笑我在圆明园中未得陛下召见是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我和她是一道进宫的,从见面第一次起就看彼此不顺眼。她时常拿我当假想敌,见我无缘无故地就封了贵人,心下老大不服气。现在她有了依仗,竟敢在我面前无礼。 我逼近了她,距离她还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下,瞧着她僵住的笑脸。嗯,不错,长得很是顺眼,真是白瞎了这么一副皮相!。 “有四阿哥给你撑腰了,你便放肆起来了是吧?真是个不知羞耻的□种子!你以为四阿哥把你当心肝宝贝?真不知道,如果熹贵妃知晓一二,她又会怎么待你呢?那时候四阿哥还会不会护着你?” 我甜笑着,斜着眼瞟她。她的瞳孔里,我眼角一颗桃花痣显得分外妩媚妖娆。我一向知道自己的优点。 “我很期待哦。”。 最后再看一眼她见鬼似的表情,我心情畅快地走出嘈杂的殿内,向长春殿走去,刚刚一边和那小白痴斗嘴,一边留意着明莼。亲眼见她往自己的宫殿那边去了。 谁耐烦理这些段数低的,明莼才是我认定的对手。 已经是十一月了,外间冷得很。我站在长春殿的院门外,留神听着,片刻后转到一堵影壁后面躲起来。果然片刻后,宣妃的大宫女妙见步履匆匆地从院中出来,很快就走远了。 我从院门外往里面看,不出所料,明莼坐在屋外的长廊里面,正捧着茶杯看书。 殿内都烧着地龙,温暖如春,所以我知道她今天绝对不会去御花园或者哪个冷僻的亭台楼阁。但是长春殿格局并不算太好,室内采光不怎么样,今天又是阴天,她要看书或者做点什么的话只能点蜡烛。 明莼果然坐在暖和、透气、明亮的廊子里。 我在思索怎么开口。 “嘿姐们,我要告诉你一个大秘密,你知道熹贵妃为啥看你不顺眼吗?雍正六年秋天他抓着你的手在御花园表白的时候,我和熹贵妃就在假山后面听着呢。除了我们俩还有一个人证你知道吗?记得想办法除掉那个耳朵太长的宫女。”。 “作为交换,你告诉我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行不行?到底弘晖和弘历他更喜欢谁?” 这么说?。 不妥当。但是让我去和她谄媚微笑、甜蜜搭讪,我我我,我实在应付不来啊。每次和她说话,身边都有一堆人瞧着,我往死里刺激她都毫无压力。但是让我独自一个人、和颜悦色地讨好她? 我怎么拉得下这个脸哟!。 老天,我才十六岁好不好?在宿命的敌人面前示弱,这么难的课题真心有点无力承受啊。 在我还没想好的时候,竟然有人吱呀一声推开了对面的院门。我一时惊骇,赶紧收敛气息。 是的,我并不是不自量力、心比天高的小丫头。总以为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我本来就和这帮琴棋书画诗酒茶的小丫头们不一样,我身怀绝技,自然应该有更高的追求。 在小的时候,一次不幸被拐子给拐走了。但是我运气实在是好到爆棚,竟然被师父救了。 我和她只相处了两个多月,但是受益终身。她教授我医术毒术,还教了我一些轻身功夫,我却没能向她学会武功。 师父每年都会到我家来住上一段时间,因为是我救命恩人的缘故,家里人对她也很是客气尊重。没有人知道,这个优雅孤傲的商人之妇,会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她要传我绝技的时候,我十四岁了,要入宫了。 我选择了入宫争宠,我不会后悔。从小时候起我就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一定会成功,为自己、为家族挣来泼天富贵。 我耳力、听力都特别敏锐,再加上会一些呼吸吐纳的功夫,轻功很不错,这宫中几乎没有什么秘密能够瞒过我。 弘历勾搭高水沉的事儿,我当然会知道。熹贵妃回宫了,弘历就在园中和高水沉偷偷私会。这两人总有一天会成就好事,只是需要比较多的疯狂和胆大。 毕竟高水沉从未侍寝,她要破了身,有人会瞧出来的。 可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竟然逃过了我的查知。 他微微含着笑,目如秋水瞳流星,振袖抚苍云,仗剑出白雪,如同自九天而下的仙人——竟然是皇长子弘晖。 我在皇后那里见过他一两次,但每次都隔着很多人,所以仅仅只是认识而已。而且以前有男女之防,我也不可能仔细盯着他看。 当然知道,弘晖现身后,原先对四阿哥弘历花痴不已的小宫女们纷纷倒戈转向,简直要把弘晖捧成了她们的神。我甚至听说陛下对长子的长相也颇为得意,甚至曾在大臣面前夸耀,还要让西洋画师来画下他们父子二人的画像。 插一下嘴,我对这帮西洋画师的水平深表怀疑,明明颇为清俊、气质锋锐的陛下,居然给他们画成了痴蠢大胖子。当然陛下是老了,不再英俊了,可他从来不丑好么。 在旁人眼里,弘晖是美貌无双。但在我看 分卷阅读39 来,他眉眼间带着逼人锐利的剑气,让人不敢直视。他宽袍大袖,白衣翩翩,行动舒缓,但是举手投足间仿佛带着说不出的韵味,一言一动都在空气中来。 她微微眯眼,神态怡然,弘晖瞧着她开心的样子,悄无声息地笑。 这两人一句话不说,可是气氛已渐趋缓和。明莼含着茶盏慢慢品,一会儿开口:“这次又为什么来见我?”。 弘晖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时无语。 明莼淡淡道:“我以为上次偶遇之后,再见面只要装作是陌生人,再不见面就可以了。但现在看来,你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弘晖郁闷地说:“我没有这种想法,也没有装作不认识你。”。 明莼笑:“好吧,是我装作不认识你。不过我们确实不适合见面,人总得被身份拘束。” 弘晖说:“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样和我想法一致的人。做普通朋友,偶尔聊下天都不行吗?” 明莼无情地说:“不行。”。 弘晖低头没说话。过会儿,明莼忽然说:“皇后娘娘身体怎么样?”。 弘晖好不容易找到话题,顿时开始和她详细讲述皇后的病情康复经过,明莼听得很是用心。 还说不说话,过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这一对狗男女就笑个不住,你好我好了。 我站了片刻,开始往回走。收敛气息是很辛苦的,我已经超支了,必须回去。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 为啥爱新觉罗家的成功男士们都爱明莼?莫非因为她很会装乖?。 我遇到的女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像我母亲那样务实的家务好手,她一切从理智出发,对人情往来、家政大事是信手拈来;一种是像我们家姨娘那样,风花雪月,永远活在梦中,柔弱敏感,颇有才情,需要男人的呵护,男人也乐意呵护。 在男人眼中,后一种女人是女神,前一种任他们践踏。在女人眼中,前一种女人是女神,后一种女人谁见了都想踩两脚。 正常来说,人的大脑就这么点儿,被理智占据了就很难感性起来,而被诗词歌赋塞满了的脑子也拒绝衡量利益关系。 我和我的师父、我的母亲都是前一种女人。皇后和熹贵妃勉强也算前一种,高水沉那小妮子绝对是后一种。 明莼和我见过的女人们都不一样,她面对大事的时候,拎得比谁都清。但平时又是不计小节、恍恍惚惚、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风花雪月、养尊处优。简直就同时兼具着正妻和小三的特质啊。 这就是她的成功秘密吗?。 上天待她真厚,居然让她天生出这么招男人疼的性格。我可没有这种功能,只能以后再面对皇上时努力假装。 装柔弱装梦幻什么的,是人干的活儿吗?。 至于到底在皇后和熹贵妃两边选谁……这还用说吗!弘历跟明莼表白的时候,明莼看他像在看蟑螂;弘晖么,瞧这一对狗男女柔情蜜意的小样儿!。 我愤愤地咒骂着回去了。 为什么后妃总要勾搭一两个外臣、或者太医、或者皇子呢?。 这帮红杏出墙的贱人统统应该烧死啊! 分卷阅读40 。 我气得要死,自从瞧见弘晖进了明莼的院子后,那股无名之火越烧越旺,我发誓一定要狠狠折磨这个四处勾人的小妖精!。 可恨可恨!。 奈何 谦妃篇第十七章。 你目前的所作所为,都不是真正的你。——尼采。 雍正八年真正是多难多厄。先是皇后病得差点死掉,后来又是怡亲王不幸去世,然后年末的时候还死了一个懋嫔。 陛下大概受打击过大,或者已经到了那个年纪,成日里阴晴不定,反复无常。就连一向受他宠信的明莼都屡次得咎。他开始召其他嫔妃侍驾,但这完全不是什么好事——陛下对宣妃发完火,事后总会想法子厚赏她或者她的家人,其他人就别想享受这种待遇了。 你以为世界上会有两个明莼么。 但是后宫里的小姑娘们却难免梦想着做宣妃,结果一个个的被打击得哭着回来。 陛下从来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想想,雍正三年的时候年贵妃病得要死,在死前效仿李夫人,蒙着脸为自己的兄弟向陛下求情。结果陛下是感动了,是念旧情了,就把他兄长年羹尧的刑罚由凌迟改成了勒令自裁。死前还不忘记颁布年羹尧罪行九十二条,诏告天下,让他遗臭万年。 真让人感动啊。 不得不说,年贵妃真是一个失败透顶的宠妃。 皇后也是失败透顶的皇后,之前这么些年,她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失败者的霉烂之气。但现在不同了,她的儿子回来了,她人生最大的成功只要努力就可以摘取。我跪在地上,使劲扬起脸瞧皇后。 她衣服上绣着文采绚丽的双鸳鸯,头上凤钗含珠生辉,足下张扬的花盆底,脸上带着精致合适的妆容,她双目之中燃烧着熊熊大火,仿佛毕生的隐忍晦涩、艰难退让都是为了这一刻极致的得意、极致的快活。 开到荼蘼花事了,所以荼蘼花也是格外的艳丽热烈。 皇后毕生都在阴风晦雨中度过,她随同雍亲王吃过最大的苦,却没能和他一起享受成功的快乐。我相信她是那种在最青春的年华穿最朴素衣服的人,可能她一辈子也没有尽情地美丽过。 临到暮年,迎回了珍爱的儿子,皇后身上竟显现出一种夕阳晚照一般的美。 很安静,但绝对耀目。 我不禁为自己之前的犹豫而感到懊悔。瞧皇后这胜利女神一般的姿态,再想起熹贵妃辗转难安的样子,胜利者会是谁简直一目了然。 在皇宫之中,胜利者享受无上容光,失败者无葬身之地。 我诚恳地说:“婢妾绝对忠于皇后。”我说出了这两年来熹贵妃让我接触到的绝大多数秘密,丝毫也没有良心上的负担。 皇后满意地笑了。她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做得很好……你要记住,我们只许胜,不许败。”。 当然,败了就是生不如死。 皇后的声音越发低微,却如同一只小虫子一般直直钻入了我的心脏:“弘历可以活着,但是,熹贵妃,必须死。”。 出了天地一家春之后我就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穿过重重的亭台楼阁,穿过重重的花草树木,穿过重重的阴霾雾障。 我小的时候就听过一句话,享福的人永远享福,受苦的人总是受苦。或许人的命数真是注定的,又或许娲皇造人的时候用的材料原本就有差别,人和人的间隔如此不同。若是九天之上有神明,神明也会为此心惊,为此发笑吧。 一个家族里,总是需要一根顶梁柱。它永远不能倒塌,必须无时无刻,苦苦支撑,而家中其他有福的人便可以在它的荫庇下安然度日,醉生梦死。 刘家的顶梁柱原先是我的祖父,可他已经老了、朽了,再也无力支撑没有才干的儿孙。我的父亲不善经营,我的兄弟们也没有长于世故的资质。 到最后,这一肩重担竟然由我挑起。 我心中没有悲喜,嘴角却微微勾起。大抵是在嘲笑罢,只是笑的是谁呢?是这个没有人才却想上进的家族?还是这不甘平庸总要奢求荣华的人情?又或者是并无捷才却妄想弥补苍天的自己? 从小到大,喜悦和悲伤,都是自己一个人的。 很努力了,师父却说我并非天才。很认真了,母亲却叹息我没有才艺。很拼命很拼命了……却得不到任何人的肯定。 高位嫔妃总是漠然和欺压。皇帝陛下不好伺候又喜怒无常。低位嫔妃充满了嫉妒和怨恨。 把头都提在手上,也根本换不来任何想要的东西。 这个皇宫,真的很难混。 我所谓的自信,多么像一个笑话。就连稳操胜券的熹贵妃都能瞬间被翻盘,我那小小的倚仗,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茫然失措地走着,一直到侍女容妹怯怯地拉住我。容妹说:“小主,不能再走了……前面已经是漱芳斋,再走就要走到宫门了。”。 我抬头去看,黑底匾额上果然写着泥金的大字。 漱芳斋。 竟然走到这戏台子来了。 我心情不好,凶她:“我就是要到这儿来听听戏,你乱拉扯什么!”。 容妹一缩脖子,不敢做声。我说出这话,自己下不来台,只得走进去了,里面正排着一班小戏,我不耐烦听,站了片刻又去院子里透气。 结果瞧见树丛里一道白影闪过,我喝问一声:“谁?”。 那人慢慢踱出来,原来是个涂得一脸油彩的小戏子。她妆已经画好了,戏服却还没换。这几年老是死人,皇宫里到处都是穿素服的女子。 白茫茫一片人海真凄凉。 这倒霉的朝代,这倒霉的日子,这倒霉的地儿!。 她柔声细气地说:“贵人娘娘,奴婢一时不慎,冲撞了贵人,请您见谅……” 到底唱戏出身,真是鹂音婉转。 我问:“你叫什么?”。 她屈膝行礼,姿态也很是悦目:“回娘娘的话,奴婢小名容卿。”。 我听了之后取笑容妹:“听听,这岂不是你的姐姐?”。 戏子容卿赶紧下拜,惶恐道:“奴婢怎敢高攀姐姐?奴婢不过卑贱之身……” 她说话总带着些意犹未尽的意思,仿佛余韵无穷,让人听了还想听。但是,不惹人讨厌。 我想想,就对她说:“你方才自己在树林子里唱的什么?唱给我听听。” 容卿怔在那里。 我眯起眼睛,问她:“怎么,你不愿意?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不成?”见她默默不答,索性威胁她:“你再不说话,我叫这儿的主管太监来了。”。 容卿叹了口气,说道:“这缘故这里的人都晓得的……既然贵人娘娘不弃,奴婢也只好说了。之前有一次奴婢在林子里练嗓子,有幸遇到宣妃娘娘,她夸奖奴婢唱得好,厚赏 分卷阅读41 了奴婢,后来又给了一首曲子并一支词,时常让奴婢一个人唱与娘娘听。奴婢之前练的,就是这支曲子。” 我心中一跳。急声说:“你快唱来。”。 容卿又皱眉不语。我威胁她数次,她才不情不愿地清唱了一遍。 那曲子,真是不胜幽怨,不胜凄凉。果然是曲不醉人人自醉,情不迷人人自迷。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都记得她婉转低回的声音,那檀口中吐出的珠玉一般的词藻。 我毕生最喜欢的词,一直是那一句。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 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 物不平则鸣,我胸腔之中的不平之音,像是和这词句起了共鸣,深的样子。 大概是被我欺负多了,明莼淡淡的懒得理我。 结果陛下后来对我亲近很多,有一次还婉转地向我抱怨,说明莼太过傲娇,像我和他,这么巴心巴肝,她还爱理不理。 我听得简直想跪在地上挠墙。 这种内伤得要喷血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明明陛下不会武功。 那时候是有点怨天尤人,总觉得大家都很好命,只有我苦到根子上了。 但有一次,御前侍奉的时候,陛下接了道士进上的金丹,很是享受地磕了几颗,我和明莼都不忍直视,他却忽然说:“阿莼,这是上好的丹药,你也随朕服用几粒,最是补气养身的。” 我缓慢地扭过头,几乎听到了脖子发出的嘎巴嘎巴的声音。 有片刻,室内是完全沉默的。 皇上疑惑地说:“怎么?阿莼?”。 明莼上前一步接过丹药,声如冰铁:“谢陛下恩赏。”。 皇上高兴地微笑了一下,明莼站直身子,微微闭眼,把剩下的丹药一股脑都塞进了嘴里。 我简直忘了眨眼,一直看到双眼酸涩。 明莼扬着头,那修长洁白的颈项就如同一只绝美高傲的、垂死的天鹅。只是天鹅尚且能发出凄凉的哀鸣,她却只能静谧无声。 到底谁比谁可怜?。 明月 谦妃篇第十八章。 我望见有两个月亮,一般的样,不同的相。——徐志摩。 我是学过医的人,当然比谁都明白这金丹吃不得。我一直自负才干,自信能掌控自身的命运,然而在那一刻我才发现,除了沉默我简直无能为力。 痛恨那一刻软弱到想要流泪的自己。 这事儿过后我不再自哀自怜,但我心中却像积郁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怒气,憋得胸腔都要炸了。走回宫殿时,我看着路边杏树上结出的小小青涩果实,渐渐拿定了一个主意。 这件事让我这么愤怒,所谓怒伤心,为这事我心脏都受损了不知道多少遍。那我就一定要报复回去。 不让我好过的人,我也让他不好过。 就算是皇帝又如何?有关心的人,就有缺点。而我碰巧知道一件事,能够让他面临双重背叛,悄无声息地被炸个体无完肤。 就像他让我和明莼不得不吃个闷亏一样,我也要让他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由于皇后表现得很好,陛下逐渐把后宫大权还给了她,同时也让她常驻圆明园。这样,宫斗的主战场就转移到了圆明园,戏台子搭好了,演员粉墨登场,亟待着演出一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争储大戏。 我去皇后宫中时,她正在和弘晖、弘昼一起说笑。皇后娘娘已经五十五岁了,自然不必忧虑避讳的问题,弘昼却是急忙退避。弘晖也打算走,皇后却叫住了他:“我的儿,你且留下来帮我倒杯茶。”。 弘晖点头应是。 皇后指使大宫女吟兰:“没见着贵人来了吗,去倒茶来。”。 我急忙说:“主子娘娘,婢妾不喝茶,婢妾此次来,着实是有要 分卷阅读42 事禀告。” 皇后点点头,仍然吩咐吟兰道:“你先到外间去。”。 那就是去守门了。我偷眼暼弘晖,他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看起来如同软玉做成的人。已经是将近黄昏的时候,皇后宫中点上了蜡烛,那绯色的光晕镀在弘晖脸上,让他看上去显得活色生香、秀致绝伦。 但他的目光有些散漫,显然注意力不在眼前。 我悄悄打量弘晖的时候,皇后也带着慈爱的笑意瞧着他,显然对我的目光不以为意。自从投向了皇后,我和很多人的命运,其实就已经系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了。 可笑的是,我对他还毫无了解。 武功高强,智商就一定很高吗?更何况,想要混朝堂混后宫,光智商高不一定顶用。 皇后问我:“好了,这么急急忙忙地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她显然是要通过我来教育她儿子后宫争斗之事了,真是尽职尽责的母亲呢。 我谦恭地笑道:“是有一些事儿要告知主子娘娘,小主子也在这儿,那就更好了。近日圣上常召婢妾侍驾,有些朝堂上的事儿咱们女人不懂,小主子定是明白的,婢妾死记硬背下来,希望能给小主子提个醒儿。”。 皇后点头:“御驾尊前无小事,你做的是对的。”。 弘晖坐正了些,作出侧耳恭听的样子。我说了几件事,他面不改色,显然早已知晓。皇后露出满意之色,但也对我投来责疑的一瞥。 我有些慌乱地说:“对了,自去年陛下为了宣妃之事处死道士以来,圣上又逐渐宠上了一个叫作张太虚的老道,最近时常与道士们一同在宫中祈福做道法,听说还打算去干清宫请道神安福版——” 弘晖蓦然打断了我:“为了宣妃之事处死道士?何事?”。 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一瞬间简直难以掩饰心中的惊喜。 这皇宫里的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息。那是欲望的味道。嫔妃渴望宠爱,宫女渴望赏赐,太监渴望前程,那种渴望的味道简直浸透了皇宫的一砖一瓦,就连草木都生长得与别处不同。 每一个进过宫的人,出去以后一定会与其他人不一样,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来。 一直以来,弘晖和我们更是不同,他看起来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简直像是玉石雕成的神祗。 可以说无欲则刚。也可以说无情,无心。 但说起明莼的这一刻,他双目中简直沉入了一条璀璨的银河,闪闪的星芒翻搅成勾人的漩涡。 看上去比较像一个真人了。 不然我总像能从他头顶上看到一团光晕似的。真是碍眼。 太高人越妒,过洁世同嫌。 看着他那干净的样子,让我随时有抄起一桶污水泼上去的冲动。 弘晖对明莼的感情,简直热切到不屑掩饰,我瞧一眼皇后,她还是微微笑着凝视着她的儿子,神色又宠爱又纵容,眼中虽带嗔意,嘴角却满盈笑容。 也是,皇后处死我一个小小的贵人,又算得了什么。他根本不怕在他母亲的手下面前露出感情上的破绽。 我垂下眼睛,柔声跟他解释:“小主子有所不知,雍正八年五月的时候,园中有个叫贾士芳的道士跟陛下说,宣妃娘娘命格不详,致使亲近之人多蒙灾难。太后娘娘对宣妃颇为宠爱,后来急病而死;四月宣妃给怡亲王送礼作探病之用,结果怡亲王也猝然离世。这两桩事便是证据。” “陛下听了大怒,果然因故责罚宣妃,让她避居储秀宫不得外出。但两月后陛下回宫,无意间又见到宣妃娘娘,宠爱之心再起,这才把她带回园中的。回圆明园中后陛下就处死了那贾士芳,说他有谋害之心,其实这道士进宫才一个多月,怎么也不敢就去戕害龙体,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陛下面前进宣妃的谗言,因此才横死的。”。 这都是弘晖回宫前一两个月的事,也难怪他不知道。 弘晖垂着眼睛,一时没有说话。我说得渴了,端起茶碗喝了两口。他纤长浓黑的睫毛在清透洁白的皮肤上打下极其明显的阴影,看着真的不似凡尘中人。 冰雪为容玉为骨啊。 他神色伤感又寂静,仿佛明莼的事情只和他一个人有关系,而他心里的想法,也绝不屑和他人分享。 皇后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士怎么了?别总说些前尘旧事。”。 我“啊”一声,无辜地说:“主子娘娘,婢妾一时忘形,竟说了这么久……” 弘晖淡漠地说:“你做得很好,此事我全不知情。”。 皇后有点无奈,但爱子之心占了上风,也就不再批评我。 我心里得意,表面上继续装小白兔:“张太虚练得几味好丹药,陛下很是宠信他,常常自己服用。”。 这母子两人都无动于衷。 真是狠心啊。 我继续说:“陛下还时常把丹药赐给亲贵大臣,甚或一些将军学士也得了……” 皇后脸色丕变,立刻说:“陛下不会赐药给你吧?弘晖?你可万万不能吃!” 弘晖摇摇头,皇后仍然担忧,但瞧儿子毫不感兴趣的样子,也就不敢说什么。 皇后,你怎么被你儿子吃得这么死?。 我停了片刻,作出被打断的尴尬样子,等皇后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我身上来,我才漫不经心状说道:“就连宣妃也被赐药了,当时婢妾就在现场。”。 弘晖的手一下子握紧了。 过了片刻,他平淡无波地问:“宣妃吃了?是何种丹药?”。 还和我装,小样儿。 我作出更加满不在乎的样子:“陛下服了药后,当场赐给宣妃,这是何等宠爱,宣妃娘娘自然不敢推辞了。她也是立刻就吃了呢,至于是何种丹药,婢妾无能,辨认不出。” 空气中弥漫着无言的紧张。皇后一个劲盯着弘晖瞧,我像是一瞬间变成了聋子、瞎子、哑巴,没心没肺地只是说:“婢妾想,宣妃娘娘如此得宠,只怕日后被陛下赐服金丹也是常有的事。” 之后我再也没提过明莼。只是和皇后说,请她老人家继续信任我,我已经抓到了熹贵妃的把柄,她偷偷在宫内外传递衣物首饰古董器物,我已经握有证据了。 皇后匪夷所思地问:“她传递东西做什么?”。 我答:“婢妾揣测着,熹贵妃和四阿哥弘历经济上有些吃紧,只怕是把东西运出去或卖或当的。”。 此话一出,皇后更加匪夷所思,弘晖也流露出错愕的神色。 皇后震惊道:“她一个贵妃,哪来这么大用度?”。 我忍不住笑道:“主子娘娘天生富贵,哪里知道呢,弘历阿哥从宫里搬出去开府也没多久,他一向奢费惯了的,府中妻妾又多,用项又大,他一个皇阿哥还得养不少幕僚文人,开支一 分卷阅读43 项一项的哪里够。前些年陛下宠着他,何曾肯让弘历阿哥吃一点苦头!只是自从宣妃娘娘得宠后,便时常在陛下面前进些枕头风,让弘历阿哥吃些挂落。”。 “如今小主子回来了,弘历阿哥为拉拢人心之用,耗费银子更是大手大脚,这么只有出没有进的,可不是就只能打熹贵妃的秋风了。”。 皇后点头,承认我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又不明白了:“那熹贵妃呢?她怎么就要当东西了?” 我继续取笑她:“主子娘娘,您出身高贵,又掌管内帑多年,手里使不完的银子。可熹贵妃从不曾得宠过,娘家又不显,在宫中掌权也有限,陛下虽然常有赏赐,也不是能拿出去用的东西。她可不就只能这么着了。”。 我想起来又说:“那几天熹贵妃愁得没法,听闻陛下给宣妃娘娘赏赐东西,她还在宫里眼红呢,说‘东西给这小妮子有什么用,她又没有孩子,一个人能用多少的,陛下也不多想着些我的弘历’。”。 我还没说完,皇后笑得撑不住,说:“你就是嘴巴伶俐,我最喜欢你这俏皮劲儿。” 你当然喜欢我的俏皮劲儿。我一直夸你呢。 果然皇后转头就跟弘晖说:“弘晖,你可别省俭,额娘我攒了一辈子,这些全都是你的。就是你皇阿玛不赏赐你,我的钱也完全够你使。”。 弘晖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看样子是很想说“我不需要”,但面对着皇后期待的眼神,还是点头应了。 皇后笑吟吟的,过会子说:“宣妃既然这么讨厌弘历,是不是把她也争取过来?” 弘晖一口否决:“不必让她沾这些。”。 ——。 散会后,弘晖果然来找我了。 他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会些功夫,我也知道,去年十一月的时候,你就站在储秀宫的院门外头。”。 听到前一句我蛮淡定,听到后一句我震惊了:“那你还大咧咧进去?”。 弘晖一脸平淡:“我等了很久才等到那个机会,当然不会为了你就放弃。” 哟,这美少年看着嫩得很,没想到是个二皮脸啊。 他和我说:“你是想要更高深的武功心法?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家族发达?” “只要你提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 我看着他,笑吟吟说:“你对人家这么好呀……”。 还没说完他迅速打断我:“只要你完全忠于我。是我一个人,不包括我额娘。” 我顿住了。 他一脸淡然,又变成了那个玉石雕成的人。 但这一刻,像是命运终于回应了我的呼唤,面前这个人像是无上的神祗,只要我作出选择,他就一定会给我。 我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远处的福海倒映着明月的影子,天上地下,月华如练。 这样澄亮的镜子,能照透人的内心。 何处春江无月明,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明莼,她在做什么呢?。 我发了很久的呆,再回头看时,弘晖竟然也在看那一轮月。 他是否和我想着一样的人?。 我忽然觉得他值得信任。我低声说:“我选——我自己的荣华富贵。”。 弘晖瞧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的选择很有趣。但他没有多说什么,显然是没有深究的心思。 他交给了我一粒丸药,迅速地走了。 那金色的药物看着就非凡品,异香异气的。 “道士炼的丹不能再服。你把这颗药让阿莼服下去,不管用什么方法——不许透露我的信息。除孝的日子快到了,我会达成你的心愿,你要想想办法,阿莼不能再侍寝。”。 他很快消失了踪影。我掂着手里的小玉瓶,嗤嗤笑起来。这小子,想得蛮多的嘛,还叽咕着侍寝的事儿呢。我想想,貌似除了雍正五年的一小段时间,明莼几乎从来没有侍寝过? 这么想想,陛下也蛮苦命的嘛。 不过,还有件事情我没和我现在的主子说。刚才皇后拉住我,我告诉了她弘历和高水沉的□。 皇后兴奋得很,已经立志把这事儿捅到陛下面前了。我得帮着这老太太,免得她把事情搞砸。 这些后宫中的事情,弘晖肯定不会计较也不会在乎,因为在男人看来,在争储的大事面前任何后宫争斗都是小问题。但这件事情不同,我估摸着他肯定不会赞同这种手段。 这事情我必须完成。 明莼受了伤害,弘晖能想着保护她,这很好。但我更想报仇。 不是为了明莼,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能够快活点儿。 我从来不是讲究条条框框的人。什么恩义、公理、忠诚,什么爱与不爱,什么你付出多少我付出多少,我统统不想去管。 人生这么短暂,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 何况站在了皇后这边,扳倒弘历本来也是我的本份。 啊,既然找了弘晖做新主子,那干掉熹贵妃这样脑残的任务,我应该不用去做了吧? 文氏 谦妃篇第十九章。 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高秉涵。 之后我一直在想办法把那粒丸药投到明莼的饮食中去。但她身边的防守出乎意料的严密,而且这粒丸药又是如此奇异的暗金色,兼且异香扑鼻,投到药物、饭食中未免都太显目。 我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心里却挺开心。 我的失败证明了明莼的安全,我当然高兴。她毕竟是我一个人的对手,要是轻易折在别人的手里,那岂不是太让人失望。 雍正九年六月的时候,有一天明莼的母亲带着她几个妹妹入宫来看望她。当时明莼在曲水流觞亭中接待的她们,她早早就驱开了身边的内侍宫女,接待地点又选在这么四面开阔的亭子里,显然也是防备身边暗探的缘故。 但她万万不能想到的是,我会躲在一边的山石中。 有的时候不能不感叹自己运气很好,假山里一条隐秘的暗道,我误打误撞之下发现了,让我发觉这一块岩石竟然是中空的。当年的雍亲王曾经利用这一暗道做过些什么吗?。 我不得而知。我平生有诸多奇遇,但这些东西并没能改变我的命运,最终不过是增长了我的自大和野心。 明莼身后站着一个妙见,她端来几杯茶,就自动自觉站到亭子外面放风。明莼的母亲和嫂子坐在亭子里,外间她的妹子们聚拢在一起,正轻声说笑。 明家这几个小姐或是手执纨扇,或是面含浅笑,或是娇嗔可人,都是大家闺秀礼仪下不错格子的风情。就像她们耳边戴着的粉珍珠耳环一样,不动声色的、娇嫩的精致与富贵。 呵呵,如果我是这帮人,一定会把明莼供奉起来摆在神龛上膜拜。毕竟十几 分卷阅读44 年前,他们还不过是将五六岁的女儿送入宫中做宫女的普通人家。 这种行为,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我曾经无数次嗟叹家族式微,又无能人。可想想,我族中好歹是世代有人为宦,钟鸣鼎食或许不够格,书香门第怎么也差不太多。而明莼呢,她什么都没有。 明莼的母亲文氏夫人正在和她说话:“莼儿,家中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你祖母本来说要一起过来看你,不过前天气候变化,她老人家又着了凉,故此没有动身。陛下时常有赏赐到我们家,我们全家无不感念陛下恩德……莼儿,知道你在宫里一切都好,为娘的也就放心了。” 明莼沉默着,她随便坐在一条锦凳上,坐姿却很优雅,双膝并拢,肩背挺直。她从流觞曲水中捞起一杯冻酒,动作很是豪爽地一口喝了下去。 但不管她有多么的漫不经意,她的神态动作,都远远要比在外间矜持微笑的娇小姐们,更能让人联想起格调,联想起美,联想起端凝的优雅。 这大概是一种深藏在内心深处的强大和自信。 她的妹妹们频频转头望向这里,眼神中充满了憧憬和向往。而明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此毫无所觉。 明莼把酒杯放回去,目光随着下一杯流过来的酒水而移动。 “一切都好?我哪里会好……”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文氏夫人以前不过是小吏的妻子,如今却也是诰命之身。她听了明莼的话,眼神中流露出心疼的意思,但下一刻她又严肃地说:“莼儿,如今你是宣妃娘娘,一宫主位,怨望可是大忌,这话万不可再说了。”。 明莼双目含愁,她拿起那杯酒又一口饮尽,对文氏夫人虚弱地笑了笑。“我醒得的,太太不必担心我。”。 文氏瞧着美貌却清瘦的女儿,长叹一声:“莼儿,我们家本来出身低微,如今能帮到你的也不多,都是爹娘无用,只能给你添累,却不能给你些什么……你要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不避讳的就告诉我一声儿。就是没办法解决,你说出来总高兴点。”。 说着,她竟掉下眼泪:“回回见你,你总不高兴、不开心……做父母的见着儿女这样,可不是伤心难受?偏你如今出息了,和我们又隔这么远。”。 明莼双目之中蒙上了一层泪意,她猛地把目光投向远方,仿佛一下子被卷入了记忆的洪流之中。 我看的真是恼火。 哪有这么当娘的,女儿说一句自己不高兴,过的不好。你不说赶紧想办法提供帮助,在这叽歪这么一大堆有的没的是想做什么?感叹这么几句就能解决实际问题啦?而且还先劈头盖脸说一顿! 什么“不可心存怨望”,堂堂宣妃轮得到你来说教吗?。 她压根儿是只先考虑了自己!。 文氏在那哭,我只担心明莼被她打动。毕竟是母亲啊。 明莼神态脆弱地瞧了远方天际许久,半晌回过神来,淡漠地说:“女儿近日也无事……只是提醒您一句,记得回去和父亲、和大哥说一声,别和四阿哥走太近了。”。 文氏脸色一变,果然明莼的嫂子就已经惊骇道:“这可怎生是好?前些日子,四福晋刚刚给我们家送了大礼。”。 明莼皱着眉头瞧着她嫂子。她嫂子乖乖地道:“还不止这些,你大哥和四阿哥颇为相熟,我时常他说出门去和四阿哥身边的幕僚吃酒……娘娘,这可怎么办?”。 她生的孩子只怕也有□岁大了,竟然好意思这么可怜巴巴依赖万分地看着明莼。 明明是个大妈,假扮什么柔弱少女。 明莼镇定地说:“你莫慌,先回去告诉他们此事即可。四阿哥圆融宽和,他要真心和旁人交好,旁人总是无理拒绝他的。这事儿我自然有解决的办法,你只叮嘱家里男人们近些日子少出门,不当差时尽量多回家就行了。两个月后便见分晓。”。 文氏轻声说:“其实你祖父也和你爹商议过几次了,只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明莼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文氏立刻说:“既然你定了主意,定是没错的,我们只听你的就是。”。 明莼颔首,又端起一杯酒,啜饮起来。 她嫂子看她的眼神特别崇拜。也是,家里至高无上的祖父祖母、公公婆婆都无力决断的事情,这么一个年轻美貌的小姑子一句话就能解决,是何等的帅气,何等的强大。丈夫纠结得要死要活的问题,人一小美人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拿下,这又是何等的气场,何等的能量。 要我是她,只怕都要爱上明莼了。 文氏看了明莼许久,这次真心实意地说:“娘娘,宫中日长,只怕你也是难熬。再过几个月陛下就要除服了,不如你考虑一下孩子的事儿……”。 “啪”的一声,明莼把手中的酒杯搁下了。 文氏忐忑不安,不敢再说。明莼不动声色地说:“外间风大,我们坐得也够久了,不如先进去。”。 她偏过头问文氏和她嫂子:“若是想见陛下,便在宫中多留片刻;若是家中事忙,便先回去吧。”顿了顿,她若有所指地说,“妹妹们入宫不易,如果有想留在园中伴驾的,只管和我说。” 那两人都惊跳起来,文氏慌张道:“娘娘此言何意?”。 明莼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淡漠态度说:“我不需要固宠,若是你们想着送个妹妹进来帮着我些儿,那就不必了,免得耽搁她一生。如果你们觉得家中需要再送个妹妹进来,那我可以引荐,也会好好照顾族中的姐妹。”。 文氏脸涨得通红。她嫂子的眼神倒更是崇拜。文氏最终说:“娘娘保重自己,我们家中还有些事,且娘娘今日嘱咐的,也需尽快告知你祖父你父亲。”。 明莼答应了,但还是说:“先在偏殿坐片刻,陛下、皇后的赏赐,很快就到了。” 这两人脸色回复了些,想来是对明莼的地位仍有信心。 我看着感叹万分。 这哪里是亲人,简直就是一帮要吃人的虎狼啊。 还想送女儿进宫是不是?。 真是……做他的春秋美梦!。 早听说,明家发达后明莼的祖父在京中娶了一房续弦,取的某位改嫁的大族小姐。这么看来,文氏的想法和她的公公婆婆、甚至丈夫儿媳未必一路。 明家的水也很深啊。看来也是分为各种派系,内斗不断的。 明莼一路带头往前走,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披风,正是晚春景色,花褪残红青杏小,春意阑珊,美景难留。春风吹得她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真是不盈一握的小蛮腰。 我一直瞧着她的背影,这么单薄而孤寂的人,怎么扛得住那么多东西?。 从看到的第一眼起,我就特别讨厌明家 分卷阅读45 人。现在则是越来越厌恶。 明莼衣袂飘飘,衣带当风,一步步走着,她近乎耳语般的说了一句:“你们啊……我死了,家里面又怎么办呢?”。 她大嫂没听见。她母亲也是似真似幻,犹疑不决,抬头想从她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明莼后来又笑着,更低微地说了一句话。 “算了算了,这世上,谁又能管到谁呢……”。 这句话,只有我听见。 安置好家里人,明莼被陛下召见,她自己带着妙见往正大光明殿走,我从密道过去把她截住了。 “又吃几次金丹了?”我开门见山。 浅浅的错愕一闪即过,明莼很坦然地笑:“三次。”那笑容,竟然还有点羞涩似的不好意思。 我那个火大,拿出玉瓶儿取出丹药就塞过去:“吃下去。”。 明莼怔一下。 我冷笑:“怎么,金丹都敢吃,还怕死啊?”。 她眼中怒火明亮地一闪,拿过丹药就吞了下去。妙见后知后觉地大叫起来:“主子,你怎么能吃她给的东西!”。 我冷笑出声:“你主子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也就你大惊小怪。”。 妙见瞪我的样子,像在瞪一只呱呱叫的绿皮青蛙。 我抓起明莼的左手腕就给她看:“你服侍主子这么尽心尽力,怎么连这个都没有发现!” 那小玉锤一样的手腕上,一道浅浅的刀痕,凝固着未干的血迹。 很浅,不严重,但是无法忽视。 那不是寻死的伤疤,那是自伤的痕迹。 妙见“啊”一声惨叫。她语无伦次道:“主子,我单知道你昨晚上哭了半夜,怎么你、你……” 我咬着牙,一字字挤出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莼有点忧郁地笑了一下:“我就是昨晚一时没想通,不想变成汞中毒的病人那个恐怖的样子……”。 我气得恨不能抽她一顿。 明莼还很真诚地说:“下次不会了,真的。”。 我气得嗷嗷叫着,一脚飞踢过去,踢歪了她左后方的一丛竹子。 浪漫 谦妃篇第二十章。 浪漫的精髓就在于它充满种种可能。——奥斯卡王尔德。 我成功地完成了弘晖交给我的任务,所使用的手段毫无技术含量。我都不好意思跟他说。 “主子,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完成了,很简单,就是走过去对明莼说,吃下去,然后她就吃下去了。”。 我又不欠抽。 张太虚老道炼的丹里面含有汞?听说汞中毒能够造成幻觉、麻木、肌肉抽搐、肾脏衰竭、流产,我想象着神妃仙子一样的明莼一脸僵滞、手脚抽搐的样子,不禁全身发凉。 在黑暗中行走,最可怕的并不是道路崎岖,而是看不到希望。我想,对于明莼来说,现在她最怕的并不是可能降临的死亡,而是这种不断等待的过程。 如果陛下高兴,随时可能恩赐她服食丹药,她非但无法拒绝,还只能一直微笑。 如果是我,我也会在黑夜中冲动地给自己的手腕来上一刀吧。不,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先给雍正皇帝一刀,干掉他再自杀。 要是这样做,会有很多人为我陪葬。首当其冲的就是我的家人。 听说前朝嘉靖皇帝为了延年益寿,令宫女们晨起为他采集花露兑参汤冲服,致使大批宫女病倒。宫女们忍无可忍之下,合谋将嘉靖皇帝勒死,结果嘉靖皇帝自昏迷中醒来后,处死大批宫女宫妃,甚至波及她们的家人。 明莼是为了什么苦苦忍耐呢?。 回宫后,听说陛下又为宣妃赐下宝物,一颗高三尺余的红珊瑚数,外加数串国外进上的黑珍珠项链,以及一些珍贵宫锦等。宫人议论纷纷,竟有人羡慕地说:“听说那些道长会仙法,若是他们能让我下辈子托生成宣妃娘娘,便是让我叫他亲爹都愿意!”。 叫那些老骗子做亲爹?我可不愿意。我瞥了说这话的宫女一眼,郁闷地想着。不过明莼原先也不过是宫女出身,这帮丫头特别羡慕她也是有理由的,毕竟大家原先一样。 宣妃家人初次进宫时那副穷酸小家子气的种种表现,被宫里人奉为经典笑话,流传了好多年。 当年我也是笑她的人之一。 现在么……我扬声叫道:“容妹,这小蹄子跑哪儿去了,你主子我要些东西,你去内务府给我取来。”。 容妹从内务府回来后,我又打发她去了一趟太医院,取几味药材。容妹莫名其妙,但也只得怏怏而去。 我要给明莼配一味药,为她遮住手腕上的伤疤。身为嫔妃,性命也不是自己的,要是擅自求死,便有祸害家人之虞。 药制好后我主动去拜访宣妃,那也是我第一次步入镂月开云馆。不得不说,宣妃在后宫的人缘很是糟糕,皇后和熹贵妃都对她颇有敌意,依附这两派的低位妃嫔自然不能也不敢对她和颜悦色,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后宫处于人人走避状态。 宣妃也不主动拉拢低位嫔妃。这种做法是很不智的,毕竟势单力孤者容易被人一下子打倒,帝心难测,如果一时不慎惹恼了皇帝,有个同盟也有人帮着说几句话儿。 这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 镂月开云馆外有几株极高的梧桐树,碧叶青干,桐阴婆娑,如今正是六七月间,树上结了小小果实,瞧着妍雅华净。 梧桐又叫青玉,是最洁净挺拔的一种树木。我小的时候开蒙,读的《诗经》,里面就有几句气派又尊贵的诗句,说的是“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我抬头望一望这典雅的小楼,明莼每日推开窗子,便可以看见朝阳被梧桐树托上天空;夏日里她从楼中走出散步,一定也能瞧见梧桐树下被染上碧色的衣裾。 这样的美景,这样的美人,竟然只是日日孤闭深馆。就连我这样从不懂诗情画意的女人,也深深觉得可惜。 如果能够在她推窗梳妆的时候为她梳理如云秀发,能够在夏日牵着她的手一起漫步清溪,何尝不是人生乐事?。 浪漫从来都是突如其来的。像陛下这样每天定时定点把明莼叫到书房磨墨侍茶,然后又定时定点把她送回寝宫,期间还时不时出点么蛾子整得明莼有口难言,这哪里是和小妾调情?这简直押着小妾定点干活嘛!。 在这方面,陛下简直比我爹还不如。 胡思乱想着,我走进镂月开云馆去,院内藤蔓青翠,辟萝清香,穿过缦回的长廊,就来到中庭,庭中种着两株芭蕉,还有几只仙鹤扬头侧目,高傲踱步。 整个馆舍静悄悄的,一点人声不闻。妙见迎出来,她看见我仍然没有好脸色,但是礼数却十分周到。 镂月开云馆中的仆从,说话声音都很是 分卷阅读46 低沉,瞧着与别处不同。 我在家的时候有一个表姐,她父亲是科举出身,对女儿教养也十分用心。她是那种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和我们这些女红、家务出众的女儿们都很不同。我犹自记得,她的闺阁里也是常年静悄悄的,宁谧温暖。 我有一次问过她,表姐说读书人都特别怕吵。 妙见把我迎入书房,说是明莼的吩咐。她平素总是温柔女儿的做派,我细观她行事,却有些男儿决断凌厉的作风。在书房待客,也总有些大气豪爽的意思。 以前总是嘲讽讥刺她,甚至好多次当面羞辱。也曾经犹疑过她会不会记恨含怒,但现在却心安了。 她受过太多的苦,不会把我一点点的为难放在心上。 书房内迎面一幅珐琅屏风,屏风内拼接着兰竹墨梅的图画,隐隐的天光从画屏中透出来,这座屏风虽然拼接着玉片,尽显主人的尊贵富有,看着却也很冷色调,很淡雅。 转过屏风,一眼便瞧见满满一大架子书,装帧素雅的墙,瞧着竟然是如此的气势非凡,这是我以前没有想到的。我站在书架前,闭上眼睛去拿右手边的一册书,那应该就是明莼常看的书本之一。 那竟然是一本《三国演义》,想起本朝太祖“一本三国打江山”的传闻,我对于明莼竟然爱看这种书深表诧异,难道她对军旅之事也有兴趣?(你想多了,那是因为四大名著有三本在你们那朝代都是□)。 再翻《三国演义》旁边的薄册子,是一本《道德经》。 一翻开便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一阵头大,赶紧往后翻,结果整本书干干净净,一条眉批都没有。这又让我惊奇了,一般人可能不会加批注,但看这种晦涩高深的先秦著作,总该做些学术记号的。 一瞬间我特别想知道明莼看书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赶紧在书架上一阵狂找,想翻出一本读书笔记之类的东西,结果居然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真是太不合逻辑了。明明就连我都看到过明莼奋笔疾书的样子,她到底把她写下来的那些东西都藏哪儿去了?。 我瞥一眼她的书案,案上自然是有香艳的薛涛笺,但数量也少,其余不过是些寻常的笔墨纸砚之类,以明莼的受宠程度,估计她用的宣纸、砚台、墨水都有讲究,但我相信我和她都不是会把玩这些东西的人。 鸡血石冻的砚台和普通石头磨的砚台,还不是一样用。 想一想,又觉得没准。 有段时间她连我们平素用的胭脂水粉都要挨个研究,还用笔记下来,寻宫女问她们在宫外时用的是何种脂粉之类的。当时满宫的人都以为她疯魔了。 真是谜一样的女人。 抬头盯着墙上的挂画看了一下,那是八大山人朱耷的一幅《水木清华图》。朱耷我知道,是本朝的一个疯子,画出来的东西也都是古里古怪的。因为是前朝朱家的后人,便常常作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其实老朱家有几万个后人呢。 他死了还不过三十多年,在江湖上也是个成名人物——师父对我说,“江湖行走,道士、和尚、老人、女人、小孩都不要轻易招惹,因为这些人敢闯江湖,便是有些保命本事”的时候,就是用他举的第一个例子。 他生前做过很长时间的野道士。 这样一个前朝遗贵、江湖草莽,他的画作居然被本朝宠妃郑重挂在书房的墙上? 哎,死后有知,也不知这老头是哭是笑了。 我兴致勃勃地感慨了一番,发觉自己对于明莼身边的一针一线、一书一画都极有兴趣。还没等我转向自己的专业领域——书房另一边摆着的多宝架,明莼就掀帘子进来了。 那帘子不是珠帘,只是一副绣帘而已。 我认识的一些贵妇里头,如果是幼时贫贱后来得势的,常常就有些暴发户的习气,最喜爱珠宝金玉,就连后宫中的娘娘们也大多如此。概因本朝出身关外,本来不过逐草牧马,贫困度日,现在富贵起来后,前朝后宫都有些奢靡无聊的暴发户气质。 汉臣老是和满臣有矛盾,汉妃在条件允许时,也不太和满妃合得来,可能就有些这方面的因素。 明莼出身低微,家人也有些暴发户气质,但她本人却是品行高洁,很有格调品位的。就像我今天看到的这个香门第的小姐气质,完全没有我厌恶的堆金砌玉的雕饰感。 想到这里,我对她又多了一分满意。 很好,没给咱汉妃丢脸!。 一时之间我也顾不得反省自己思想有多偏那个吓人啊,我险些没趴在地上。 陛下可是他亲爹,他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吧?(你怎么忘了陛下也是你丈夫,你还不是对他做出了奇怪的事情)。 他反反复复向我盘问清楚了我在明莼书房见到的一点一滴,而后保持着一个不高兴的表情走了。 你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我为啥要成为你偷窥明莼的工具啊?。 回宫后,就听容妹说熹贵妃有事找我。我更加郁闷地过去,果然熹贵妃质疑我最近在干嘛,怎么突然和明莼走得这么近,平时到底有没有在陛下面前给弘历说好话。 我小心应付过去,痛苦地发现,可能明天或者后天,我又得去找一遍明莼的茬儿了。 唔,小贱人什么的词汇不能再用,那“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小蹄子”怎么样?听着应该不像爱称吧?。 没几天,弘晖就做出了一件让我瞠目结舌的事情。张太虚那老道据说与前朝余党有所勾连,企图控制陛下的心志,大逆不道,被陛下处以寸鲽之刑。皇长子弘晖亲自监刑,满朝上下无不称赞弘晖纯孝。 弘晖事后向陛下进言,说丹药也如同药物一般,根据每人的体质不同而适合不同的丹药,不可一概而论。陛下是一片好心,但是未必每一位亲贵大臣都有这个福分享用金丹。 受宠的臣子都解脱了,对弘晖那是感激万分。 熹贵妃在我面前大骂弘晖善于收买人心。我只对弘晖雷厉风行、斩草除根的手段惊骇不已。 这就 分卷阅读47 是皇子与后妃的区别,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楠终于描写了女主的书房……作为一个小言文的女主角,怎么可以没有精致的书房香艳的闺房! 谋划 谦妃篇第二十一章。 始终爱着她,一直到她爱上我。——梵高。 雍正九年八月,葛尔丹策凌对我大清用兵偷袭,双方交战日剧,将军傅尔丹略有败绩。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应允皇长子弘晖的请求,派他出兵作战。 这件事情,是真的带给了我很大困扰。 首先,由于用兵之事,陛下忙得要死要活,精力上跟不来,于是又开始大肆嗑药,同时常常用明莼给他当副手,为他阅读奏折,甚至为他参谋政事。 这件事情当然很不靠谱,我看明莼她也未必愿意,就像她有一次跟她的大宫女妙见说的一样:“越权行事,我看我是要不得好死啊。”。 除非她是武则天。 当时就吓得妙见赶紧去捂她的嘴。 唉,妙见这丫头也蛮不容易,一边服侍着不省心又身处风口浪尖的主子,一边还在被可怕高深老谋深算的弘晖拉拢。(之前不是还叫人家美少年么)。 也不知道她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弘晖给她画了张多大的饼。 事情又多又杂,陛下也就更不好伺候。 其次,听说弘晖要出征,皇后险些没效仿孟姜女哭倒紫禁城。弘晖劝她些道理,当时她也听着,听完过半个时辰,又开哭:“我的弘晖啊,怎么能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你让为娘的怎么放得下心?” 弘晖事情多得很,不耐烦反复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情,于是对我使个眼色,跑掉。 我的话当然不如弘晖中听可信,最后我只能使出一招杀手锏:“主子娘娘,主子虽然要去西北了,可他后方未定啊。我在熹贵妃那里听说,弘历打算在朝中做些什么呢。”。 皇后顿时止住了哭声。我悄悄抬起眼,看见前方杀气冲天,老太太眼神凌厉,气贯如虹。 再次自然就是永远在压榨手下的熹贵妃,她一边对于弘历没去西北而深深庆幸,一边又为弘历被弘晖超在了前面而深深焦虑。 这种复杂的情绪之下,熹贵妃作出了一个决定,她对我吩咐:“你最后再去拉拢一遍明莼那小蹄子,悄悄儿告诉她,如果她肯站在弘历这边,以后事情若是成了,少不了她一个贵妃之位。” 我震惊地瞧着她,张口结舌道:“娘娘,可是……贵妃?”。 熹贵妃冷笑着在窗前来回踱步,自言自语似的说:“在太后面前,贵妃又算什么呢?” 哦,原来是打算先拉拢明莼,等她真成了你儿媳妇,您老人家就行使恶婆婆的权利,下手整死情敌。 这么缺德的事,你做得出来,我还说不出来呢!。 我悄悄翻个白眼,走出宫殿就把她的计划置之脑后。 最后一件事,就是……我的上司弘晖告诉我,这次去西北用兵恐怕得小半年,眼见着陛下除孝的日子就要来了,他对我的承诺也该兑现了。 他给了我一张方子,是保胎促孕用的。 他清清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手里也有一张,不过定然没有我给你的这张好。这张方子不会损伤孕妇身体,强行孕育的孩子也不会和正常孩子有什么不同。你自己斟酌使用。” 说着,他目光习惯性地挪向了镂月开云馆的方向。想必又去争分夺秒地思念他的明莼了。 是的,是的,保我的荣华富贵,最安全、最尊荣、最有保障、最一生一世的方法,无过于送我一个孩子。 如果我生了皇子,恐怕连我的家族也会得到恩荫,这算不算买一送一?。 我心里一时喜一时悲,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份礼物已经无可挑剔,却让我悲从中来。 难道我的一生,就只能这样吗?。 但这样荣华永享的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弘晖到底是个男子,我居然要和他讨论这件事情。想到这里,我十七岁的少女心开始萌发,脸上也烧红起来。 我扭捏地跟他说:“这、您怎么费这个心……”。 我猛然顿住了。 弘晖转过头,暼了我一眼,随即很温和地、很礼貌地微笑着问:“还有什么事吗?你一个人在深宫之中,也很不容易,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尽管告诉我。”。 寒意浸透了我的骨髓,我一时只晓得摇头。 弘晖更加礼貌地点了点头,说:“那我先走了。”。 他是如此的有礼有节、如此的温和体贴,然而一瞬间我却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漠然的高高在上。 我如何在皇后和熹贵妃之间周旋,我拿到这张方子如何喜悲,我心中是否也有着愚蠢的梦想,他都完全不在乎。 并不是瞧不起的、漠视的不在乎。 就像是成人看见蚂蚁的行动一样,可能会视如无物,可能会一时兴起,仔细端详,也可能会厌恶漠视。但这些不同感情的背后,有的只是隔膜和高高在上。 是那种,我从不觉得我和你有任何的相似,所以我对你的兴趣,也仅仅是物化的,丝毫不添加感□彩的高高在上。 听说弘晖的府中,也有梦想着爬上他床成为皇子侍妾的傻宫女。我完全不明白,面对弘晖像看动物一样的眼神,她怎么能动心、能幻想。 所谓的“世界上我只爱你”,在弘晖身上完全贴合。可能在他的眼里,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甚至有的时候,让他得去仰视。 那个人是他的女神。而除了她之外,世间万物都是蝼蚁。 弘晖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很好的皇子,他有能力,他愿意关心别人,他不吝于伸出援助之手,他修养很高,举止有度。无论德行、容貌还是能力,他都完美无缺。 他本性很好,但我想,他所成长的地方,一定非常冷酷。否则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心态。 ——。 不管我怎么腹诽弘晖的可怕性格,但选择了一条路就只能不回头地继续往前走,我当然在一团乱麻的立储之争中站到了皇后这边。 熹贵妃只是焦虑,皇后却已经变成了被害妄想。 她无时无刻不在悬心,如果弘历在军中安插人怎么办,如果弘历扣着军粮军备不发怎么办,如果弘历在皇上面前说弘晖的坏话怎么办。 弘历也是挂在她名下长大的,在某些时候,这两人一定也有过母子温情。现在皇后娘娘却恨不得亲手掐死这个可能妨碍自己儿子生存的人。 弘晖走了不过三天,她开始要求我,把之前那个计划付诸实践。 我想了想,答应了她。 是的,仇还没有报。忘记仇恨等于背叛自己,当时我气成那个样子,虽然现 分卷阅读48 在我的情绪平复了,但这不等于我就放弃报仇了。 高水沉那小妮子住在皇宫中,现在陛下为了军政大事一直待在养心殿,但难免他一时兴起就回园子了。捉奸要捉双,拿贼要拿赃,我一定得让皇上亲手捉到这两个人的奸,在床上的那种。 否则冲击力不够大。 在我的详细规划下,果然皇后看似“巧合”地听到了这两人的壁角,她一阵风似的卷去了养心殿,我在后面就解决了看门的一个宫女和一个内监。宫女是高水沉的,内监自然是弘历的。 我把这两人打晕后灌下药物,他们会以为自己只是打了会儿瞌睡。为了避免责罚,这两人一定不会把这事告诉主子。 我眯着眼睛细细瞧,皇上、皇后、恂勤郡王允禵,三人排成一行地蹑手蹑脚走进了香云亭,他们身边连一个宫女太监都没带。 好得很,打了草又不惊蛇,只怕皇位归属已经掉了个个儿,弘历还搂着美人做梦呢。 瞧着这三人又做贼似的溜回去,我心满意足地笑了。 把宫女太监放回去的时候,高水沉还在娇声媚叫着“四郎”,仿佛身临极乐。真是不知死活,他们的事有朝一日案发,弘历可能暂时没事,她却一定活不成。 不管弘历是皇子还是皇帝,她的命运早已注定。 回宫的路上,我走到一口深井边反复洗手。 已经不是第一次沾惹人命,但这原本就是皇宫。 这个世道原本如此,只有像我这样心黑手狠、铜皮铁骨的人,才能安然活下去。 我们原本就生活在臭水沟里,只是总有人仰望星空。 像明莼这样,总是怀着善念、总是追求价值、总是严格自省的人,她在皇宫里,是活不长的。 像这样的人,做她的亲人、朋友、恋人,都是很好很好的。她不会嫌弃你的缺点,不会害怕你的毒刺,不管你是贫贱还是富贵,她对你的态度不会改变。 就像是传说中生活在为魏晋年代的,真正高洁的贵族。 但做她自己,却最是不好。 我疲惫地在井边坐下来,想,如果有下辈子,做明莼的妹妹,感觉一定不错。 被人无私地、毫无理由地、永远不变地爱着。或者就算她讨厌我的性格,也会基于责任一直对我好。 就像她对明家那一家子暴发户一样。 做完了这么件大事,我和皇后的心都定了下来,在一旁含笑看着陛下口里说着不在意不在意,心里却放不下松不开,纠结万分,时刻难忘,一步一步疏远了他的好儿子弘历。 高水沉悄无声息地病逝了。皇后这件事情做得非常漂亮,从病发到缠绵病榻到略微好转,最后到猝然离世,据说就连老医生也挑不出脉案的毛病。 任谁都只能说一句,福薄命浅,天妒红颜。 就连身后哀荣,皇后也硬是劝着陛下给予了她应有的待遇。据皇后转述,皇上那时候的表情就像有人在逼着他往嘴里塞大葱一样——陛下最讨厌吃大葱。 然后,弘历这个风流情痴,居然还在高水沉逝世后去宫中悄悄焚香祭拜。 宫中私祭,原本就有忌讳。更何况他爹妈还没死呢,就更忌讳了。 这件事又把陛下噎了个够呛。弘历以为没人知道,其实血滴子的探子哪容小觑呢。更何况陛下手贱,在发现后妃和儿子的□后,还命令血滴子的人留意这两个人。 我和皇后在一旁眼睁睁瞧着父子两人渐渐疏远隔膜,正躲被窝里偷着乐,结果平地一声惊雷,宣妃明莼再次失宠,又被陛下遣送回宫了。 当时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动用了弘晖给我留下的几条暗线才弄明白,这次我居然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弘历和高水沉有□,根本是因为他把高水沉当明莼的替身。而这件事情居然被敏锐得不像话的陛下知道了。 男人的第六感,也是很可怕的啊。 我对弘历已经无话可说。他要找替身,哪里不能找,他甚至可以直接去求娶明莼的妹妹!这难道不是绝佳的替身?娶回来藏在府邸里面,天天逼着那人搞扮演都行啊。结果这小子居然玩禁忌恋,非跑到他老爹为数不多的妃嫔中间去找相貌相似者,结果找了个虚荣无脑的花瓶,自己把自己坑得一塌糊涂。 另一边,我对陛下也是怨言纷纷。当然我知道,陛下你快老了,难免在青春正盛的小美人儿面前不自信一点。但你干嘛为了弘历的事儿责罚明莼?这和她有关系吗!难道你怪她魅力太大?那明莼只有去毁容了。 最后,我对自己也很是恼火,怎么做这么一件天衣无缝的事情,还能出这种岔子?这运气也太背了吧!。 这事也给我敲响了警钟,如今真是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谁都不能断言自己的身后有没有站着一只黄雀。我一定要小心谨慎,在明莼被贬期间保护好她,万不能让小人有机可乘。万一出了一点岔子,弘晖回来,我就是无立身之地了。 落水 谦妃篇第二十二章。 只为易零落,樱花越可珍。君看浮世上,何物得长生?。 我命本无常,修短不可知。但愿来世时,忧患莫频催。 雍正十年五月,我被查出有了一个月左右的身孕。 送走了传达圣旨的太监,我宫中上上下下喜气洋洋,立时便有人张罗着要出宫去我家报喜,我听之任之,含着不屑的笑容坐回到小榻上,吩咐容妹把新疆进上的葡萄拿一些来吃。 我现在看上去,真是淡泊名利、荣辱等闲啊!。 吃了一会儿葡萄,又叫容妹给我加衣服,让小丫头子去倒茶来,把满宫上下支使得团团转。 原因呢,不过是为了听那一声:“是,谦妃娘娘!”。 哈哈,我终于也晋位为妃,是谦妃了。以后我再见着明莼,就不用再屈膝行礼,口呼“娘娘”,而可以叫她几声“宣妃姐姐”,恶心恶心她。 其实说起来,我是四月的生辰,她是九月的生辰,她比我还小。但后宫中的姐姐妹妹,说起来不过是论资排辈,肯定是不会计较当事人的真实年龄的。 可惜得很,明莼现在被贬回宫,不在圆明园中。我好不容易有了一桩喜事,岂能没有炫耀的对象?。 很快的,皇后和熹贵妃就一先一后地来看我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我上赶着跑到这两位的宫中给她们做牛做马,这次换成她们主动来我宫中,赏赐大批礼物,还附带温柔的笑脸。 其实到这份上,我已经可以选择不继续做那个双面间谍,而是光明正大地投向弘晖。但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我又不是做不下去了,皇位归属还未尘埃落定,我完全不用着急。 我就继续和这两位敷衍。 皇后慰问了我一番,我就和她提出 分卷阅读49 来:“宣妃娘娘久处宫中,不利养病,主子娘娘不如想法子把她提回园中?”。 陛下无缘无故地就把人贬谪回宫,对外不好交代,就说宣妃体弱,回宫养病。这种养病法,真是没病都能憋屈出病来。 陛下真不是好人。 皇后悄声问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回答她:“主子走前,曾嘱托我一定要照看好宣妃娘娘,如今我和主子娘娘身处园中,鞭长莫及,只怕一个不小心,造成什么不幸,主子回来我们不好对他交代。”。 瞧,我认了弘晖做主子,待遇也提升了。以前在皇后面前是一口一个婢妾,现在总算能自称我,不得不说,自从弘晖出现后,我的幸运值真是猛涨。 皇后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她其实一直看明莼不顺眼,不过有了弘晖做理由,这世界上就没有这老太太不能接受的事情。她淡定地说:“那我让弘昼去陛下面前说说。”。 她走之后,我磕着板栗,心满意足地笑了。想在明莼面前炫耀和想要近距离保护明莼,这两个理由哪个更靠谱,或者都不靠谱,也无非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至于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别人又怎么猜得到。 明莼是很重要,但我最爱的,始终是我的荣华富贵,是我的一世尊荣。 怀着孕就像身负神光,任何伤害都能免疫。宫中朝中风起云涌,我自安然如山。宣妃复宠、弘晖回京、弘历失宠、陛下立储,桩桩件件都是大事,我却因为有了孩子,不用也不能参与其中。 陛下是真的看重这个老来子,这简直就是他生机与活力的证明。宫中有向我示好的人已经开始恭喜我,她们说得信誓旦旦,一旦我产下皇子,就会被册封贵妃。 但这个梦很快破碎了,立弘晖为太子后,陛下迫不及待地发诏书,册明莼为宣贵妃。 一后一皇贵妃两贵妃四妃九嫔,现在宫中有熹贵妃和宣贵妃两位贵妃,贵妃的位子满了。 那段时间我已经怀胎六月,正是各方面改变巨大的时候,这件事情搅得我心烦意乱,简直做不成事情。 然后就发生了那件让我反复回想,毕生遗憾的事情。 甚至没有人知道,宣贵妃落水的时候,我就站在山石的背后看着,我身旁有一大堆的宫女内侍,前方还站着一个熹贵妃。我们一大帮人看着她一个不稳,从小拱桥上栽进湖中,我们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她的尖叫,然而没有一个人去救她。 熹贵妃拉住了我,她的手威胁地放在我的肚子上。 那些平时看起来老实忠厚的太监宫女,他们看着水中浮沉的明莼,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那样残忍的、冷酷的、蔑视的笑容。 我想,如果现在在他们面前放一面镜子,他们会被自己的表情吓得大叫出声。 已经是冬天了,湖面上结着薄薄的冰,冰层破碎时发出清脆的“咔”的一声,这一声仿佛一道惊雷,把我劈成了僵死的蛤蟆。 我和明莼同龄,今年十八岁。这世界的底色是苍茫的黑夜,人的生命就是跳动燃烧的灯。我一直以为,我和明莼的灯,还会燃很久、很久。 哪怕进了皇宫,我也不觉得我的未来已经确定。命运实在有太多不可预知的拐角,身为贵族小姐的我竟然会遇到师父,能够流浪江湖的我选择进入宫廷,孰知我会不会在某一天,猝然脱离后宫,又来到一个新世界。 和明莼的离别其实很多,有的时候,她来到园中,我还留在宫里。去年的时候,我风头正盛,她被遣回宫。我从来没有当一回事。我以为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我怎么会想到,有一天她的灯会突然灭了,而我的焰火在黑夜中徒然地摇晃,寂寞孤单,茫然失落。 悲莫悲兮生别离。 我想起雍正六年的时候,她还是刚刚晋升为宣妃的端嫔,我不过是小小的刘常在。陛下刚刚下了旨意将她拔擢为宣妃,六宫妃嫔很不给她面子,仍然当着她的面叫端嫔。 这当然是赤果果的打脸。 但她对这一切都不是太在意,从来不和嫔妃们争执,或者以权压人。人性本贱,明莼忍耐,那帮低位嫔妃就以为她好欺负,当着她的面也敢嘲笑。这群人别的本事没有,戳人伤疤是一戳一个准。 她们大声嘲笑明莼:“某些人出身低贱,又不受陛下宠爱,整天就知道仗着太后作威作福。贱人果然势力,就连主子死了,也不忘在葬礼上作秀,好让陛下升你的位分。这种连死人都利用的贱人,真是世所罕见!”。 当时我在做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她们一口一个贱人,很有些刺耳,自己没有本事,就知道欺负伤心人。 明莼不会游泳,在冰水中不住挣扎。 眼前每一个细节,都被定格放大。我睁大眼睛看着,嘱咐自己要记牢每一个片段。 雍正六年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伤心人。 太后死后,明莼一直穿着重孝,那是子女才能穿的服饰,陛下竟然也默许。在太后逝世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我在慈宁宫后面的梅林里看到过她,她一身素服,不着钗环,在夜刚刚擦黑的时候沿着梅林中的小路一步一步走着。 当时的她,很不秀致,更完全不雅观。 她生了病,被风一吹就咳嗽,在凋零的梅林中抽搐哭着,哭到后来已经少有眼泪,有的只是控制不住的、伤心到了极点的抽噎。她哽咽几下,空气呛到嗓子里,就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咳嗽平息后,心头牵痛,便又开始抑制不住地哭。 非常狼狈,毫无装饰。 她哭得脸是红的,整个鼻子也红红的,除此之外的尖尖的脸儿,却全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太后或许曾放弃过她。但在明莼的整个人生中,太后是唯一一个毫无目的、从不间断、温暖细致地爱过她的人。 并不是非要想起当年的事,只是此刻涌上心头的悲哀让我不得不想。 现在想起来,凋零的梅花仿佛雪花,随风卷起,势头越来越大,它们扑面而来,席卷了我的整个生命。 最后的最后,我想起的,是雍正七年明莼被陛下带到圆明园之前,离宫的那一幕。陛下踩着太监的脊背上了御辇,明莼作为妃子也可以享有此等待遇,但她皱着眉头拒绝了,巴结的下人忙忙寻了个马凳。我站在嫔妃中间,答应常在格格们在低声嗤笑,我却心不在焉,一直注视着她。 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看着她,念着她,把她作为生命中唯一对等的存在,一直想向她证明我自己。 我认她作知己,可她呢,在她的心里,我不过是个奇怪的、总是欺负她的陌生人。 除了淡薄和无谓,还有更多吗?。 我紧紧盯着熹贵妃 分卷阅读50 ,之所以会有今天,都是因为她。 我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今天因为明莼的死而露出笑容的,站在一边拉着我冷眼旁观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甚至努力开始回想,雍正六年的时候嘲笑过明莼的妃嫔到底有哪几个?高水沉肯定是其中之一,但她已经死了。其他的常在答应们,一个也别想逃!。 水面上的气泡,一个一个一个,渐渐的都破了,平息了。 熹贵妃放开了我,甚至还善意地对我笑了一下。这个女人,在弘晖回来以前,她是那么的善良、温和、持家,她平和地对待每一个人。然而当她的地位受到了威胁的时候,她逐渐变得扭曲和残忍,甚至让我当着她的面,失去了今生唯一的期待。 皇宫这个地方,真是一个大染缸,染出来的变态,也是一茬接着一茬。 熄灭的生命之光,破灭的梦想,永逝的温柔。 我感觉到,就算我能离开皇宫,我也永远永远,逃不掉它带给我的烙印。 就算我能悄无声息地血洗皇宫,那又怎么样?明莼还是死了,我想做的,终究做不成。 我甚至无法说,来世再相见。我一定会保护你,对你好,就像姐姐和妹妹一样。 此身不积前生福,怎敢希求后世缘?。 我想起一次一次和她的对骂,对她的嘲讽嗤笑。 自作孽,怎可说?。 —— 世界毕竟不让人完全绝望,希望之光终于来临。 弘晖突然出现在桥的另一边,他往这边瞧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眨眼间就跑到了桥上,矫捷迅速得像是一头羚羊。 他胡乱甩开外袍里衣,迅速地、果断地跳了下去。 熹贵妃喃喃地咒骂了一声:“该死的,怎么会!”。 然而她随即面露喜色。 我顾不得理会她,死死盯着湖里的一动一静,我相信弘晖,他本身就是个奇迹,他一定能救回明莼。 我在心里疯狂地祈求上天,甚至一瞬间想,如果弘晖救不回她,我就把弘晖也杀了。 弘晖抱着明莼,游回了岸边。他将明莼平放在桥旁,开始为她挤压积水,很多下很多下,明莼软软地、冰冷地躺在地上,毫无反应。 我听说有人在把溺水者就回岸上后,挤压积水的动作力度大到压断溺水者的肋骨。但还是未能救回对方。 那种感觉,一定很绝望。哪怕溺水者是个陌生人。 弘晖咬了咬牙,我感觉到他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而后他取回上衣,捏出一粒丹药,口对口渡给了明莼。他冰冷苍白的唇贴上明莼毫无反应的嘴唇,探入后长久不动了。 我看着他们,竟然感觉他们像两朵快要凋零、却互相依偎的玫瑰。 明莼渐渐有了动静,熹贵妃拉着我,带着一干人悄悄撤离了。 一路上,我都在掩饰自己的泪意。熹贵妃一时咬牙切齿,一时又是略带满意。估计她在策划着利用今日见到的景象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我冷冷地笑了笑,她之前威胁地按着我的肚子的时候,我就给她下了毒。她还是先顾忌着自己的性命吧!。 我想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则真的很怕会当场哭出来,给人看出破绽。一个小宫女回味无穷地说:“哎呀,太子殿下真好看呐……”。 立刻就有人回她:“去,你这不害臊的小蹄子,是说太子殿下的身体真好看吧!” “你不是比我更放得开。你瞧见他的锁骨没有?哇哦,脸那么秀气精致,锁骨那么明显,竟然还有肌肉!这真是太说不通了!”。 “嘻嘻,我光注意他的腰了,那腰线真漂亮,腰也好细……”。 我越听脸越黑,仔细回想了一下,弘晖的身体貌似……真的还不错的样子。这帮饥渴的宫人!听说女儿国里,见了男人就割肉做香囊,看她们这如狼似虎的劲头,真是由不得我不相信。 我今天生死一轮回,明莼生死一轮回,相信弘晖也是生死一轮回,结果就给这帮宫女提供了这点谈资?。 真是无知者无畏。 千秋 谦妃篇第二十三章。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席慕容《乡愁》。 大概真的是患难不死,必有后福。从雍正十年之后,帝王对明莼的宠爱就到了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幸福的、愉快的时光终于来临,并且终她一生,也没有变过。 雍正十一年的时候,陛下偶尔向我提到宣贵妃千秋将到。我主动向他请缨,愿意为贵妃办一场生辰。 皇上允可了。自从弘瞻出生后,我地位稳固,和陛下之间总算也有了最基本的互相信任。 虽然少得可怜。 这件事情让我反思。一个妃子是否拥有孩子,对她的处境来说是完全不同的。皇上可以随意对待他的女人,但不会一般随意对待他儿子的母亲。 我放弃了一下子弄死熹贵妃的想法,转而给她下了身体虚弱的毒药,让她缠绵病榻,无力起身再弄些么蛾子。 有的时候,我为这个女人感到可惜。原本她可以维持着她温和慈爱的形象一辈子,可惜她的生活遭到了倾覆,命运打破了她和她儿子的幸运,逼得她不能不露出狰狞的一面来应对。 应付完陛下后,我就再次去见弘晖。 我能感觉到,他的力量又增强了。以前的我,还能观察他的细微动作,现在我却连直视他都倍觉辛苦。 光芒这么强烈干嘛?是要闪瞎狗眼啊!。 但我和太子殿下在短期内还是有着一致的目标,落水事件之后,我和弘晖因为总总原因都没能去看望明莼。听说她忘记了这一切,陛下感觉到的是庆幸,我和弘晖却是愧疚和恼怒。 对自己的恼怒。 难道明莼忘记了,就真的可以假装对她的伤害从来不曾发生吗?。 我和弘晖各有依仗,看似强大,在各自的领域里混得风生水起,但毋庸置疑的是,我们不过是弱者。 在狂风中,护不住一朵玫瑰纤细的花茎。 宣贵妃的千秋节有条不紊地操办起来,面上看着是我在打点一切,事实上一条一缕都是弘晖的主意。 整个九月份,六宫之中都在谈论贵妃的千秋节,宫娥后妃异常兴奋,人人在讨论着怎么制作花灯和文灯,心灵手巧的女孩子这时候分外受人尊敬和喜爱,人人都在央着她们做出自己理想的形状姿态。 皇后发了懿旨,凡是能想出新鲜奇巧的法子为贵妃祈福增寿的,均有厚赏;制作的花灯文灯由宣贵妃评选出头三甲,由陛下和太子共同赏赐;只要愿意参与这次佳节的,无论宫内宫外,人人有赏。 分卷阅读51 我最是迷信物质,在巨大的金钱攻势下,这场佳节简直办成了普天同庆的国家大节。 “贵妃娘娘芳龄永继。”。 “祝贵妃娘娘岁岁年华似锦。”。 “贵妃娘娘福瑞连绵。”。 还有这样的:“祝贵妃娘娘永远青春美貌。”。 呵呵,没有文采有什么关系,太过直白有什么关系,越是清晰明朗越好,越是直白浅显越显得有福。杨贵妃宠冠六宫?赵婕妤倾倒帝王?董鄂妃永结帝心?。 她们可曾得到过全天下一致的、欢呼似的祝福和敬礼?。 这些人是不是真心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又没有谁会在乎。我要的,也不过是这片刻浮华的光荣。一刻的荣耀,足够照亮一生。 大臣们的妻子儿女也可作为命妇入内同乐,这些清高自许的贵女贵妇,在或长或短的犹豫之后还不是一样喜悦不禁地报上名额请求同贺千秋。那些满人最是尊贵矜持的未婚贵女们,一样小心翼翼地晋上自己手制的花灯文灯、女红香包,为明莼的生辰认真地祈福。 最让这些女子兴奋喜悦的,还是弘晖的太子殿下的一项举措,他向陛下奏请让新科举子、翰林院学士、前朝大臣、宗室亲贵、王孙公子们参加宴席,并于当晚在圆明园中随意行走游玩,不加拘束。 听说读书人们一听说这个消息,纷纷后悔没有参加最近的这次科考,一时传得天下皆知。 最爱凑热闹的文人们在此看到的是晋身之阶,现在就已经在为千秋节当晚的锦绣文章打腹稿、埋伏笔。想要溜须拍马、亲近太子的朝臣看到的则是太子和皇后的面子,一个个捧场都来不及。这些复杂的朝政之事不是女子应该考虑的。 已婚和未婚的女子们想的则是——趁此机会,挑一个金龟婿。 人人意动,个个鼓舞,当年诗书帷幄间的豪情壮志,平日悄吟低唱时的女儿心思,都化作了今日的盛世佳节、锦绣良辰。 这么些天下间最尊贵、最优秀、最有才华的儿女聚集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庆贺一个人的生辰,祝她幸福如意、永享荣华。 是的,是的,这是弘晖送给他心爱的人的礼物,我不过是他的属下,是这一活动的一项环扣,我并非不可替代,如果没有我谦妃云舒,其他任何一个宫妃也能在他的扶持下完成我的功能。 但我在私心里却常常觉得,这一场盛大热情到有点疯狂的盛世佳节,是我不为人知的少年情怀。 就好像永远理智、永远世故的云舒也会有一点痴念执意,想要让一个人获得片刻单纯的快乐。 此心不为苍生所出,只为一人浅浅的微笑而静。 虽然她不知道,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 九月二十二日终于到了,白日里,宣贵妃在皇后的陪伴下接受内外命妇贺礼,午后便在宫中选出了最得她心的几盏文灯。随后,皇上、皇后、太子的打赏就流水似的递了出去,凡是得了贵妃青眼的,陛下和东宫的赏赐就分外的厚,于是贵妃盛宠,一时内外皆知。 当然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比如说太子刚刚上位,需要示恩于内,这种种收买人心的举动不过是借了宣贵妃的场子。这么有水平有道理的话我可想不出来,当然是病卧在床的熹贵妃。 她右边小腿已然麻木失去知觉,她却还不敢给外人知道,生怕影响了她儿子的地位。就连和她亲厚无比、同气连枝的裕妃耿氏也逐渐倒向了皇后,这位贵妃僵卧床上诅咒明莼的时候,她的老姐妹裕妃正在为千秋节忙前忙后。 都是为了儿子,熹贵妃也不必责怪裕妃。 这样的日子我怎么会忘了熹贵妃呢,我早说过,我很记仇的。 刺激了这个老女人一番,我笑吟吟地走出她的宫室,默默思忖着,陛下毕竟对她还有旧日恩义在,还让她住在圆明园里,外人瞧着,依然还觉得她日子风光得很呢。 政治斗争的失败者,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我简直都快要懒得和她计较了,真可怜呢。 我想着笑出声来,这个笑话真有点好笑,我怎么可能忘了熹贵妃,曾经摁着我的肚子威胁我,逼我对明莼的生死冷眼旁观的人。 走到皇后的宫室中,明莼正在和皇后说话。 皇后说:“你自己也做了一盏文灯?让我们也瞧瞧。”。 明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做得很简单,就是最普通的样式,不过这孔明灯还真不好做,扎竹篾子的时候一不留神把手划了一道浅口子,糊绢锻也费了老大功夫。”。 皇后一听,吓了一跳,赶忙说:“这些活儿你让下人做也就罢了,怎么还亲自动起手来,快给我看看。”。 明莼有些发怔。我听了也暗觉好笑,明莼跪在皇后床前默默侍疾的日子,仿佛还是昨日。 今是昨非,昨是今非,这世上的一切,当真如同空花泡影一般。 皇后拉过明莼的手,一连声叫宫女取药来。取过药,又亲手给明莼抹上,将明莼的右手捧在温暖苍老的手心里,还絮絮地埋怨:“你看这些娇小姐们做文灯,都是下人给扎好了竹篾子做好了框架,还给她们糊好了锦缎,她们不过是在灯上绣几针针线,或者写上几句诗画上几笔画儿罢了。哪有像你这样儿的。”。 明莼嘴角上扬,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似的说:“我本来就是粗人,粗鲁得很,怎么和这些闺阁中娇养大的千金小姐比?”。 此话一出,人人都有些愕然。我瞧着她,发现她说的是真心话,好似真从不觉得自己是一朵需要呵护的娇花,更从没想过和这些贵族小姐比矜贵。 她今天穿的衣服仍然素淡,浅白的底子上绣着淡蓝的花纹,她也很少盛装,浅描丹唇,略理云鬓而已。 她纤腰一抹,亭亭而立,端庄地低眉浅笑。 我看着她,想起今天在一个香囊上看到的诗句。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人间第一流。 又有一句,前身姑射冰相似,今代潘妃玉不如。 嗯,不知这两句都是哪两个丫头写的?很有文采嘛,回头我也给赏。 皇后叹道:“你这丫头……唉,你也很不容易,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了。你也是我和陛下看大的,当年太后就最是宠你,我们这些做媳妇的常说,太后娘娘若是菩萨,只怕你便是菩萨身边的善财龙女。”。 她轻拍着明莼的手,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中。 “只是却少一个善财童子,龙女童子,才能凑成一对金童玉女……这些打趣的话儿,当日还是老十四家里的先说出来。后来人人都传,人人都笑,太后也常说,她这个龙女,必是不肯轻易许人。我们都说不知哪个有福气的能得了你去,谁曾想,唉……”。 那些久远的、久远的回忆,像是人生锦袍上, 分卷阅读52 最秀丽的花朵。虽然陈了、旧了,也是最值得珍惜夸耀的。 事后想来,那时的欢喜,是多么的无谓而空洞。 然而没了这样的空欢喜,人生又怎么还有意味。 明莼双目之中,涌上悲哀似的泪意,皇后惊醒道:“你瞧瞧我,大喜的日子说这些,该打该打。好孩子,你先回去,换身鲜亮的衣服,打扮得亮丽些,晚上还有好时辰呢,太后见了也必定欢喜的。你的灯先搁我这儿,过会子我遣人给你送去。”。 明莼静了片刻,拜谢去了。 我看着她,看得入迷。 她的睫毛也被泪水染湿了,唇边却噙着一丝说不出是释然还是欢喜的笑意。仿佛很悲哀,却终于解脱。仿佛又有了希望,却对这个世界失去了眷念。 这种复杂又矛盾的美,这种含泪带笑的神情,足以倾国倾城。 很久之后我回忆起来,才恍然明白。当时的她一定是知道了殉葬的事情,早已失去了生的希望。千秋节那天听了皇后的一番话,想起彼岸仍有慈爱的太后,心中渐渐摆脱了对死亡的恐惧。 其实,生已无欢,死又有何苦。 明莼走后,我凑到皇后面前申请去瞧瞧宣贵妃的文灯:“婢妾也想瞧瞧是个什么稀罕物什儿。” 皇后答道:“我非要留下,就是备着你们来看的,你瞧去罢,别弄坏了。” 我顽笑道:“主子娘娘英明,婢妾虽然粗笨,也想跟着灵巧人儿学学。” 皇后摇头叹息,把我赶开了。 你们?除了我,只怕是备下了等着弘晖来看吧。皇后已经不年轻了,长期以来对儿子的渴望让她无时无刻不想见到弘晖,偏偏弘晖又这么忙。 只能爱他所爱,好他所好。 这样的母子之爱,也是一种枷锁吧。 我想起还在襁褓之中的弘瞻,摇头好笑,我无法想象这样的感情会在我的生命中出现,我永远也不会为了另外一个人如此奉献,我永远也不会把其他人置于自己之上。 哪怕是明莼,我为她做的事,也从不违背我自己的利益。 顺水推舟,这是我喜爱一个人的方式。我把这件事完全变成我自己一个人的,不需要任何人知道,不需要对方知道,不需要回应,不需要同情,这样子,不好么。 像弘晖那样,像陛下那样,多累。 明莼做的就只是最普通的文灯,普通的光滑的红锦,在头上结了一个浅黄色的璎珞。放在今日进上的文灯里,简直就是素净到出挑。 但这一丝一缕,甚至一片竹篾子,都是明莼亲手挑、亲自做的。 灯上写了四句话。 “愿此报恩经功德,普及父母于一切。 四生六道与含灵,皆共同登圣觉岸。”。 我回去之后问过人才知道,这是为父母祈福的短经。那时我觉得有些迷惘,我自以为很了解明莼,她和我一样,都不是对父母有多依从孝顺的人。 他们把我们当货物一样的出卖,我们为他们换来荣华富贵。两下里能有多深的感情? 明莼的情况比我更极端,她很小的时候就入宫,可以说,太后都更像她的母亲。我无法想象她会为那势力的一家祈福。 我一直以为,给人的最好的东西,就是尊荣与富贵。但是或许,有的人获得了这些,也不会感到幸福。 报恩,她报的又是谁的恩? 灯夜 谦妃篇第二十四章。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苏轼。 夜幕刚起,圆明园中就热闹起来。 先出动的是买卖巷中的内监宫女,这些人大都是平时极不得志的,生活也极为困窘,难得的节日,也不想着尽情欢乐,反而做了许多文灯、花灯、灯笼、各色鲜花瓜果、香烛烟花在园中售卖。如此一来,不仅能赚得许多银钱,自己也能占得一个绝佳的位置过一个属于自己的节日。 吃过晚膳,便有些按捺不住的小宫娥寻了僻静处把自己做的文灯放上空中,此时不过酉时刚过(晚上七点)。 我宫中众人也纷纷抬头去看,那灯刚刚飘起的时候,火光看得十分清楚,摇摇摆摆的也不是很稳当,我听到四下里几处惊呼声。渐渐的那灯就远了、高了、小了,升成了孤独而闪耀的,金色的星辰。 容妹立刻吹捧我:“还是主子心思巧,谁能想到这文灯升起来后会这么好看呢!” 我笑着说:“这还没正式开始呢,你等着瞧罢,过会子几千人一起放起文灯来,那才叫壮阔,只怕连天上的仙人都能瞧见咱们人间的灯火。”。 小宫女们啧啧惊叹,我想着此时满宫中人的期盼焦虑,暗暗得意的同时心中也痒痒起来——不知明莼今晚会作何打扮?我可真想去看一看。 对容妹她们说我现在要一个人在内室待着,她们都深表理解,甩脱了这帮人,我立刻使轻功悄悄奔到了镂月开云的楼阁外头。 明莼果然在梳妆,她身边竟然还有几个外国女人,我仔细瞅了瞅,不能肯定是不是就是那几个传教士的夫人。她脸上的妆已经化好了,隔得太远,我瞧不清楚,只能又换了个方位,想再凑近些。 结果就差点从屋顶的瓦片上摔下去——尼玛竟然是弘晖啊!。 他穿着一身太子正装,看上去真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这当然是我腹诽他的。但其实,这人哪怕穿着华丽到极点的太子大礼服,身上缀满明珠美玉,看上去也仍然是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淡高洁。 这么往月光下一站,看上去简直如同御风而立的仙人。 苏轼曾说,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凌空而登仙。 他老人家一定不会想到,他所形容的景象真的会成为现实。而他更绝对、绝对不会想到,把这一切变成现实的神仙人物,正干着和我一样猥琐的事情——。 躲在一个少女的屋子对面,凭借自己的敏锐眼力偷窥她梳妆换衣。 真是无法容忍!。 我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结果人家也正冰冷地瞧着我。 我悻悻转回刚才的位置,就瞧见明莼在琅玕小楼中,拿起一管口红,往花瓣一样的嘴唇上压了上去,而后又旁若无人地细细抿唇。她把头发盘了起来,纤细白皙的脖颈暴露无遗。不对,不对,人明莼不是旁若无人,是真以为就自己一个人。头发弄好了,妆也化了,估计下一步就是换衣服了吧? 我瞧得心里都有些发颤,不知为何生怕弘晖犯错误,飞过去拽起他就走了。 弘晖有点郁闷,但大概他自己也心虚,就不做声,我们两个都懒得看对方一眼,于是形成了这样奇特的情景——我和他面对面站着,眼神飘忽,心不在焉,各自满怀 分卷阅读53 绮思,却和对方完全无关。 过会儿,他问:“你给阿莼送了什么生日礼物?”。 我想想,说:“送了一套紫水晶首饰。”想想有点得意,又补充,“今天她穿的衣服就是银紫色的,说不定会戴那套首饰。”。 此话一出,弘晖更郁闷了,他默不作声地、满含杀气地瞪了我两眼,自己转身走了。 老娘当年真是瞎了眼,居然还说这家伙是美少年!看看这家伙如今都在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真是变态啊。(你还不是一样)。 ——。 经过了这一插曲,等待也不再那么难熬。让人沮丧的是,等到宫宴快要开始的时候,我居然被陛下叫过去了。 我侍奉他老人家去湖心岛参加大宴,他老人家去就座了,我才得空回来。回来后得先回宫殿补补妆,再去参加后妃命妇们的宫宴。 走出宫殿外面,我一时惊叹万分。 真是人间人似玉,月下月如银。 圆明园从未如此热闹,后宫妃嫔们络绎不绝地往福海湖心岛上去参加宫中宴会,岛上船只往来,络绎不绝,波心荡漾,冷月无声,灯火辉煌,当真是人间天上,天上人间,一时难以分辨。 丝竹管弦之声渐起,有水声回应,又是这么美妙、温暖、平安的夜里,音乐声也如同仙乐一般飘渺而动人。 教坊新作的乐曲,总算也派上了用场。我远远望着福海三岛中搭上的巨大戏台子,那些戏子们的表演,此刻也带上了月里嫦娥舒广袖的意思。 外间的命妇贵女开始入场,她们一个个妆容楚楚,含羞带笑,手捧宫灯,让空旷华丽的圆明园带上了难得的烟火气息。这园子能有今日,也总算不辜负了!。 最最让人瞠目结舌,让人惊叹大笑的,还是天上水中人间的灯火。 文灯一盏一盏地飘起来,就像我和容妹说的,足足有数千盏。每一盏文灯上,都写满了祝福和祈愿,要感动天上的真神。 在水一样沉黑的夜幕照映下,闪耀的烛光火光灯光看上去极为璀璨,渐渐地升高了、升高了,在几乎感觉不到的夜风吹拂下,便朝一处流溢而去。天上虽然只有一轮孤月,人们却送上去了万盏星灯,最终便汇聚成流动的、高悬的、金色的河流。 这是金色的银河。 夜晚的黑,在这万盏金色星灯的印衬下,也显得如此珍贵,就像是一面黑色的水晶墙。那般黑色,竟让我想到了晶莹和璀璨。 天河悠悠漏水长,南楼北斗两相当。 又有数十盏文灯被点燃了,升空而去。那些飘得远些、偏些的,便成了南楼北斗,那些不幸自空中掉下的,就成了让人惊呼赞叹的,金色的流星。 空中已是如此盛景,水中也不逞多让。 水面上依然点燃了无数盏莲灯,那些花瓣形状的河灯随着水波流动荡漾,满满一个福海变成了花灯的海洋。那些载着宫妃或贵客的云帆,被映成了金色的云朵。 水上燃着动人的、金子一样的真火,水下倒映着摇晃的、波动的虚火,灯火和灯火之间,却是象征着福气的海。 看啊,明莼,为了你的生辰,福泽甘露和红莲冷焰同现于月光之下。 这样的礼物,你可曾为此展颜?。 偌大一个圆明园,每一处寂寞或者喧闹的宫室都依次亮了起来,看得让人心里暖意融融。 天上是金色的银河,海中是流动的火焰,人间宫室是璀璨的明珠。 天上人间,一片辉煌。 我看到路边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满面含笑,眼瞳晶亮,欢乐简直要凝聚成甜蜜的饴糖。 我紧赶慢赶,只看到了明莼出场的最后一刻。 那时候陛下也已经从大宴中赶了过来,他亲自与明莼举杯。明莼饮尽后盈盈拜谢,她转过身来,面带红晕,向着我微微一笑。 六宫粉黛无颜。 总有这样的美人,让你看尽人间也觉不如。 自陛下后,太子也主动向明莼举杯。宣贵妃连称不敢,步下台阶去扶太子的酒杯。 她的指尖碰到了太子的手背。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心里怦地跳了一下。 两人客气一番,也痛快地饮尽杯中之酒。 太子祝贺贵妃芳龄永继,福寿连绵。而后又祝陛下身体康健,福祚如山。陛下为之大喜。 于是人人都敬上来。明莼并不扭捏推拒,杯到酒干,直喝了五六十杯,一时镇住了场中所有心怀二意的人。她脸上一片绯红,目光却十分清明,嘴角一缕笑意,这样柔弱出尘的美人,现在看着却有一种逼人的英气。 我看那帮小丫头子已经崇拜得要扯着她的裙摆叫女王殿下了。 皇后身子一动,我知道她想阻拦这帮灌酒的人。 我笑吟吟地抢出去:“慢慢,明莼姐姐,我和你是最亲近的,今日有个理由你我不得不喝一杯。”。 明莼右手还拿着杯子,左手就理了理右边的鬓发,半是含笑半是漫不经心道:“为何?” 她眼波如水,这般神态看得人又是心动又是牙痒。 看向她颈中,我又笑了:“姐姐今日肯戴这项链,我实在高兴得很……我当日瞧着它,便想亲自为姐姐戴上呢。”。 我说得诚心。明莼不明所以,偏偏头有些疑惑地一笑,仿佛是在说“是吗?” 这般神态原本便十分动人,更何况做的人是她。 我冲上去挽住她的手便道:“你我情谊不同他人,不能碰杯就算——得喝个交杯酒才是。” 一言已毕,满堂轰然喝彩,皇后笑道:“你这妮子就是调皮。”再看陛下,他也是哭笑不得的样子。更没人再能阻拦,明莼嫣然一笑,大方道:“我答应就是。”。 上来挽过我的手臂。 下面就有康熙爷的二十四阿哥笑道:“两位小皇嫂这么着可不成,正经喝交杯,那都是嘴对嘴喂的,哪能挽挽手就算?”。 他说话的时候比较安静,话音一落,空气像要爆炸了一般,就有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尖叫不已。满堂宫妃又是笑,又是闹,又是责,说“现在还有清白女孩子在,老二十四你胡说什么。” 我已经和明莼的脸贴得很近了,几乎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儿,感受到她脸颊温暖的触觉。我咬着嘴唇瞧着她,只是笑不说话,明莼也笑,竟然有些耍赖的意思,反正不表态。 我估计弘晖快气炸了。我也不报此奢望,陛下怎么可能纵容他两位宫妃玩暧昧,戴绿帽子也不是这么戴的。 果然皇上咳了一声,皇后就笑道:“别胡闹,宣贵妃身子弱,今天也少闹她些。” 明莼眼睫一眨,望着我继续笑,我贴过去,和她耳鬓厮磨,极缠绵地把那杯交杯酒喝完了。 为了洗脱这杯酒的嫌疑,可能我又必须远着她一段时间。但是,今晚这杯 分卷阅读54 交杯,值了。 本来为皇上皇后而稍稍冷却的空气再次沸腾。 人人都说宣贵妃大方,谦妃爱闹活泼,说陛下后宫和睦,皇后仁爱。 人人都说我们是顽笑。 谁又知道,假戏中的真心。 我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她,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但是,如果是她的话,我们可以像亲人一样生活一辈子。 我绝不是那等喜爱皮肤之乐的磨镜之辈。我只是想和她亲近,像一个长久的、一辈子的朋友一样,和她在一起。 这杯交杯酒,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杯交杯。 对于明莼来说,不是唯一的一次,但也是第一次。 闹完了,明莼下去换衣服。她穿了一身裙摆作鱼尾式设计的晚礼服,那礼服是极淡的紫,淡到近乎银色,披一件同色披肩,穿着很细的高跟鞋,鞋底是艳丽的红。我和她喝酒的时候,摸到了她手腕上的金镯。 她还是这样,淡雅的表象掩不住富贵精致的底色。 在她换衣服之前,陛下就带着太子走了,走之前我自然接到了太子砍过来的眼刀。之前明莼在,谁有空理他,现在明莼走了,我忍不住开始回想。 太子真的很有意思。他对这世界上的一切都那么淡漠无所谓,一接触到明莼就暴露出帝王家的种种本性。 真的,非常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那晚的热闹持续到很久,宴会散后节目并没有结束,外面开始放烟花,年纪大的人就回去睡觉,年轻的离开湖心岛在园中整晚的疯玩,整个圆明园中的喧哗声、笑声,听说一直传到园外。 不过京城人民也没歇着,难得天空这么热闹,京城里也举行了盛大的赏灯会,园内园外的盛会,倒是难得一致。 明莼逛了一整夜,参加不少助兴节目。普通的如猜灯谜,可怕一点的比如用火铳打气球之类,据说她是此类高手,姿态十分帅气,获得一大批无知的拥护者。 她一直在笑,换完衣服后看上去和身边任何一个天真的小姑娘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分外美丽而已。 听说关于她有不少诗篇流传出去,但事实上在大宴上写诗的人都没见过贵妃真容,所以那些诗我都是一边看一边撇嘴。倒是那些写在园中遇美的诗句我会仔细研究,怀疑这帮书生是不是把明莼当成了可以或者不可以随意勾搭的贵族小姐。 至于那些参加完千秋节就哭着喊着要寻美娶妻的公子哥儿的事迹,我更是付诸一笑而已—— 正是,月如冰轮,灯烧6海,人在花墙。谁家见月能闲坐,宝马香车夜正长。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要郑重道歉,不说一声就停更两天。上周五就感冒了,打了一天针然后就没管,拖了一星期,这周还一直加班,病情加重,去看医生,医生说拖时间长了,有点转成支气管炎了,然后给我吊一种名叫“阿奇”(我只听了这个音)的药,打完有不良反应,比如恶心想吐什么的。前两天因病未更。 然后,关于本章—— 谦妃同学真不是同性恋,日本有一种说法叫“百合之恋”,就是说女孩子之间比友情跟深厚,但是不涉及欲望的纯洁的感情。我就是想表达这个…… 弘历啊弘历,你的身影在哪里,为什么你的男配作用会被谦妃凉凉抢了!shryu! 作者痛定思痛,认真反思……我明明想写的是纯言情! 相守 谦妃篇第二十五章(终章)。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云板连响,天下同哀。 我跟在皇后身后,机械地俯身下拜,灵堂上哭声响成一片,我也不住哽咽着,泪如泉涌。 意外地真心。 可能我是真的比较有福气,从我出生起到我入宫,我家几乎没有死过人,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一个和我这样亲近的人的死亡。 哪怕我没有拿真心待过他,他也没有喜欢过我,可他毕竟是陛下。 皇上的崩逝,无疑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陛下实在太过强大和威严,他在时让人畏惧害怕,他的逝去却让人怅然若失、惶惶不安。 我所在的群体,是哭得最为哽咽伤心的一群人。这些人,在陛下逝去后,有了一个新的称呼。 未亡人。 她们是失去了希望,残缺了生命的一群人。 最前面的是脸色惨白、神态恍惚的皇后,弘晖已然在四大辅命大臣的拥戴下登基,她是未来的母后皇太后,世上最尊的一位贵人。然而她此刻的神态,竟像是随同棺木中的人一同死去了一般。 熹贵妃仍然病得起不来身,于是也没有参加葬礼,皇后后面站着的就是裕妃耿氏,这个一贯温厚内敛的女人丝毫不顾忌形象,朝着先帝棺木的方向嚎啕大哭,声音中满是撕裂一样的哀痛。 再在她后面的则是齐妃李氏,这个老女人双眉紧蹙,手略微压着心口,眼泪一串串往下掉,神态有些怔怔的,哭也哭得有些心不在焉。这种心不在焉并非那种不在乎、不恭敬的心神游离,而是,仿佛这个女人依然随着她的儿子、她的丈夫去到了另一个阴惨惨昏暗暗的世界,所以已然对这个阳间失去了兴趣。 她后面的自然就是我了。我瞧一眼还被乳母牵在手里的弘瞻,心头更添烦恼。 这孩子年纪小小,就已经没了父亲。如今可要怎生是好?让我一个人教养他吗? 我不能想象我会负担另一个人的生命,哪怕那个人是我的儿子。 弘瞻的前程是不缺的,我为太子殿下做了这么多事情,他必定不会亏待了弘瞻去,且弘瞻又是他最小的幼弟了。 其实想想,我还真是天生的小妾命。像以前那样,在皇宫中凭借自己的小小手腕翻云覆雨,才是我的专长;要真让我做了一个筹谋万千的大家主母,掌控家务、教育孩子,每日里每日里重复一样的工作,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去。 我一直以为,我是和母亲一样的贤明理智的女人。 然而如今想起来,其实我少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责任。 想着,我也抽抽搭搭,口呼“陛下”,哀哭起来。陛下的薨逝,像是命运的一次冷笑,击碎了我身上周围的玻璃罩子。让我深深的、深深的意识到,我的一生,其实也就这样了。 我总以为,我会有变幻莫测的、无限可能的人生。 那时我天真。那是我天真。 我身后的两个答应在悄悄议论:“熹贵妃病倒了,这也罢了,可宣贵妃到哪里去了?” 宣贵妃。 明莼。 听到这里,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到底是弘晖知道 分卷阅读55 得太晚了,这世上谁能想到,陛下在大行之前竟还报了这样的心思,竟还想着让明莼陪葬!。 这件事情让人猝不及防。 我心头像是燃了一团火,反复反思我当时调的假死药——那药到底调得对不对! 要是我的药害死了明莼,我会死,我真的会死。 我调的药是不是真的有效?弘晖是不是真的能施行他的计划,救下明莼?明莼现在还活着吗? 至少,至少,大行皇帝的遗旨并没提到明莼。现在满朝上下,也没人说要替“忠贞节烈”的宣贵妃拟一个绝佳的谥号。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悄悄去看弘晖,他跪在灵前,脸色惨白,眼圈通红,哭了片刻,竟然昏厥了过去。于是朝臣大乱,一群太医急忙忙地赶过来为他把脉。 我心脏一阵狂跳。 如果说明莼已经死了,那弘晖绝不可能这么镇定,我相信他绝对会一把火烧了这个紫禁城。 那么她大约是没事?。 我又不能肯定。 谁又真的知道男人的心?也许,也许他身登大宝,已然放下了明莼也不一定。即便是我,也无法断言站在弘晖的位置,皇位和爱人哪一个更为重要。 他此时这么哀恸,哭的到底是先帝,还是明莼?。 抑或两者皆有?。 ——。 过了好几个月,我才得到关乎明莼的确切消息。 年轻的皇上在圆明园里藏了个美人儿,此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关于这个美人的身份,几乎有上百种猜测。许多人信誓旦旦地说,这是朝中某位重臣的女儿,皇上是要娶她做皇后的。现在暂且在园中相会,为的不过是陛下尚且在孝期之中。 而这位重臣到底是谁,又有好几百种猜测。 当年那么宠冠六宫、风华绝代的贵妃,自然不会无人关心。她长久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关于她的流言也是层出不穷。 许多人信誓旦旦地说,她已然为先帝殉葬了。而到底是如何殉葬的,又有好几种说法,一种是说,她当年和先帝本是同服仙丹,于是就一同飞升了,陛下还留了具皮囊在世间,而她则是彻底奔月而去了。另一种则是说,陛下不舍爱妃,早已带贵妃去了,因为眷念不舍,竟是把美人骨一同合在了棺木内。还有一种说法,则是宣贵妃秘密地殉情而去了,或是上吊或是投水,总之尸身已是找不着了。 还有一些靠谱的,就考证说贵妃受宠太过,早已遭了贵人的忌讳,现在先帝一去,她是被圈禁起来了。 明莼和弘晖,实则都是极为奇特,人世百代也难得出一个的人物。仿佛在他们身上发生任何事情,人们也不会感到奇怪。 所以哪怕说弘晖在园子里藏了个倾城狐姬苏妲己,明莼本是天上花神,如今真神连同身体一同归位,这样的传说竟也拥戴者甚众。 听得我是哭笑不得的。 知道那个人在圆明园里,知道那个人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登基后不久,年青的帝王就封赏了诸位兄弟,弘历是和硕宝亲王,弘昼是和硕贝亲王,弘瞻竟也得了个安亲王的封号。 我也就成老王妃了。 许多人看来,我的一生无疑也成功妃子的典范,不知多少贵族小姐以我为人生典范? 然而我感到的却只有失落。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 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这样的日子,我一过就是一年多。 我离开了皇宫,我拥有了权势、财富和自由。然而我感觉到的,却只是深深的、深深的孤独。 我从来没有那么深刻的意识到先帝对我人生的重要。他离去后,我不能再回到圆明园,我没有了需要争取、需要奋斗的目标,我不能再接触明莼,我的人生虽然金玉奇丽,却贫乏苍白到一眼就能望到底。 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仇敌。我不爱谁,也没有人来爱我。 以前的时候,虽然我是卑微的、不被重视的,然而总有许许多多的人需要我,她们憎恨我、咒骂我,那有什么关系,她们离不开我。 而现在,很多人关心我、尊敬我,但事实上,有我没我这个世界都一样。 这样的福我真的享不了。 我甚至想过,如果陛下效仿先帝,想要建立血滴子那样的组织的话,我也愿意为他效命。可惜他凭借自身的力量就能把朝政玩得很转,完全不需要这样不得见光的手段——就算他有,他也犯不着来用我一个王妃做手下。 以前明莼做宫妃的时候,自找麻烦地参与朝政。 当时很多妃嫔笑她没事找事,牝鸡司晨。 然而这个世界,真的不是有物质就足够。 我从来没有主动付出过,所以我也永远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收获什么。 醉中还有梦,身外已无心。明镜唯知老,青山何处深。 身处高堂,心里却像是在深深的荒漠。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老得很快。 当人陷落在负面情绪的泥淖中时,总需要另外一个人拉她出来。可惜我却没有这样的一个对象。 许多人,都没有一个全心全意关心自己、全不计较其他的人。 这是不是就是我们不幸福的原因?。 我一个翻身从小榻上起来,叫侍女备车,现在就去西苑中求见贵妃。 好在明莼总还念着一点香火情,并没有拒绝和我的相见——如果早知道,会有见不到她面的一天,当时我怎么会别别扭扭,和她越行越远?。 世人就是这么愚蠢,总以为是暂别,没想到却是永绝。 一时的错身不见,我和她就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到她的凝和殿时,明莼却正好有客人。我在外稍等,静静瞅着窗棱外两树梨花,这样开在晴天下的白雪,就算美,就算香,总也有一种春日里脉脉凄凉的感觉。 惆怅东栏二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就是这样,感怀身世,怅惘心伤的感觉。 明莼本来是这样敏感脆弱的人,我不能想象她是怎样挺过人生一次又一次的巨变。 我静静想着,想着太过坎坷的往事,不能满足的现在,无力冀望的未来,忽地悲不自胜,简直想要扑过去抱着明莼大哭一场。 我也这样做了。 当然把明莼的客人惊了一大跳,那竟然是明莼的幼弟,文夫人最钟爱的幼子明徽,他是个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美少年,看着十分文秀,这时候惊得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一个疯女人奔进殿中抱着他优雅高贵的贵妃姐姐就开始大哭。 明莼十分宽容也十分优裕地摆摆手,让他出去了。她回手揽住我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那大概,是我和她之间的第二个拥抱。 如果有一个 分卷阅读56 人能够救我,那一定是明莼。 等到我情绪平定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她坐在她的画室里面了。她拿着画笔,在调色盘里仔细润了笔,在画架的纸上一笔一画描摹出夕阳下的太液池和白塔。 在她的笔下,每一寸光影的变换,都像是一首韵味无穷的诗歌。 我看得入迷,渐渐忘却了悲伤,沉浸入一个色彩的世界。 如果这个世界都是黑暗让人失望的,那艺术也一定多彩、明亮而富有韵味。 她悠悠地说话:“你呀,也该把王府上的长史官抓在手里。一个亲王府,能量大着呢,你日子过得这么无趣憋屈,就是不知权柄的妙处。女人活着也能有政治生活,过些日子你进宫来给我做秘书吧,这世界忙着呢,总要参与其中才有意思。”。 “不要越过越自闭了。”她投过来温暖而关切的一眼,竟笑道,“实则我瞧你对先帝也并没有多上心,若是以后有了有缘人——也不要总是错过。人生只有一次,这话其实并没说错。” 我依恋地看着她,感觉十分幸福。 那时的我和她,自然都没想到以后我会把日子过得这么丰富多彩。一个清朝的王妃,种种事迹堪比大唐的公主。 不过那时,世间的风气也放开了许多,不再那么拘泥死板。 连男人都不再留头,为何女人偏要僵硬苍白地度过一生?。 后来陛下回来了,我也就告辞,明莼还笑说:“再下了雪,我便办个溜冰比赛,到时候你也一起来。”。 我笑道:“我可等不了那么久——我至多后日就又来。”。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小的时候念这首诗,总觉得很美,却也不解其意。 但现在想来,这就像是我受宠又多彩的一生。不是不满足的,不是不幸福的,只是,底色总是那么凄凉忧伤。 再怎么锦绣辉煌、富贵风流,也抵不过一个真正的知心、知己。 采来的再美的芙蓉,也无法赠给那个相思的对象。 旧日是长路漫浩浩,前途是忧伤以终老。现在再热闹、再风光,心里总归也没有底气。 陛下走进来,他黑色的瞳子里殊无情绪,在看到明莼的时候,却一瞬间溢满了温柔,像是沉沉的黑夜里映上了璀璨的星子。 其实有的时候,我想对先帝说,虽然有这样的不孝子,心爱的阿莼也没能同随地下,但他总不该太过遗憾。 像弘晖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托付江山的。他真的是一个太过可怕又太过无情无欲无求的人,他不会为了这万里河山、祖宗基业费心劳神。 明莼不一样,她自己再累、再辛苦,也舍不下百姓,舍不下祖国。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和弘晖其实很像。我们不懂主动付出,也从来不想付出,其实几乎没有立身的骨架,只是随心所欲地活着。一旦耗尽了欲望,就几乎要走入自毁的途径。 明莼曾经说,月亮自己不发光,它的光亮是反射的太阳光。 我和弘晖就是月亮,明莼才是能够放出热力的太阳。 走出门去,我最后再回头看一眼——殿内人影成双,他们很幸福,非常幸福。 而我,我也很开心,很满足。 前路里,万里干坤明似水,一色寒光玉皎洁。 就算没有相爱,我也会得到相守。 作者有话要说: 嗯,接下来就是弘晖篇。 关于谦妃,其实她的人生相当幸福。就是那种万事具备,金手指各种开的人生。比如说高干家庭出生啊(书香之家),比如说入宫前开了个巨大的挂啊(医术毒术),比如说进宫后运气爆棚生下了雍正皇帝的幼子啊,而她儿子的命其实也挺好的,就是活了三十三岁就死,死早了点而已。但谦妃地位是稳固的啊,她还有孙子。 但是,人总有伤心时。人生有不同的际遇,四季有不同的变化,但是每个人都会经历一样的伤心失落,痛苦迷茫,也各自会有各自的幸福。 虽然明白这样的道理,不知道为什么,我写这章写得很伤心……(自拍)更伤心的是,我也和阿谦一样,突然意识到雍正陛下被我写死了,死了就是不再复活了,乱伤心一把的。 在以后的故事里,阿谦可能还会打个酱油,但是雍正皇帝是死得透透的了,他只能活在别人的记忆中。唉,以前老说虐他不够,现在这么一写,突然觉得我对他来说是大后妈!别人都有多彩生活、丰富未来,就他独自向黄泉有木有。 美人 弘晖篇第二十六章。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庄子。 十年间学道,得遇明师,勘破神仙真诀。 一路走过溪流青山,路旁白鹿跳脱,林间仙鹤徜徉,我对这样的景色已是熟谙,轻轻松松便步进大罗天境。 侍女面露喜色,悄声说:“宗子可来得巧了,掌教昨日方才出关。”。 我笑笑,递给她一只行舟,是此次出门才得的仙器,可瞬行千里。小丫头轻呼一声,惊喜万分地看着我。 看着她的欢喜,我心中却并没有丝毫愉悦之情。这样的感觉,已持续得久了,闻过则怒,赞赏便喜,这样寻常人都能享受的乐趣,于我却如云天之外。 这次外出探宝,所获颇丰,甚至我自身也得遇机缘,再次进阶,已然成就金仙之境,初窥大道根基,洞察天地法则。 整个宗派的人,都是喜悦不禁,我却只是泛泛。 方才在莲池边瞧见的莲花,上次来时还毫无踪影,现在却开得正盛。我想人的生命也是这样,一瞬毫无预兆,一瞬湛然盛开,又一瞬寂然零落。 这又有什么可欢喜的。这又有什么可悲伤的。 走进大罗天境的玉户珠帘后,又是很长很长的道路,简直要步过几重云天,迷雾散尽,忽然又见青霄,看到清风明月,才感受到师父的气息。 师父是那种一语便知天外事的神仙中人,他已然活了太多的年数,这世上的一切,怕都不在他眼中。 ——虽然他的面貌依旧青春俊美。 面对我这个唯一的弟子,师父也没有回转过身的意思,他的声音传过来,飘渺而不可知,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明明就在你眼前,却遥远得像是断情崖下变幻不定的浮云。看着就在指间,却永远也别想抓住。 好笑的是,全宗派的人都说,我和师父最是相像。 师父冷淡地问我:“此次去沧海境,一切可好?”。 我躬身行礼,答道:“弟子一切安好,不过清流师弟受伤颇重。”。 他“唔”了一声,也没有关心清流的近况,而是问我:“你已然突破金仙境界了吗?” 我 分卷阅读57 斟酌道:“境界已然稳固。”。 师父略微摇头,语气却依旧波澜不惊:“那你可曾寻得自身之道?”。 这个问题有点敏感,我有些想叹气,说出口的话却依旧是那么的四平八稳:“弟子不曾。” 师父终于转过身来,他略微蹙了蹙眉,那种好女似的容貌和冰雪凛然的气质结合成玉般无暇的风貌。真正的神仙风范。 “初入门时,你资质绝佳、颖悟聪慧,可谓见色明心、闻声悟道,一言便能勘破玄关斡运……我却不曾料到,你会卡在这一关。”。 我看他一眼,卡在这一关?。 其实进阶不进阶,又有什么关系。这神仙大道是如此的漫无边际,以有涯之生求无涯之境,真可谓是不智了。外人说我们是神仙,我却知我们不过是一群偏执的迷茫者。 师父轻声说:“你可有所求?你可有所愿?”他广袖拂过,窗棂弹开,露出外界如诗如画的秋景。 我想起师父写过的一幅字,上书:“秋空何太高,秋风何太清。秋露何太皎,秋月何太明。” 当时我有点惊讶。没想到师父也曾有过这样充满了烟火气息的感叹。 师父淡漠地问:“世间美景、美色、美人,你可能欣赏?”。 我诚实道:“弟子自然能。”我既不瞎也不聋,更不弱智,怎么可能毫无感情。 师父却摇头,叹息道:“无心怎能追求大道?”。 楼晋师兄来寻我的时候,我正坐在窗下和自己对弈,他开门见山,直接问我:“上次掌教吩咐你的事,你打算何时去做?”。 他是我大师兄,我幼时多承他照拂,虽然我现在是宗子,和他也并不拘礼客套。 我无奈了:“这事都过去两个月了,难为师兄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楼晋师兄不高兴道:“掌教亲口所言,也就你敢当耳旁风。你不愿意去,便是掌教也不会强迫你,你可别摆出一副我来威逼你的摸样。”。 我给他斟茶:“我何曾这么说过。”说什么不逼我,楼晋师兄最是婆妈,这次一定是来说理教训我的。 果然楼晋师兄竖起眉毛,苦口婆心地开说:“按理说我不该来管你的私事,可你还能记得,刚刚到灵界来时,是如何的日夜思念父母?母亲生养你不易,佛家就有言论说,人死之后,根据枯骨可辨认男女。若是男子,则骨头色白且重,若是女子,则骨头色黑且轻。男骨女骨有所分别,只是因为世间女子以生男育女为天职,每生一个孩子,就用乳汁来为孩子活命,乳由血变,每个孩子饮母亲八斛四斗甚多白乳,所以母亲憔悴,女骨也因此呈现黑色,重量变轻……”。 我听得走神,楼晋师兄果然是这等风格,他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半个时辰后才走到尾声:“母亲对孩儿有十种恩德,这虽然是佛家歪理邪说,然而也不能不说是极有道理……如今既然你俗世母亲生病将亡,又极渴望见你,你便去了了她老人家的心愿又如何?反正正巧掌教和长老们都说你得多多的下山走动。若是见你母亲病痛难禁,便赠她一粒丸药延续性命,相比也无人会说你的不是……” 我沉思半晌,楼晋师兄急得了不得,眼巴巴看我。 我无奈地说:“既是如此,我去便是了。”。 那时是真的觉得,我和他们尘缘已断,就连世界都隔了不止三千,是否回去见最后一面,又有什么重要。 转世之后,很快又是新的一生。与其给她丹药延续这无奈的生命,还不如为她求得美满十全的新生。 那时我怎么会想到,要去的地方竟与我这般有缘。若早知道,我又怎会这般归意迟迟,缓歌慢行。 下到俗世界,父皇召我去圆明园中与他相见。 其实之前这么多年,我在三千世界里从未拜过师父之外的人,更无人胆敢召见我,让我去屈就他。 因此我的侍从就有些气恼。 但随着我修行日深,我渐渐地竟连这些面子、尊严、自傲的情绪都丧失了。他这般待我,我反而觉得有些有趣,就合作地随着仆从一路去参拜父皇。 到园子里后,又有太监过来让我在偏殿等待,后来还有人过来暗示我,令我假扮道士,我也未曾生气。 只是觉得有些趣味。 这些人在我面前,便说这是皇帝的意思;估计到了皇帝面前,就会说假扮道士是我自己的殷勤吧?用这种法子来奉承主君,倒也不算少见,只不过他们瞧错了我罢了。 我开始仔细回想八岁以前的记忆,我的父亲仿佛是个王爷,十分的清正严厉,在很年轻的时候就面如严霜,并没有给我留下多少愉快的回忆。而我的母亲呢,她常常对我说,既我是四阿哥的长子,又是她乌拉那拉氏的嫡子,就必得不同往常。 在很小的时候,对这个世界的感情,就掺杂了失望。 听说地狱有三途河,三途河边有三生石,我有的时候会想去那里照一照,看看我自己也并不感兴趣的过去和未来。 只因有的时候会觉得很奇怪,明明真实的我自己像个丝线无力拘束身体的破风筝,要飘飘荡荡随风而去;但仿佛在其他所有人看来,我却符合他们的全部期待。 我这个父皇,也是一样。 他看见我,先是怔一怔,随后就面露喜色,良久叹道:“朕竟还有这般出众的儿子……果然祖宗庇佑!”。 我给他行了礼,他笑微微的,搀住我,问我是否还记得幼时往事。我拣了一两件和他说了,随口问道:“父皇,我记得我仿佛还有两个弟弟,他们叫什么来着?现在怎么样了?” 皇帝沉默下来,良久又悲又叹地道:“你二弟弘昀,自你走后三年就没了……你三弟弘时,现在也已不在世间……”他珍惜地摸着我的脸,“你竟还健健康康地活着,且又成长得这么出色,朕是真别无所求了。”。 我赶紧道:“儿子失言。”。 他摇摇头:“这又怎能怪你?其实是朕没福。你舟马劳顿,今日就先去歇着罢,明日我着人领你去见你母亲。她病得沉重,不过这几日听说你来了,便又松快了许多。”。 “这圆明园是你皇祖父后来赐给朕,朕又重新修的,你今日无事也去瞧瞧园中景色,权当散心之用。”。 我谢了他的“恩典”,觉得这园子还真不错,下午就出门去逛。 那时我断没想到会遇到她。 我也从不曾想过,这世上有一个人,她叫明莼,她和我有莫大的关系,瞧一眼就永远也忘不掉。 明莼后来说,她读高中的时候挺喜欢一个作家,她一些经典爱情语录,被她们这帮小女生写下来贴在课桌抽屉里,课间就偷偷看一眼。 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那个人,于千 分卷阅读58 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我听到她重复这段话,总会想起我和明莼的初遇。 我穿越了空间,她穿越了时间,竟真的就那么巧相遇。 那时候,也真的没有别的话可说。 只是她失落了一支玉簪,我遗落了一颗心。 那是在人间的四月天,春天最好的时节。在胭脂万点、占尽春风的杏花林中。那时候她十六岁,是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纪。 虽然无数次后悔,无数次责怪自己来得太迟。 但其实想起来,命运已经给了我们最好的初遇。 让我遇见你,在你最美的年华里。终此一生不离不弃。 长廊里留着一只留声机,放着《梦中的婚礼》,曲调悠扬。我才从林子的一角转过身,她就直接扑进了我的怀里,仰起脸来和我邀舞。她醉颜酡红,双目迷离,身子绵软,笑吟吟醉醺醺。 我从来没和女孩子这么亲近过,一时呆在当场,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如鼓……作声不得。 她的笑音点亮了四周的软风,清灵的身姿在光艳的杏花影中交舞变换。太过轻盈聘婷的时候,我又是怕她从我的手中旋转出去,又是怕她会突然摔倒在地。 我手指微动,林中的杏花有的还含着花苞,此时也一树一树地开了,香气沁人心脾。 像是命运突然赠与我的,最最盛大的节日。 我手里揽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眼中是她神志迷糊的笑颜,就像是天地间的新绿突然破开了冰雪似的——我像是第一次解脱了身上冷漠的屏障,接触到了喜悦、温暖、充满希望的人间。 一曲已毕,她很快就走进长廊,几个回合间消失了身形。 我怔怔站在原地,手里牢牢攥着她发间跌落的、留有余香的发簪。我四目所及,都是明艳灿烂如同朝霞的杏花,之前发生的一切,多么像一个过分美丽的梦。 不,这不是梦。因我绝不会梦到这样超出我想象的美景、美色、美人。 我像是听到师父说:“世间美景、美色、美人,你可能赏?”。 或许……是不能赏的。 赏这个字,太轻,太高高在上。如果她是魔魅,我已然被夺去了魂魄。 杏花因此成了我最喜爱的花朵,终身不变。 再后来的事情,就有些丢人了。我拿走了所有她遗下的东西,包括一条织锦腰带、一个空红酒瓶和一只留声机。 这样的相遇,想起来其实过分短暂,不过是一支舞曲的时间。可是于我而言,一瞬就是一生,一生不过一瞬。 再离开的时候,完全没有了之前万物不萦于心的冷然淡漠。想到未来有她,世界上有她,脚步就变得分外地轻快,心中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如果说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那它也真的太美好了。 就像是一下子,点亮了一个暗色的世界。 回山 弘晖篇第二十六章。 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他,我要把我一生的幸福放在他的手里。我要牺牲一切来争取他和一个不灭的灵魂。——《海的女儿》。 在紫禁城看到皇后的时候,我小心地掩藏了心中的惊讶。 她却一下子看了出来,望着我喜悦地叹息:“弘晖,是不是不认得额娘了?唉,额娘近些日子照镜子,也常常要不认得自己了呢。简直要说,看看,看看,这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子到底是谁?真是我们弘晖的额娘吗?”。 她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带起胸腔中一阵沉闷的咳嗽。皇后的眼睛却是年轻的,满含着喜悦与希望,深深注视着我。 虽然早已习惯了旁人的视线,这样的相处还是让我有些不自在。我和皇后分别,已经有近三十年了。三十年于皇后来说是漫长到掩盖全部生命的鹅毛大雪,与我却不过是拂面即忘的一阵微风。 我日后的成就,不会亚于师父,也会有像他一样长久的生命。三十年于大道中人来说,实在太过短暂,在期间认识的人或者事,也没有惦记一生的价值。 到用午膳的时候,皇后开始婉转向我打听:“弘晖,你在坤元境中,可有了妻子侍妾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合适的、你又喜欢的女孩子?”。 那还是辟谷之后我第一次吃饭,听到皇后的问话,我心里惊得险些把一块八珍豆腐从筷子上滑下去——脸上当然还是波澜不动。 “额娘,没有这回事。”。 她慢慢“哦”一声,继续吃饭。过半晌反应过来似的,惊异地高声说:“这么些年来,你一直一个人过?”。 我寻思了一下,不好向她透露我那些灵宠的种族名字,就泛泛回答:“我自然有侍从服侍,怎么会是自己一个人。”。 此时殿中已经没有旁人了,皇后听了我的话,急道:“下人服侍和这些怎么能算一回事?你这孩子,休要糊弄我,莫非这么些年你一个人孤身在外,竟是全无内眷的?”。 我看了她一眼,她身上穿着皇后常服,很是富贵华丽,面上却是一派暮气沉沉。皇后在说话前停顿了一下,我知道她最初想要冲口而出的其实是:“下人怎么能算人!”。 这种想法,自然也很是寻常。三千世界里,有这种想法的贵族——无论是羽族、兽族、人族或者灵族,其实都屡见不鲜。 我忍不住想起了在圆明园杏花春馆里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如果她是宫娥,或者是公主,那我就可以把她娶回去。那样,我就有内眷了。 想想,我对皇后说:“其实也不然。我日前才遇到一个女孩子,瞧着她心里十分喜欢,若是她也愿意,我想娶她做妻子。”。 皇后慢慢地搁下手里的象牙筷,神色变换,又是喜悦又是失落,良久才喃喃道:“这是喜事……以弘晖你的身份,也不必讲求门当户对那一套,求一个知心人儿,以后的日子才过得舒坦,你说的也很是在理。不知她是哪一界的女孩子?”。 我还没说呢,她急急忙忙地说:“要是是什么长着翅膀、长着尾巴、甚或长着犄角的女子,那我是万万不能赞同。娶妻是为延续宗祠,绵延后嗣的,这些精怪山灵怎么能成呢?” 我听得好笑:“额娘怎么知道这些?”。 皇后诚实地说:“弘晖你生得好看,回宫之后有些小宫女爱找你打听说话也是有的。不过你也不必对她们太好了,不然她们蹬鼻子上脸的,只怕要天天寻着你说故事。至于我怎么知道的——我儿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能不把你说的话做的事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么。”。 这些后宫内宅的弯弯绕绕,我听了便算,也没有兴趣深究。便是一瞬间明白了为何来寻我说故事 分卷阅读59 的女孩子分为两派、口角锋芒,也终是懒得细思。 因为现在我人生里有比这些琐细小事重要太多的——“并不是其他种族的。我就是前日在圆明园中遇见了她,从此便日思夜想,不敢或忘……”我说着,竟然觉得有些无法面对皇后似的。 皇后笑得前仰后合:“你这孩子,在亲生额娘面前害什么羞?要我说,以你的年岁,竟到了今日才启蒙,这才是一桩异事呢。”。 以我的年岁?我无语地看着她,求道中人三四百岁什么的不是稀罕事,就我所知的,前山的一位师姐,从十五岁上山时开始便思慕我师父,到如今三百一十五岁了,依旧日夜不忘,每天清晨起床眺望大罗天境。 皇后你说的是什么话!。 想起圆明园少女青春靓丽、如同枝头初绽桃花一般的脸庞,我突然心虚了一下。 皇后问:“那她生成什么样子?既然是我们这儿的人,额娘必定让你得偿所愿。只要找到那女孩子,一切好说。”。 我想想,把花瓶里的花枝取出来,点了点瓶中水,在空气中凝成一面水镜。手指在镜面上描了几笔,杏花中女孩子的笑脸凭空盛放。 她身姿一动,头上发簪猝不及防地跌下,登时黑发如瀑而落。她笑谑道:“歌都放完了,还愣着做什么?我先走了——”说着已然转身而去,袅袅婷婷,芳踪难觅。 我这次再看,才发现她左边耳垂上有一点胭脂记,像是小小的耳坠。 皇后跌足长叹:“怎么会这样!”。 我皱着眉头看向她,皇后无奈道:“她不行——这女孩子叫明莼,我却动她不得。唉,凭是谁,就是怡亲王家的公主,你若看上了那也有法子可想,怎么偏偏是她?”。 她说得我好像一个会贪花好色、会随意取中民女的登徒子。而且怡亲王家的公主,名义上说是我亲妹妹,血缘上说是我堂妹,看上她?我且还没有这么变态。 “明莼?”。 皇后把手摁在眉心:“嗯,她叫明莼,是汉军旗的女子,康熙五十三年九月生的,今年十六——她以前是你皇祖母最宠爱的丫鬟,现在,唉,现在是宫中宣妃。”。 原来是你啊,明莼。 ——。 我走之前,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我对皇后说,不出三月,我定然回来。她欣喜若狂,向我赌咒发誓,定要把本来属于我的东西全都为我找回来;一方面又恨恨咒骂,说为了弘历的缘故,她向陛下请求留下我,陛下竟然不肯允许。 我笑了笑,跟她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当然知道,一旦回来我面临的是什么境况。此次回来,我是灵界宗子,所以帝王也对我礼遇万分;下次回来,我就是爱新觉罗弘晖,会不可避免地卷入俗世间龌龊争斗。 会因此耽误修行,会因此结下莫大因果,会因此被宗派舍弃。 这都无所谓。死水一样的日子我已过得太久,好不容易看到生命之中又一新境,不可能无动于衷。 其实,无论是修有情道,还是修无情道,最终都是要遵从本心。 这一界,有一个西藏活佛名叫仓央嘉措的,说过一句很得我心的话。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劫是缘。 明莼对我来说,是劫数还是珍宝,是魔魅还是女神,我都不会逃避,更难以放弃。 在很久的后来,想起这时候的种种心绪,我向明莼诉说,她听了之后在床上笑得打滚,说我的思维很像某位名叫琼瑶的大妈,果然是从没谈过恋爱的在室男。 我听得莫名其妙,但也为曾经的无知妄测轻轻发笑。 大概是被人捧得久了,那时候的种种想法真的很幼稚,很自私,也很自我。爱情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我在最初的时候,却常常强加给明莼我自己的想法。 比如带她回宗派。比如怀疑地认为她是我突破新境界后产生的心魔。 都是很可笑的主意。 所以,最初好几年,我对她求而不得,她于我来说远在天边,对她对我,都是一件好事。我慢慢学会追求她,学会爱一个人而不给她伤害,学会长久的相处,学会得到幸福、接受幸福。 事缓则圆,感情也在时间的磨砺中变得圆熟细腻。如果不是命运给予我们机缘,可能我对她来说会成为像我父皇那样的暴君。 这次回宗派我也没忘了给上上下下带礼物,因为此次下界是为了母亲生病的缘故,宗派中各类人士的回礼几乎压垮了我传音白鹤的翅膀。 修道进阶、探境得宝、比斗争胜,乃至打理宗派事务、人情往来、经济文章,我无不得心应手、顺势而为。但这一切一切能为我带来利益的行为,却并不让我真正的快活高兴。 其余声色犬马之类,于我更如浮云。 听说在下界,往往会有执迷之人沉溺毒品,尝过毒品极乐的人就再也难以感受到人世间的其他快乐,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对他们麻木的大脑而言都是如同橡皮一般无味的。其实对于修道之人也大抵如此,尝过探索渺茫大道的乐趣,十丈软红之中再无他物值得我们眷念。 有人打过一个绝妙的比喻。人的大脑之中有一块掌握“幸福感”的区域,那就好比一把椅子。一旦毒品的极乐在这把椅子上坐下了,那末其他任何东西,比如情感、求知欲、道德观带来的快乐,都无法把它从这把椅子上赶走。 沉溺毒品的人,从此从生理机能上失去了感受快乐的能力。 道也是这样,有些俗世中人感到不能理解,为何修道之人能够舍弃父母、舍弃儿女、舍弃挚爱、舍弃荣华富贵、滔天权势、世间美色。他们以为是严格到变态的自律,但其实,这不过是另一种狂热到别无他物的执迷。 所以我有的时候,会偷偷把“道”比喻为毒品。这当然是极其的大逆不道,一旦被人发现我的这种想法,可能不止逐出宗派,更会被群起而攻之吧。 当然不是所有修真人士都是毒瘾患者,就好像天下可能有十万个艺术家,但其中恐怕只有万分之一真心热爱艺术,为艺术放弃一切。宗派之中有数十万人,但像我和师父这样的,大概只有不超过十个人。 他们大多常年闭关,而且辈分、修为也很高。 所以我没办法去询问他们,如果有一天,追寻大道、进阶升级也没办法带来快乐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就像是与喜悦绝缘了一样。 如果是毒瘾患者,此时就应该加大吸毒量,加大毒品纯净度,直到耗尽生命。 但我完全不觉得这一行为模式对我有参考意义。 好在遇到明莼,幸好世上还有明莼。 师父已经又闭关了,我在他门外跪着静候。三天后他出来,听我说完原委,愤怒之下直接给了我一袖 分卷阅读60 。 我不敢抵抗,跪在地上吐了半天血——这当然是装的,他又没有击断我的肋骨直接□肺里面去,我也没有胃溃疡,从哪里冒出这么多鲜血的。 甩完袖子师父就怒气冲冲地进门去了,我边吐血边继续跪,跪着跪着晕了过去,等再醒过来,已经躺在师父寝殿的卧床上了。 其实师父对我,才真的是如师如父,恩同再造。 他俯视我许久,我躺在床上,对师父露出一个苍白病弱的微笑。 他忽然问:“你真有这么爱那个女子吗?”。 我怔住了。 其实我之前考虑过师父会怎么问我。估摸着他会说,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我回答是。那他就会一袖子甩过来,要么直接打死我,要么打而不死,于是逐我出宗派,废我丹田,从此老死不相来往。 最好的情况就是不废丹田,直接把我赶回下界,从此三千诸界以我为笑柄,宗派另选宗子。 我顿了一下,说:“瞧见她,我就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师父冰雪雕成的脸上竟也流露出错愕。他说:“我倒没想到你还是个情圣。” 我更没想到师父您老人家会说出“情圣”这种话好么,真的毁三观啊。 他犹豫了片刻,淡淡说:“宗派可以出面,向皇帝要回这个女子。”。 我更惊异了。 他这是在让步,他是说,让明莼入宗派,成为我的女人,从此一床被掩过,没有人会关注这点小事。 我拒绝了他:“明莼不会愿意的,这件事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她无关。” 师父当然火了,他冰冷地说:“既然这样,那明日你出面对外宣布闭关,自行下界去吧——消息一概不得走漏,若有违逆,诛你全族。你既下界,不得使用任何灵界资源,否则等同违逆。” “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子,一向轻视凡人,自以为成仙得道,超凡脱俗。我便看看,脱离了宗子的光环,你到底能成何事。”。 我傻了。 师父,您对我是不是太溺爱了一点?。 以前不是一直走严师出高徒路线的吗?。 后来我也把这件事情告诉明莼,她笑得险些抽过去,十分赞同我的观点,认为师父是不分青红皂白溺爱孩子的劳心长辈。 “看看,他还为你找了借口,要是你下界的消息走漏了,或者被人发现了,那他就会对外说,是为了磨练你的心性和能力故意罚你下界的。你‘不知天高地厚,一向轻视凡人’嘛。而且还不许你使用灵界资源,免得被灵界中人追踪……”。 “那你呢——”我想问她,如果她是我,会不会为了所爱的人违逆师父。 她迅速地、不屑地、冷漠地说:“如果是我,一定一袖子抽死这种不孝子!” 祚肉 弘晖篇第二十七章。 静时修止动修观,历历情人挂眼前。肯把此心移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仓央嘉措 做人君主,与为人臣子,其滋味果真大不相同。 我出生后阿玛被封为贝勒,那时他是太子党的中坚力量,每日里办差理事,极为忙碌。我是四福晋的唯一嫡子,在那个小小的府邸中可以说是金尊玉贵。八岁我来到宗派,随即成为掌教唯一的弟子,虽然年纪幼小,也是低位尊崇;再到后来成为宗派宗子,行掌教之责,几乎便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在坤元境,我是行监国之责的太子;在大清国,我却不过是个普通皇子。 越是这样穷苦落后的地方,越是有许多不合理不讲人情的规矩,比如—— “陛下赐弘晖阿哥并弘历阿哥祚肉一块!”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苏培盛扯起鸭公嗓儿,以众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扬声叫道。还在广生楼外徘徊的列为臣工、侍卫不禁都把眼光投了过来。站在弘历身后的弘昼略微一怔,眯着眼睛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苏培盛还拖着腔调说:“弘晖阿哥,请吧——”。 祚肉,说起来是象征着宗祧传承。在很多人看来,今日雍正皇帝把一块祚肉同时赐给两个儿子,便有些意味无穷。显然是要我和弘历为了传承之事大打出手的意思。然而这实在不过是一块没加盐没加油的肥肉而已,长者赐不敢辞,对于臣子来说,陛下所赐还必须当场吃完,这可真是…… 我都无语了。 弘历倒是一脸的诚惶诚恐,感向陛下上奏,你只管带着我进去便是。”。 苏培盛一双眼睛就往弘历身上瞟,弘历自然不会理他。我一时有些无语,不明白这些太监宫女怎么会这么怕我,生平第一次,我下了指令竟然有人不听从。(你忘了上次遇有刺客,你拔起一把礼器作用的装饰剑凭借剑气就砍下了那人的脑袋吗,不止吓到了太监宫女,还吓到了你父皇呢。) 弘历咳嗽一声,对我说:“大哥,你我不如分食了这块肉如何?你便有事情,也过会子再说,此时圣上只怕正忙着宴请群臣,或者正在与张廷玉等人谈论国政也不一定。”。 他瞧一眼苏培盛,微笑说:“苏公公,不知父皇此时在 分卷阅读61 忙什么?”。 苏培盛赔笑道:“按理说奴才是不该透露圣上行藏的,不过诸位阿哥孝心虔敬,陛下知道了相比也不会怪罪奴才……实话说,陛下此时并未接见大臣,是在和宣妃娘娘一同在楼中看画儿呢——兴致正高!”。 弘历弘昼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弘昼道:“再过得一时三刻,便是端午大宴,怎的陛下竟把宣妃娘娘接到了东边儿?这也不合规矩……”。 苏培盛跺脚道:“罢哟!我的五爷,只要圣上高兴——俗话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 我说道:“宣妃娘娘一贯如此得宠?”。 苏培盛点头称是:“这位娘娘,就是喜好风雅,年纪虽小,琴棋书画是没一样不精通,而且学问也做得好,这位从小养在太后宫里,写字读书是得了陛下亲自指点的,自然与凡人不同。今日大臣们进上了道贺的画儿,陛下可不就叫着宣妃娘娘一起来赏画儿了。要是其他人,陛下还嫌他们赏得不好,没有品味。”。 雍正朝仅有的三位阿哥一齐眼巴巴看着他,估计这幅景象极大地满足了苏培盛的虚荣心,他夸夸其谈道:“宣妃娘娘这宠爱可不同一般,圣上最爱下棋,可偏偏,这棋力却——咳咳,圣上和娘娘下一次,娘娘便赢一次,就这样,圣上还不恼。以前怡亲王还在的时候,时常在御前对弈的,陛下亲自断输赢,据老奴所见,便是和怡亲王相较,宣妃娘娘也不差很多。”。 弘历叹息:“可惜十三王叔竟去了。”。 弘昼皱眉道:“既然怡亲王王叔和宣妃娘娘也是相识,怎么这些道士竟然还敢说宣妃命硬,克了怡亲王呢?”。 这问题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于是四人一时沉默。弘历的脸色白里透青,总有些尴尬的意思。 苏培盛犹豫道:“各位爷,这祚肉——”。 恰在此时,楼内又跑出来一个小太监,他气喘吁吁地说:“陛下和宣妃娘娘正说着话儿,便让奴才来请大殿下进去。”。 我点点头,走之前对弘历和苏培盛说:“既这么着,四弟便帮我一个忙,把这赏赐用了罢,我自会向父皇禀明。”。 弘昼微微笑着,眼中带着嘲讽,仿佛是在说,现在陛下和美人相伴,哪还有功夫计较一块肉,四哥你就是把肉全吃完了,陛下也不会因此就传你江山的。 我赞赏地冲他略一颔首,不理会他况,我们一堆人最后和谐地进入了八卦期还好,如果真逼着我做一个选择,那我一定对弘历下个阴手,让他不能不卧病在床,然后现场把祚肉送给他,博一个关爱病人的友善名声。 只因这肉既然已经成了争端,那便吃了不如不吃。 从广生楼中出来,我回阿哥所,明莼坐辇回了长春宫。 今日在御前,却上演了好一出大戏。陛下自从今年五月怡亲王逝后,总归是心里不宁静,想找人出气。这一腔怒火的指向者便是恂勤郡王允禵,如今太后已薨,香火情分也断了许久了,他拿允禵开刀毫无心理压力。 父皇在对着大臣们大骂允禵不恭不敬,连进的画儿都透露着悖逆之意,阿莼站在一旁静静侍立,为皇上的杯子添上些茶水。皇帝虽然愤怒,仍在百忙之中向阿莼投来温情欣慰的一瞥,她进上的东西也从没有招致嫌弃。 皇帝对阿莼尤为宽容,他脾气很急,有时发起火来责下苛刻。但听说自从宣妃得宠以来,只要她去求情就无有不应的,所以但凡陛下身边有人闯祸,常常便求到宣妃名下。她很是仁慈悯下,也不肯因为些许错处就耽搁人性命。 我却能体会到阿莼焦急的心情,每次陛下痛责允禵,语气,就连张廷玉也为恂勤郡王说话,还提到太后当年旧事,说到动情处,明莼也悄悄拭泪。 陛下瞧她眼睫湿润,吐口气不再多说,反而叹息:“今日本是过节,不该说这些伤心事……明莼你先回宫休息去罢,若是皇后召你,你自行安排便是,养好身子为佳,你便和她说是朕说的。” 我始终没能插得上话。 按额娘的说法便是我回宫才两三个月,一切都不必着急。但我想我不能不着急了。和弘历争我自然争得赢,但现在,我的对手是时间。 我遇见阿莼,已经太晚太晚。听说她十岁左右就已经得陛下青眼,两人时常谈论学问。如今六年也过去了,她做陛下的妃子也做了三年多……。 三年,什么不能发生?三年,什么样的苦难不能经历?。 我必须尽快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有能力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说上几句话。 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在她表面镇定、内心却张皇自顾的时候,我竟只能站在一旁沉默。 这样的耻辱与难过,一生只得一次。 面对永夜,心中耿耿。在回圆明园之后有一次我去拜访明莼。当时她住在镂月开云小楼后面的山房里。那时候天气还炎热着,她躺在溪水边一块山石上,把鞋袜松开了,我瞧见水流下她白皙的足弓。镂月开云是标准的中国古典小楼,堂前梧桐,屋后竹林,一阵又一阵夏风吹过,竹叶就发出海涛一样的哗哗声。 我不敢多看。 她像一副半浸在水中的芍药,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过很久我才说:“水太凉了,你浸一会儿就出来罢,本来就身子弱。”。 她问:“我哪有身体弱?”。 我叹口气说:“你当我不知道,宫女的活儿岂是好做的?你又劳心又劳力的,且还吃不好,身体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她在那哧哧笑,用手拢一拢柔亮的黑发,姿态悠闲又妩媚。 她穿得太薄了,我实在不应该在这里多待,就迅速地和她说:“我这个月要出京一趟,可能数月方回。你若是有事,便和皇后联系,她一定会帮你解决……”。 阿莼依旧躺在山石上,静静听着竹叶的涛声。天上有流云,足下有清溪,居所有竹林,她好像已经超然尘外,不计世事。 我默默住了口,在她面前,我总有些手足无措。 其实明知道,她是不会接受的。 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接受。无功不受禄,在皇宫中,莫名其妙的好意背后,可能是套牢的绳索。 她微微勾 分卷阅读62 了下唇角,问我:“皇子无故不得出京……陛下令你出门去吗?他已经给了你封号了?”。 我诚实地说:“我去一趟广西,处理改土归流的一些事情。我已得了封号了,是明亲王,只现在还未明文发旨,待我回来便正式分府了。”。 阿莼自言自语似的说:“明亲王?唉,事情办成了才给封号。你可是救过一次驾的人,居然至今还是个光杆阿哥,陛下真小气,还是待你特别苛刻?”。 说着,不待我回答,就又问我:“等你回来,便能分府理事,现在先订一门亲事,待明年孝期过后成婚,便在朝堂上有了助力,以后诸事便可以慢慢上手了……这次去广西,也不必操劳太过,先保住性命要紧。”。 听了她这番话,我心里一时悲一时喜,一时冷一时热。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阿莼是关心我,为我考虑,我当然知道。 “我不会成婚的。”。 明莼皱起了眉头,她看我一眼,那意思竟然是“怎么这么不懂事”。 但她到最后也没有问:“你为什么不成婚。”。 所以我到最后也没能说:“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或许,她并不关心这样的小事。但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想起她,念着她的名字,就能感受到久违的、仿佛从未出现在生命中的喜悦和快乐。 我试图转移话题:“几个月之前京师发生了大地震?”。 明莼讽刺地笑了笑:“是啊,当时整个园子都震动了,陛下坐船跑到了水面上逃生,此事过后就把湖泊改名为福海……呵呵,都是陛下福气庇佑呢。”。 “那你当时在哪?”。 她平淡地说:“我当然在自己房子里了。妙见还以为我被压死了呢,哭得跟什么似的,其他人都已经开始分我的东西了。”。 过了片刻,我低落地问她:“陛下没派人来搜救你……?”。 “他忘了吧。”明莼沉静地说,“大臣总比妃子重要。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男人永远比女人重要得多……就连皇后,不也一直觉得自己低陛下一等,理所应当听他的。” 我突然很想过去,握住她的手。 然而明莼已经站起来,朝着我矜持地微微颔首:“我先进屋子去了——此去一路顺风,一定要平安归来。”。 圣女 弘晖篇第二十九章。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李白 鄂尔泰突然进来的时候,我正在青砖房里写字。 他进来后,睁大眼睛先把我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满脸的不可置信。我的随从路品书气得先大叫一声:“你这厮,怎么擅闯民居!”。 鄂尔泰惊骇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真是大阿哥?”。 我搁下笔,对这老头友好地笑了一笑:“鄂尔泰,你不必慌张,我来你的地上,没有先告诉你一声,是我不对。”。 鄂尔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摇头叹息道:“殿下身份尊贵,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怎可如此轻犯险地?皆是奴才的不是,殿下若在此地出了什么闪失,则奴才万死不能赎其罪矣。” 我赶忙过去扶起他:“父皇曾说,鄂尔泰在两广之地把改土官为流官的事儿做得极好。我听了这话便向父皇请命,长久以来只听说两广之地民风剽悍,地处偏僻,难以管制。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更不知这改土归流的政策具体是个什么实施办法,愿意亲身过来看看,长长见识,扰着了老大人,是我的不是。”。 鄂尔泰随着我坐下了,端起路品书奉来的茶,抹一把脸摇头叹道:“难哪,难哪!两广之地,地处炎热,与外界交通甚少,自己从古时候便有一套自治的法子,如今骤然一下要改革,这些人如何接受得了?更有许多土官,父传子子传孙,俨然是个土王爷,又怎么肯服从朝廷的行政调度?许多人都说‘给我再大的流官儿做,我也宁肯一辈子做个土司,无拘无束,逍遥自在’。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我看这改革功成之日,只怕还遥遥无期。”。 我笑道:“你不可灰心丧气,依我看,这却是大功告成的前兆——若是此得成,正是千秋万代的大事,你鄂尔泰荫及子孙、为官作宰的日子还在后头。”。 “那便承殿下吉言。”鄂尔泰微微一笑,也并不十分绪:“你不必多心。本来此事我并没想着惊动你,不过我听说,乌蒙土府如今又有动静?”。 鄂尔泰答到:“如今哪还有乌蒙土府,有的不过是云南乌蒙禄家。他们近日,是颇有些动静,不瞒阿哥说,近日禄万福纠集禄家大小土目,正朝东川府逼近。他弟弟禄鼎明说是愿意投向我方,我这次听闻了阿哥的行踪便匆匆向邓横寨赶过来,为着不放心的缘故,我把他也带上了。” 我说:“你不觉着这背后有一方势力在指挥驱策这些土目吗?”。 分卷阅读63 鄂尔泰皱眉道:“这些土目势力错综复杂,互相争斗不休,便是他们自己也难以推举出一个众人膺服的对象来,又有谁能做他们的首领?”。 说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除非——”。 我点点头:“拜月教。”。 过了不过三天,我们就见识到了拜月教的威力。军营中有大批兵士神秘失踪,在一个满月的晚上,我跟上这批突兀离营的兵士,一直跟到了一处密林中。 那些莫名离营的兵士不顾同伴的呼唤,双目发直,身体僵硬,但行走如飞,这些天来寻找他们的兵士全都没能跟上他们的步伐。 他们走入密林里,就无力分辨方向,只能一个个僵硬地立在原地。月光如同水银泻地,月下却站立着一群面色青白的僵尸,四周渐渐宁谧起来,一点虫声不闻,此情此景,堪称诡异。 一群白衣白衫的女孩子走了过来,她们一路说笑,青春活泼,一个个手执鞭子,就像赶绵羊一般,将鞭子甩在这些大汉的头脸上。 而这些壮汉也如同温顺的小绵羊一样,跟在那些女孩子身边静静往前走,低眉顺眼、姿态僵硬。 这些女孩子一路闲聊,自然是说了许多话,但其中有一句对我最是有用:“圣女降临,果然是我等的光耀福气,可不,现在运这些老羊羔,也省力气多了,他们还能帮着咱们搬东西哩!” 原来拜月教的圣女来了。 走的时候,一个女孩子就唱起歌来:“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哥啊……哥啊,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望见月亮想起我的哥……”。 果然是云南人。鄂尔泰统领云贵两广之地,平日行动,想必触及了许多拜月教的利益,此番这些邪教人士也不顾忌讳,要对军队中人下手了。 其他女孩子取笑她:“怎么,小妮子思春了?这歌可不能给圣女听见,圣女听见了要恼,只怕要把你我扔下血池子去喂怨灵呢!”。 拜月教的人不仅做人贩子的勾当,非法干涉婚姻自由,还私设酷刑,铲平了他们也算便宜。只是此番事情太多,我又离京两个多月了,真不能再拖下去。 这次出来,看到很多很多的事情,也看到很多美丽的景色。我渐渐失去了对这个世界漠然的态度,这是明莼的世界,也就是我的世界。 我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让明莼生活得更加开心。 听说世俗世界的男人,在有了心上人之后总想买一套好房子,给爱人一个比较美丽的家。 我想我也是,这个世界有许多不合理、不公正、不完美的地方,我想为它尽一份心力,让生活在其间的明莼看到更多美好的东西,让她生活在比较好的环境里。 跟着那帮侍女一路疾行,走到一处桫椤林中。林子的西南方有一棵巨大的凤凰木,月华静谧无声,夜风清凉温柔,笛音低徊如梦。 我抬起头,一瞬间惊呆了。 明莼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裙裳,坐在凤凰木的树枝上,她双足一荡一荡的,精致的鞋头上缀着一双明珠,足踝细白如雪。她手中横握着一支银笛,幽咽吹奏,这一刻,天上的月亮是明镜,地上的月华是镜台,照出她含笑的脸庞。 一直照到我心里。 我简直不敢出声,直到她一曲已毕,我才小声叫她:“阿莼?”。 她嫣然一笑,手指拂过颈间玉坠,朝我跳下来,我赶紧伸手去接她,生怕她摔到地上。 风吹起阿莼的衣袂,她唇边含笑,明眸生情,静静注视着我,她从空中坠入我的怀中,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已是一生。 她的手指接触到我衣袖的一刻,“明莼”银笛轻挥,我和她的身侧忽然开除七七四十九朵曼珠沙华,红色的、不详的、仿佛要滴出血来的花朵。 我手指间凝起七道剑气,在空中把那些幻花搅得粉碎,隔空点了一二十下,那个假扮明莼的妖女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她左额缀着一枚弯弯的金月,姿容绝丽,肤色如月光,此时跌在地上,双目中就含起泪来,委屈地看着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种东西竟然也敢在我面前假扮阿莼,真是不知死活! 那妖女哽了一下,问:“我长得很丑吗?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把目光从她身上转开。真是越仔细看越不堪,这种东西,竟然也敢假扮阿莼! 她柔声说:“你真是深情呢……你的心上人,是叫‘阿莼’是吗?她生得很美?难道……比我还美吗?”。 我忍无可忍,她怎么着都行,干嘛拿阿莼说事:“你觉得自己很好看?” 妖女睁着眼睛看着我,仿佛是在说“不然呢?”。 我冷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脸:“你比我如何?”。 我用一根草绳把这个拜月教圣女捆回去的时候,被鄂尔泰撞了个正着。这是他第二次这么满面惊愕地瞧我,第一次是因为发现想象中的草包竟然是个牛人,第二次就是因为想象中的牛人竟然是个色鬼。 我冷着脸跟他解释:“这是拜月教圣女,唤人来详细讯问她,令她交代我大清军士被她们掳到了何处,目前没工夫和这等山野小教一般见识,待我们解救出被掳走的军士,就废了她的琵琶骨,断了她的气海,把她扔回山谷去。”。 鄂尔泰结巴了一下:“什么?拜月教圣女?这……就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那个圣女也大叫起来:“什么?你竟让下人审问我?你自己呢?”。 我看这家伙真是自我意识过剩。明明刚才被我拖回来的时候默默不语,一脸沮丧的,现在又开始闹么蛾子了,这种人真是天生欠揍啊!。 不行,阿莼不会乐意我打女人的。路品书,这活儿就交给你了,什么刑具酷法尽管用上,她被我封住了内力,趁着机会尽管打她,打脸也没关系,揍不死就行!。 对我施什么“让你看见你心中最美的女人”之类的幻术,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拜月教圣女被军中人士揍了两天,拜月教教主来救人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猪头。 我和教主在军营外空地上直接对了一掌,两人都很有分寸,点到即止,没人受伤。但可能我剑气由虚化实、教主随手召唤五毒兽的样子太过超出常理,等到这一架打完,就连鄂尔泰那老头子也对着我冒出了星星眼。 无论到什么时候,男人对个人力量的绝对崇拜都是无可救药。 教主缓缓说:“你,很好。”。 我淡定地点点头,说我很好,你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教主继续说:“今日我没打赢你,小女就先寄放在你处。后日子时,你我双方交换人质。” 我说: 分卷阅读64 “可以。”。 他竟然迟疑了一下,问我:“你还有何要求?以我教圣女的尊位,阁下仅仅交换一些普通兵士,岂不是做了亏本生意。”。 我和他摆事实讲道理:“你拜月教并未得到朝廷认可,便是非法组织。所谓的拜月教圣女,也不过是一介白身民女。你们掳去的军士里,有些人可是有军衔的。我用一个民女换回几百将士,可以说是稳赚不赔,怎么会是亏本生意。”。 说得他们父女两个都脸色发青。鄂尔泰倒是一脸线、生命线和事业线,都是你的名字拼成的。——《玻璃之城》 到了交换人质的那天,军营中上下都是激动不安。 出了禄鼎明之事后,谁都知道我方和拜月教必然又是一番争斗。他们也不掩饰自己的敌意,数千教众6续赶到,已经在城外摆下了阵势,虽然都不过是些普通广西土人,但他们那种不惧生死、甘心同归的嗜血眼神,看着令人发毛。 这种莫名其妙信奉异教神的,如今在中华大地上数得上名号的就有两个,一个拜月教,一个白莲教,都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名堂,唉,父皇你着实可怜。 鄂尔泰不敢轻忽,已然安置下大批正规军队,清理干净邓横寨外的草木竹林,令火器营的士兵随时听令,打算攻破土城后直接火攻,不惜烧光整个寨子。 上弦月升上桫椤林的林梢时,我已经等在和拜月教主约好的地点。拜月教圣女站在我旁边,穿着一身洁白如雪的衣衫,腰带上用金线绣了大朵大朵的曼陀罗,耳边缀着金色的流苏,额上的月牙儿闪动着流丽的微光,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邪异美丽。 虽然知道她是妖女,身边也有不少将士在偷偷看她。 她却只是看着我。 为了尽快结束拜月教之事,我已经尽可能给了她礼遇,毕竟如果真打斗起来,不是三两天能完结的。食物、热水、符合她身份的服饰、甚至我都松开了对她的禁制,让她能够自由地站在这里。 现在先让这妖女和她的父亲过几天好日子,日后待我有了实权和时间,定让人踏平了南疆。 等等,或许不用等这么久,待我回到中原,便暗地里煽动中原武林,扶植他们进攻南疆,我再暗地里加以助力,岂不就成了。 想到这里,我含笑看了那圣女一眼。 这一刻,我眼中的美丽女子已然物化,变成了月宫那块被人摘下来的牌匾。 她的手指下意识抚摸着银笛的笛孔,此时突然身体一震,双目直直地看着我的脸庞,眼中仿佛燃烧起了熊熊的火焰。 她犹豫地说:“——我听人说,你是京城的大皇子。”。 鄂尔泰都知道了,又这么害怕我出事,军营中自然也有不少流言。我倒不意外她的消息灵通,点头道:“那又如何?”。 那圣女双颊上泛起了红晕,声音低柔地说:“……其实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和煦地和她说:“我是爱新觉罗弘晖。”。 她深深吸了口气,垂下了眼睫:“我、我叫作曼沁罗……就是曼陀罗的曼,沁人心脾的沁……我、我爹惯常叫我阿沁的。”。 我“哦”了一声,继续和蔼可亲地问她:“那你爹叫做什么?”。 曼沁罗抬头诧异地瞧着我:“啊?我阿爹?他——”。 她结巴了,我看她一眼,曼沁罗惊慌失措地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是说,我身边的人都叫他教主,我就叫阿爹……”。 她说着说着,脸又红了,我想起来那帮“牧女”提起圣女时敬畏恐惧的语气,忍不住要感叹一声,不愧是苗疆圣女,小小年纪,这演技是真好。 虽然爱好是驱使侍女挥舞着小皮鞭去赶羊群,自己倒也装得和小绵羊似的。 不过——我的思维发散了一下,如果我是她的话,可能还真不知道亲爹叫什么名字。就像我父皇,也长到不知多少岁才知道皇祖父的名字叫玄烨,我记得有一次听到他和十三皇叔酒后谈笑,说一直以来就以为康熙皇帝的名字就是“陛下”。 “沙沙”声越来越大,忽然有兵士惊恐地大叫起来:“蛇,有蛇!”。 果然是蛇,还是苗疆最毒的金线环蛇,那些蛇嘶嘶地吐着信子,排成一队一队,像有 分卷阅读65 人指挥似的从容不迫游了过来。在蛇之后,便是蝎子、蜘蛛、蜈蚣,排在最后面的,居然是盘子那么大的蟾蜍,一只只都是血红色的,瞧着着实骇人。 拜月教的那帮信众也悄无声息围上来,一个个把脸藏在黑色的兜帽后面,阴冷无声地看着我们。果然是非法组织的狂热信徒,连打扮都这么不同寻常。 鄂尔泰一声令下,火枪连击,浇好了火油的沟渠里顿时燃起火焰,那些毒物不敢近前,竟像军队似的排列程序,一个个昂起头来像人一样盯着我方。 大清将士本来胆子极大,可怜有些人天生有虫蚁恐惧症,这时候吓得跟什么似的,还不敢叫出声来。 曼沁罗脆脆笑了两声,抬起手来拢拢头发,手腕上的几只银镯子就发清凌凌的叮叮声,她笑道:“诸位哥哥莫怕,这些小家伙可没有恶意,不过是来迎接我的罢啦。”。 她瞧着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音节,仿佛是在叫“弘晖哥哥”,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弘晖将军,你若是不信,我让它们跳个舞给你瞧如何?我们拜月教并非有意与朝廷为敌,此番都是我的不是,我已知道错啦,只盼日后能够友善相处,彼此也做个好邻居。”。 我看一眼那些黑衣黑脸的土人,跳舞?。 曼沁罗横笛吹奏起来,我留神听着,提防她使什么魅音术。 结果竟然真是舞蹈。 那些银蛇在月光下,慢慢盘成三条巨大的银蛇,在月光下扭动身躯,款款摆舞,随笛声而左右起舞,你来我往,瞧着竟然像是美女蛇在诱惑人心一般,还真有那么几分性感的意味。 蛇身互相摩擦,流露出露骨的□意味,看着原始而粗犷。只是这动作由银蛇做出来,就是可怕又惊骇,居然还有些莫名的动人之处。 我有些想扶额。 真是毁三观啊!。 我悄悄看一眼鄂尔泰,果然这老头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圣女同学,真是给跪了,你就放过鄂尔泰这样一辈子无侍妾的老实人吧!。 笛音幽咽如诉,到最后的时候越发缠绵柔婉,那三条银蛇月下狂舞,状似癫狂,最后朝着东方,一致张开蛇口,仿佛对着月亮发出了人耳不能听闻的长啸。 我决定了,回去就给上下将士发奖金,这些人跟着我打邓横寨,真是难为他们了! 曼沁罗放下笛子,大概是催动真力的缘故,她脸颊通红,额上细汗,胸口起伏,不住喘息,朝着我行了个苗疆的礼节,仿佛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最后就沉默地看着我。 她这么近距离盯着我看,鄂尔泰感到很不习惯,轻咳一声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就也盯着我看,估计是想揣测我的想法。 至于我有什么想法?。 我只是在寻思,这次来了南疆,到底要给阿莼带什么礼物回去,最好是有意思又不贵重的——她一向严守礼节,超过一条丝巾价值的礼物就不肯收。 大概这幅场景实在太奇怪了——一个妙龄少女和一个耄耋老人一起使劲看着我,我心不在焉面无表情地发呆——上下将士也时不时瞧我们一眼,连那边的黑衣土人们也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聊起来。 在这种八卦的气氛中,拜月教主来了。他也没整什么八抬大轿的排场,仍然是那么低调而正常地一个人信步走来,他过来一站定,那边就突兀地冒出来几个人,很快地,我们被拜月教掳去的将士被带了过来。 拜月教主轻咳一声,微笑道:“大殿下,上次见面,本尊不知殿下身份,有些失敬了,此番是特意过来赔罪的——还不放了这些将士。”。 我们这边自然有人去接,然后鄂尔泰就过来告诉我:“殿下,这些人都没什么问题,大夫给把过脉了。”。 我点头也微笑:“教主有礼了,既是如此,来人,把圣女好好送回去。” 曼沁罗一直看着我,眼中盛满了期待。 ——。 没了拜月教插手,很快的,邓横寨就被我军攻了下来。寨子里一百多青壮年全部被杀,剩余的七百多人被鄂尔泰押解回省城,再行处置。这个寨子,是彻底的被灭了。 我吩咐鄂尔泰,在上折子的时候不必提我。他遵命离开,我带着路品书继续往云南走,再去看看那边的境况,这一行基本上就可以交差了。 我也就可以回京了。 去考察云南黑苗白苗之争,少不得要介入拜月教的势力,所以最后被拜月教中人请入月宫的时候,我也不是很惊讶。 十六屏大门依次洞开,最高的拜月殿里,曼沁罗金线白衣,额垂宝石,含愁带悲地看着我。 上过茶后,曼沁罗开门见山地说:“我阿爹死了。”。 我考虑了一下,说:“恭喜教主登位之喜。”。 果然,她不再作出悲愁含怨的样子,转而咯咯笑道:“你真是合我心意……那我也不绕弯子,你要如何,才肯留下来?”。 我直接答道:“绝无可能。”。 说真的,设身处地地考虑,就算我不是爱新觉罗弘晖,不是皇长子,不是坤元境宗子,只是一个普通男子,也没有心上人,我也不能接受留在这里啊!。 和一个传销组织的妖女头子鬼混,能有什么前途?这放在其他世界是要被人嘲笑的好不好! 她脸色一变,默然瞅着我,过了片刻,轻声说:“也是,为了一个女子放弃皇位,总不是你会做的事……我愿意跟着你回到京城,不过你须得答应我,你与我的孩子,要是你未来的继承人。” 孩子?。 我给她呛了一下。 真是给这人跪了!老实说,我真从来没想过和除了阿莼之外的其他任何女人有那种关系好吗!更别说生孩子了。 当然,这世界上是有许许多多风情各异、妖娆多姿的美人,但就好像你看到了一只漂亮的天鹅,会想要去摸摸它的羽毛一样,可能会想看两眼,甚至听听它的声音,但是要和它有什么更进一步的接触?还是饶了我吧。 而且我真不想说出来打击这位教主,说真的我长得比她还好看,与其耗费那个力气去调戏她,我还不如对着镜子多照照自己呢……。 可能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教主脸色越来越僵,正在我考虑今天是不是要闯过拜月教大阵的时候,她呜呜哭了起来。 她抽抽噎噎,泪流满面,继而嚎啕大哭,跟个小婴儿似的。 我僵硬了。 不是因为她哭得伤心,而是因为她一边哭一边在说:“大郎你不能这么狠心……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大郎是个神马玩意儿?。 我以前倒是听说过,弘历再外面惹风流债的时候,那些女人一般都爱叫他“四郎”,这个名号听着倒是很倜傥,怎么到我就是大郎了?这个名字土得掉渣好 分卷阅读66 吗!。 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什么叫“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教主请自重!。 我始终沉默着,对她的悲痛大哭无动于衷。旁边站着的侍女一个个站不住了,纷纷把眼刀扫过来。 曼沁罗擦一把眼泪,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地说:“你试着对我下一个指令。” 我思考了一下,说:“跳到圣湖里面去。”。 听说圣湖里面都是怨灵,我刚才走上来的时候,就对那个湖很感兴趣。 教主一听之下,脸色惨白,惊怒地瞪着我,但是她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朝着圣湖奔了过去。 我能看出来,她的意志真的不受自己控制,因为她的手还徒劳地在空中抓握,看上去很想止住自己的动作。 月宫上下都惊骇地瞧见,自己的教主一路狂奔,义无反顾地跑到圣湖旁跳了进去。 湖水像是沸腾了一样,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空气中甚至有肉眼可见的白汽。 我很快到了圣湖旁,“啪”一声甩出刚才随手抽的一根长丝带,把曼沁罗从湖中拎了出来。她妆容全花了,满脸是水,狼狈万分。 待她从内殿换装后出来,就看见我在拜月殿中踱步。 曼沁罗叹息道:“你也看到了,你现在可以控制我的全部行动。”她忽然从红唇间逸出一道幽微的叹息,“甚至可以说,你就是我的——主人。”。 我冷冷瞧着她,逼问:“你下的蛊有什么作用?什么时候下的?”。 曼沁罗正站在殿上通气口的正下方,一道阳光斜斜打下来,在她身上蒙上一层金纱似的光晕。 她张了张口,无法自控地答道:“在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给你下了蛊。你抓住我后,出于谨慎又去查看了我最开始呆的凤凰树枝干,摸到了我留下来的香囊,那时候就中了蛊。这个蛊是我的本命蛊,你的是母蛊,我的是子蛊……你能完全控制我的行为。而且这个蛊,除了我爹谁都不能解开。” 这家伙真的是疯子吧?。 虽然最近我也老被人当做疯子,但看着这丫头我真没有一点看到同类的高兴感觉,我实在不能理解她的行为。 我谨慎地盘问她:“你有什么目的?为什么给我下这种蛊?”。 曼沁罗答道:“你仰着脸那么专注地看着我,看起来那么深情,那时候我就想,好想有人这么爱我……你太厉害了,我的那些同心蛊、生生世世蛊都没办法对功力比我高的人起作用。只有这个本命蛊,我从一开始,就是用命养着它,它能够无视境界的高低起作用,但就是这样,我也只能对你下了母蛊,受制于你,不过,值得,真的值得……”。 果然是疯子。 我问出了最担心的一句:“这蛊有什么副作用?对我有什么害处?”。 她神情恍惚地说:“没有副作用,能增进你的功力,如果操控得当,甚至可以分享子蛊的寿命……”。 我眉头皱紧,思考着继续问:“会发生什么我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曼沁罗终于答道:“这个蛊和当初的我对你下的法阵能共同起作用,以后、以后你看到你的心上人,她会是我的样子……”。 我顿时哑然了。 也就是说,以后我再见到阿莼,她会长着曼沁罗的脸?。 这一招真是狠啊!。 我曾经做了你的替身,不过没关系,以后一辈子,你都会是我的替身——这就是她的逻辑吗? 我长叹一声,松开了对曼沁罗的钳制,向月宫外走去。 其实这次来月宫,也是因为听说了拜月教主去世的消息。我考虑着如果能够扶植曼沁罗的势力,把拜月教的势力收入手下,那也就不必再耗费大力气去想法子灭掉拜月教。 所以这次来月宫,其实是来收小弟的。 其实这目的已经达到了,但这个方式我绝不能接受。曼沁罗对我是言听计从,但我最初为什么想要扩大势力、夺取皇位?。 是为了阿莼。是为了让阿莼过上幸福的、快乐的、自由的日子。 我想起回宫后第三次和她见面,那时候宫中有妃子去世,陛下还在圆明园,阿莼独自回宫参加葬礼。 我悄悄去拜访她。 她坐在长春宫的回廊里,廊上花木春深,她坐在藤椅中,捧着茶杯在看书。 我坐在她对面,静静听她翻动书页的声音,感受她的呼吸,感觉前所未有的幸福。那时候我想,如果有一天,她能够半睡半醒地躺在我膝上看书,那我会完满得像是拥有了全宇宙。 如果不能再看到她,如果不能再完全地感受到她在我的生命中,那我会变成残缺的人。 一直走到一条不知名的小溪边,我在空气中凝出一面水镜,受伤后我失去了灵力,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术法,我也施得不完整。 镜中,阿莼秀发如瀑跌落,笑着对我说出一句话,她身后杏花齐放。她回首含笑,娉婷离去。 我痛苦地呻-吟一声,我看到的,居然真的是曼沁罗的脸。 身后有人说:“原来是她啊——她就是那个‘阿莼’吗?”。 是曼沁罗。她跟上来了。那一刻我手指一动,非常想要直接毁了她那张含笑含情的脸。 但下一刻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其实曼沁罗长什么样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我一直不了解曼沁罗的想法,她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要知道阿莼的模样。 这明明,就是我和阿莼两个人的事。 这个世界虽然大,这个宇宙虽然大,但和我有关联的,也只有阿莼一个人而已。 我操纵剑气,把曼沁罗的手脚钉在了草地上,遭此重创,她居然也没有哭叫,反而笑吟吟地看着我,脸上闪耀着胜利的光辉。 出门遇到疯子,真实没办法的事情。 其实,小小一个蛊,若我灵力还在,有千百种法子灭它成灰。但现在么……可能就要用那种简单直接的办法了。 我在面前凝成一面一迈克尔的水镜,慢慢解开了衣襟。 小金刀干净而锋利,切入心口的皮肤,很快就沁出了血珠,像是我曾经见过的,被扔在白雪地上凋零的红玫瑰。血珠越来越多,鲜血流了下来。 我用气劲感受着心口的蛊虫,一刀一刀,把它的细小足爪从心脉剥离。 一共十八刀。 虽然已经服用了隔绝痛感的药物,但剜心的疼痛毕竟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来,打湿了眼睫毛,看上去像泪水一样。 口含着保命的丹药,我错愕地发现,十八刀竟在心口组合成了一个“莼”字的大体形状,只是还差最后那一勾。 一下子捏死那只虫子,我笑了笑,在心口划上最后一刀,补全刻在心上的那个字。 十九刀。 还好因为巧合, 分卷阅读67 竟然成了这样一个字。不然我真的会觉得得不偿失。 曼沁罗被钉在地上,先前一直在大叫:。 “你疯了吗!你不能这么硬来,会死人的!”。 “爱新觉罗弘晖你这个变态,你不是人!”。 “松开我,求求你,松开我,我去找人来救你,我给你解开这个蛊!我刚才是骗你的,真的是骗你的,你想想,这蛊是我养的,我怎么可能解不开!”。 “你就这么爱那个女人?我杀了她,我一定杀了她……”。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快松开我!” 她哭起来:“对不起……我爱你。”。 我捏死那只虫子,她张口喷出一口血,顿时面如金纸,喘息着大口大口吐血,染红了绿草地。 母蛊死了,子蛊也活不了。 我皱着眉头,在心口涂上止血的药物,艰难地走过去扯住她的头发,把保命的丹药塞进她的口中。 半个时辰后,我已经能够如常行走,曼沁罗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是害人终害己。 我打算走了,她扯住我的衣角,艰难地问:“为什么救我?”。 你以为白救你的吗?。 我思考了一下,给她下命令:“我马上回京,你以后要随时给我传递消息,告诉我拜月教的情况。你在拜月教中,要坐稳教主之位,掌控拜月教全部势力,以图日后为我所用。” 想想,不放心这个脑残少女,把傀儡丹塞一颗给她:“这药和你的蛊虫差不多是一个作用,以后我会给你解药。今日我救你性命,五年内你务必为我所用。”。 她拿起那颗傀儡丹,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又是一时冲动,这家伙完全凭借感情冲动行事,真是无药可救。不过不管她自己怎么行事,对我有利就行。我懒得再管,开始给属下发信号,让他们过来接我。 拜月教教主和云贵两广总督鄂尔泰均为我所用,西南边陲皆在我掌控当中—— 额娘已在京中为我拉拢满族亲贵、宗室老人。接下来我要考虑的,是怎么插手江浙一带的势力。 书信 弘晖篇第三十一章。 一次,我们梦见我们是不相识的。我们醒了才发现我们爱着对方。——泰戈尔 回京后,正赶上雍正八年的元宵年宴。赶在过年之前,父皇下达了册封我为明亲王的旨意,并令人为我出宫建府,同时也令人一同为宝贝勒、贝贝勒一同建府。 之前弘历、弘昼一直住在宫中,这次为着我的缘故,两人却是要搬出来了,而且我和弘历竟然还是邻居。为了这个,我与他们吃了不少酒。兼且旁边还有身着重孝的弘晓——今年怡亲王去世了——皇帝特许他放开了乐呵一夜,但他愁绪满怀,一杯又一杯,只是在吃闷酒。最后竟拉着我,一边叫大哥,一边就和我碰起杯来,我自然不能不奉陪。 心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我已经有小半年,没有见过阿莼了。 很难想象人竟然会有那么多尖锐刺痛的念头,每次我抬起头看着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时,心中涌上的嫉妒之情难以自抑。堂上有水晶盘,盘中盛着颗颗光润的明月珠,这是我游历归来后为他补上的生辰之礼,此物不仅珍奇,寓意也佳,雍正皇帝喜悦之下,在元宵年宴时也把它们摆上来令诸君开眼。 我也错过了阿莼的生日,现在,我却连见她一面都是无法。 而这个人,他随时随地可以见到阿莼,甚至想要对她做出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他合法地拥有阿莼。 我强迫自己把思绪从这个危险的方向转移开来,转向生日礼物这件事情上去。 一路上我都惦记着这一件事情。我寻人细细地打探过她的任何一点信息,我知道,她的生日是在九月二十二,太后在的时候,为着温恪公主的旧事,每年都会在自己宫中为她小小过个生辰。太后薨后,就连万寿节也惯常不大办,阿莼的生日更是许久没有办过了。 心脏的每次跳动,都牵扯起心口的微疼。 伤口是一个莼字。 我和她实在隔得太远了,思念难抑、茫然痛苦的时候,这道伤痕能带给我一种哀静的满足感。心上带着她的名字,就像一个虔诚的祈祷,一个永不变换的诺言。 其实曼沁罗完全没必要嫉妒阿莼,她不过是一时做了阿莼的替身,就心心念念,不能或忘。而阿莼呢,在此前一直做着一个死去公主的替身。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难受。大概爱着一个人,总会有些感同身受。哪怕她自己并不在意。 我为阿莼准备的生日礼物共有十数件,比如我在澜沧江那边发现的森林里发现的一块千年琥珀,它的年龄大概能追溯到史前,里面有两朵白色的不知名史前花朵,花型与兰花仿佛。珍奇的是,这两朵花竟然是天然的并蒂状。 有趣些的是江湖上寻得的一把宝剑,名为青霜,据我考证,应该就是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曾提到的那一把。寻常的就是一套胭脂水粉,是京城宝香斋里镇店之作的一整套胭脂水粉,里面光是口脂就有石榴娇、嫩吴香、洛儿殷等十六种不同颜色,其中使用的不同讲究还让店铺附赠了一个丫鬟——用于讲解脂粉使用方法的。 其余首饰、衣物之类我也不是非常了解,不过听曼沁罗的说法,要想在女子面前讨巧,这些也得懂些才成。我为阿莼寻来一件霓裳舞衣并头面首饰,据考证和当年杨贵妃跳霓裳羽衣舞时穿戴的装束一模一样。这当然不是拿来穿的,只是让她看着赏玩有趣罢了。 还有一个做苏州菜的厨子,过些日子我就想办法把他安□宣妃宫中的小厨房里去。 我做足了功课,奈何现在佳人不在眼前,一切都是白搭。 雍正皇帝很是高兴,也颇喝了几杯,就开始和张廷玉吹牛。 “以前我们兄弟几个字写得都好,就是老八写得不好,我的字最开始也不好,不过勤能补拙,后来最得汗阿玛喜爱的,还是我练的那一手董其昌字,只是我怎么写,总也赶不上汗阿玛啊!” 他微微摇头,十分感叹的样子。 张廷玉笑道:“陛下和几个王爷,字自然都是好的,只是陛下格外孝顺些,临摹的是圣祖爷的字,到后来几乎就以假乱真,真是功力非凡,老臣也听父亲提过,圣祖爷每次提起四阿哥的字,那都是满意再满意,真是简在帝心啊!”。 雍正皇帝听得笑起来,点头道:“就数你张廷玉会说话!我也不是有意去模仿圣祖爷的字,不过是天然爱好相同——如今他们兄弟几个,又是各有所长,弘历擅长书画,弘昼画画尤好,如今弘晖更佳,他那笔字你们真是没有见过,与史上诸多先圣 分卷阅读68 都有不同,自成一体啊!” 众臣听得都是大为好奇,雍正皇帝吩咐道:“弘晖,你派人去你宫中把朕上次与你写的书信取来,苏培盛,你也去把明亲王的回信取来。”。 果然,又要开始丢人了。我默默扶额,厚着脸皮笑道:“父皇,无需派人去取,此刻便在儿子袖中。”。 皇帝笑道:“你怎么把这东西塞袖子里?”。 我回他:“并非儿子对父亲墨宝有所不敬,只是自从接到信后,心中感念,不敢稍离,便日日搁在袖中。”。 话音一落,满堂人声顿时喧哗起来,人人抢着上前对皇帝说“阿哥纯孝”,一时吵得跟菜市场似的。皇帝满脸笑意,几乎要流溢出来,还板着脸道:“胡闹,若是一时不慎掉出来可怎生是好?岂不失礼?——还不拿来给廷玉看看。”。 满堂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大臣纷纷传看。 我含笑站在一旁,脸上一阵一阵发烧。 真丢脸啊……。 这封信是在路上收到的,信里大意如下:“弘晖,自从你上路后,我就没有接到你报平安的书信。为此我着急万分,心里想你想得夜里睡不着。上次听鄂尔泰报奏,说亲眼在辖地看到了你,你很平安。听了他这番回复我才放下心来,稍觉安慰,又感到很伤心,有你父亲我在这里,还要你在外风雨兼程,受伤受累,教我怎么忍心。如果下次再有什么危险,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我别的做不到,保护你还是做得到的。”。 “这世界上最爱儿女的就是父母,你小时候曾经受过伤,左边手腕怕有些难受。如果今日有什么病痛,一定要及时和爸爸讲。现在信还没寄出去,我又开始想你了。记得及时回信。皇帝亲字。” 我……。 我听说,雍正皇帝以前曾经给年羹尧写过书信,信中言词极其肉麻,什么朕就是知你信你用你,必不负你之类。当然具体书信我没有看过,但也对其中的缠绵用语有所了解。 没想到他给儿子写信也这个调调的。 真是无比庆幸,还好他没和阿莼书信交流过,否则以父皇这个写情书的功力,真是危险万分啊。 那天我们席上的人是真的都喝多了。 喝到最后,就连狡猾腹黑的弘昼都醺醺然陶陶然,立足不稳地扯着我的衣袖跌倒在我的怀里:“大哥,大哥,你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好的,比弘历那小子可好多了,我悄悄告诉你——”。 我把他推开一些,免得蹭到伤口扯着疼,很给他面子地侧着耳朵听他说。 “其实弟弟我早已经想给自己办葬礼了,都打算好了,一出门开府立刻就去办丧事,反正落在他手里,这也是迟早的事……”。 “弘时之死,实在和他脱不了关系!那时八叔都病成那样了,何况又被圈禁在内务府,如何能与三哥暗通消息、谋害圣驾?”。 “三哥已经是被废为庶人,就这样还暗地里推上一手……总是一家子骨肉兄弟!我又何尝能得一个好下场?只怕也是死得悄无声息罢,既是这样,我还不如先给自己操办一番,呵呵……” 他嘶哑地笑着,眼中滚动着泪珠,笑声中毫无喜意,有的只是无限的凄凉冷落。 若是我不回来,只怕他还真就这个下场。 我拍拍他的肩膀,只是说:“你放心。”。 弘昼忽然笑道:“大哥,现在既是出宫开府了,你我也正好多亲近亲近,可不能光顾着和四哥做邻居,就把弟弟我扔在脑后了——弟弟我也是有长处的,下次你我一起去逛八大胡同,我对那地方,熟得很!”。 谁要和你去逛八大胡同?。 我默默地黑线着,一转头就看见弘历站在廊外,脸色皎白,含笑看着我们。 好的很,这就是我一家子的兄弟。一个苦大仇深,一个阴森莫测,看着怎么都这么诡异呢。 弘历翩翩走过来,浅笑道:“五弟喝醉了就这样,大哥莫怪。五弟,宴席都散了,大臣们都已经出宫,你今晚是在宿在宫里,还是回自己府里去?再过会子,只怕宫门要下钥了。” 弘昼哈哈一笑,也不搭理弘历,作出十足的醉态,把我一推,笑道:“罢了罢了,这便归去吧。”。 口中唱着:“颠不剌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则着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慢俄延,投至到陇门儿前,刚那了上步远。刚刚的打个照面,风魔了张解元……”步态蹒跚地去了。 我和弘历面面相觑,许久,我叹道:“窜词了。”。 弘历哧地笑出来:“大哥真是妙人儿。”。 我隐忍地看了他一眼,很想告诉他,四弟,不要调戏你哥,你哥我不是你能随便乱来的人物…… 他眼含笑意地瞧着我,月光下看,瓜子脸儿,长眉秀眼,朱唇皓齿。如果把性别换一下,倒也是个美女。 由此可见,熹贵妃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儿。 弘历说道:“大哥在席上尽兴了吗?不若你我兄弟二人再喝上几杯如何?” 我当然点头答应了。人要自己找虐真是没办法,竟然要和我拼酒。 弘历继续出主意:“听说大哥是武学高人?”。 我淡漠地点头:“不过会使几套剑法,谈不上什么高人。”。 弘历有些落寞地笑笑:“其实我也曾寻人学过一点拳脚功夫,全不入流,不敢和大哥相比,不过向武之心,是从来没熄过的。”。 我扬眉看向他,怎么?想学弘昼跟我习武?抱歉,四弟,不是我不肯教你,只是不知怎的我瞧你有些不顺眼啊。 弘历倒没有这个意思:“弟弟也想知道和大哥的差距,今日大哥便让我见识见识如何?现在你我各凭手段,到内宫水月亭去,谁后到的,自罚三大杯。”。 我点头应了。 唉,遇到明莼后,我身边的神奇事情就一件件的多起来。前段时间遇到那个疯子圣女也就算了,今天弟弟发了酒疯,居然和小朋友似的要和我比轻功。 水月亭其实是个曲水流觞亭,等弘历赶到的时候,我站在一旁,亭外有个阿监,正守着炉子热黄酒。 他面现颓色,叹道:“我输了。”。 我微笑着递给他一杯烫得滚热的酒,他把酒杯搁在水里面,等到杯子再流到他面前时,温热的黄酒正好入口。 我已经可以肯定,今天晚上弘历绝对是喝多了。不管是刚才莫名其妙一定要和我比轻功,还是现在端起杯子连干三杯,都不是他正常状态下会做的事情。 如果真要用一个词形容他现在的状态,那就是抽风。 此地无丝竹管弦之盛,无秋月春花之美,有的不过是夜风低微的呜鸣,和无月无星的夜晚沉沉的浓黑。亭外烧着红烛,灯影打在 分卷阅读69 弘历的脸上,他端起第四杯酒,脸上显出惘然的情绪。 他沉思许久,最后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莫名其妙的一句:“大哥,你为什么还没有成亲?” 正巧有杯酒流到我面前,我也端起来喝。 听到他这句问话,我想起阿莼,心中一热,微笑道:“时机未到。”。 弘历“哦”一声,喝完一杯,掷进水里面去,又拿起一杯开始喝。他竟然勾上了我的肩膀,然后眨着眼睛微笑说道:“那大哥你难道就没有遇上过喜欢的女孩子?”。 我答:“有一个。”。 弘历毕竟不是八婆,不能扯着我的袖子问“是谁是谁到底是谁”,只能又喝了口酒,寂寞地说:“我也有。有一个女孩子,我从小就认识她,待她与别人都不同,只是这辈子注定和她无缘了。” 他抬起脸来看着黑漆漆的夜空,自失地微笑着,眼神说不出的空茫沉寂。 这番话,估计他从未对人倾诉。我接下去:“你什么时候和她认识的?” 他笑了笑,喝下去的醇酒烧得脸颊通红,“那时候我才十岁……她年纪更小。她特别聪明,可惜自己没办法找到书看,就来借我的书,有的时候就绣几个荷包香囊作为回礼。” “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和她说以后一定娶她做福晋,结果她甩了我一巴掌跑了,以后每次见我,都没有好脸色……我实在不知到底哪里恼了她。”。 我听到这里,笑道:“只怕是女儿家害羞吧。”。 弘历叹息道:“我当时也这么想,只是之后再去找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见我的了。之后我又娶了福晋……其实毕竟是我对她不起。她怎么不高兴也是应该的,只是人生光阴,又有几载? 可惜人生光阴,又有几载?最近我回想往事,才发觉我与她相识,竟然也有十几年了。” “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她莫非真要一辈子不理睬我了不成……每次都是我去瞧她,去和她说话,她只知道板着脸,说不两句就想走,唉,我那妹妹,当真狠心。”。 我听得饶有趣味,说:“妹妹?她只怕也嫁人了罢。”。 弘历已经喝得眼神恍惚了,他苦笑道:“可不是,我终究是求之不得的了,只盼她过得好,可她过得又不好……她身子又弱,我有的时候就让我那福晋去给她送药材,只是终究传药不传心,我以前曾求得她一方提诗帕子,后来她和我闹翻后,也把那帕子硬要回去烧了。”。 我问细节:“什么诗?”。 他索然道:“有一次书房里先生布置了功课,我一时生病了,她来看我,就在帕子里写了首诗给我,说是应付功课之用,万不能给旁人看到的。就连这么个念想,终究也是成空罢了。”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蘸着酒液就在亭柱上写下了两行大字。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 我也站起来,和他一同看着这渐渐蒸发无痕的字迹。 “其实这些往事,想来无端,思之无益,只是终我一生,只怕也难以忘怀,总归是萦绕心间……想来只是要哭要笑,当时和她在一处的时候,我有时候也仗着皇子身份欺负她,现在要我能回到那时候,便是和她一同吃盏茶,心里也是欢喜不尽,又哪里还舍得对她有一分一毫的不好……” “说来不怕你笑,我如今儿子都有了,府里福晋贤惠,侧福晋也有了两个,可我见过再多的美人,心里喜欢的也只有她一个……”。 “我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人就是她,也只喜欢她。”。 “她偏偏就是不信,有时候,我真是想把心掏出来给她看看……”。 他说着,声音竟渐渐哽咽。我心中大起同情之意,过去拍拍他肩膀:“你这又是何必?在这里哭得再狠些,她也只当你无情。有喜欢的女子,去追求便是了。既然她丈夫对她不好,你给她丈夫些补偿,以后躲着那人悄悄和她相会几次。就算她不喜欢你,你也能一解相思不是。” 我想想,又补充道:“只是,你心中既然喜欢她,就不要在外面招惹这么多女子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话需不是白说的。”。 弘历只是摇头:“你不明白……”听到我后一句,哀道,“我又何尝愿意拈花惹草?不过是心里不痛快,你看我府中的女子,总归和她有些相似之处。我看着她们,心里想的不过是别人罢了。” 我无语地说:“你这么做,又有哪个感念你的好处。”但人家怎么处理内宅之事也和我没关系,我只能勉励他:“那为兄在此敬你一杯,祝你有情人早成眷属。”。 送回弘历,我心中早有了一个想法。 我没法和阿莼见面,但我可以和她通信。此举十分危险,我需得万分谨慎。 追求女孩子,不能太突兀,要从朋友做起。 今天的信,就写弘历爆给我的这个大八卦吧,阿莼看了一定会追问我后续,我再去打听打听,就可以继续写第二封信。弘历啊,不是我乱传你隐私,我只是一时找不到话题而已。 我估摸着弘历心心念念的女孩子,应该就是他福晋的弟媳,也就是傅恒的福晋。 阿莼从来没回过这封信。 后来我知道弘历暗恋对象的真实情况时,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好在阿莼毕生也未提起过这封信的内容,更加庆幸的是,第一次传信,我为了保障安全,没有在信后署名。 阿莼嫁给我后,有次仔细研究过我的字。我想她一定是猜到那封信到底是谁寄的了,当时她似笑非笑,我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她什么也没提,轻轻放过了此事。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嗯,雍正皇帝写情书是一把好手。我很想把他给年羹尧写的情信找出来的,但一时没有时间……以后修文的时候一定补上。为啥人家日更八千都游刃有余,我就死活没空?反省…… 死生 弘晖篇第三十二章。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李益 “自清以来,中华大6上人口激增,在明朝万历年间,人口也不过是九千万不到一亿,之后明朝走向衰亡,战争、天灾、饥荒层出不穷,人口数一直处于一个倒退的状态里。而到了如今,人口只怕也有两亿多将近三亿了,如此下去,百年之内人口可能会到四亿。”我在正大光明殿里,当着张廷玉、鄂尔泰等一干军机大臣的面,对雍正皇帝侃侃而谈。 张廷玉平静地说:“人口增长,自然是盛世的征兆。但若是如阿哥所说,以如今的土地供给力,四亿人只怕没饭吃,到头来要滋生流民,动摇国本。”。 鄂尔泰出来打岔:“话虽如此,我大清如今疆域也有 分卷阅读70 所开阔,如今改土归流之事初有所成,西南四省已然平定,民心也逐渐向着大清,若是能够寻得法子逐步开发起来,那便又是一片繁华之地。” 张廷玉反问:“只是西南那片地方植被与中原不同,而且民风又剽悍,地势又复杂,数年之间,哪里能寻得开发经济的方法?”。 鄂尔泰哈哈一笑:“这就不是我这个武夫应当操心的了,衡臣,你这曾经的户部尚书便想想法子罢。”。 汉臣和满臣,毕竟还有矛盾。 我略微咳嗽一声,微笑着对陛下说:“我大清自开国以来,在开疆拓土上功绩卓著,与前朝别有不同——”。 皇帝打断了我:“如何不同?你细细说来。”。 我只是吹捧你一下而已。说实在的,我对大清还真无感,人都说故土难离,故乡难忘,但在我看来,这三千世界并无不同。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回秉道:“我大清疆域极为广阔,北到外兴安岭,东起大海,西到葱岭,东北到库叶岛,西北到巴什喀湖,比起汉、唐、宋、明,国土更为宽广。此外,我朝所有的土地,据是完全掌控在中央朝廷手中。”。 “从秦朝开始,历朝历代无不为北方外族所扰,而我朝不存在此类忧患。我们满族人原本出身关外,与正北方的蒙古族世为姻亲,整个蒙古无论是漠南蒙古、喀尔喀蒙古还是漠西蒙古,据都与我朝交好,彼此之间,也几乎没有发生龃龉。圣祖就曾说,‘昔秦兴土石之工,修筑长城,我朝施恩于喀尔喀,就是外蒙古,使之防备朔方,较长城更为坚固’。”。 “往南说,虽然自汉朝时起,西南诸省便规制于中央政府管辖之下,也就是那时所说的岭南地区。但一直到明朝,几乎都是自成体系,不过是表面上臣服天子,事实上不通朝廷的政令。父皇您下大决心推行改土归流政策,这才把西南四省真正抓到了手中。”。 说到这里,皇帝也不禁微微一笑,向鄂尔泰投以赞许的目光。 此时帘旌一动,阿莼带着宫女上来,给在座诸人一一奉茶。鄂尔泰没见过此等场景,神情颇有些讶然,张廷玉倒是安之若素。 我知道其中的缘故。 自雍正七年、雍正八年以来,陛下常常精力不济,且又失去了一大臂膀和硕怡亲王胤祥。雍正皇帝与别的皇帝不同,在登基之初,为了打破诸位兄弟和满汉大臣的掣肘,他广开言路,重建了奏折制度,每日向他进上的奏折多达上千份。 他是勤政的典型,奏折多是亲自批复,又常下政令。作为他的高级秘书的张廷玉,有的时候一天奉诏五六次,常常加班到一两更才回去,公文诏书,大多出自张廷玉之手。 而到宣妃得宠之后,陛下有时也会让她代拟奏章,代批奏折——当然是陛下口述,她笔录。 所以阿莼不仅是宠妃,也是陛下的另一个秘书,和张廷玉算得同僚。且她有另一项别人比不了的优势,阿莼的书法文章,是陛下一手教出来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她这么出入陛下书房,也不过是寻常事。 阿莼手中的茶自然是奉给了陛下,随即就磨蹭着不走了,站在一旁为陛下磨墨,陛下也没说什么。我一边喝茶,一边就有些出神地瞧着她白皙的手腕。 把茶盏放下,我继续说:“自圣祖爷平定台湾之后,台湾的高山族人士也心向朝廷。如今从实际控制上说,需要解决的问题在西方——无论是西北的新疆,还是西南的西藏,都是需要朝廷列出制度,征之以武力的。父皇您在西藏设立驻藏大臣,圣祖爷几番册封西藏□,都是为了此事。” “而从开发上说,我朝也已经作出前人未有之功绩。别的不说,在满人进关之前,东北三省原始落后,蒙古诸部牧民食无盐、衣无布,可谓穷困已极。如今再看他们的生活,自然与以前不同。” 陛下怡然自得地微笑着,许久才说:“你只说了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功绩,那末错失呢?” 我笑道:“这儿子却是一时没有想好。”。 他瞪我一眼,笑骂:“那今天这番话,岂不是白说了!”。 我只是笑,不说话。阿莼瞥我一眼,流露出赞赏之意。 当然有很多很多问题,譬如说重大问题之一,旗人的生存状态问题。这帮人如今已经繁衍得有个五六十万了,绝大部分人没有正经营生,全都盘踞在京城里,京城也才几百万人,也就是说,有十分之一以上的人都是无业游民。 哪个国家的首都是这样的?。 而且这等无业游民还和寻常的无业游民不一样,这帮人是贵族,他们要穿得漂亮玩得有趣有学上有饭吃,平时还最爱讲面子,国家怎么可能供养得起这么一帮贵族老爷?。 陛下当然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不过他暂时没办法。他曾经下政策,给银子让这帮人回东北去种地,但是你想想也知道,在北京享受过贵族生活的人,哪儿肯回到深山老林啊,在那里有钱都没处消费。而且这一回去,没准就子子孙孙翻不了身了,留在北京,设若儿孙有出息、或者女儿嫁得好,细细经营,过几辈子就又起来了。 哪怕是北漂,也得留在北京。何况如今政府还给发福利呢。 不过这种提出来让人不开心,提了又没法解决的问题,我何必说出来大家都不高兴。要是事成,这自然是我的责任,我想法子实施就成。若是事不成——那我带了阿莼回坤元境罢了,哪里还会管这烂摊子。 见气氛热烈,我继续回禀:“别的也就不说了,儿子如今却有一个想法。江南产布织锦之地,质量虽高,产量却常常上不去。新近有个幕僚,给儿子进上了一种新的纺纱机,我试验了一下,这种机器可以大范围推广。此外,又有一种新的管理办法,令工人分工协作,各行其是,管理产品不同的部分,可以大大提升生产速度。回头儿子上奏折和您说明此事。”。 阿莼眼前一亮,目光转向我,下一刻立马收了回去。 皇帝“唔”了一声,沉思道:“朕仿佛在何处听闻过此事……一时却也想不起来。你上折子给朕看看,若是可行,便派人寻个县乡,先行做出来试试吧。到时候你和江南巡抚多接触接触,让他晓得你的想法。”。 说是先看看,已经把后续都列出来,其实多半是同意了。 我有点惊讶。 皇帝的思想,仿佛被谁给影响过了一样……他本不是这么容易接收新鲜事物的人。 阿莼低眉浅笑着,姗姗退了出去。陛下、我、以及军机处寥寥数位大臣,继续讨论政事。 弄这小范围工业改革,倒不是为了银子,只是为了在江浙之地排入我的人马,培植我的势力。因此这次行为的所有功绩、收益、民望,都得归于陛下才是 分卷阅读71 ,反正我也不缺银子。 西北方准噶尔已然蠢蠢欲动,我如今却没有时间去插手军务。听说西域武林,也与中原武林有所接触,我得寻思着找个法子,把那边的局势拖一拖。无论是军政还是钱粮、盐铁,我必不能放松了,只是表面上,又不能咄咄逼人,让陛下感到不安与威胁。 争储之事果然束手束脚,好在父皇不是圣祖,对儿子不那么忌讳。如今我有皇额娘在宫中为我转圜,总算也是稳稳地占了帝心。 —— 在繁忙中时间过得飞快,一项一项收拢势力的过程中,时间很快到了六月。期间我无数次悄悄去看阿莼,奈何她却是全然无心,偷偷和她见过一两次面,她对我的态度却越来越不好。 实则我和她共同话题不是很多,和她聊宫廷中事,我和她都不是很舒服。和她聊朝政之事——这也太正经了吧。和她聊市井之事,就变成我说她听了。我们两人的谈话始终只能在书本绘画上打转,也难怪她对我的态度越来越防备——。 如果是我,每天在发呆、走路、看书、喝茶的时候突然有人冒出来,和我聊一些不知所谓的话题,我也会莫名其妙的。 那天是一个雷雨夜,明亲王府从侧门悄悄接进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她是正蓝旗旗下一户包衣的主母,衣着简素却不寒酸。 我在书房里见到她的时候,一眼就认定了——她必定是宫女出身。 她坐在那里,腰背停止,脸上微微带着笑意,神态宁静而小心。我进来的时候,她面露惊色,侧身走到我左前方,给我磕头行礼:“婢子见过王爷。”。 我点点头:“姑姑请坐。”。 她更加不安,语气却很柔和地说:“王爷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怎敢当王爷一个请字。” 我冲她点了点头,脸上却有点笑不出来——只因我想做的,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情。“我对姑姑有所求,自然应当讲求礼数。实不相瞒,我这么冒昧地请来姑姑,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空中一道闪电,照亮了我和她的脸,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焦虑和慌张。 她的焦虑不安,是因为陌生的环境和未知的处境;我的焦虑不安,却是因为,我所在乎的那个对象,对我来说实在太过重要了。 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我的心跳血流,我实在不能忍受她对我的渐次疏远——是的,她是庶母,我是嫡子;她是后妃,我是阿哥,我们本来身份有别。 这世间种种,我都不放在眼中,不放在心里,我可以为她抛却一切,无论是身份地位、富贵荣华,还是功绩名声、千秋万载。 我本将心向明月。可惜明月却不一定接受我的好意和付出。 情之一字,最是磨人。就算我是坤元境宗子,就算我是大清国的嫡皇子,我在心爱的人面前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她有拒绝我的权利,也有弃我不顾的自由。 如果这是一场战役,我输掉的一定是自己的性命。 我深吸一口气:“听说姑姑当年曾经带过还是宫女的宣妃……请您把所有记得的细节,都一一的告诉我。”。 旗人最是讲究自尊,也很是计较面子,平时不爱和人说自己的事情。我这么逼迫她说出过往的经历,锦姑姑不觉流露出一丝不快,但她随即收敛了,低头福身说:“奴婢遵命。” 茶吊子烧开了,室内除了我和锦姑姑空无一人,我端起茶吊子,给锦姑姑斟茶。 她惊骇得很,赶紧推拒,我坚持给她上了茶。她低头啜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水,眼中竟流下泪来。 锦姑姑随即擦去了泪水,微笑道:“奴婢失态了,王爷且容奴婢先想想,过去这么多年的事,奴婢也只能想到哪些说哪些,王爷莫怪。”。 空气中浮动着六安瓜片的清香,屋外大雨倾盆而下,我和锦姑姑围坐在茶炉边上,听她清脆婉和的声音:“阿莼这孩子,情况十分特殊。她的本姓其实并不是明,而是八旗中的纳喇氏。他们家一位祖先坏了事,全家被贬,于是子孙便自称姓明以避祸。”。 我听得一震,这实在是颠覆性的新闻。 “满汉不通婚,这是祖宗定下的老规矩。然而这天下既然有规矩,便有坏了规矩的人,明家原先是满人,后来却与汉人通婚,因此他们一家,便同时具有满人和汉人双方的血统。” “宫里的规矩,太监都是汉人,伺候主子的宫女,却都是八旗出身。能够到太后、皇后、妃嫔、格格(此处指公主)、阿哥身边伺候的,更非得是满人包衣不可。明莼进宫的时候,年纪小,出身又不好,因此就被分到芳常在身边当闲差,从那时候起就归我管。”。 锦姑姑沉默了许久,她的目光游离在空气中,仿佛被卷入了回忆的洪流。 “芳常在自己也做不得主,这些小宫女们,挨打挨饿,都是常事,我们这些人,那时是在是处在宫廷的底层,谁都能来踩一脚,那时的日子,可真是艰难啊。”。 “他们汉人那里,有一句俗话,叫做穷人养娇儿。明家虽然地位低微,但手中不是没钱,送女儿入宫的时候,也是找人打点过的。当时我就觉得,明莼这孩子在家有些娇惯,只怕不能当差。她年纪幼小,平时又会撒娇,我寻常也不舍得打她,没想到就害了她了。”。 “有一次襄嫔来我们宫中,明莼一时不慎,撞着了襄嫔的宫女,打翻了她一碟子糕饼,让主子在襄嫔面前丢了脸面。此时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有打,芳常在心地仁厚,只责了她二十杖。” “只是明莼年纪幼小,经不得这些,当晚就发起高烧来。管事姑姑来看了,说明早上就叫挪出去。我那天晚上心惊胆战,不住地给她敷冷帕子,谁知她还是没了气息。”。 窗外惊雷声声,水流如注一般地从屋檐上倾泻下来。 我和锦姑姑面面相觑,彼此都是脸色青白,气色不定。 “我刚念了一声佛,眼泪水哗哗地往下淌,也不敢哭出声来,谁知过了半刻,她又开始呼吸,第二天早上竟醒了过来,我好说歹说地去求管事姑姑,总算没叫她挪出去。”。 “她过了半月才好。那时候就和我说,锦姑姑,我以后有了出息,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那时候只以为她在说玩笑话,跟她说,莼丫头,你好好地当差,到年纪放出去也罢了,不要再出事。” “只从那之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德妃娘娘过生辰,满宫的人都去送礼,她竟瞒着芳常在,自己悄悄去进了一份,从此便得了德主子的青眼,直接被调去了永和宫。”。 “德主子宠她得很,宫里人有的笑她背主,也有的说芳常在无用,留不住人。我只知道,过了不到半年,笑她的人都没了声儿,芳常在过了不久 分卷阅读72 ,也就病殁了。”。 说道后来,她仰起脸来,感叹道:“宣妃娘娘,那着实是个异数,我瞧着上上下下,就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几人能做到这般?宫里人人谨言慎行,就她处处出挑出格儿,还从来没错了大褶子。人人都说她受宠,我却晓得她是不得不为,不得不进……我只盼着她事事顺心,平安如意罢了。” 我手心冰冷,脸上却在发烫,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您也是如此——你既对她有救命大恩,便也是我的恩人。”。 窥探 弘晖篇第三十三章。 爱,就是永远也不用说对不起。——《爱情故事》。 我又向锦姑姑打听了许多关于阿莼的往事。其实要说起来,她才是阿莼生命中的第一位贵人,在她病重垂死的时候不计后果地照料了她。后来改变阿莼命运的则是太后,不管原因如何,她始终像体恤女儿一样庇护了阿莼近十年,我对她也暗存感,也是不敢说出口,不敢让她知道的。 说出口就会给她带来危险,让她知道了她必然会拒绝。 只能保持这我自己也讨厌的暧昧姿态。 锦姑姑出宫较早,出宫后许给的人家也是旗人中的殷实人家。据她所说,在她出宫的时候阿莼给她送了一笔礼金,到阿莼成为端嫔之后,也数次派人赏她钱财,不知为何,阿莼晋升为宣妃后,反而与她没了联系。 我和锦姑姑心中都明白,太后薨后,阿莼看着风光无限、颇得圣宠,内里其实是步步小心、暗藏危机。她已是不敢再与旧日恩人有所关联,生怕她的仇人拿锦姑姑开刀了。 锦姑姑生活无忧,但在夫家地位不高。我把她留在王府中做管事姑姑,平日许她回家,有闲暇时再到王府当差。她引以为荣,,通晓俗务。只是你资质太好,寻常事情总能轻松解决,达不到历练的目的。修真界承平日久,风气荒废怠惰,又没有合适的机缘可以给你体悟道心。”。 “没想到此番你红鸾星动,竟是遇到机缘了。”。 听着这略带调侃意味的话语,我冷汗直往下淌。师父其实是极为秀美的容貌,只是身段挺拔,气质有如同冰雪一般凛然不可接近,故而才显得威仪天成。他老人家一贯走的是惜字如金、冷若冰霜的路线,今天突然这么像活人了……。 我悲痛地看了师父一眼,徒儿不孝,今日又对您大不敬了。 师父皱眉道:“你怎么做出这幅怪模样?”。 我忙道:“师父,弘晖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咬了咬牙,说:“我心有疑惑,明莼的魂体,只怕原本不属于此界。” 师父也露出惊奇的神色:“如此也是少见……忽然令她别离故土,只怕颠沛流离,苦难无穷。” 我心中一沉,连师父都这么说。 如果你真正地喜欢一个人,并不会希望她体贴、懂事、成熟,因为这一切都是用苦难换来的。如今我宁可阿莼天真懵懂,宁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宁可她张扬跋扈,至少这一切都说明她是受宠爱的、幸福的。 我呆呆地想着,待回过神来却发现师父正在仔细观察我的表情,仿佛看透了我心中所想,他略微摇了摇头。 “你待要如何?送她回自己的时空?”。 我怔了一下,为何之前从未有过这个想法呢?来不及细细拷问自己,我答道:“并非如此,我想向师父借宝莲灯一用,划破时空去看看她以前的经历。”。 师父高高地挑起了眉。 “回到过往又有何用?你应当知道,人不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我知晓了,你只是想要看看你那明莼的过往隐私之事?”。 我有些惭愧,点了点头。 师父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我好几眼,最后却没有说什么,恢复了平淡冰冷的语气:“以你如今的灵力,划破时空也不能维持多久。你要看她的经历,何不用这湘水镜?虽然效用不抵三生石,好歹也能回溯前世今生,过往诸事概莫能外。”。 我想去看看她的真人,哪怕不能触摸到,也让我看看她的面容,听听她的声音。但是师父的建议是很中肯的,我却是不能随意消耗灵力,等着我做的事情太多了,我浪费一秒钟,就和阿莼错过一秒。 师父袍袖拂过,我顿觉全身一松,再看时,灵力已然恢复如初。我讶异地瞧着他,师父清淡地说:“你既到了体悟道心的紧要关头,我自然不能为外物就阻了你的修为。你且去罢,万事小心,若是需要的时候可让为师助你一臂之力。”。 不仅如此,宗派的力量我也可以动用了罢。毕竟连一门掌教我都能 分卷阅读73 够请来帮忙了,更何况是底下人呢。 我感,不过也知晓,你这般肆意窥探人家的行径,好似不太正派。且你的心态也不大正确……罢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脱俗出尘地拂了拂衣袖,踏月而去了。远远一看,临海惊涛拍岸,天边孤月白云,当真一派神仙景色。 我却只想扶额。 师父啊,您老人家以前对徒儿是多么的冷漠,多么的无视。怎么如今徒儿谈了个恋爱你就这么热心呢?果然不论是神仙还是皇帝,实际上人人都爱八卦吗?。 别的不说,上次徒儿来您老人家住的大罗天境,那会儿还是一派秋景,怎么才过了一年多您老人家又换背景了?这次是海面孤月?。 总感觉师父没以前那么厌世了,好似增添了不少生活情趣的样子。 看徒弟的八卦就这么high?真不能理解。 叹着气向外走,其实我也知道,我对阿莼的心态越来越不对了。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了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她吃了多少苦,认识了些什么人,有没有过伤心的时候,高兴的时候。 到后来就变成了,她做宫女的时候每日吃什么,穿什么,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做针线活,我甚至知道有一段时间她的最大心愿就是在皇宫里修几个自动冲水的卫生间,因为整个紫禁城都没有厕所。 掌控欲。 不能容忍她爱上别的人,不能容忍她在想我不知道的事,不能容忍她有朝一日可能离我而去,不能容忍她的心飘离在我不知晓的远方。 我特别羡慕我的父皇。如果可能,我也想把尚且年幼的、小小软软的阿莼带在身边,教她习字,看她弹琴,鼓励她学骑马,陪她一起长大……。 我一定会很宠她,最爱她。 如果我现在到明莼面前,告诉她我已经离不开她,估计她会觉得我是神经病。毕竟她和我,才见了不过几面。 但是有了她,我的世界仿佛才有了色彩。 这次回坤元境是秘密的,我很快赶回王府,照常入宫去和父皇请安,和他商议了一阵西北准噶尔用兵之事,并再三向他请求出战。 他暂时还不允可,但随着局势的不可控,他的口气也渐渐松动。 和他谈论了片刻朝政,父皇就笑说:“今日正是拔禊节,你也和他们一同去瞧瞧热闹。” 古代的拔禊节,是在阳春三月,桃花水边,洗去晦气,迎来新生。到了如今,园中天气也热,宫女们几乎把这个节日过成了泼水节。 我去了额娘宫中,她瞧着我魂不守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感叹道:“都说儿大不由娘,如今我可是体会到这等滋味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她看了我许久,终于忍不住似的:“弘晖,我问你,如果没有明莼,你是不是不会回到宫里来?”。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皇额娘长叹一声:“其实额娘之前还在为你考虑福晋的人选……如今,唉,如今你是定然不愿意娶的,是吗?”。 我温和地安抚她:“我定然陪额娘到老。只是,福晋之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只会娶阿莼一个人。”。 皇额娘大惊失色:“娶?弘晖,你弄清楚,她可是你父皇的宣妃。”。 我看着她,没有回答。 我想我的想法很清楚,其实,莫说她是我父皇的妃子,就算她是我父皇本人,我也会娶的。 皇额娘叹了很久的气,最后还是放我走了。 明莼正在花园里,她和弘历的福晋在一起,两人坐在花丛中边说话儿边做针线。我叫了个小宫女,让她去和宣妃说,有人找她有事情。 阿莼放下针线,和四福晋说了一声,走了过来。她疑惑地转头望,没看到他人。 我从女墙的另一边绕过来,无法抑制地直接抓住了她的手。 阿莼吓了一跳,看清是我,脱口而出:“你胆子也太大了!四福晋还在那边……” 我看着她明澈的眼睛,深深地微笑起来。 她这个语气,分明已经知道了我的心事。而且在潜意识里,对我并不厌恶。 在一瞬间肯定了这一点,我一下子神清气爽,对未来充满了自信和勇气,只觉得篱花吐艳,烟娇红软,天朗气清,惠风徐来。 真是一个好天气。 那天我拉着她说了很久的话,之前在她面前,我经常思前想后,犹豫不决,生怕唐突了她,结果就是气氛越来越冷。我嬉皮笑脸的,摆出从未有过的无赖姿态,问她:“阿莼,你想不想我?” 她暼我一眼:“想什么?”。 我一下子给她噎住,反而无话可说,只能又问:“你最近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我给你找来。”。 阿莼想了片刻,回答我说:“最近宫里太热,人整天一动不动的,没什么精神。要是有什么方法可以去外间活动活动,那倒是不错。”。 我笑起来:“过几日我带你出去玩——你想做什么?逛街?吃饭?听戏?去爬长城?” 她睁大眼睛,满面错愕地看着我。我笑微微地看着她,从未这么自信从容。 她犹豫道:“我比较想打网球……你、你到底是谁?”。 我和她顽笑:“我自然是弘晖,还能是谁。过段日子我来找你,你可千万和我一起出去打球啊。”不就一个网球场,我王府就能建;等我登基之后,ktv都能推广好吗。 四福晋已经起身向这边走过来了,我笑笑,又牵了一下她的手,极快地闪身走远。回头看时,阿莼还怔怔地站在那里,一直到四福晋把她拉走,她还回不过神来的样子。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男主角,弘晖其实也是有享受好待遇的(真的吗),比如一样是偷窥明莼,四四就被女主骂变态,弘晖就没事;一样是突然冒出来占女主角便宜,弘历就被甩耳光,弘晖就没事…… 所以应该说什么呢?如果你想调戏美女,该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去买保险,而是去整容。善哉善哉。 波及 弘晖篇第三十四章。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红楼梦》。 网球场还没建好,我就又要出门了。西北守将傅尔丹出战不力,我只得临危受命,奔赴战场了。 出门前,我将手中势力交托给了幕僚,将阿莼交托给了母后,同时拜托楼晋师兄多看顾着她们些。楼晋师兄做事细致周全,照料后方这种事情,他必不致有缺。且他也对阿莼充满了好奇,此番跟着我下界,就是特意来瞧她的。 此前才出了阿莼被父皇赐服金丹之事,虽然我找到法子及 分卷阅读74 时让她服下了易筋伐髓、辟易百毒的丹药,但毕竟是放不下心。我身边的俱都是些能移山填海的强人,但阿莼只是普通人,会因为简单的原因失去性命。这样的后果是我不能承受的。 我作出这些安排的时候没有避着刘统勋。作为我暗地里的幕僚之一,刘统勋对我的小心翼翼表示了不屑:“王爷未免多虑了,臣本不该议论后妃,不过依我看来,宣妃却不是这般无力自保的人。” 正常情况下来说,皇子寻找得力幕僚,应当寻求官场之外的饱学之士,这样的人无家族之累,无名利之惑,更容易一心一意地为主子考虑。而这种幕僚一般也是自负才干,不肯一步一步从官场底层爬起,而愿意以从龙之功作为自己未来的进身之阶。 但我和其他人情况不同,我是个半路插班进来的,对官场了解不多,所以需得寻找一个有功名的人为我引路。同时我又不能找一个官场老油子,免得被他牵着鼻子走,最后我寻到了三十出头的刘统勋,他才智极高、心地清正,又不是那等掉书袋子的人,况且他们家世代为宦,刘统勋的祖父、父亲都是极有名的官员,对清朝官场的了解是非比寻常的,正符合我的需求。 之所以能够把这样子的名臣苗子拉到自己的队伍里来,虽然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自身条件过硬,和他意气颇为相投,支持他的很多观点和看法,但不能不说,我的嫡子身份也为我加了不少分。 身为我的首席军师,刘统勋知道我足够多的秘密。我对阿莼的心思这么明显,他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 但妙就妙在他是一个知情识趣、极懂为臣本分的人。 人有愿望,就有弱点。刘统勋想要做一个像他父亲那样的清臣劲节,想要做一个道德上的完人,想要建立功业,他就不会愚蠢地指责自己主上爱了不该爱的人,反而会设身处地地为我考虑,在最大程度上化劣势为优势。 “延清为何这么说?”我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问他。 刘统勋在一旁看着我写奏折,预防出现错别字或不当用语,也是一心二用地答道:“我为王爷讲述一件事情,王爷就明白了。”。 “雍正八年的时候,有一个叫刘芳杰的疯子忽然跑到广西巡抚金鉷府上去,下帖子求拜巡抚。那金巡抚一见帖子,顿时吓直了眼,原来那帖子上竟赫然写着八个大字‘真明天子刘芳杰拜’。此事非同小可,金巡抚立刻上奏章,把这事捅到了御前。”。 “四阿哥知晓此事后——那时他还不是宝贝勒,便回陛下说此人大逆不道,应当处死,否则天下人只怕闻风效仿。他一个人不值一提,但这等行为应当严惩不贷。”。 “那会儿宣妃就直接和他在御前吵,说根据大清律,昏聩癫狂之人犯法的也不应当处死,要是陛下把这人以谋反之罪诛了九族,那便成了惊动全国的重大案件,是要写进史书里的。后来人再看了只怕都要嘲笑陛下,连一个疯子说了几句疯话都要计较。”。 “再者,对于年幼者、年老无力者、精神错乱者、痴愚症患者,原本就应当对他们削减刑法的使用力度。治乱世用重典,治盛世用轻刑,一个国家杀人杀得多,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君主应当引以为戒才是。”。 刘统勋呵呵笑起来:“这位宣妃娘娘说得是字字在理,只是这毕竟是在陛下跟前,有些话也是有些放肆。可就这样,毕竟还是让她争赢了,陛下直接在奏折上批复‘若实系疯病,又何必处死’,给了四阿哥好大一个没脸。”。 我把笔搁了下来,饶有兴致听他说。 刘统勋古怪地微笑着:“我有些话,说了王爷莫怪。”。 我点头道:“你我是什么交情,延清有话但说无妨。”。 刘统勋敲了敲砚台:“那时候我就想,四阿哥处境有些危险。陛下毕竟年老了,最喜爱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宣妃。自古时候起,多少太子败在宠妃的枕边风下头?更何况宣妃娘娘聪敏懂事,对朝政也熟悉,若是她再有一位小皇子,再过个十年,只怕皇位自然而然地就易主了。” 我忍着笑:“也就是说,在你看来,弘历还敌不过宣妃。”。 刘统勋辩解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四阿哥是男子,又是皇子,宣妃娘娘不过是个普通出身的女子……”说着他也好笑,“若是这两人条件对等,那我不得不说,确是如此。” 代入弘历风流隽秀的脸,和阿莼惯常不动声色的表情,刘统勋这一番话就格外喜感。我和他一起大笑起来,许久刘统勋才又继续:“此番王爷前去西北,勿要担心家里,臣等必为王爷守好王府就是。至于宫中那位,王爷也不要过分担忧了,宣妃娘娘既能在多年内保全己身、庇佑娘家,也就不会轻易在宫廷之争里落败。”。 “说不得,宣妃娘娘还能在这般立储之事中帮王爷一把——熹贵妃一系与宣妃已成生死大仇,她必是支持王爷的。”。 我收敛了笑容,诚恳地说:“延清,你也站在我的角度想想,你也是有过心爱的女子的。设若你有了难事,却需要她来受委屈、受累,需要她的帮助,你心里可能过得去吗?” 刘统勋皱眉思索片刻,长叹道:“是我的不是——实则这种事,只要是男人就受不了的。” 我苦笑着点头。 在我爱上阿莼,决定为她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仔细地思索过未来。我那时候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没想到要让她等这么久。距离我和她初见已经过去了一年,然而她的处境没有任何改变。 我是何其无用的人呢。 在我的臆想中,总觉得她是等在城堡中,需要我救援的公主。 她早已经对这个世界失望,不再期盼光明的未来和突然的救赎。所以这一场漫长的等待,真正煎熬的只有我一个人,心中潜藏的隐奥没有人知晓,但我能感觉到,在时间的流逝中我身体中的一部分,在逐渐地破碎支离。 等待太过漫长,让我感到害怕。 那时我怎么会想得到,在我来得及为阿莼做什么之前,在我为阿莼付出一切之前,她已然为了我的未来,付出了她仅有的、全部的东西。 她的生命。 我不像弘历,我知道爱有的时候是一个人的事,我不会为自己的爱情没有得到回应,就去怨恨那个自己喜欢的人。 但在我的逻辑里,我确实一直觉得,我是付出的那一个,我是主动的那一个,我是爱得更多的那一个,我是为我们可能的未来孤独奋斗的那一个。 我怎么能想得到,在我们两人中间,她才是决断的那一个,她才是不惮于付出的那一个,她虽然不爱我,却从来不自私。我还在瞻前顾后,她却义无反顾。她的勇气和光辉,我毕生也难以企及。 父 分卷阅读75 皇后来婉转地告诉我,我的太子之位也有阿莼的贡献。他的本意是提醒我,不要在他死后就清算阿莼的家族,湮灭对明家的恩宠。我那时却如同被凉水浸入心脏一样,对阿莼又敬又怜。 我那时觉得喜悦,为阿莼对我的付出。 我那时想着,爱阿莼此生不变,这是一定的事情,其他任何和她有关的事情,我都会爱屋及乌。我会和她一起度过幸福安稳的一生,我把我的一切都和她分享。 再到后来,我知晓了她为此付出的代价。 那时的感受,是神魂都要湮灭的痛苦和哀伤。 我何德何能。我情何以堪。我如何能报答她的这片心。 那时候我就想,她为了我可以付出生命,我也可以为了她这么做。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并没有长久的生命,更何况人世无常。 如果她死了,我绝不独活。 在后来的后来,我告诉了她这番感想,她很惊讶似的,轻声说:“我当时不独是为了你一个……”。 我微笑。我怎么会不知道,其实我也有瞒着她的事情,当时悄悄看她记忆的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告诉她。 我当然知道,她只是为了避免干隆朝代的出现,避免闭关锁国政策为中国带来的危害,避免那个耻辱的近代史,那个悲哀无力的中国。 阿莼有的时候会说,自己最是物质和现实,为了更好的生活能够忍受很多事情,也会无视很多事情。做过一些很功利的事,做过一些不大好的事,良心并不洁白无瑕。 但我知道,她其实是那种,为了更多人的幸福,能够牺牲自己的人。 我低声问她:“但是,你当时想过我,是不是?”。 阿莼发呆片刻,才回答我:“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修道之人,能够回自己的世界。按我的想法,弘历如果争不赢皇位,还可以荣华富贵地活着;你如果争不赢皇位,就只有一个死字。” “从第一次见面起,你我就非常投契。你对我很好……我并不想你死。”她缓慢的、悠远的声音恍如清晨的钟声,为我的世界带来了早晨的阳光。 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平淡地说:“我是有想过这方面的因素。但当时,先帝问我的时候,对我来说其实非常突然。这些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并不代表我为你付出了什么。你不要有负担。” 我笑笑,走过去抱住她。 我哪里是那么贪心的人。有了这些,我又岂会不足,不,我已经非常满足,非常高兴。 性拙难趋世,心孤易感恩。 从骨子里说,我是很孤单自闭的人,虽然看着和很多人关系都很好,但其实并没有把谁放进心中。所以,阿莼一点点的恩情,就足够我心慰心喜,受用终身。 到西北去之后,我察觉局势对我方的不利。也是,这次出门看着是我声势大壮,从明亲王变成了大将军王,但其实,只要操作得当,这未尝不是弘历翻盘的机会。 我和他是对手,我从来没有低估过他的能力。 若是此番打了败仗,那我自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此番拖成了持久战,那我只怕也会如同当年的十四阿哥一般,被滞留在西北,一直到新皇登基才被允许进入京中,从此大势所趋,不能不从。 一个从未带过兵的皇子突然到西北去,面对复杂的地势、陌生的天气、不服管教的士兵,把战役拖成持久战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到那时候,我就是不败而败了。 好在此番,有好几个同门随我一同下界,我的师妹们此刻已经改变形貌,扮作我帐下小兵的样子,誓要效仿《封神榜》中截教云霄三姐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允可了她们的帮忙,但也警告她们,不能在下界露了行迹,也不能做出太超乎常理的事情。 我知道弘历的后手,或许我可以再西北赢得胜利,但是只要把我在西北拖得久些,他就能在朝中争取势力,获取帝心。更可以在后勤军备中为我下些绊子,若是再心狠些,和准噶尔稍微联系一二,直接里应外合弄死了我也不是什么很难操作的事情。 但我又怎么会没有应对的法子?。 外有刘统勋,内有皇额娘,还有傅宁和谦妃的帮衬,我的基业是无论如何丢不了的。除此之外,我还秘密把曼沁罗叫来了京城。 她长着一副倾国倾城的面孔,却有着惹祸精的本质,有她在的地方,一准儿太平不了。我相信弘历现在一定十分头疼。 在此我要补充一句,李荣保把女儿嫁给了弘历做福晋,却妄图在两个皇子中间左右逢源。他有九个儿子,其中长子次子都偏向四皇子党,三儿子傅宁却是我这一派的中坚人物,也可谓是奇葩了。 弘历那小子,我真是越想越觉得奇怪。上次我一度以为他心爱的人是四福晋的幼弟傅恒的妻子。但后来我稍微了解了一下就愕然地发现,傅恒如今才十一岁,他未过门的福晋虽然比他大两岁,如今也才十三,与弘历所说的什么“嫁与他人”、“第一个喜欢的人”好似不大相符。 弘历如今都二十一岁了,他十岁的时候喜欢的女孩子,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傅恒未来的福晋——那小丫头十一年前才两岁。 所以我虽然在京城布置下了天罗地网,现在却也是心焦如焚,极希望能尽快解决西北军务,回到京城中去。 弘历那小子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不会……是阿莼罢。 假如真是,以弘历那不靠谱的性格(居然能和十三岁的女孩子传绯闻),也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么蛾子,只怕最终会波及阿莼。哪怕是我,也从不敢设想让父皇知道我对阿莼的情意。 父子相争,正是皇家的大丑闻,担当那个红颜祸水角色的女子,十有□要被处死。 作者有话要说: 弘晖你太高估你弟弟了……哪儿需要刘统勋皇后傅宁谦妃曼沁罗齐上阵啊,一个谦妃就把他和高常在的jq揭出来了,当然不幸的阿莼是被波及,倒霉了一阵没错。 仗要慢慢打,女孩子要慢慢追,不管怎么说,雍正十三年过后你才可能碰得到阿莼,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你喜欢的是你母妃呢…… 云起 弘晖篇第三十五章。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侠客行》。 我在大帐中和鄂尔泰说话。 我问他:“朝中众人一向可好?父皇身体如何?”。 鄂尔泰答:“圣上身体康健,只是为西北之事焦虑,精神疲倦,时常夜不能寐。朝中诸臣俱都安康,还有许多大臣托臣为殿下带来贺仪,预祝殿下大胜之喜。”。 我笑着拍了下他的手臂:“别人不知,襄勤你还不知吗?战场上的事情,人能定的不过五分,其余的不过是看 分卷阅读76 天意罢了。且此时策凌气势正盛,胜利哪有那么容易取得呢?” 鄂尔泰拱手道:“是我的不是,说这些话倒给殿下压了担子,若是圣上知道,只怕要说我这个督军办事不力的。”。 我说:“您只管放心,在我这里怎么会有言语外泄的事情?我虽然不懂驭人,但保密之事还是懂的,否则也不用想着和四弟争了——趁早歇着是正经。”。 鄂尔泰双眼眯起,呵呵笑道:“殿下大才,我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殿下当知道粘竿处罢。”。 我点点头:“知道,便是江湖上人称‘血滴子’的那帮人。”。 鄂尔泰平静地说:“圣上洞明烛照,臣子一言一动就没有不知晓的。陛下最重人才,为此给了众臣上奏折的权利,令大伙儿可以直接告知陛下心里想的事儿。奏折只给陛下,也不怕别人看见,便是旁人知道了,也只能装不知道——因为在御驾跟前侍奉,最要紧的就是不该知道的不知道,若晓得的事情多了,就为自己、为透露消息的人带来祸患。”。 “所以殿下一定要小心,此番顺承郡王锡保和殿下一起被派往此地治军。锡保和您不同,您打完了仗就要回到朝中,他却是要在此地长久驻扎下去的,人心隔肚皮,您需得小心他暗地里给陛下上折子说上一些于你不利的言辞。”。 我点头:“多谢您提醒我——我此番定会留意,不让他见到什么不该见的。” 鄂尔泰点点头,眼中有些欣慰的意思:“军权一事,最是敏感,沾手了能做很多有用的事情,但它也是个烫手山芋,一旦接触过,以后怎么也甩不脱这个影子,总要担心因此被猜忌,故而要显出十二万分的忠心来。我是知道阿哥的本事的,此番绝不担心打败仗,我唯独担忧的就是会有人接着这个挑拨您和陛下的父子之情。”。 说着,这老头也动了真情,叹息道:“陛下有王爷这样的儿子,真可谓是平生无憾——这便是陛下亲口对我所说的。这次我督军前,陛下对我说,‘你帮朕平定了西南,现在又劳动你去镇着西北,朕心中实在感,便不辜负了这一番知己之情啦!”。 鄂尔泰许久才平定下来,顾左右而笑道:“是老臣失态了——也只有在殿下跟前,我才说出这些不怕人笑的话来。”。 我笑笑,没说什么,但帐内的气氛已经轻松起来。 鄂尔泰闲谈道:“此番出京,陛下还赐给了臣一个稀罕物儿,一朵种在玉碗里的钵莲,我刚听了陛下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心中着实惦念,把御赐之物都带出了京,现在想来也是有些好笑。” 我回他:“人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我看您也有些赤子之心。”。 鄂尔泰笑起来,我们又聊了半天军务,方才散了。 鄂尔泰刚出帐门,我内帐的帘子就被掀起来,两个人争先恐后地开口和我说话。 “——师弟,快找他把那朵莲花要过来!”。 “弘晖,这么无趣的老东西,也亏你能和他敷衍这么半天,他不是爱上你爹了吧?” 我捂着头,忽然觉得很想拿起一块板砖,把说后面这句话的人一下子敲晕。 这个人很特殊,他名叫帝云出,是三千界中某个女尊世界里女帝的小儿子。他很小的时候就进入宗派,是派中长老的嫡传弟子,论辈分和我是一辈的,在宗派中地位也是极高。 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和我并称双璧,是宗派中万众瞩目的天才。但近些年来,我境界上涨得极快,他早已不是我的对手。 我毕竟也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总该有些情分——这是大多数人的看法。 但听听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我在后面听得都快睡着了,你怎么不快点把他打发走?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说——弘晖呆子,听到我说话没有?”。 我木着一张脸,毫无感□彩地说:“帝云出,你来干什么?”。 帝云出风流自赏地笑了笑,回我:“现在坤元境都传遍了——听说你回家一趟,你父母给你定了个媳妇儿,结果那媳妇儿逃婚了?还听说你对她一见倾心,主动回家追媳妇儿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我知道他为什么讽刺,他这番话应该这么听:“小妞儿,听说你回家一趟,你爹妈把你嫁出去了?你那丈夫听说要娶你,吓得立马就从家里逃出去了?听说你还倒贴,哭着喊着一定要嫁给人家,现在满世界地在倒追?”。 这确实讽刺,要我是女尊世界的,看到一个男人在追一个女人,当然也会哈哈大笑。但求求你了,我这是在正!常!世!界!。 说真的,当时帝云出进宗派的时候,师父就应该把他分到女弟子那一堆里头。帝云出他真的是师妹不是师弟啊!。 楼晋师兄插嘴道:“云出,你别胡说,哪有订婚的事儿?逃婚更是没谱的说法。弘晖师弟还没追上那姑娘呢。”。 帝云出冷笑道:“就他这性格,就他这速度,能追上才是怪事。”。 我很恼火,但还是先问楼晋师兄:“师兄,你方才说让我找鄂尔泰要回那朵莲花?” 楼晋师兄“哎”一声,疾声说:“就是这事,你快去找他要过来。这朵花是阿莼种的。” 我好久没有听到阿莼的名字,这会儿一时怔在当场,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想想,我说:“这么说,这朵钵莲是阿莼敬给父皇,父皇又转赐鄂尔泰的了?我过几天向鄂尔泰打听这事,找个借口向他要过来,师兄不要急。”。 楼晋师兄点头。 帝云出取笑:“多大点事儿,不就一朵花?师兄你也太婆婆妈妈了。”。 楼晋师兄辩解道:“你不知道,弘晖对阿莼的事特别上心,你方才在他枕头旁边看见那根玉簪了不是?我跟你说别碰,那根簪子是阿莼的,弘晖每次睡觉都放在旁边。”。 想想,楼晋师兄又补充:“他府邸里还收藏着一根织锦腰带,也是阿莼的。” 帝云出叹气道:“弘晖师兄,不是我说你,你这也太变态了。”。 我看了这两个人一眼,掀起帐帘就打算出去。都没力气和这种人多说,越说越生气。错眼不见就在我床榻上摸摸搭搭的事情我都懒得说他了。 楼晋师兄说:“哎,师弟,等等,我有话要和你说。”。 分卷阅读77 我又转回去,帝云出跟我说:“掌教让我给你带话,让你过段时间回宗派接受他的课业检查,你娘子如果愿意,也可以陪你一起回去。另外,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打算在这里给你帮帮忙,呆个十年八年的再回坤元境。”。 真是坏消息。 楼晋师兄也是摇头,他笑道:“我就说弘晖师弟人气太高,他这么一下界常住,只怕坤元境有一半人都想跑到这个世界来。”。 帝云出撇嘴,桃花眼几乎要飞起来:“人可是坤元境精神领袖,和咱们平民老百姓自然不一样!不是我说,三千世界暗恋你的女孩子美少年,不说一万也有八千,你这次到底看上了个什么样的美人?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 说着,他淡淡地和楼晋师兄说:“师兄,我帝云出倒是想亲眼去瞧瞧,她难道比我姐姐妹妹们还好?”。 还没等我发火,楼晋师兄先翻脸道:“胡闹!人可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怎么容得你们这么轻薄?你以为是说看就看的?一点不尊重别人!”。 帝云出冷哼一声,阴着脸也不说什么,站到一旁去了。 楼晋师兄和缓地跟我说:“阿莼失宠了,你父皇说她生了病,发配她回紫禁城了。” 帝云出是女帝的小儿子,自幼对宫廷是耳濡目染的,一听到这话题就兴奋,抬头看着我们。 我问楼晋师兄:“她过得怎么样?”。 楼晋师兄闭闭眼睛,长叹一声:“这宫中的女人,实在可怜又可怕,你的阿莼也实在不容易。你母后在圆明园住着,宫中就是那个什么熹贵妃的地盘。她说阿莼病重,不易出宫,让阿莼只许呆在长春殿,一步不许外出。”。 “你们大清怎么这样?还说什么病人脾胃虚弱,只能吃陈粮。那哪是陈粮?分明都是些霉烂生虫的粮食,正常人吃了都得生病!好在阿莼聪明,自己在宫里悄悄用小药炉子熬粥吃,有的时候还自己做点菜。”。 楼晋师兄郁闷道:“我看得都急了……你父皇怎么回事?阿莼不是他的宠妃吗?怎么就看着别人这么欺负她?我说阿莼也太不容易了,又得会玩政治有得会服侍人,不仅要有知识有学问懂情趣会宫斗,现在连饭都得自己做了……那几个嬷嬷还说,宣妃生病了,药一定要吃,奴婢就在这里看着!阿莼当场翻脸,把药泼了她们一头一脸,统统赶出去,她们才不敢放肆。”。 楼晋师兄最后总结:“你啊,既然喜欢上了人家,就赶紧娶回来好好保护着吧。我都觉得她处境有些危险。”。 我点了点头,心情更加抑郁。 帝云出说:“要不要我帮忙?我对这些事情还是很熟悉的,随便乔装改扮一下,把宫中搅个天翻地覆不成问题。让你那位宣妃娘娘,在宫中也能平安些。”。 不用。你想玩的宠妃角色,已经有人扮演了。不过谦妃你到底在做什么?怎么会弄出这种事情? 楼晋师兄问:“你打算怎么做?”。 帝云出得意一笑,把身子转过去,再回过身来已经变成了一个妖妖乔乔、风流妩媚的小娘子,对我们福身一礼,柔婉道:“公子爷,奴家情愿侍奉公子,一生一世也不出这道门……” 楼晋师兄嘿然无语,半晌才问:“你从哪里凑来这一句台词?挺符合这个世界用语习惯的。” 帝云出再把脸一抹,又恢复了他玉面朱唇的佳公子样子:“我刚才来的时候,刚听见弘晖的一个侍女在这么跟旁人说弘晖。”。 这两人一起看着我,我镇定地说:“想都别想,就算你会易容,但我父皇早已经下了旨意,有生之年都不再选秀了。你不能通过正常渠道入宫,就没法做成高位妃子。”。 帝云出“嗐”一声,十分晦气的样子:“你以为老子想去侍奉一个老头子!算了算了,你让我去勾引你弟弟也成——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四阿哥弘历。说起来,我国家的女子做梦都想娶我,没想到还有要去勾搭其他男人的一天呢!呵呵,说起来还蛮有意思。”。 楼晋师兄打破了他的这个设想,很是高兴地说:“云出,你不必费心了。我在来西北之前恰巧在京城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一出戏,就是和弘晖的四弟弘历有关的事儿——有个叫曼沁罗的苗疆女子已经做了你想做的事,你就省省吧,别在外头胡乱行事,耽搁了闺誉,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师弟,你省省吧,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帝云出脸色青白,气急败坏地怒吼:“老子是爷们儿,从来没想过嫁人!哪个敢娶老子?哪个敢娶老子!”。 楼晋师兄自自在在,站在当场,还有点不耐烦似的看着狂笑的我和愤怒的帝云出。 我就知道,整整一个坤元境,从骨子里都是坏的,就没一个好人。就连看起来最老好人的楼晋师兄也黑人不眨眼的。 楼晋师兄说:“你们别光顾着开心,过来看看,那个曼沁罗和弘历见面的场景,我都记下来了。”。 他食指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框,渐渐拉开,就成了一整面水镜,水镜里,曼沁罗坐在弘历怀里,嫣然笑道:“四郎,我让你快不快活?——”。 “慢着,慢着”,一直不高兴的帝云出忽然笑起来,挥手道,“师兄,先等片刻。” 我们随着他走出帐外,一只海东青飞过来,帝云出伸出手臂让它停稳,喜笑颜开地说:“两位师兄,需得告诉你们一个喜讯,事情成了,噶尔丹策凌已成我囊中物,他的元神此刻正在这干坤袋中,只需轻轻一捏,便是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牛人出场,帝云出童鞋。估计日后征战四方,平东瀛啊灭西欧啊什么的,都得靠这位了……不过,嗯,尚欠□。现在还只是凭借暴力手段作弊的小孩一个。 我只是在琢磨他的p……这一位,喜欢男的也可喜欢女的也可,又这么二囧,一定得好好给他安排一位虐他才是。 卧底 弘晖篇第三十六章。 少女的同情与温柔,真有磁石般的力量。——巴尔扎克。 “不可!”我和楼晋师兄一同喝道。 帝云出有点纳闷,脸上笑意未褪,满含疑惑地抬眼看着我们。 楼晋师兄说道:“这是在俗世界,寻常人没见过我们这番手段,你若是贸然使出来,只怕要吓坏他们。以后弘晖就不好在此地立足了。”。 我进一步和他解释:“要是策凌暴死,那人们只会说我运气太好,没人会肯定我带兵的才能。我到这里来打仗是为了给日后争储赢取筹码,要是你这么一弄,那我这番来西北就白来了。” 帝云出听了一笑:“我当是多大个事儿,不过是打败这野猫儿罢了——弘晖师兄你放心,用不 分卷阅读78 着你出马,我就能拿下这家伙,且还不是用这等背地里的手段,是堂堂正正的。” 我想想,点头:“这番便让你去迎敌也可以,只是我还得先给你安排个身份才是。” 帝云出笑嘻嘻的,浑不在意的模样。 楼晋师兄拉了我一把,背着帝云出悄悄说:“不是我说,弘晖,云出这样儿着实让人不放心,他这么不把下界中人当回事,只怕日后要跌个大跟头。”。 我听了好笑:“云出闹笑话也不是头一回了,在这里又能出多大的事,吃一堑长一智,师兄你也别担心,他总归吃不了多大的亏。”。 楼晋师兄板着脸说:“他到底是女尊世界出来的,就如同你我的师妹一般。师妹出门在外,你应当多护着些。”。 我含笑点头应了。心里却不是很以为然,帝云出的问题就是搞不清自身的性别定位,一方面把自己当“娇娇男儿”,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才气能力足以自傲,所以兼具着少爷脾气和小姐性子,很是难缠。现在他主动避开了长老的宠爱纵容,落在我的手里,不让他成长些,看清楚现实,那我不是浪费了上天赐给我的大好时机。 帝云出冷笑道:“不知这两人又躲到一旁去编排我什么了。”。 楼晋师兄淡然地说:“我们身为师兄的,怎么会编排你,不过你还是把这人放了吧。不是我说,这位噶尔丹策凌,也是够倒霉的,好好的带着族人在此地深山里淘金挖矿,偏偏有些大志向,想着要挑战清廷。他自己也有本事,能把清朝的大军打得大败而归。偏偏生不逢时居然遇到弘晖,这次更是背运,又来了你这个混世魔王……”。 帝云出听了,点头:“人就应该不满足于现状,像他这样天天想着扩张领土壮大自身,也是个有志向的好汉子。既然这样,我就把他放了。”。 楼晋师兄满意地点了点头,和我对视一眼,都流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 帝云出说的什么“好汉子”,其实应当当成“好婆娘”来听的。于是噶尔丹策凌,好好的一代枭雄,如今就变成了帝云出口中的“有志向的好婆娘”……。 唉,有帝云出的地方,总是这么的喜感。我以后得把他介绍给阿莼认识才是。 帝云出手一扬,方才正在沙地上昂首踱步的海东青鸣叫一声飞了过来,又把那个承载着策凌元神的袋子运走了。 在此地有部分传说,神鹰能承载人的灵魂,帝云出这番作为倒成了神话的现实版。就是风沙甚巨,也不知道策凌的元神吹了这一路凉风,又吃了一路沙子,回去策凌会不会害个头风病。 楼晋师兄难得看到帝云出这么听话,很是满意地说:“弘历和曼沁罗的故事还没看呢,先到帐中来看了我们再讨论讨论下一步该怎么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弘晖你尽管吩咐,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帝云出落在后头,抬头瞧一眼苍黄的天空,露出了一丝浅笑。 我瞧他一眼,懒得说破他的那点小心思——不就是在策凌元神中种下了一道符咒?估摸着这符咒不是诅咒用的就是号令用的,策凌落到这小子手中,还真是怎么也逃不过。 帝云出果然不是个安分的。 —— 进入大帐,扑面而来的就是一出香艳的戏码。 曼沁罗全身上下只围了一个小肚兜,和上身□的弘历纠缠在一处,两人黑发交缠,面庞相亲,香冷金倪,被翻红浪,喘息声声的,看上去真是相当的限制级。 帝云出“啊”了一声,脱口而出:“怎么竟是这女的在上头?”。 楼晋师兄手忙脚乱地要去止住画面,手一滞,反问道:“难道女尊世界不都是女子在上?” 帝云出目瞪口呆道:“女子地位尊贵,自然应当躺着享受,怎么能这么耗费精神……哦对,是我想岔了,你们这原本就是男子地位更高的,他们这样也份属应当。”。 楼晋师兄说:“不是这样……”。 帝云出莫名其妙问:“我哪里说错了?”。 楼晋师兄无颜以对,我忍笑听着,注意到,曼沁罗浅紫色的长指甲已经伸到了弘历的脖颈旁边,下一秒就要刺进筋脉里去了。 这倒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那色泽美丽的长指甲里面,还爬着一只极为细小的、但是肉眼可见的虫子。 这危险关头,“砰”的一声,房门被轰然掀开,四福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转身就关上了门,见到这般情景立马捂住嘴,红了眼眶。 “贝勒爷!你怎能如此羞辱于我?我做错什么了?你竟把这贱婢领来我房里,这是我们的婚床啊……”她声如裂帛,泪如雨下,“你这贱婢又是何人?是怎么混进贝勒府的!” 弘历怔了怔,翻身坐起,他撑着额头,眼神一时迷茫一时清醒。曼沁罗丝毫不惧,背过身子慢条斯理理好了衣襟首饰,竟然还踱步到梳妆镜旁的镜架上,拿起一方手巾仔细擦了擦脸。 弘历盯着她,冷声说:“你是谁?”。 曼沁罗不耐烦地说:“我还想问你们是谁呢,你们俩个是谁?”。 弘历和四福晋一时面面相觑,四福晋断然道:“你擅闯贝勒府,便是死罪,来人——” 曼沁罗天真地说:“你这大婶是谁?我可是四福晋从云南请过来的密医,专门治人不孕之症的,你要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四福晋,你可要想想清楚。”。 四福晋听得脸色一阵青白,问:“你既然是医生,怎么又、又……”她一时也说不出口,就把眼睛闭一闭,不想面对似的。 曼沁罗委屈万分:“我怎么知道,这个人方才像是喝醉了,过来拉着我就把我拖到了这里,一会儿叫我‘沉沉’一会儿叫什么‘阿——”。 弘历打断了她:“行了,你去把引荐你入王府的人喊来。我要看看你的书引。” 曼沁罗摸着手指甲,漫不经心地说:“是高侧福晋引荐的——她也要治这个病症呢,我说,这府上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女人们一个两个的都要治不孕?该不会是那个男的有问题吧。” 旁边站着的两个人脸色都是一阵青白。 曼沁罗自吹自擂:“不是我说,我治这个病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你看我穿的好看吧?还有这金耳环?都是受益人给的诊费。就连知府的夫人都向我寻过生子的方子……不过上门出诊就是有危险,今天居然还遇到这种事情,让我以后怎么嫁人啊?”。 她撩起袖子,露出左臂上殷红的一点朱砂:“还好阿爹当年给我点了守宫砂……要不然真要沉塘了!”。 弘历自从听了那个“阿”字,就一直紧紧盯着曼沁罗的脸,此时眼神时不时一阵恍惚,过会儿突然说了一句:“这事交给你处置——她既不是我们府中的人,就不能让她死在府中 分卷阅读79 ,你且妥善安置,待我日后来处理。”。 他气息急促地走了出去,四福晋眼神怨愤,难以掩饰地紧紧盯着他青衫萧肃的背影。 曼沁罗笑微微的,幽沉沉来了一句:“小娘子,你想不想来一蛊相思汤?或者青春饺子?我可是苗疆出身,见惯了痴情女子绝情汉的戏码,你要想挽回男人,我这儿有绝招……” 四福晋吼一声:“滚!”直接把她掀了出去,曼沁罗也不生气,笑着给四福晋抛个飞吻才走。 场景切换,再看时,曼沁罗白衣如雪,金环束发,赤着纤足,正在月下单脚跳着格子。 弘历站在一旁悄悄看,曼沁罗忽然扬声说:“你还不出来?”。 弘历咳嗽一声:“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顽?半夜也不睡觉。”。 曼沁罗笑眯眯地说:“其实我是想跳舞了,我们那儿,每逢月圆总有对歌会,男男女女都在月光下对舞,看顺眼了就到房子里、山谷里、树林子里相会,也没人会管。结果在这里,稍微跳跳舞就有人说你要浸猪笼沉塘……怎么这么多规矩?”。 说着,她叹了口气。 弘历问:“你想家了?”。 曼沁罗苦着脸说:“你什么时候让我回去啊?”。 弘历无奈道:“你医术这么好,我府中妻妾都离不开你,过些日子,我也需得你去帮我办件事情。唉,若早些寻到你,那我十三叔也不会这么早离开人世。”。 曼沁罗问:“你不会要把我进到御前去吧?我跟你说,我可不敢去见皇帝,你要硬把我献给你爹,我就自己悄悄跑回苗疆去。”。 弘历说:“你贸然走了,高大人一家都会受牵累,你就不怕这个?”。 曼沁罗“啊”一声,嗔怒:“你可真是坏人,明知道高大人是我的恩人,还用他来威胁我。” 弘历没说话,这两人一时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曼沁罗忽然问:“阿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弘历答:“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和你一样天真可爱,长得也很美。”。 曼沁罗哧哧笑:“也?你是说,我很美了?”。 弘历笑起来:“何须多问?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说的就是你这样的美人。” 曼沁罗眼睛一转,含嗔:“那你怎么喜欢她不喜欢我?”。 弘历柔声说:“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我和她自幼认识,情分自然不同寻常。你也不要总想着和她比,你们是两个不同的人,比什么呢。”。 曼沁罗“哼”了一声,转过身不说话,身子在月下微微发抖,楚楚可怜。弘历正要上前安慰,曼沁罗已经飞也似的跑远了。 场景再次切换,曼沁罗一身黑纱,冷若冰霜地站着,弘历的贴身太监高无庸跪伏于地,低声叫:“主子唤奴才有什么吩咐?”。 曼沁罗不耐道:“我不喜欢听人家自称奴才……最近弘历又在与人商议何事?” 高无庸了,曼沁罗满意点头:“嗯,还算乖……不管是你,还是你的主子。” 说着,她坏笑起来:“再过一个月我就回去了,到那时候,你和我一同回南疆。” 高无庸急道:“主子,这万万不可……”。 曼沁罗喝道:“你现在已经加入了我拜月教,还想留在京中贪恋富贵不成?” 高无庸说:“奴才万万不敢,只是奴才颇得贝勒爷宠幸,在京中也有些人脉。拜月教若是想在京中发展信众,奴才留在这里也能略尽绵薄之力。”。 曼沁罗点了点头:“这样也可以。你记着,我走之后半个月内,你让那位高侧福晋甩弘历一嘴巴,然后跟他说,老娘早就烦死你了,个死色狼,变态白痴,老娘另外有喜欢的人!然后让她跟人私奔,听到了吗?”。 高无庸脸色灰败,不敢置信地瞧着曼沁罗。 曼沁罗淡定道:“你不做,我就让你尝尝尸丹发作的痛苦。”。 她昂首挺胸走了,高无庸伏在草丛里良久不动,过会儿,忽然哽咽地哭起来。 楼晋师兄说:“没了,就这么多。”想想又补充,“我没留多少片段,真实情况比这还要精彩一百倍,这位曼沁罗教主真个是个女中豪杰,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你那个弟弟,在她手下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她几乎把宝贝勒府的一举一动就传到了刘统勋手中。”。 帐中一时无声,楼晋师兄捋了捋额发,突然说:“不过她连太监都欺负,是不是太过分了?” 帝云出反驳:“这怎么是她狠,这分明是弘历无用,连自己的贴身太监都被人欺负得哭。“ 我摇摇头,开始思忖以后怎么遏制拜月教的势力,邪教可不能纵容它们发展。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好的领导人,就要平衡各方势力。弘晖你要加油,毕竟帝云出啊鄂尔泰啊张廷玉啊曼沁罗啊什么的,都不是好惹得,你以后还有一个热衷政治的老婆…… 妙见 弘晖篇第三十七章。 当你还在我身边,我就开始怀恋,因为我知道你即将离去。——米兰昆德拉 楼晋师兄收起水镜,帝云出感慨一声:“弘历这个人,看似精明,实则糊涂,怎么能勾搭得上拜月教教主这样的女子?难怪吃这么大的亏。”。 楼晋师兄说:“哦?你从哪里看出来他糊涂,要知道,如果不是遇上弘晖,他原本该是这偌大帝国的继承人,不论是国政军事,还是诗词文章,甚或帝王心术,阴谋阳谋,都是通的。如何用人,如何取势,如何布局,如何养生,如何享乐,如何摆架子,里里外外,都极有主意,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真龙天子,命定王侯,不就说的是他这样的人。这天下的子女财帛,金银珠玉,原本都该是他的呢。”。 他一边说,帝云出一边撇嘴,到最后,他哈哈哈仰头大笑三声,说道:“俗话说见微知著,我也不说别的,但就说拜月教教主的这档子事儿。弘历态度暧昧不明,和她深夜相会,分明就是贪恋美色;另一面又说,事后要把她送出去另有他用,这就是玩了又不想负责。”。 我点头道:“是极是极,这确实是罪莫大焉。”。 帝云出对我的观点深表满意,启唇笑道:“贪心又不负责任是一条。我听见他还对曼沁罗说,阿莼和你一样天真可爱,也是个美人。不管是明莼这位宫中宠妃天真可爱,还是曼沁罗这位拜月教教主天真可爱,无疑都是个巨大的笑话。识人不明又是一条。”。 “还有那句,你贸然走了,高大人一家都受牵累……高大人是谁?是他那位高侧福晋的家里人,估摸着就是他老丈人,他竟然用他老丈人的生死荣辱来牵制拜月教教主,这可不是要笑死人了。貌忠厚而实伪、薄情寡义又是一条。”。 “ 分卷阅读80 我才听他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发觉这人这么多人品问题。”帝云出正色说道,“弘晖师兄,这好歹是你的家乡,我听说对大清来说,皇帝如何极为重要。故而百姓们祈福的时候,说的都是‘老天保佑得个圣明天子’。要让这种人当了皇帝,只怕对于国家来说,不是什么幸事。” 我赞许地看着他,帝云出垂下眼睛,端起茶杯喝一口,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楼晋师兄若有所思地说:“这位四阿哥,仿佛对明莼有什么非分之想。弘晖,要是你不回来的话,只怕在你父皇死后,宣妃就是个被□未遂、羞愤自尽的下场了。”。 此话一出,还没等我变脸色,帝云出呛了一口,登时大咳起来。 “噗——咳咳!师兄你、你胡说什么?哪有女子被男人逼迫了就要自尽的!要我说,收了这家伙认真□,待日后自己登基做女皇才是正经吧!不过是个男人,何至于此……” 唉,这家伙果然还是不清醒。 —— 我却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及时回京,阿莼也一直待在皇宫里“养病”,好在京中传来消息,皇额娘将熹贵妃弄到了圆明园,她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到雍正十年四月的时候,皇额娘秘密告知我,父皇病倒了。 其实他从雍正八年、雍正九年起就有些疾患不断,为此还特意设立了军机处方便处理政事——因为他精力不济。 然而自从我回来之后,陛下打破了皇子不干预政事的隐形规定,逐步让我和弘历参预朝政,我们自然帮他分担了许多东西,他病情也不严重,用阿莼那个时代的话来说,大概就是有些亚健康。 结果雍正十年来了之后,陛下脱孝,终于开始临幸后宫。宫中那些旷了三年的女人们如狼似虎的,个个使出百般手段来争宠。皇额娘和熹贵妃为了自身势力计较,也不压制妃嫔,反而两人比赛似的往御前进献美人,以期邀得皇宠。 我又离京前往西北打仗,朝中也没有儿子给他分担政事了。明莼失宠不在御前侍奉,陛下少了一个贴身秘书。后宫、前朝、军事三方面的压力一起压过来,陛下承受不住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用皇额娘催,我也想尽快赶到京城。但此行不可急迫,我还记得康熙爷的十四阿哥贸然回京,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旧事。 鄂尔泰也过来劝说我,见我不急不慌的样子,很是欣慰地走了。 直到六月,我才接到陛下密诏,令我星夜回京。西北之地诸多势力已经被我盘结清楚,我还抽空去了一趟西藏,所以在马背上,作为副将的帝云起一直在我耳边聒噪。 “师兄师兄,你都几个月没去见过嫂子啦?要我说,像你这么不守夫道的男人,早就被人休了!你确定这次回京还能追得上明莼吗?”。 “你是不是都追了她两年啦?哎,不是我说你,两年都没和她擦出什么火花,我看以后也没什么希望,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基本上,其他的事情我都不是很在乎,但他拿明莼说事,听得我额角突突直跳,恨不得一鞭子抽到他脸上去。 师弟,你别再说了,你师兄我已经都快要对人生失去希望了,要是这次回京和她还是毫无进展的话,我就去炸平了紫禁城!。 在路上见到了和硕怡亲王的香火祠,自德胜门便服进城,到明亲王府的时候,只见府邸门户紧闭,博菱师妹十分顽皮,叫住我说:“师兄,先不慌叫人,我去敲敲大门,见亲王府的门房是个什么反应。”。 我匆忙说:“下回再玩罢,今天先跟我进去,下次去敲隔壁宝贝勒府的门。” 她嘟囔道:“我不过是见这房子小小的,房梁又这么矮,看起来精致可爱得很,所以想逗逗你的门房罢了。算啦,我知道你赶时间,那就下次。”。 饶是如此,在管家带着下人们迎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一马当先跑到了我前头,研究了仆人的装束许久。管家先是被这个没大没小的包包头绿衣姑娘惊得一怔,又听见她跟我说“这房子真的好小”,气得身有官衔的老管家青筋直冒。 我没心思理会这些,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就进了宫,临行前吩咐管家好好服侍我这帮师弟师妹,其余不理会就是,惹了祸算我的。 人家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在紫禁宫城里,人间□足足能被挽留到六月。只是此时工匠的手艺也逐渐用尽了,一路行来,青杏尚小,花落水流红,人立虹桥东,我看得心里一热,下意识地向那边跑了过去。 跟着的太监惊呼起来,我这才停住了脚步,眼睁睁看着阿莼走进养心殿去了。 天边微云卷,风吹涛声起,我四目环顾,仿佛一下子从喑哑无声、茫然无心的世界中活了过来。 我随口问:“这是什么树?风吹着叶子听着竟然和海涛似的。”。 太监小心答:“回王爷,这便是樟树。”。 我笑笑,也不当一回事,跟他们说:“你们退下吧,我自己去拜见皇阿玛皇额娘。” 走过御花园,正巧看见妙见,这丫头穿着鹅黄的褂子,绉绿裙子,略微低着头心事重重走着。我叫住她,她看见我,顿时眼前一亮,跟着我走到背人处,她宫样细描的眉蹙起来,冲口一句:“王爷,您如何回来了?”。 哪怕只是看到她,我的心情都特别好。我笑着说:“我能回来,自然是皇阿玛召我。你们主子去养心殿了?多久会出来?”。 芳径上堆着残红,她穿着一双米色的绣鞋,这时候在地上踱了两步,在地上只留下了极浅的脚印。我看着,赞了一句:“你果然是服侍你们主子久了的,行走间很有些她的品格儿。” 听我夸她,妙见也没有露出什么高兴的神色,满腹心思的样子。她抬起头来,看着柳丝间透过的宫殿的影子,目光沉沉。 她字斟句酌的,语气中透露出难言的伤心忧虑:“事到如今,也是毫无办法了,王爷恕奴婢无礼,奴婢就直接问了——王爷多番向奴婢打听主子的事儿,是不是对主子有倾慕之心?” 我说:“正是如此。”。 妙见垂下眼睫,默默思忖了片刻,又抬头疾快地问:“今日说出这话,奴婢便是死罪。然而奴婢也不能不问一声:设若陛下大行,王爷打算如何待主子?”。 好个丫头!平日看她沉默贴心,以为她只知道恪尽职守,没想到这么多人都看错了她。 她锋芒毕露,双目如剑直视着我,我坦然说:“若是阿莼愿意嫁我,那就是我的皇后,我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妙见抿了抿唇,仿佛也不是很惊讶,反而问:“主子要是不愿意呢?”。 我怔了一下。我答不上来。 妙见说:“我和主子相识已经很多年了,主子的事情,我 分卷阅读81 们做奴才的都记在心里。还未侍奉圣驾的时候,主子实则说过,她以后想要出宫,以后做一艘大船,开船出海,去海对面的6地上,那儿有许多金子,然后把金子都运回大清来……”。 说着,她目光中竟然也流露出向往之色。 “这些虽是顽笑话,但奴婢不得不说,主子是极想出宫的。”。 她看着我,却不再咄咄逼人,反而暗藏祈求哀恳之意。“这宫里已是呆不得了,王爷您出去多时,不知晓这里的情景,里里外外的都是豺狼虎豹,恨不得把人生生炸了吃了。主子心里万般的苦,最苦的是一肚子话,藏着藏着,藏了十年也不敢向外吐露一句,有眼泪也只往心里淌,脸上还得作个笑模样,和人说话,永远只是官样文章,就和戏台子上似的,一句一句,都是编好了的,一句错漏也不许。”。 “这次主子回宫养病,熹贵妃就逼上门来,一定要主子吃药。天可怜见,主子好好一个人,半点病症没有,怎么能胡乱吃这些东西?一句话惹恼了她们,半夜明火执仗地要来抄宫,着实是无法无天,还说是走了窃贼。”。 妙见说着,目中也泪光盈盈,极为耻辱难堪。 “更早些的时候,大抵是雍正五年或者雍正六年,主子一句话惹怒了陛下,皇后娘娘怪责主子不好好侍奉,竟然让宫女来掌嘴……”。 她强忍着哽咽,一字一句控诉道:“在宫中,最是看重脸面,便是我们这些寻常宫女子,也是许打不许骂,打人只能打身上,绝不许打脸。皇后娘娘派人来掌嘴,意在羞辱主子,说主子连寻常宫女也不如,所以连脸也是可以打的……”。 妙见用手帕捂着嘴,呜呜哭了起来。 “谁天生就是得宠的?谁天生就是懂事的?主子不过是不得不为,不得不进,本来就没有根基,若是再松一步,只怕连骨头渣子都没有了。”。 她说的话,竟然和锦姑姑有几分相似。 我站在原地,全身发抖,心像被撕开了一样。一辈子留存在身上的从容风度,此刻荡然无存。 最后也只能说:“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待她好。”。 终究说不出,如果你主子不接受我,我就放她出宫。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都曾对她做下不好的、残酷的事情。她不接受我,甚至不想看见我,原本份属应当。 但我终究不能忍受失去她。 我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从来不比谁高尚。占有、掠夺、自私,这些阴暗面的东西,我不是没有,只是之前无欲则刚,所以从不曾显露。 我绝不会让她离开我。 而若是能得到她,一定手掌儿里奇擎,心坎儿里温存,眼皮儿上供养。今生的有情人,是前世烧了断头高香。 大宫女的举止,有的时候代表了主子的脸面。 在短暂的失态之后,妙见也站直了身子,恢复以前恭谨自若的丫鬟样子。她默然看着我,眼中有失望,也有庆幸。 我明白她的想法,她一边希望我真的能够在登基之后放阿莼出宫,毕竟让父妾做皇后,怎么看都不太可信,所以失望于我隐性的拒绝。一边又高兴我最终没有答应,这毕竟说明了我感情的真挚程度,我的庇护,能在短期内保护她主子的安全。 她轻声说:“主子去养心殿侍疾,常常一去就是一天,今日也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王爷还是先去忙别的事吧,过会儿奴婢给您传信。”。 我说:“我去天地一家春。”。 她点头应了,姗姗而去。 宫女是不可以在宫室之间胡乱走动的,妙见虽然是明莼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也不能蹿到其他宫中去,最多此时去一趟养心殿外围,给她主子捎带一些东西,自己还不能进去。我告诉她我的行踪,方便她派小宫女过来传递消息。 我站在原地,一直一直,注视着养心殿的方向,一时竟像是痴了。 迟来 弘晖篇第三十八章。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古诗十九首》。 等了许久,阿莼搭着妙见的手,一步步从养心殿走出来。她没有使唤步辇,也没有直接回长春宫,反而向御花园走去。 她神情恍惚,仿佛已经把灵魂留在了那个幽森冰冷的养心殿。 我一直跟着她,她眼睫一眨,泪水就流下来,一滴一滴,是被生活伤害后凝聚成的珍珠。 绿树掩映着碧天,御花园中有人工河,水流清寒,远一点的果园里,杏子已经黄了。大抵是养心殿中寒冷的缘故,阿莼穿一件浅棕色的单薄斗篷,风一吹,斗篷的边掀起来,就露出里面浅色的衣裳。 她腰肢极为纤细,没有化妆,唇上就淡淡的没什么血色。穿着花盆底的鞋子,一举一动间优雅袅娜,走在石板路上也没有什么声音。 到御花园里后,妙见扶着她坐在了一方青石凳上,她无声地哭着,神态极为伤心。妙见单膝在她面前跪下来,用帕子轻轻擦过她的脸,手珍惜地抚摸她被泪水浸湿的肌肤。她在养心殿中,冻得指甲浅紫,现在在晒了一会儿太阳,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一点。 我悄悄攥紧了拳头。 我听见她和妙见的对话,她说要把妙见送出宫去,言语间充满了不祥之意。妙见反复安慰她,和她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她却只是微笑不答,显然是不相信的。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命运的掠夺和残酷,不相信它会有仁慈的一天。 我躲在密密匝匝的花枝后,贪婪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我心中知道,妙见已经站在了我这一边,她和她主子一样,是信奉柔顺处上哲学的人。 我最后终于忍不住,走了出去。 无论是那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想起那和她重逢的一幕,都觉得如坠梦中。仿佛那不是真实的,不过是梦中似真似幻的场景。大抵是因为已经设想了千百遍的缘故。 看着她,就觉得人生还是一派晴天,幸福仍然可以期待。不论你我之间,有多少不可言说的过往,有多少心知肚明的伤害。 明明很想保护她,但这时候,又很想抱着她大哭一场。 我也只能对着她,努力笑得好看一点。 我出现得突兀,她却很淡漠地说:“明亲王有事吗?”。 不要叫我明亲王,叫我弘晖。 但是,我不想对她提要求,也不想表现出一丝的不快。如果说快乐真的有感染人的力量,我宁愿一直在她面前微笑,像一个从未经历过任何不幸的傻瓜一样。 她已经对目前的局势失去了信心,我一定要安慰她。因为就像妙见所说的一样,好日子真的在后头。 我现在没有保护她的力量,但是到我登基之后 分卷阅读82 ,全天下都是她的。 我说:“阿莼,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什么都别想,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过了这两年,一切都会好的。”。 我说。“对不起,我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说,“我发誓,以后,以后一定让你过得开心,最开心,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全都会捧到你面前,就算你不要也没关系。你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每一字每一句,发自肺腑,没有一句巧言,没有一字空虚。 但是说完我就后悔了。 是的,我说的全都是真话,然而,我太突兀,太直白,太不会挑选时机,阿莼一定会拒绝我。 果然,她说:“你凭什么这么说?”说着,她摔开我的手就走了,妙见原本在旁边把风,这时候也忙忙地跟了上去,徒留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怔。 所有人都说我厉害,全天下人都跪伏在我脚下。 然而那又怎么样,我连我喜欢的人,心爱的人,都不能保护,不能让她相信。 我的人生,又是何其失败呢。 我失魂落魄,在那里坐了很久,回过神来之后就已经奔到了阿莼的殿中,悄悄注视着坐在贵妃椅中的她。 视听常易主,心魂互相迷。 我从未怀疑过自己对她突如其来的爱情,因为现在回想起来,在遇到她之前,我的人生其实是一片空白。 这样想起来,我也不是多么坚强的人,必须把我的道心、我的人生寄托在这样柔弱的肩膀上。感情也不过是欲求的一种,有的时候,太过真挚热烈的情感,会是一种无可摆脱的负担。 她躺在椅子里面,双目静止却不停滞,仿佛为了什么事情,又满足自得又悲凉哀伤似的。 ——。 从那时起我就养成了没事悄悄看阿莼的习惯。 父皇见我的时候,就问了我关于这个天下的诸多看法。后来又在重臣面前一点点透露出我为储君的消息。于是半月之间,天下皆知。 我自然是受到了几波暗杀,府上也有些下人受到波及,但我府上住了那么一帮恐怖的师弟师妹,我有些时候都不知道应该同情刺客还是同情无辜路人……。 八月的时候,我有一次习惯性地隐去身形去看阿莼。 那时候她和四福晋一起在圆明园里,草地上用藤萝绑了一个小椅子,做成一个小巧可爱的紫秋千。她们二人在草地的小桌子上放上了一些食物、针线、书本、茶壶,就在那里消磨一个下午。 阿莼坐在秋千上轻轻晃荡,脚尖擦过草地上黄色的小雏菊,她微笑着和四福晋说话:“最近怎么样?这次难得你把小赏带过来。”。 小赏正在另一边被丫鬟婆子带着玩呢,她是弘历的长女,也是四福晋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女儿夭折了。 四福晋也再温柔含蓄地微笑:“最近……不是特别高兴吧,不过和你在一起消磨一个下午,总是让人高兴的。我都想去求陛下,干脆把小赏过继给你得了,我总觉着,像你这样才是真正自在的。” 阿莼微笑。 真正的寂寞,从来无以言说。 两个人在一起,看看书,真正的交流并不多。但是阿莼是很会享受的人,她用银壶煮出的红茶、午后的蛋糕、精致的小品文、细细做出的针线,都让人觉得空气舒缓、心情愉悦。 到最后四福晋也和她抱怨起来:“阿莼,我真不想和你说这个,不过现在真觉得越来越无法忍受了……”。 阿莼叹气,坐在草地的绯色坐垫上,给她倒一杯茶:“说吧。我没法帮你,但我保证不会对别人说什么。”。 四福晋发呆良久,忽然哭起来:“你说让我怎么办呢……阿莼,你最是个豪爽气度的,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阿莼换了杯子,拿起一个绿翡翠的酒杯,倒出一杯冷酒,一边喝一边说:“离婚吧。” 四福晋无奈地看着她。 阿莼耸耸肩。 四福晋从阿莼手里抢过酒壶,自己也倒一杯喝起来。 “其实没什么的,都是小事情,在嫁过来之前,我都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说句心里话,大概他不会是太子了,我对他的容忍程度也降低了。如果他会是皇帝,那我什么都能忍,可是现在他风流无度,我就受不了,就和他闹和他吵……”。 四福晋哭起来,抽着鼻子说:“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我怎么就让自己落到了这步田地?” “那个姓高的贱人,还有莫名其妙就到了我们府邸的狐媚子……说到底还是应该怪他!男人!怎么就能这么生冷不忌?我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人……命苦,说到底是命苦。” 阿莼叹息地喝一杯,拍拍她的肩膀:“不要多想,其实这世界上谁和谁不是一样?” 两人默默无语,一杯又一杯的,喝了一壶又一壶,到最后四福晋就喝醉了,在那儿吟诗:“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过会儿,掩着脸,伤感地一字一字说:“伤彼蕙兰花,晗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她捧着阿莼的脸,笑道:“宣妃娘娘,你就不怕吗。女人的青春年华,也就只有这么几年而已,过了今年您就十九了,多少人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抱上孩子了……。 再过几年,也不过是‘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而已。”。 阿莼慢悠悠笑,四福晋已经喝高了,她还很正常。她反击一句:“有了孩子又如何,你现在最怕的不就是以后小赏没人照顾吗?”。 四福晋对着壶灌,喝了一大气才说:“我怕什么,有你在我怕什么!”。 她带着哭腔说:“你是最有学问的,不知道听没听过这一句,‘城外十万土馒头,城中尽是馒头馅’!”。 “到头来我们都是要死的,不过,只怕你这个馒头馅,埋在土馒头里也有人来祭奠你罢……你总是这么惹人喜欢的……”。 阿莼又喝一杯,淡然笑着说:“都成馒头馅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四福晋笑个不住:“说的是,说的是!都成土馒头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只是我总是不甘心啊……一般是人,如何际遇这般不同?我这么不幸、这么痛苦,又是谁的过错?总是该怪佛祖罢,如何把我生成了女人呢?”。 阿莼默然许久,才要说什么,弘历的大格格突然扯着侍女走了过来。 她来草地上找额娘,这帮人喧闹一阵,带着醉醺醺的四福晋走了。 草地上遗落了一顶西洋丝帽,阿莼揭开那顶白色带粉色蕾丝的帽子,一只粉色的蝴蝶翩然飞了出来。原来大格格顽皮,把一只蝴蝶装在了帽子里,囚禁在草地上,阿莼却不经意地把它放了出来。 阿莼跪坐在草地上,瞧着那蝴蝶翩然离去 分卷阅读83 的身影,怔怔发呆。 生之欢乐看着是无稽而无迹的,可是具体到个案上,哪怕是一只蝴蝶翩然而去的身影,也那么值得留恋。 —— 其实师父的话,对我影响很大。 至少我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我也不愿意过多干涉阿莼的步调。她不懂我的诸多手段,并不代表她就应该被我侵犯隐私、进行控制。 然而那一刻我意识到我自己错了,当我心头忽然悸动,顺应直觉瞬移到圆明园虹桥桥头,并看到她从桥头直坠下去的时候。 其实修炼到我这个地步,自然温度早已经不能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无伦是在风沙袭人的大漠,还是在春风温软的江南,我既不感到干涩,也不觉得舒适。 然而把阿莼从水中抱起,在虹桥上吻住她的时候,我感到彻骨的冰冷。 她的呼吸已经停滞了。 我从未这么深刻地感受到,普通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宫中人寻常的一个阴谋,就能够消磨掉我最最心爱的阿莼性命。 我不顾忌可能在一旁观看的熹贵妃和其他宫女妃嫔,把起死回生的丹药噙在口中,吻上阿莼的唇,。 每一次气息的交换,都像是一次深深的、永不湮灭的亲吻。 吻在我和她的灵魂上。 以后,不管她高不高兴,不管什么道德,什么尊重,我一定要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皮底下。这一次没在她身上下同心蛊,就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她会分享我的一切荣耀,当然也包括我的性命。 或许这样是错的,但命运,命运本就是错的,谁又能说我什么?。 我在虹桥上,虔诚地吻她,用尽我的全部热情,全部希望,哪怕在父皇母后赶过来之后,我也没有反应过来。人生的一切都这么的像是大梦一场,阿莼离开我,这种情景就像是梦中的不可思议之梦境,永远也不可能发生的。 白天经历了生死之境,到晚间,我的境界竟然突飞猛进,人生果然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师弟师妹都为我高兴,我却已经察觉,或许我的道,到头来也不过有情二字,也不过纯之一字。 我忠于阿莼,此生不变。 她上碧落,我去碧落。她下黄泉,我去黄泉。如此而已。 探病 弘晖篇第三十九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诗经齐风》。 我去看阿莼的时候,她正把橘子皮放在火盆上方烘烤,满室都是橘子的清香。她披着白色的狐裘,脸色苍白地靠在软榻上。 我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小声问:“还在发热?”。 阿莼给我吓了一跳,看一眼外面低声问:“你怎么又来了?”。 我的唇贴上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一擦而过。阿莼目瞪口呆,倒抽一口凉气:“你你你……你干什么!”。 神情很凶悍,脸上却慢慢涨红了。 我笑一笑,问她:“昨天晚上又咳嗽了吗?”瞧见她手边的水杯空了,去桌上给她倒一杯梨子水。 等回来的时候,阿莼已经恢复了淡定自若的外表,礼貌地说:“谢谢关心……我今天好多了。”说着叹口气,“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生病了呢?着凉引起的伤寒?我哪会突然着凉啊,每天都这么多人看着的。”。 因为花盆底被人磨圆,又在虹桥上涂了油,所以才会突然掉下去,就连桥上的护栏也被人动过了手脚。 这样的手段居然能完全瞒过我,也瞒过皇额娘,瞒过血滴子的耳目,真是不简单。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一向最得父皇心意的苏培盛竟然因故被赐死了。 其实我大抵明白苏培盛在我和弘历之间的偏向。在我回来之前,父皇想要寄以厚望的人是弘历,必定在某处的立储诏书里面写了他的名字,苏培盛想必知晓,所以才会在未来的皇帝面前提前赚印象分。 为弘历做过某些事情之后,又已经下不了贼船。弄到如今,引火烧身。 阿莼慢慢地喝水,问我说:“金龙大宴已经结束了?寻常难得有这样的大场面,我病得昏昏沉沉的,竟错过了这样的日子。”。 我坐在她旁边,阿莼自然而然地往里面挪了挪,为我腾出位置,我的身体被床榻上的余温包裹着,心里感觉特别舒适安宁。 “不止这个,你连年宴都要一同错过了。”。 可不是,从几天前开始,宫中就已经开始扫尘、设万寿灯、挂宝帘,里里外外一团喜庆,只有阿莼为着养病的缘故,还住在圆明园,也没有人来拜访她。偌大一个镂月开云,虽然堆满了御赐的珍宝和别人进上的礼物,其实也空荡凄清。 看她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我笑着拿出准备好的东西。 “看看。”。 阿莼“啊”一声,又惊又喜,打开蓝色的礼物盒,里面放着一只样式原始的照相机。她拿着玩了一会,问我:“支架呢?”。 “不好带进来。”。 她点点头,笑说:“原来这时候的相机是这个样子……看着还挺结实,难得你弄来这个,谢谢啦。”。 傻丫头,现在哪里有照相机,要过一百多年才有呢。这个是博菱弄出来的,当时我要求她做得复古点,把这个科技世界出来的师妹为难得险些以头抢地。 她揭开盒子的第二层,“哇”地惊叹了一声。 我靠过去,趁她不注意揽住她的肩膀:“我悄悄拍的,有趣不?得亏我。” 第一张,是陛下入座的那一刻,干清宫中满满一宫的人,以皇后为首站在座位处向陛下行礼,那真是江山金玉,桃李春风,满堂华彩。陛下微微抬手,面含笑意,头上的帽缨被脚步带得摇晃,被定格在空中。 阿莼饶有兴致,仔细看了很久。 “陛下嘴唇很薄嘛……”她偏过头,明媚地对我笑,“你这张照片可得好好留着,以后可是国宝!”。 不知为何,我心里不是太舒服,很不恭敬地对她调笑,“原本就是国宝,怎么就说照片?” 阿莼呆一呆,笑得前俯后仰:“说的对,本来人就是国宝……哈哈!”。 阿莼说:“你这张抓拍得很好,要是放到后来,一定能得个影像奖。我以前也想过要当摄影师来着,小的时候听人家说国家地理杂志的专职摄影师可以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工作赚钱,简直就是梦想和现实的完美结合。”她幽幽叹口气,“以前是有很多梦想的。”。 我接腔:“梦想这种东西,不必真的实现,哪怕只是想想也很好。”。 “是啊,哪像现在,连梦想都没有了。”。 我宽慰她:“现在世界也大得很,而且还有许多你没见过的美景呢,比如湖北三峡,比如寻常人去不了的泰山封 分卷阅读84 禅之地,我这次去西北,听说新疆还有个天池呢。就算不说这些,承德避暑山庄也是好的。以前的潜龙旧邸,也就是雍亲王府,地下有许多地道,我以后悄悄带你去看。” 她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你说的啊。”。 我趁机和她说:“网球场早就修好了,从来没用过……你什么时候愿意和我一起去我府中玩?我的明亲王府也是很好的。”。 她想起来问:“对了,你都封太子了,怎么还没有搬到宫中来住?”。 我想想,说:“这要等父皇下旨。不过到时候我会请求父皇,把明亲王府也给我保留着,我还有用处呢。”。 阿莼说:“什么用处?你的清客幕僚们都还住在那里是吧?”。 “你的网球场、阿拉伯马、小松鼠、英文小书房都在那里,我怎么能让这府邸被收回去。” 这话说的,并不甜蜜,反而理所当然、平平淡淡。但阿莼的耳朵一下子红了起来。 她连忙扯开话题:“我以前听过一段话,它是这么说的:梦想是人生长存的美景,只有美梦才能创造光荣,就好像地平线一样,存在的目的就是让人不断地去追求……人的一生,需要很多很多的梦想。”。 “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沉思到酒边。 她双目盈盈,在那么近的地方注视着我。冰质玉髓般的脸上,却有这春水一样温暖温柔的眼睛,看得人想沉溺进去,然后一辈子不出来。 双目对视,谁都不忍挪开,谁都不能挪开。 我最后说:“你还不明白吗,我没有很多很多梦想……我只有一个美梦。”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不可以直白地说,不可以让她抓到把柄。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在拒绝我。如果让她把话说死了,让她说出“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你我永别不再见”的话,那一切都完了。 我说完,不去看她的表情,把第一张照片翻过去,给她看第二张。 陛下举杯进酒,满堂妃嫔离座跪拜回敬,殿堂中舞袖罗裙,亭亭济济,看上去彷如云外仙花,素娥玉女一般。 阿莼议论着:“这舞姬头上贴的花钿不错,这是民间还是宫中的样式?” 看着那么淡漠无谓,我却听出了她声线中细小的颤抖。 我走的时候,阿莼半躺在床上,玩着我送给她的一个万花筒。 她还在开玩笑:“你给我送了这么多东西,要是有人突然过来抄一下我的这个宫,那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听到跳啊河啊这样的字眼,我心中都惊悸了一下。我告诉她:“别担心,现在哪还有人敢过来抄你的宫?熹贵妃突生重病,已经卧倒在床了,短期内只怕起不来。”。 阿莼扬了扬眉:“是么?这可是个有福的人哪……怎么会如此?”。 我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有再多的福也架不住自己去折。”。 “她怎么了?最近又惹你了?”。 瞧着阿莼纳闷的表情,我有些懊悔失言。前几日阿莼被人暗害,从虹桥上掉进了河中,这事脱离不了熹贵妃的手笔,然而阿莼醒来过后,受惊过度,早已经把这事忘记了。我不能让她察觉不妥,又唤回不好的记忆。 “没什么,就是厌屋及乌,我是不喜欢弘历的。”。 阿莼说:“有几个人喜欢他?这家伙从头到脚都让人生厌。我尤其不喜欢他的那个高侧福晋,明明眼睛里头透着轻蔑厌烦,偏偏还在脸上堆出一副笑模样,那表情假得,用扬州师傅洗澡的毛巾擦一擦都能擦掉。”。 “不过是个小小的侧福晋,你如今可是贵妃,怎么收拾她不是妥妥的。” 阿莼不高兴地说:“人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恨的是弘历,唆使他的妻妾们没事都来皇宫看我,高侧福晋也不喜欢莫名其妙来拜访一个陌生人,偏偏为了争宠又不得不做,我们两个对坐的时候,气氛那个尴尬。”。 我笑了一下:“正巧有个笑话要和你说。弘历那位纤细柔弱敏感文雅的高侧福晋,前几天突然在府门口甩了弘历一个耳光。回去之后就被福晋关了禁闭,结果不出三天再去看,她竟然和旁人私奔了。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在说这笑话,都说高侧福晋是早和人商量好的,因为后路都妥当了,所以才甩了弘历一嘴巴私奔了。”。 “你知道我的府邸和弘历的府邸是隔壁,我们府的下人看得一清二楚,据说那位柔弱的高侧福晋甩弘历嘴巴的时候那个用力,手指甲都打肿了,而且还嚷着什么‘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色鬼’之类的言辞。”。 “高斌一家都吓死了,现在忙忙地给弘历请罪呢。不过这事儿委实丢脸,估摸着弘历也不会原谅他们家,现在都求到我门下来了。”。 阿莼表情古怪,又是皱眉又是好笑的样子:“那你怎么说的?”。 “他养的好女儿,竟然打皇子的脸,还有什么说的,没诛他九族算我皇家有仁义。” 阿莼想了半天,忽然笑倒在枕头上:“我实在不能想象弘历那张小脸儿被抽过之后是什么样子……还被自己小妾骂色鬼……”。 她自言自语地说:“就算日后的慧贤皇贵妃,现在也不过是小人物,生死都不由自己啊。” 我想想,问:“你同情那个高侧福晋了?”。 阿莼半阖双目:“哪能呢?谁还有资格去同情别人啊,我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说着,她突然看我一眼:“我可没那么善良,能从小宫女变成今天的贵妃,你以为我有多好?”她嘲笑似的说,“你可别把我想错了,趋利避害、冷眼旁观,这宫里人的保命技能,哪个能不学会?”。 善良也是一种奢侈。 与其超标出尘,最终被这个世界扼杀,我很高兴看到你和光同尘。 我笑着拿起她的手,亲一下,隐去身形走出了她的宫殿。 拥抱 弘晖篇第四十章。 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白居易 自从被封为太子后,在朝政上父皇逐渐把重心向我这边偏移,重大事项几乎都与我商议。我搬到东宫住下,在圆明园中也有了自己固定的一方馆舍,时常伴驾。 因此自然是减少了与明亲王府中诸位师弟师妹、幕僚属下的交流,但好在有帝云出居中转圜,出头暂行领头之责,也没出什么乱子。 但因为这个,我和阿莼的交流倒是多了许多。 那段在御前奏对往来、眉眼交流的往事,无论何时想来都是那么的让人心惊心迷。虽然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却比任何情侣间的约会、拥抱、偷情都要更加的香艳旖旎。 分卷阅读85 从雍正十一年她的病养好之后,我再偷偷去看她,阿莼总是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严格地执行着把我当空气的原则。我心情苦闷到极点的时候,也尝试着去借酒浇愁,但怎么喝也喝不醉,倒是受够了帝云出的嘲笑。 “师兄,你魅力不够啊。我承认,你这张脸长得确实堪称绝色,这身段这气质也不错,地位能力更是无可挑剔……”他绕着我啧啧两声,坏笑道,“可是人家就是不喜欢你,你有什么办法?” “问世间情为何物——”帝云出在青色的琉璃瓦上踩来踩去,拖了长腔曼声吟哦,“不过一物降一物。”。 “我们这帮蠢毙了的师弟师妹们在一起讨论这个事情,有的说是因为那女子太过贞节,要为你父皇守身。”。 我脱口而出:“不可能。”人要坚持做一件事,总该有个信念。守节的女子要么是爱自己的丈夫,要么是爱道德伦理,要么是爱自己的名声。可阿莼她爱哪一样?我可以肯定地说,她对哪一样都没有兴趣。 帝云出点头说:“还有人说,那女子是觉得你日后会娶妻妾。”。 我回他:“这事儿我早就和她说清楚了。”。 帝云出回了我一个冷笑:“你也说了她很聪明,难道她会想不到,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破嘴?”。 我头疼:“你到底在市井间学到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思忖一下,点头说:“以后我会注意。会记得和她反复强调这件事情,我以前没和任何女子有过纠葛,以后也不会。”。 帝云出补充说:“哦,不仅是女子,还有女鬼、女兽人、女精灵、女天使……不过你这么说,她会不会怀疑你有龙阳之好?”。 越说越不靠谱,我瞪他,他转回正题:“还有人说,那女子已经不想嫁人了,信奉独身主义。还有人说,你对她太好了,人把你当哥哥。还有人说,她以前另有心上人,现在还没忘记。总之还有很多不靠谱的言论。”。 他仰头看着如水的月华,悠然说:“不过在我看来,什么仁义道德、担忧未来、怀疑自身、失去信心、不懂爱情……之类的借口都是狗屁,只有一个结论,你的魅力不够,人家没瞧上你。要是真迷得她神魂颠倒,还管什么朋友家人丈夫,只怕就是‘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了。” 我表面上淡定地说:“一派胡言。”一边心里……还真忐忑起来。 帝云出仿佛看透了我的内心,微微一笑,足下一点,人已经奔月而去,渐行渐远,消失在云端。街道上隐约传来几声惊呼,不过此时还能不顾宵禁在外乱逛的,基本都是八大胡同那一条街道的顾客,他们也只以为自己喝醉了,不多计较。 他最后一句话还在我耳边回响:“她到底对你有没有感觉,去试验一下不就知道了,你这样的美人儿投怀送抱,哪有女人会毫无反应的。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啊……哈哈……” —— 那天在御前,陛下忽然就说起来我的婚事。 “弘晖,你到底怎么想的,如今可有看上哪家小姐?你的婚姻之事,如今也该计较了。” 他说完,我一时发怔,去瞧一旁默写诏书的阿莼。她的手非常稳定,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睛看我哪怕一下,只是凝视着黄色的绢帛,写下端正纤秀的墨字。她耳边戴着的翡翠耳坠水色十足,在这略显昏暗的室内,照得她半张脸都碧莹莹的。 这给她毫无表情、沉静美丽的脸增添了几分幽静的魅色。 我心里一慌,口中就答道:“儿子并无娶妻之意。”。 陛下皱眉,看了阿莼一眼,阿莼起身一福,退避出去了。他问我:“朕实在不是很清楚,你们求道之人是否都像你这般禁绝女色,不爱财权?”。 我实话实说:“大抵如此,不过各人情况都有不同。”。 父皇说:“既然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你就要接受这个世界的规矩法则。就算你不爱女色,现在你是当朝太子,身份不同,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也得娶一个太子妃。哪怕你一心向道,平时把她放着做摆设呢,那也比全无妻室来得强。”。 我听了之后跪着不做声。 父皇其实一直对我甚是包容放任,这时候看了我很久:“罢了,这是你的事情,我也不多问你,只怕你坏了宗派规矩。但你日后做了我大清皇帝,为子嗣计也该有妻子,否则爱新觉罗家不是要断了传承?”。 我犹豫片刻,仰视着他编起谎话来:“父皇,您想必对我为何突然下界心存疑问吧?” 雍正皇帝皱眉,点了点头。 我说:“我境界迟滞,久无进境,师父为我算了一卦,说我的道侣便在这个世界。所以我下界慢慢寻找,在找到她之前儿子总不能娶别的女人的。父皇不知,命定道侣对修道中人来说极为重要,我不敢有半点轻忽。”。 雍正皇帝感叹道:“竟然还有这个缘故……不过想想,你那里什么没有,也只能是为这个了。” 我低头说:“如果寻到道侣,我又和她有了孩子,那自然是我的孩子做未来的皇帝。但若是我没有孩子,那便把四弟的嫡子过继给我吧,我立那孩子做太子。”。 父皇踱步许久,沉声说:“弘历还没有嫡子,你这是没谱的说法。且这孩子生下来还不知是好是歹,怎么能这么轻忽决定?”。 我叹了口气:“父皇,若是我一直在宗派做宗子,那这太子之位必然是四弟的……如今我为了我的大道就贸然抢了他的皇位,心里其实一直很愧疚也很不安。把皇位还给他的孩子,也算我的一点弥补。待那孩子长大到能撑起这个帝国,我就把皇位传给他。“。 “砰”的一声,父皇砸了一个杯子,他指着我冷冷地斥责道:“没头脑的蠢东西!你这般作为不是让你四弟又起了别的心思?反而不利于国家稳定!你日后身为帝王,一举一动都关乎万民,切不可因为区区感情就贸然行事!对你四弟愧疚?你对他愧疚什么,若是他做了太子,可会对你愧疚!” “我想必还是能活几年的,等弘历的嫡子出生,我再看看好坏,你尽快去找你那道侣,皇位非正统更替,最容易产生乱子,你要记得你身上的责任,绝不能随意心软,什么事都考虑清楚了再说!” 他把我赶了出来。 我出来后就耸了耸肩,今天这么一说,他绝不会再催我子嗣的事情了。而且我怎么会真的对弘历那家伙产生同情愧疚,别的不说,单说他对阿莼的非分之想,就够让我嫌恶他了。但今天的这番言辞,就消磨去了皇帝对弘历的同情和恻隐,反而会站在我这边防备着弘历。 毕竟,对于陛下来说,儿子再重要也比不得江山。 此事过后我就一直想找 分卷阅读86 到阿莼,再次向她申明我绝不他娶的心思。但一直就没有找到机会,直到两天之后,我听妙见说,她去探望圣祖通嫔。 太后还在的时候,这些先帝的太妃、太嫔都可以随着她一同出行,来逛逛圆明园。但在她死之后,有儿子的可以随着儿子住,没有儿子的就只能孤独凄冷地住在宫中。 太后在的时候,阿莼是她身边最受宠的宫女,这群依附着太后生活的太妃、太嫔也对她多有照拂。通嫔应该因为某些事情,和她关系不错。阿莼得宠后,在她的请求下,通嫔被奉到圆明园来常住。 宫中后妃奴婢们对通嫔也很是客气,日常用度更不敢克扣。 宫里的人就是这么的势力眼,一旦你有一点点的权势,大家都会来逢迎你、恭维你。而当你失去权势的时候,就是人走茶凉、落水狗需痛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阿莼得宠,她的朋友、仆从、家人都可以得到荫庇,而她一旦失宠,这些人都会沦为人下之人。 我站在庭院外面等她,粉色的宫墙很高,墙上可以看到院内的梨花,小院门紧紧关着,门内有环佩微微的叮咚声。我看着园内景色,杨柳丝远看如同水墨线似的,在东风中摇曳,桃花如片飞舞。 听宫人议论,以前年贵妃得宠的时候,她最喜欢梅花,因此宫廷之中就多种植梅树;而阿莼喜欢桃花,虽然她不主动要求,这宫中也有了许多桃树。 世态炎凉,竟然连无情的草木也能影响。 许久,院门开了,太嫔送阿莼出来,她手中拿了一本线装书,微笑着对太嫔福身告别,太嫔又叮嘱了她几句什么,就把门关上了。 我跟着她走几步,就叫住她:“阿莼。”。 她回首看我,笑一笑:“是你啊。”。 我们一起往回走,到湖边停下来,她靠在栏杆上休息片刻,我站在她旁边,看着她被湖风吹起的鬓发,在风中微微鼓舞的衣袖。 她先开口:“这几天怎么样?”。 我叹气说:“被父皇逼婚,哪里能好?”。 她哧一声笑出来:“我从来到这里,还没见过像你这样不爱成亲的人呢。”她掠掠鬓发,“说也奇怪,昨天皇后娘娘突然把我叫过去,说让御医给我把脉,看看身子如何。那御医问了我许多问题,譬如体质是否寒凉之类,搞得我莫名其妙。”。 我听得笑,没有说什么。 皇额娘已经急着抱孙子了,把阿莼叫过去把脉,是想给她调理好身体。好笑的是前段时间,皇额娘神神秘秘把我叫过去,把彤史给我看,说让我放心,阿莼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侍过寝,彤史上有记载。 唉,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就连对阿莼心怀不满的皇额娘,如今也转换了态度。我知道她怕自己等不起。 我说:“给你带了礼物,你上次不是说想写钢笔字么。这支笔听说笔尖是掺了黄金的,写起来字不会分叉,能用很久。”。 阿莼拿过来,拔开笔筒看,笑着说:“我好多年没有写钢笔字了,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恐怕一时还不习惯呢。”。 我悄悄转到她身后去,抱住了她。 远处的天边有峰峦的翠色,近处是静静的一水浅湾,倒映着天上的蓝天白云。水边有柳树,也有桃花。 她有点诧异地往前倾了一下,我的唇一下子触到她的后颈,那真是粉香腻玉,一种清香来月殿,十分雅态出仙家。我看着水中她的倒影,仿佛能看到她的眉黛。,鼻间全是她身上的香气。 以前人家说美女,都说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我到今天才晓得是什么滋味。 我的心砰砰直跳,感觉到她的不知所措和害怕恐慌。 她顿了很久,忽然说:“你看,那边好像有个风筝掉下了。”她一指北边,我手一松,她转身就转到了一边,笑着就快步走了,走之前还瞪了我一眼。又笑又嗔,也不知恼多一点,还是羞多一点。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跳锋锐,像一把突然出鞘的宝剑。 我摇了摇头:“你竟然能避开我的耳目……就算身上配了某些器具,但你自身的武学功底是真的不错。可惜学得太晚。“。 弘昼表情温和下来,他怔怔望着我,过半晌才叹口气:“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大哥你这么无拘无束的人,为什么突然会来和弘历相争,做这劳什子太子?莫非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成?“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听你这个口气,好似对这太子之位很是不屑?” 弘昼却突然抬高了声音,失控一样地说:“别总用反问句来回答我的问题,说句实话行不行!” 我愣了一下:“我没对你说过谎话。”再去看他,弘昼的双目冷冷睁着,瞧着我,看上去又是冰冷又是气愤,还真是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了。 “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恼火?”。 弘昼冷笑道:“大哥确是骗得小弟好苦……你既然本是有情有欲,有何必摆出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来?刚才我第一眼瞧见你,还总觉着是认错了人,没想到却是如此,这天下什么好女子没有,你何必执着于宣妃娘娘?许是你忘了,你我都要唤她一声母妃!“。 “本来是个大好男子,为何非要自染尘埃!你还问我为何恼火,你去问问你那些臣属手下,那些对你寄予厚望的文武官员,哪个见此情景能不生气!”。 我听得莫名其妙,也没什么生气的感觉——实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情绪了。我回他:“没想到你是这么在乎道德伦理的人,瞧着不像。”。 没事就在家里活出丧,上次把父皇吓得要死的人是谁啊。 “你……”弘昼深 分卷阅读87 吸口气,无力无奈地瞧着我,默然半晌才说:“抱歉,大哥,我方才一时失控,实在是此事太过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说着,他又呵呵冷笑了两声:“这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够想到呢?”。 我点点头,说:“我还有些事情,这便先走了。”。 “等等!”他叫住我,脸色青红不定,说道:“你就不怕我去告诉皇阿玛?” 我说:“除非你突然倒向弘历了,否则以你的智商,应当不会做出此种事情来。”我还真不怕弘昼说什么,他是我的弟弟,但也是我阵营中的一员,可能比我其他手下地位要更特殊,但说到底,托不过臣子二字。 弘昼苦笑:“你还真是……一针见血。我实在不明白,你平日瞧着这么完美,怎么一对上宣妃,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说:“完美?真正完美的东西都是无生命力的,你瞧着觉得我完美,实则对我来说那时命中有缺。”。 风一阵一阵吹过来,水中柔软的芦苇发出一阵一阵的喧哗。那样的声音像是天地间盛大的欢歌笑语,是对生命的赞礼。 我和弘昼一时驻足聆听,他神情恍惚,半晌无语。 “大哥,你瞧着我,是否觉得我十分聒噪多言?”。 我说:“你确实很会与人打交道,聒噪怎么也谈不上。”。 弘昼依旧有点恍惚地微笑着:“其实我小的时候,最是怕羞,那时我是熹贵妃娘娘养着的,她老人家年轻的时候静默寡言,我亲额娘也羞怯少言。我受她们影响,常常在我亲阿玛面前都说不出话来……那会儿我悄悄瞧着三哥弘时竟然敢和父亲当面顶嘴,心里其实是很惊讶又很羡慕的。” 我惊讶地瞧着这个一向油嘴滑舌的弟弟,真心实意地说:“这个我着实没有想到。” 弘昼叹口气:“从小到大,也并没有多少人管过我。阿玛着实太忙了,熹贵妃娘娘和我额娘又是柔弱女子,懂得不多,更不敢随意教我,怕被阿玛责怪。大哥你长久不在宫中不知道,其实我们这些阿哥看着尊贵,多少人都是被宫女太监带大的。”。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你是谁,就瞧见你从墙上拔出一把长剑,随手一划,那不长眼的刺客就被你一剑穿心……我事后偷偷去看,那把钝剑我竟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皇宫其实很小,一直在这里生活,就连天都变得四四方方的了。我身为皇子,只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出京一步。但看着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气势气度,都不一样。” “大哥,我曾经非常崇拜你,觉得你非常完美……大哥,你让我失望了。” 他默默叹口气,神态十分寥落。 我瞧了他一眼,心中没有任何波澜。说是弟弟,其实我和他相识还不超过两年,从小到大,我听到过多少这样的言论。 “弘晖,我们这帮老头子一直把你当宗派未来的天才看的,你怎么迟迟不领悟道心?莫要让我们失望啊!”。 “弘晖,你是我命定的对手,为什么却要把时间浪费在宗派俗务上?真让人失望,这就是你作为剑仙的觉悟吗?”。 “弘晖,一直以来我对你这么好,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为什么要让我失望……” “师兄,难道我们坤元境这么多师弟师妹,还及不上一个女子?你太让人失望了!” 有的人,他们无力负担自己的人生,无力实现自己的期望,总是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仿佛看着别人强大、完美、封神,他们就能获得自我价值的实现。 但其实,人生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 小的时候,额娘对我要求极为严格,三岁读书,四岁习字,再长大一点,就扎马步习武健身、弓箭马术,一样不漏,一样不许输给别人。阿玛虽然很少管我,但说得最多的话,也是“我胤禛的儿子,在外面可不许给我丢脸”。 那时候,我总是为了他们的一个微薄心愿拼尽全力,深怕自己让他们感到一点点失望。 到八岁的时候,被送到宗派。还很小的我面对着居所后面的万丈高崖,崖下深沉碧蓝的大海,海中浮动游行的星辰月光,忽然领悟。 我要照顾好自己,我要计划好自己,我要自己了解自己。因为我的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和旁人没有关系,我和这个世界有联系,然而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没有我自己重要。 然而在一步步修道的过程中,我逐渐勘破了自我、他我、本我。眼耳口鼻舌身意,一切的感官都不能给我带来一丝快乐。 好在命不绝我,我遇到阿莼,她让我重燃对这个世界、对他人的兴趣,我跳脱自视的窠臼,把目光放得更远。但我的本性从未变化,看着愤青状的弘昼,我在心里暗暗好笑,他觉得他的想法,能够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吗?。 就算是额娘用生命燃成的期待,也不能打动我石头一样的心。 这不是情感上的“冷漠无情”,而是物理上的无动于衷。 这世界上,不仅仅是你的敌人会用恶意来刺伤你;有的时候,你的爱人、亲人、朋友也会用爱来灼烧你的后背。他们说:“我们爱你,所以你不能教我们失望。所以你注定放弃自身,实现我们的全部期待和要求。”。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冷漠之处。 再次见到弘昼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脱离了那副愤青的样子,反而端着一杯酒朝我微笑:“大哥,敬你一杯如何?”。 我又瞥了一眼那个“白云深处”的匾额,问他:“你说今日找我有事,有的就是逛窑子的事?” 这其实是一处私窑,装扮的十分雅致,作出女儿客居的样子,里面住了三姐妹,占据小小一处庭院,各自住着不同的阁楼,服务对象显然是贵族子弟。 里面那慢拨琵琶的少女听了我的话,就投来似嗔非嗔的眼波;倒茶的杏红衫子少女,岔开话题道:“这位爷如何称呼?”。 弘昼忽略了我的话,笑道:“这是我大哥,身份尊贵非同一般,你们可得用心伺候。” 那拨琵琶的女子眼含冷霜,软声笑道:“这位爷只怕看不上我们姐妹呢。” 杏红衫女子急忙止住她:“环儿,别胡说,还不向公子赔罪。”。 环儿放下琵琶,款款走近,矮身行礼:“爷恕了环儿罢,以茶为敬。”。 我接过她的茶,搁一边,径直问弘昼:“上次让你抄的书呢?既然这么闲,想必是抄好了?” 弘昼哭笑不得:“大哥,你还真是禁绝女色……怎么想,也叫人想不到你会看上那位主儿。”他不耐道,“我和大哥有话要说,你们先下去罢。”。 那两个妓子默不作声,满脸含笑地下去了。 弘昼继续说着没谱的话:“这三 分卷阅读88 姐妹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温柔解语,一个风流妩媚,难得的是长得有几分相似,个个都是绝色,怎么大哥你一个都没看上不成?”。 难怪从那天起,这两个多月弘昼一直用各种奇怪的借口引我去看女人,什么延禧宫有个宫女长得不错去瞧瞧啦,什么钮钴禄家有位小姐艳冠群芳啦,什么城东新住进了个风流外露的小寡妇啦,今天非要拉着我来逛私窑子。原来他是想拉皮条。 我说:“你省省吧,阿玛都没管我娶妻纳妾的事,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弘昼小声嘀咕:“阿玛要是知道了你看上的是谁,一定举起剑来追杀你……”我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其实就算是帝王,在宗派面前又算得什么呢,他又敢拿我怎么样。 弘昼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转口笑道:“今日请哥哥来,其实是有两件事情。” 我说:“什么事?”。 弘昼说:“哥哥有所不知,这地方其实有一个人常来的。那就是我们的十四叔,恂勤郡王。你既然对宣娘娘有意思,那就不得不结识他,实则在你回来之前,宣娘娘在朝中的援手便是这位王爷。” 我听了感。雍正六年的时候,弘历拉着宣贵妃娘娘——哦,那时还是端嫔娘娘说了许多妄言,结果被熹贵妃、谦妃和一个宫女听个正着。那宫女后来被我额娘要走了,现在一直在我府上,大哥你要不要这人?若是不要,弟弟便替你处置了。”。 我听得一阵不快,皱眉说:“我就不见她了,你自行处置吧。”。 弘昼神色自若地点头,自己喝了一杯,忽然叹气说:“我可真想不明白……这位主儿是有多大的魅力?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瞧上她了呢?”。 他感叹说:“看来人还是不能一心一意地去做什么事才对。后宫这么多娘娘日思夜想着如何邀宠,结果父皇偏就喜欢无心于此的宣妃;弘历谋划着做皇帝谋划了这么些年,结果最后偏偏阴差阳错;四嫂一直筹谋着要生个儿子,结果偏就生不出来,两胎都是女儿……”。 我不满道:“我是一心想追求上阿莼的,你不要在这里先诅咒我。”。 弘昼点头:“好好,大哥你自然和我们这些俗人不同,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我听得皱眉,这小子怎么说话带刺?。 弘昼说:“哥哥你别嫌我多嘴,上次我看你和宣妃娘娘在一处,就觉着……”他咂咂嘴,“怎么好像郎身如藤妾心似铁呢?”。 我脸上难得一红,火大道:“我还没计较你偷窥的罪名……”。 弘昼立刻抱拳:“弟弟失言、失言,不过啊,哥哥,你现在何必像个登徒浪子似的忙忙地去求宣妃娘娘的心意?不是我说,你越这么做她越觉着你不可靠。待你得登大宝,想怎么追求她不是妥妥的?”。 说着,又嘀咕一声,“而且到那时候,哪还用追求啊……”。 我一拍额头站起来,突然明白我没弄清楚的症结所在了,阿莼根本不会答应我,因为答应了也不会发生任何事!。 我之前怎么没想清楚?在我看来,我应当执着地去追求她,她应当对我有所回应,我和她心意相通之后,就是等着我登基,我和她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但我忘记了,她不回应我,并不代表她对我全无好感,我不应当这么不自信、这么急迫。 今朝忽觉大梦醒,这才有雾霾尽去、势在必得的自信感。 我看一眼弘昼,忽然觉得应该把他吸收进我班底的核心群体,他可比帝云出靠谱多了—— “十四叔来了吗?你我去见他罢。“。 遗书 弘晖篇第四十二章。 我要的是你绝对的全部,因为我献给你的也是绝对的全部,这才当得起一个爱字。——徐志摩 自从听过了弘昼的建议,我就没有再唐突过阿莼。 她画画的时候我只坐在一旁看,至多下一次给她带一本《芥子园画谱》;她看书的时候我也拿一本书,下朝后悄悄去打听曹家有没有客居的表小姐,设法予以照拂;我本来不会钢琴,后来见她弹琴,自己也去学,一直记得和她四手联弹时她惊讶惊喜的眼神。 我知道她想搜集保留大家闺秀们的针线笔墨诗词,就悄悄找来本朝公主们的一些遗留物什,给她放在明亲王府的淑女阁中。至于那部相机更成了我和她之间传情达意的最佳道具,我每每在外看到什么奇景佳物,总是会用记忆球记录下来,转成相片的样子,让她分享我的见闻。 她的每一个心愿,都是我的信仰。 在静寂无声中,心反而贴得更近。 雍正十一年的时候,我终于恰如其时地送上了我的生日礼物,在九月为阿莼举办了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那时真是满堂花醉三千客,重重繁华湖光中。当阿莼低首含笑,盈盈出场的时候,我也不禁看得发呆。 我看过她的记忆,然而也不过是一些最重要的碎片,毕竟不可能真的回溯人的一生。我想,在那个世界,她应该就是这么的富足无忧、荣光无限。 没能实现的心愿又在我心中翻涌,我实在很想去瞧瞧她过往的时光。我知道她一直怀念过去的自己,然而这个最大的心愿,我永远也没办法帮她实现。 继父皇之后,我第二个朝她举起酒杯,贺她的生辰。 她其实是非常负责任的人,自从来到这里,成为了另一个明莼之后,她就担下了明莼的全部义务。拾起家族荣光、为家族谋算权势地位、尽可能改变社会、照顾父母兄弟、报答旧日恩人…… 她甚至已经把九月二十二当作了自己的生辰,继承她的一切。 只是再现实的人,也会有永远不能放下的伤痛希冀,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几乎没有人爱过她,她自然而然地会对受尽宠爱的上一世怀想不置。 阿莼朝我走过来,她足下踩着高跟鞋,裙摆款款间步步生莲。她的双唇微启,我看得到,她唇间碰出的轻音是“谢谢”。 我想起来刚刚见到她的时候,每次我注视她许久,久到要耗尽勇气的时候,她才会转头望我一眼,那目光冷淡陌生,这样让人肠断心碎的美人 分卷阅读89 ,我也执迷一样地爱上。而现在,她颜若桃花,浅笑温柔,眼中是几乎要让人错认为情意的感动。 那真是,教我如何不爱她。 我奉酒为礼,她赶忙过来抬我的酒杯。那一刻,她指尖从我的手心划过。 仿佛天崩地裂似的。 那样微微酥麻、细不可及的触觉,仿佛一瞬间覆盖了我的所有感官,我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我们各自饮尽杯中酒,向彼此还礼,我看着她饮酒后的唇,竟然觉得心跳如鼓。 她都走了我还发怔,好在弘昼偷偷戳了我一指头,我才惊醒过来,掩饰性地贺贵妃之喜、贺父皇之喜。 满堂的喧哗声我都像听不到似的,着了魔一样看着她的芙蓉面、冰雪肌、娉婷身姿,在此之前我从未想到,人竟然会有这么多的龌龊念头。 我当然知道,男女之间有人之大伦,此等欢乐众生孜孜不倦。但在此之前我从未这么清晰地有过这样的感受——天地间有男女之分,男子和女子之间的欲求,让人如痴如狂。 在遇到阿莼之前,这世界被我分作两半,我,其他人。至于这其他人到底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于我来说是没半点干碍的。哪怕在遇上阿莼之后,我也只是想和她亲近,想让她也喜欢我,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交流和理解。 我没料到,有一天我会对她产生这种仿佛能燃尽一切的渴望。 就像我身上燃烧着熊熊业火,只有她是甘露清泉。 这种感觉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不可理喻,但简直叫我无可忍受,我默默咬着嘴唇,忍得脸色通红。 此时竟突然想起前日之事来,那时阿莼在看我带给她的《金-瓶-梅》,见我来了,还不好意思,把书搁到一旁。我看的时候,开篇便是“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中教君骨髓枯”。 那时我看着无甚感觉,只知道把书搁一旁。现在再回想起来,瞧着阿莼不盈一握的腰肢,那曼妙延伸的腰线,忽然觉得滋味难言,手指微微发抖,直把唇上都咬破了一道。 体似酥啊……。 她抬手掠了掠披肩,那姿态无端袅娜。我简直不敢看她,心中颇为自愧。 弘昼还悄悄和我说笑:“怎的,还真恼了?谦妃不过爱顽笑,她连孩子都有了,怕什么。”说着,挤眉弄眼的,我生怕一头的汗和满脸大红给他看到,只能往灯光背处躲。 这事过后,已经不是我礼貌性地和她隔着距离了,我日常见她时简直要躲着任何和她接触的可能,生怕碰着她一丝一毫,露出一点半点的唐突渴望之色来。 那天檐前琼花片舞,万里乌云密布,楼台成银,江山压倒,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坐在炉子旁边烤鹿肉片,身旁宫人穿梭不绝。我悄悄碰一下她的手臂,她就惊觉了,跟宫女们说:“你们先吃着,我去书房片刻。”。 来到书房我现出身形,还没和她说上两句话,忽然有小宫女在门外回禀,说陛下派人来接她过去。阿莼匆匆向我道歉,说招待不周,走之前给我塞了一封信。 那是阿莼给我的第一封信。除了信,还有一叠稿纸,我仔细去看,那竟然是阿莼的日记。 信写得很短,通篇如同佳人刺绣、工笔细描一般,是字字娟秀的簪花小楷。她笔触纤细、客气温柔,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每一字之间的间隔,都拿捏着分寸讲究,看起来如同群雁舞蹈在大海中,通篇如同艺术品一样美观。 我才意识到,原来在和陛下一模一样的笔触之外,她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字体风格,而且完全不逊色于前一种。只是平时为了种种原因,总不便表露。 “弘晖吾友,展信佳。 前日接到你送来的那只玉壶,据说是魏时美人薛灵芸承泪所用的,看着着实不错,承蒙盛情,实无可回报。此次写信给你,是要拜托你几件事情。一是妙见被我遣送出宫,不知在宫外过得如何,请给与适当的照拂,勿让她为人所欺;二是我的父母家人,老实可信,然无长才,日后若有错处,请你饶恕他们一次;三是我的珍品藏物,世人多不知其价值,我也不愿意人来随意翻检,日后全数赠与你。我的侍女仆从,便把我宫中金银尽数分给他们,香料书籍赠与通太嫔,衣物首饰等,赠与四福晋的大格格。 我手中还有若干田地,都是陛下赏赐给我,今后全都归于官中。其余杂物,不足一一概论。 此生所爱所恨,俱都归于空茫,于人生早已无可计较之处。此前常有功名难成之叹,如今想来也不过五更残酒醒后,作一笑谈罢了。我知你的深情厚意,谢你的相惜相念,只盼不要误了你的终身之事,否则是我莫大的罪过。 言语无味,心念难成。我将重担全托了给你,对你只有所求,从无所报,已是欠了你许多。只可惜以我的无能无用,竟从没有答你稍许的机会。我思来想去,你曾说对我有诸多疑问好奇,我此番唯有将陋笔几稿赠你,盼能稍解你之心绪。 明莼字。 雍正十一年十二月十九”。 这样的尺素寸心,挚意真情,是我收到的,最最宝贵宝贝的礼物。 这一封信,看着总有些不吉之意。她信任我,肯依赖我,把身后事交给我处理,托我照顾她的家人朋友,我自然很是高兴。然而这封信看着,竟像是遗书一般的了。 这真教我百思不得其解,在接到此书后我百般探查,也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尊贵无忧的阿莼会有这样的做法和想法。我对她的心意已这般的明确,她应当很明白,就算父皇去世,我也会保护她,绝不让她受到任何威胁。 只可能她自己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呢?她不是那样厌世自弃的人,哪怕再艰难痛苦,再灰暗绝望,我知道她也有挺过去的勇气,并一直完美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难道……她是想在父皇死后为他殉葬吗?。 也许,阿莼爱着父皇也不一定。当朝贵妃爱上皇帝,谁又能说什么呢?。 然而……然而,这又置我于何地呢?。 我又展开信去看,她简洁哀伤地写着“我知你的深情厚意,谢你的相惜相念,只盼不要误了你的终身之事,否则是我莫大的罪过”。 她说,我知你的深情厚意,只是我不能回应。她说,我谢你的相惜相念,可惜我无力报答。 这话和“你是一个好人,然而我心有所属”又有什么区别?。 她竟还说,只盼不要误了你的终身之事。我何曾怕过这个?。 刚刚看信的时候,只有对她信任的感动,对她自轻的心痛怜爱。然而这一刻,细细思索之后,熊熊怒火燃烧起来,只是发狠想到,别想拒绝我,别想离开我,哪怕强娶,她也一定是我的! 分卷阅读90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分析一下这两位的心态。 首先,弘晖那是绝对突然开窍了,有情有欲才是真爱么……哈哈,老让这两人柏拉图可不行,弘晖你太纯了会让人对男主失望的啊! 其次,阿莼那绝对也是开窍了,她对弘晖产生愧疚之情和同情之心了,同情是爱情的母亲嘛。在这当口想到自己迟早要死的,自然会为弘晖考虑,想让他正常一点,别闹那么痴情,以后没了我你还得好好活,高质量地活不是。 最后,作者绝对不是想让这两人吵架,而是,小儿女么,闹一闹才有爱情,不闹那就不叫初恋(这两只都是初恋诶)。 隐喻 弘晖篇第四十三章。 桃花帘外春意暖,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红楼梦》 隔着青色的窗纱,能瞧见廊上阿莼的一举一动。 我从她枕下翻出一页笺帖,上面写着一首长诗,应该是刚写完就藏在了枕下,不欲让人看见,墨都花了,我把枕头翻过来看,枕头上果然也沾了几丝墨迹。 我在阿莼的记忆中,看到过这首词,那是《红楼梦》中黛玉的葬花词。她第一次背这词的时候还只有□岁,大概是读小学三年级的样子,把卧室的门关了踱来踱去,皱眉苦思,用天真欢快的语气背出这样愁怨不胜的诗句,其实有些好笑。 那时候她读的也不是红楼原著,而是粉红封皮的《红楼梦青少版》,阿莼看得莫名其妙,常常跑去问她小叔:“林妹妹怎么又生气了?贾宝玉也没怎么啊?”。 那才真是天真稚子,全然不通世事。 笺上墨痕宛然,写的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尔今死去侬收藏,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下面还有潦草的一句话,“今日始知颦儿心绪”。 阿莼站着,妙有再给鹦鹉添食水,鹦鹉不住啄食,妙有说:“这几日主子心情倒好,有功夫给奴婢们说故事。”。 阿莼带笑说:“你不明白,有时候突然想起一个故事,偏又没人看过,没办法和其他人谈论,百无聊赖之下就只好充一回说书先生,啰里八嗦地和人讲。可惜现在市面上没这书,否则寻人去抄一本回来看看也是好的。”。 妙有说:“怎么会没有呢?凭是什么东西,陛下也能给主子找来。”。 因为那本书还没写出来。我瞧着外间,在心里默默地说。 阿莼不答,问道:“怎么,这故事好不好听?不过可不许和旁人说,我也只和你们几人聊聊。” 妙有松脆地说:“主子说的这故事,就跟真的一样,要不是主子说了这是假的,奴婢简直要以为这京中真的住着个宁国府和一个荣国府呢。”。 阿莼笑笑,逗了逗鹦鹉,鹦鹉立刻就开始大叫“主子吉祥”。 妙有说:“不过我有些想不明白,这荣国府中,贾兰才是贾府的正经嫡孙,宝玉不过才是个不袭爵的二少爷,怎么这些人这么不把贾兰当回事呢?听主子说,他想读书都请不到一个好先生,我们也觉着他简直如同透明人一般。”。 阿莼说:“你们不注意黛玉湘云宝钗,倒留意起贾兰来,果然是宫里的人,嗯,不错不错……” 妙有不好意思地跺了跺脚,阿莼才解释:“你仔细寻思一下就知道了,宝玉的母亲是谁?是王家小姐。府中最风光的人是谁?是王家小姐王熙凤。实际掌权的人是谁?贾母史太君……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人才是有财有势的,所以他们的子孙才金贵。贾兰的母亲李纨不过是清贵家族的小姐,怎么比得上四大家族势大?”。 妙有目瞪口呆,说道:“可这……贾兰才是嫡子嫡孙啊?李纨才是明媒正娶的大奶奶,就算李家不如四大家族,又能差多少……”。 阿莼平淡地说:“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守望互助。他们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圈子里的人瞧不起圈子外的人,是多么寻常的事情呢。一点点的差别,际遇上就是天翻地覆的不同。你忘了么,我刚被册为宣妃的时候,宫里才几个奴婢?规矩是规矩,人心是人心。这世上任是什么豺狼虎豹,也抵不过人心的可怕。”。 妙有诺诺的,低声说:“主子……”。 阿莼轻声说:“你年纪还小,离出宫的日子还早,以后得多为自己打算,我素日赏给你的东西,你都收好了。日后许有人念着我的旧情,会照顾你们些许,但也不要贪恋他人恩德,要记着见好就收,早些寻自己的路是正经。”。 妙有吓得怔怔的,不知该说什么。 阿莼自言自语地说:“你这么憨,可怎生是好?”。 积雪渐渐融化了,风也变得和煦起来,但这样的春风听到耳边,竟也有寂寞凄凉之叹。 这么哀凉的气氛,我简直忍不了地要出声惊动阿莼,好在此时,那只大鹦鹉先大嚷起来:“后院葡萄架倒啦——”。 主仆二人顿时哧哧笑起来,妙有说:“这鹦哥儿素日听主子说话念书,竟然也学会说笑话了。” 阿莼说:“还有鹦鹉会念诗呢,我们这鹦鹉说是进贡上来的,巧得不得了,我却还没听它念过诗。”。 那鹦鹉像是懂人言似的,竟长叹一声,听着颇似阿莼。 妙有笑不自抑:“这鹦哥儿听懂我们说话了呢。接下来是不是要念诗?” 阿莼含笑看着,那鹦鹉长叹之后,真的念道——。 “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需寻各自门。”。 阿莼呆在当场,妙有笑说:“你这家伙倒是机灵,主子不过说了一遍,你就记得了不成。” 阿莼若无其事地说:“你先喂着,我且进去。”。 说着快步走了进来,我瞧着她苍白无色的嘴唇,心中又怜又痛。之前想发的火也发不出来了。 就算是她胡思乱想、自寻烦恼,那也是因为我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她受的苦,总之都是我来迟的错。 我忍不住握着她的手,问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阿莼坐下来,幽黑的眼瞳看了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似的:“你怎么总这么神出鬼没的?”虽然是问句,却也并不期待我的回答。 我问:“你在想什么?”。 阿莼嘴唇微微颤抖,过了一会才说:“雍正九年我抽签的时候,曾抽到一支芙蓉签,签语是‘莫怨东风当自嗟’……”。 我说:“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阿莼默然许久,点了点头。 我摸摸她的脸,安慰道:“你别想多了,不过是一支签子,就是签语不太吉利,那又有什么的,我命由我不由天,这话你不 分卷阅读91 是也听过的。”。 阿莼轻轻叹了口气,眼睫低垂:“当时皇后娘娘抽到的是牡丹签,我的芙蓉签,后面注的是‘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 “若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暗喻,只怕这签文说的就是,走入末路之时皇后与我作陪吧。”她失神地喃喃说,“今日又有‘三春过后诸芳尽’的说法……三春,还真是三个春天呢。” 她怕得发抖,我只有紧紧抱住她,不住向她保证,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我定会保她平安。她埋在我怀里,悄无声息地哭着,我心里也是无措恐慌,怀里的珍宝抱得再紧,仿佛也会转瞬失去。 爱若指间沙,此间滋味,终身难忘。 那天过后,我就再没见过她那样的失态。她表现得泰然而自信,仿佛无所畏惧,像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是我的幻觉。雍正十二年开始,她也逐渐忙起来,熹贵妃彻底失势,皇额娘精力不济,常常就把宫务统统交给她管。 我和她在灯下一同清算账册、商讨宫务,也是难得的温馨时光。 —— 到雍正十三年的时候,我再回想起来,才明白阿莼当时的意思。 雍正十三年七月,父皇惯例地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那时他数次把重臣叫进来,说“尔等当尽心辅佐太子”,也数次向我强调,当不忘祖先、不忘国本。 我和他都清楚,他的寿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但当道士们回禀“天子还有十年寿数”的时候,父皇还是露出了欣喜快慰的笑容。很多次,我都担心父皇会向我寻求长生延寿的法子,但好在此等事情从未出现。 我和他都戴着面具生活,彼此明白对方更深层的秘密,却从来不说破。 许是不敢,许是不忍。 父皇有他身为帝王的尊严,这种高傲让他不能向着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太子作出企求之语。更何况,他对我不是没有不放心和防备,我不仅仅是他的儿子,不仅仅是他的太子,不仅仅是爱新觉罗弘晖,更是修道之人,更是翻手天覆手地的人物。 当时他立我为太子,有六分是因为对我满意,有一两分是对弘历的不满,剩余的只怕就是因为,若是弘历登基,他弹压不住背后有庞大势力的我吧。父皇担忧帝国未来可能出现的动乱。 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也是一位有肚量的帝王。 圣祖爷在面对掌控力量、可能倾覆皇权的八皇子的时候,选择把他彻底摧毁。而父皇在面对我的时候,却选择了引导和栽培。 八月十五的中秋宴会举办得很是喜庆和盛大。为恭贺父皇痊愈之喜,皇额娘亲自操持宴会,里里外外滴水不漏,尚在京中的几位公主全都来参宴,席上还坐着牙牙学语的圆明园阿哥弘瞻。皇家难得这么人员齐备。 阿莼竟然道了一声养病卧床就不来了,皇额娘有点不高兴,父皇却没说什么,反而很宽容地让人拣几道菜给阿莼拿过去,又赐了几件宝物。席上人人暗自骇异,后宫嫔妃们却眉眼往来,暗自好笑——宣贵妃久不侍寝,可不是什么秘密。 再受宠又如何,还不是虚架子。皇后娘娘才是真有福的,看太子殿下多么孝顺。 宴席后,父皇一反常态地去了皇额娘宫中。我忍耐不住地跑到阿莼的镂月开云去,瞧见满堂华彩中,淡绿裙裳的阿莼坐在钢琴旁,低首寂寞地弹着琴。 世外仙姝寂寞林。 其实这样的句子,是很符合她的。 我压抑不住满腔的爱慕,向她求了婚。 “阿莼,嫁给我,做我的妻子,我的皇后。我发誓,此生绝不相疑,亦绝不相弃。爱你护你,如宝如珠。”。 我们会有很漫长、很漫长的一生,我们会看很多很多的风景,饮遍生命之杯中欢乐的美酒。你要信我,而我会爱你,永远。 把你的心给我一部分,把我的整个都拿去。 那一天的天气特别好,乱花飞絮里,明月圆满,桂花香甜,我看见星光,映在阿莼的眼睛里。 我伸出手,想抱住她,想拉住她,想吻她。 然而只是空落落地伸着,我给你选择的自由,但命运知道,你注定是我的。 阿莼却只是转过身不看我。 “我不能。弘晖,我要死了。”。 “陛下就快要驾崩了,我会殉葬……这是三年前就定好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雍正十年到雍正十三年,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诗说得很精确…… 牡丹举酒作陪,送阿莼上路,这也是很精确…… 正常人遇到这种第六感的事情,都吓死了。 劫数 弘晖篇第四十四章。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马太福音》。 我急匆匆到了养心殿,殿中一片昏黑,门户紧闭,四周有打更的太监拖着悠长的声音往前走,我走进去关紧门扉,拿出湘水镜仔细回溯起来。 陛下艰难地说:“把你一人放在这世上,朕终究是不放心,谁来照顾你呢?还不如带着你走,总归是朕一人费心罢了……”。 阿莼跪在地上,说“宫妃明莼,自愿为陛下身殉,心甘情愿,并无怨怼。” 阿莼泪如珠落,含悲说道:“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生而如梦兮,死者觉也……”离她不远的窗口,帷幕被风吹得微皱。她的手指也把裙角抓得起皱,显出她内心极度的激烈动荡。 陛下问:“弘晖和弘历,谁好?”。 阿莼决然说:“弘晖。”。 远处的宫殿里,蜡炬红摇,近处的花园里,宝香沁透。我坐在黑暗中,看着波纹一样漾开的景象,听着因为时空遥远总显得空洞的声音,撑着额头久久无法回神。 人说小悲可言,大悲无声。 一直想保护的人,你突然发现,其实是她在保护你。那一刻感到的哀痛自责,简直难以用言语描绘。 我在殿中直坐到半夜才走出去,脑中一遍遍回放的,是我见过阿莼的一幕幕。我想起方才我愕然地追问她:“怎么会有这种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也可及时设法——” 阿莼始终背对着我,这时候缓慢地摇了摇头,掀开帘子走进去了。 我急得要死,一时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去挽回大势——而唯一能告诉我真相的人,竟然闭上内室的门就不再出来!。 我拿着湘水境到正大光明殿去回溯时间,反复查看雍正十年的每一个片段,但是一无所获。后来想起来雍正十年时我见过的阿莼最失态的一幕,便是我刚从西北回来时见她当众哭泣。 因为心里总不快活的缘故,她也是时常哭泣的; 分卷阅读92 也有以哭邀宠,以笑获恩的时候。但事实上,我极少看见她在公众场合毫不掩饰地流泪。 喜气露在脸上,眼泪咽在肚里,这是宫廷的生存哲学。伤痛悲酸都藏在心里,矜持礼貌、体面待人,这是大家闺秀的教养。 雍正十年的夏天,我在绿荫下痴痴等候阿莼的时候,她在养心殿中遭遇了什么? 在阿莼回避内室,焚香静坐的时候,我心中也不是没有埋怨的——。 姑娘,都这时候了,就不要玩什么行为艺术了,什么事情我不能为你解决?你信我一刻又会怎样!。 然而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的苦衷。 陛下让她殉葬,可能有自己的私心,但归根结底,导致这个下场的直接原因,还是她在争储事件中牵涉得太深,陛下难以放心她。以阿莼的聪明,或者说,以任何一个宠妃的聪明,都应当自觉避嫌,不在这样敏感的问题上插手太过,免得泥足深陷,赔进去了自己。 她本来可以富足一世、荣华一世。命运其实是眷顾她的,什么都不用做,尊荣在前方等着她。 我想她是有信仰的人。 总有某些东西,可以让人不惜一切,而有些人对自己的人生定义得特别清晰,平时也为富贵身陷红尘,但当命定的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们就如同战士一样献上生命,献上一切。 这样的人,就算人生自始自终都是自己一个人,也是精彩的。 凡夫如我,追求着大道,其实不过浑噩。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会对阿莼一见钟情,也许是我的道心在指引着我,找到这样一个在红尘中也不因诗情废道心的女子。 我想起在我洞府大门左右提上的两句短诗。 “洞阴泠泠。风佩清清。仙居永劫。花木长荣。”。 永劫。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命运赐予我的爱情,只怕本来不是好意,它让我脱离原本净水无澜的心境,陷入永恒的劫数。我的心受摧折,我的人受奔波,我的大道受质疑。 怪不得人家说情劫。情劫当真万劫不复。 我永远也做不回那个尊贵显赫、不事名利的宗子;我也永远做不回那个老老实实跪在师父面前清心求道的弘晖。这就是情劫的力量,这就是永劫的力量,它让你心甘情愿沉沦,它让你身处风尘还自以为喜。 看破了这个命运的陷阱,我也并没有大梦初醒,反而是微微苦笑起来。 早已经把阿莼的字刻入了心中。如果这是劫数,我宁愿永不恢复,我宁愿永不清醒。 道之一字,我已背离。 —— 我也想明白,为什么阿莼始终不肯把这件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若是我知道了全部的真相,那么我对她的一切付出,就不再视单纯的、热切的恋慕。 我和她之间,背上了恩也背上了义。 设想如果她在遗书中写明“我将不久人世,请你念在我曾为你的储位不惜殒身的份上,照顾我的朋友家人”。 设想她今日对我说“我是为了你而死的,不过这并不怪你,你也无需自责”。 不,这都不是阿莼。 她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的言语、这样的行为,总有挟恩以报的嫌疑。这样的言语,是上司和属下之间的对话,不是相许相敬的知己之间的对话。 她不知道我是有神仙手段的修道中人,在她眼里,我始终不过是太子。太子不是皇帝,如果在陛下临终前为了她而忤逆圣意,只怕储位又要起风波。 她从来不是肯麻烦别人的人,不会甘愿让他人冒这样的奇险。 这一刻我感到无比的痛悔——如果她知道我的全部秘密,她一定不会这么不相信我,一定不会一个人咽下所有的事情。因为长久身处高位的缘故,我习惯性地不会让其他人洞悉我的一切,这不安全,任何掌握权力的人都不会愿意这么做。 对阿莼,我以后会改。 设想如果我没有这等手段,那这样的秘密只怕到陛下驾崩之后才能有人察觉,那时一切都晚了。 我在皇额娘宫外站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未亮的时候,父皇从皇额娘宫中前去上朝。我赶着这个时间差见了皇额娘一面。 皇额娘装扮过了,肃服严妆,站在门口阶梯上目送父皇前去朝堂,我急匆匆步上台阶,抬头叫:“额娘。”。 满宫的太监宫女都是骇异莫名,显然不能理解我这个本来应该在外宫居住、等着上早朝的人怎么突然在这个点儿跑到了后宫,有机灵的已经满眼担忧地望过来。 皇额娘吓得捂住心口,喘了口气才失声说:“弘晖!你——你如何来了?” 我低声说:“自然是有事。”。 皇额娘给她的大宫女们使了个眼色,驱散满宫的宫人,自己把我拉进了内室。此时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候,从窗口往外望,夜空虽然黑如深水,也带着晴朗的色彩,我打开窗户,感受着微凉的晨风,心绪难平。 皇额娘神色变幻,不安地看着我。 我说:“皇额娘,父皇昨夜跟你说什么了?”。 皇额娘倒抽一口凉气:“你、你如何知晓?不,我是说,你父皇是跟我说了些没要紧的事情,不过你也无需担心——”。 我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和她说:“父皇想要让阿莼给他殉葬,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阿莼毕竟是后宫之人,她的生死怎么可能不经过皇额娘您的手?”。 我跪下去:“若是父皇给了您什么密诏之类,儿子求额娘您千万不要遵行,千万拿出来给儿子参详参详。我是你亲儿子,知子莫如母,您定然知晓,若是阿莼死了,那儿子也活不成了。” 皇额娘失措而茫然,双目发直地瞧着我。 我膝行上前,向她叩首。 皇额娘抽噎了一声,跌跪在地板上,拉住我:“罢了罢了……你如此说,我还能怎么办?在这世上,额娘最心爱的毕竟是你,就是陛下,也不能和你相比。”。 她心疼地抚摸我的额头:“你这孩子真是机灵,我昨晚才接到陛下密诏,令我一听到他的丧钟响起,就立刻手持诏书前去带走宣贵妃,而后在宫中佛堂内向她宣读诏书,把备好的御酒赐予她。” “待此事了了,就对外宣布宣妃殉情自尽,将她追封为皇贵妃,尸身藏到陛下墓穴内金棺旁的玉棺中……就连我,日后也不和陛下住一个墓室,宣妃竟然随葬在陛下的主墓室中,还真是……” 我听得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怎奈皇额娘竟然很是感慨羡慕的样子,我只得低头掩饰脸上的神色。 “陛下这么疼爱阿莼,简直是予取予求,我怎会料到还有这一出。昨夜一夜都没睡好,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情,结果今天一早,你就闯过来问我这个……就是你不求我,我哪还忍得住不 分卷阅读93 告诉你。”。 “你这孩子还真是,手眼通天。”。 皇额娘骄傲又叹息似的说出这么一句评语,我赶紧求她:“额娘,你万万不能这么做。” 皇额娘笑了一声:“我应了你就是,大不了把这鸩酒换成普通的酒,就当做这事从未有过罢了。”。 我默默无语。 皇额娘陪我跪在地上,母子相偎相依,是前所未有的亲近时光。 “不对。”。 皇额娘怔怔地说:“又怎么了?”。 我冷笑了一声:“皇额娘方才说,我手眼通天。”。 “我哪里又比得上父皇,他才是真的手眼通天、筹谋布局,这件事情三年前就定下了,他甚至都在墓穴中定下了阿莼的位置,估计陪葬品都准备得□齐全。这么一件大事,这世上竟然没有一个人知晓半点风声……”。 “可见父皇是多么的厉害。又可见他对于这件事情,是多么的看重。”。 “您觉得,父皇处理这么一件‘大事’,会只把它交托给您一个人吗?”我简直难以克制语气中的怨恨愤怒。 人说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这样的帝王心术、雷霆手段,竟然尽数用在阿莼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身上。 皇额娘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其余的我实在无法知晓。弘晖,你打算怎么办?” 她胡乱出主意:“实在不行的话,弘晖你应当由起死回生的法子吧?待阿莼刚刚横死的时候抢着点儿把她救回来,应当无妨……”。 这话实在难听。我站起来胡乱朝她点一点头:“谢谢额娘体恤我,我先赶去上早朝。其余的事情我自己设法就是。”。 皇额娘“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就已经大步走出来了。 允禵 弘晖篇第四十五章。 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鲁迅。 我站在离陛下最近的地方,率领朝臣向他跪拜,三呼万岁。 陛下抬手,举目四顾间威仪自生,坐在御座上的时候,他身姿笔挺,总有一种光芒万丈、秋阳骄烈的感觉。我想,他确实是天生该做皇帝的人,这个岗位能和潜力。 这个帝国正在江河日下,这大抵是命数已至罢,民心散了,道德溃了,官僚朽了。但看着他,就觉得这个帝国还有脊梁和希望。 在座的人谁能想到呢,他已然命不久矣。我能看见他摇晃的生命之烛,大抵还有六七日功夫。 母后说得没错,我确实有些唤回魂魄的法子,但这些秘法有一些基本前提。譬如被施法者肉身不能朽溃,譬如被施法者去世的时辰不能太长,譬如被施法者不能是自然死亡——这种叫做命数当绝。 在地狱中有一司,叫做枉死司,也就是说,阎王为你规定的命数尚未到期,你就因为自己或者他人的原因提前死了。那么此时就不得不为此在地狱中服刑,直到注定的寿数完结了才能转世投胎。 皇额娘说,如果实在不成,让阿莼先死一道,然后我再把她救回来。 这种法子怎么能成?。 若是毒性太烈,阿莼的肉身朽溃了怎么办?若是一时不慎,让她的神魂被阴司勾走了怎么办?就算没有这些顾虑——你肯让自己心爱的人去承受一遍生死之苦么?。 那时候她说不定会说——我本来已经开始期待下一世,打算去喝孟婆汤了,你为什么又要把我拽回阳世?我不需要你这种神仙手段!神仙很了不起么?神仙就可以随便主宰他人命运和生死了? 那我还有什么希望!。 六天,六天之内一定要找到解决的方法。 我悄悄抬眼,打量着皇阿玛的表情,他到底会找谁来执行他的这一决策呢? 那个人不会是后宫中人,一个皇后已经够了。那个人不会是朝臣,他不会糊涂到让朝中大臣掺合这等内宫秘事。 那么,会不会是血滴子?。 我琢磨了很久,始终无法肯定,毕竟血滴子是他最得力、最信任的力量,这种类似暗杀的任务,也是血滴子的负责范围。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是一位独断专权的帝王,如果我想结束最爱的宠妃的生命。 我会找谁?。 我默默思索了许久。头皮下的血脉在突突跳动,所有的脑细胞都被调动起来,这种时候我从未有过地专注和沉湎,动用你的智商,动用你的思维,一旦失败,你会失去阿莼。 星驰火齐一般,我下了结论——。 他不会。 就算是个废除贱籍、重视民生的帝王,他也不会真的把贵族与平民、良民和贱民视同一体。清朝的皇帝最是防备宦官专权,最是防备后宫专权,在他们看来这些太监、女人是天生与男人不同的力弱者、位卑者,是不值得信任的人。 血滴子中的人大多出身极差,平日里做的也不过是些取人头颅密函的见不得人的勾当,别看他们神秘莫测、威风八面,事实上真实地位还不如前朝的东厂西厂,更没有锦衣卫风光。 雍正皇帝不会让这样的人,来取走阿莼的性命。 那个人会是谁?是宗室中某位年老的亲王?或者是某位掌握实权的郡王?或者是某位年轻些的皇叔?。 我的目光狐疑地从履郡王、庄亲王、果亲王身上一一扫过。 到底是谁?。 —— 我来到恂勤郡王府,接待我的是十四福晋完颜氏。 来到萱眉堂中,我先向十四福晋行了子侄礼,十四福晋坐在上座,这时候不敢受礼,忙忙避开;十四阿哥允禵的嫡子弘明原本陪侍在一旁,这会儿也赶紧上来扶住我:“太子殿下何须如此多礼!” 我坚持把礼行完了,笑道:“都是一家子子侄,何必如此生分。”。 十四福晋穿着家常衣服,颜色不过是素淡的蓝白色,这时候轻轻叹了口气:“太子殿下真是折煞老身了……我观太子面上有焦急之色,不知有什么事情是府中能帮得上忙的?” 阿莼真的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譬如十四福晋,她原本是应当随着十四阿哥一同被囚禁在汤山,在雍正二年的时候忧急而亡的,但阿莼设法保下了太后的性命,十四阿哥和陛下之间毕竟有些转圜的余地,于是圈禁之事也并没有发生。十四福晋依旧好好地活着,从原本的岁早亡,到如今岁了还身体康健,荣华富贵地做着一府王妃,这际遇可谓天差地别。 我心中暗暗升起一种自豪的感觉。看着他人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幸福,这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哪怕当事人从不知情。阿莼付出的努力从来都不是空的。 我说:“我又一件非常着急的事情,需要马上和十四皇叔商量一下,您知道十四皇叔在哪里吗?”。 十四福晋沉默了片刻,脸上显出些微难 分卷阅读94 堪的神色。我有些诧异,因为她是那种标准的教养良好的贵妇人,是穿着破旧衣服也显得雍容的人,更何况她现在妆容合适、平静地坐在自家厅堂上呢。 她吸了口气:“我们爷——他在外间有一个外室,位置在南锣鼓巷,那地方叫做‘白云深院’,阿哥若是去找找,应当能在那里找着。”。 她平淡地说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儿子弘明却睁大了眼睛,万分惊异的样子。 我来的时候,弘明只说阿玛数日不在家,只怕是出外办事去了,看来他从来没想过,自家英明神武的阿玛可能是去逛窑子了。 回来这么五六年,我早已发现贵族之家里真是藏污纳垢,什么诡异的、神奇的、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你们恂勤郡王府上不就是王爷出外逛了逛窑子,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道谢告辞之后忙忙往白云深院赶,一路上哭笑不得地回想起这件事情的始末。 在此事中立下功劳的人竟然是帝云出,自打来了此界之后,他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没了管束的人所以满天下乱跑,看见什么有趣的好玩的都要招惹一下。他在安徽那边查到了白莲教的总部,也没怎么惊动人家,就是偷偷去翻看了一下这帮人的印信书文便回来了。 谁知他在七月间回到京师之后,习惯性地尾随着我去偷瞧阿莼,在圆明园中竟发现了一位白莲教的会员。这位会员身份地位极高,根本是白莲教中的少主,别号叫做闻香小菩萨的,她在江湖上还有个别称,被唤作吕四娘。 这位闻香小菩萨打算换下侍寝的妃子,自己光溜溜卷进被子里去刺杀了雍正皇帝,如此一来便可作为她日后掌教的投名状。 帝云出自然而然把这个女人给擒了下来。擒下来后想想又觉得不对劲,怎么陛下还病着,就召女人侍寝?于是偷偷潜到陛下宫中的屋檐上偷听。 到这个地方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师兄,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后悔啊!这个什么四娘,我把她抓到了之后扔给你处置不就好了,偏偏好奇心害死猫啊!我怎么就去偷听偷看了这么一出?简直闪瞎狗眼!”。 “我进去之后就瞧见,你十四皇叔正在给陛下侍疾,他就抱着个被褥睡在你父皇床边的矮榻上啊!一直对你父皇嘘寒问暖,汤药来了就亲口尝汤药,尝两口还说,‘再等片刻,若是我无事你再喝’。这也就算了,他还给陛下掖被子啊!”。 帝云出痛苦地捂着脸:“妈的,这种兄弟情深的场面,为什么我总觉得看着不像话?这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陛下还一直在温柔地微笑啊!你十四皇叔眼睛里面那一点一点的都是小星星……”。 他痛苦地哀叹个不住,我不得不打断他:“别说他们了,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快说重点。” 帝云出意味犹尽地感叹着:“师兄你也知道,我们国家海面宽广,我们那有一句话,‘你接受了海的温柔,就要理解海的暴躁;你领略了海的坦荡和宁静,就不该责备海的愤怒和咆哮’。之前老听人说十四阿哥忤逆不孝、脾气暴躁,没想到啊……”。 “突然见到这种情景,我都吓呆了,突然听到你父皇说,‘不是说那个妖女今晚行动?为何没有见到人’。”。 “你十四叔说,‘就该让人直接拿下她,否则多么危险’。”。 “你父皇没说话,过一会说,‘看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回去之后,继续和那三个白莲教的妖女接触,光挖出她们在北京的窝点还不够,得找到老巢才成’。”。 “你十四叔说,‘一把年纪了还要我出卖色相’。”。 帝云出最后补充说:“平日还总说这两兄弟不和,我看他们合得很。要说你父皇真信谁,只怕就是他这位十四弟。重病中,深夜里都肯召他侍疾,这不是把命交到他手里吗!” 那一刻,我心中隐隐的预想重合了,果然是十四叔。 我赶到白云深院去见这个英武锐利的王爷,他对我印象倒是还好,大抵是因为我和他都曾经前在西北带兵的原因。 我直截了当地和他说:“今日来求十四叔,是为了宣贵妃一事。她曾经对我有大恩,如今因为机缘巧合得知了殉葬那件事情,我不能不来设法救她一救。”。 允禵眉头略皱,眉间深刻的刀痕为他英俊到攻击性的面容增添了包容的魅力。 “你怎么会知道?”。 我好笑地说:“我怎么会不知道?父皇的身后事都是我来办,以后这位宣贵妃的玉棺会和父皇的梓宫一起在宫中放上两三年,父皇当然会提前告诉我一声,不然这事情可怎么办?” 允禵还是不大相信:“我看陛下对这事很是着紧……”言下之意是怎么会随便和旁人说这种事。 我轻蔑地笑了笑:“不过是一个妃子的事情,陛下心怀天下,又怎么会把这件事看得又多重要呢?有则佳,没有也就算了罢了。我也是理解父皇的,依孝道说这等事情我应当满足父皇的心愿,但宣贵妃娘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若是忘恩负义,日后可能会留下心魔啊。”。 允禵不高兴地说:“你们修道的这帮人就是没情理,区区心魔,怎么能和亲爹相较?” 我苦笑着:“十四叔有所不知,心魔对我们来说,就是如同催命符一样的东西。人皆贪生,您也该体谅体谅我。”。 说着我就跪下来:“求十四叔救我一命,把宣贵妃的那杯毒酒换了罢。” 允禵赶紧过来扶我:“大侄子,你的话我也听明白了,只是这件事我实在不能答应你啊,他一辈子没什么心愿,这么个念想托给了我,我定要帮他完成才是。”。 我心中暗自动了杀机。 若是没有阿莼,你此刻只怕还在景陵中发狂发疯,怎么能这么悠游自在地做你的王爷! 就你们爱新觉罗家的人是人,旁人就不是人么?。 杀了他,换上一个傀儡,不过分分钟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弘晖其实是一个好人,之前对付曼沁罗的时候,弄傀儡虫都还加了个五年期限。 现在被他父皇和十四他们惹火了,之前采取柔和的手段做事,是因为有那个时间、精力和能力,而且柔和的手段效果比较好,比较无后患。现在他给逼急了,十四你自求多福。 之前还老说,爹是好爹,估计这事完了他就该恨他爹了。明莼篇里提到过,他自己都不愿意住养心殿,也不愿意阿莼住回当初的宫殿来着。大概看那里不爽吧…… 相伴 弘晖篇第四十六章。 初期的爱情看到的仅是生命,持续的爱情看到的是永恒。——雨果。 杀机转瞬即逝,我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我和阿莼还要在这里平平静静过日子,不能用这么粗暴的 分卷阅读95 手段,后患无穷。 我看着他,说:“此事既然不成,也便罢了。”。 允禵拍拍我的肩膀,笑道:“大侄子难得来这里一次,紫岑,排新舞来。” 这白云深院的主人依旧还是那三姐妹,只是院落却已经换了地方。从原本巷子里的小庭院变作如今京城中一处花园式大宅子,内里亭台楼阁、假山画石、杨柳依依,这白莲教果然颇有功力,虽然日后可能被父皇和十四叔一锅端了吧,但至少目前来看,她们成功拼过了十四福晋。 欣赏一段美人歌舞,我漫不经心状笑道:“说来,我听说华山上新来了个得道高人,妙手仁心,炼得一手好仙丹,慢说救回生病垂危的人,就连已经气绝的人都能救回来呢。” 允禵曼声说:“这种老骗子,我见一个杀一个。”。 我说:“能报到我这里来的消息,岂能是全然谬误的?十四叔若不信,便去问弘昼,他一个门人亲眼见过的,刚刚气绝的老汉,吃下那药就又有了气息,还能下地劳作,身强体健。” 允禵看了我很久,忽然笑道:“大侄子,来来,看看这有哪个侍女入了你的眼,只管带走便是,当是我这做叔叔的送给你的!”。 我含笑应了,果然带了一个回府——回府之后立刻被扔进了犄角旮旯,别说施展本事里通外合了,就连出她那个小屋门都很难做到。果然,第二天就收到消息,允禵向弘昼打听这一消息,弘昼推说这件事情是弘历的门人见到的,而弘历又给了确切的答案——他说他自己见到过。 这傻瓜,曼沁罗确实在他面前演出过这种戏码,可惜醒过来的不是什么活人,而是尸蛊操纵的尸人。 允禵第三天在陛下面前请命,自己偷偷出京跑到华山去了。 陛下是真宠他,连不奉诏出京这种忌讳的事都可以允许,我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他就是陛下托付身后的那个人。 有弘昼状似无意的透露,允禵也相信了我的说法,宣贵妃殉葬之事早已经是上流社会人尽皆知的秘密,根本就不需要保密,也根本就不紧要。不过是一个女人,既然陛下已经说了希望她死,那么就是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就算没人去杀她,她也活不下去。 所以他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他儿子弘明,并给他留下了足以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白莲教的奉献之物。他自己赶忙出京寻起死回生药,只怕心中也明白,陛下的疾病早已不治。 弘明比允禵好对付得多,从他手里换鸩酒,不费吹灰之力。 而等到这一切都完结的时候,距离八月二十三已经只有一天时间,我忙得毫无空暇,终于能去看一眼阿莼的时候,却被告知她已经被陛下叫走了。我在她的卧室里发现了一只匣子,上面写着“赠弘晖”。 我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两枚印章,其中一枚上是篆体的“宣贵妃宝”,另一枚上是四方的“圆明主人”。第一枚是在特殊时刻可以替代皇后印章行使六宫权柄的贵妃印章,宣贵妃宝,第二枚竟然是陛下存在她这里的私印,圆明主人!。 我攥着那枚“宣贵妃宝”,想象着她身赴黄泉的慷慨从容,想着她这一生的辗转薄命,眼中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 我推开殿门,急匆匆走进小佛堂。一进去就瞧见阿莼一身贵妃装扮,身穿明黄色朝服,头戴三重金凤朝冠,严妆靓容,贵气明艳,脊背挺直,坐在主座上。但仔细一瞧便发现她双目半阖,眼神涣散,双手无力地搭在扶手边沿,指甲青紫,看上去气若游丝。 她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一线血色,脸色嫣红如同桃花,眼神朦胧如醉,最后朝我投过来一个眼神。 仿佛是在看我,又仿佛是在看这个冷漠的、凉薄的、可爱又可恨的世界。 随即,那双永远黑白分明、清澈温柔的眼睛就静寂地阖上了。 她看上去依旧是那么的美,就像沉入了一个如诗如幻的美梦,只是永远也不会再醒过来。 我心里剧烈地一搐,哪怕明知道是假相,心里也一阵发抖。 我身后的庄亲王、果亲王都是惊骇不已,张廷玉一步抢上前,高声道:“这是为何!”鄂尔泰没有说话,迅速地站在了我旁边。 本来走在后面的弘历几步挤了过来,倒抽一口凉气,忽然从胸腔中发出了一声惨呼。仿佛不可置信又心碎欲死。弘昼也发怔地大声道:“这怎么可能?这根本……”。 弘历状若疯狂,扑过去抱住阿莼软绵绵的身体,阿莼的头倾倒在他的肩膀上,弘历扶起她去探她的呼吸,手指颤抖地在她鼻尖停留片刻,竟不能自制的痛哭出声。 我走过去,双手发抖,质问恂勤郡王:“你在宫中杀害后妃,该当何罪?” “恂勤郡王”不知所措,声音发颤,说道:“我不过是遵照先帝遗诏行事。” 张廷玉怒道:“陛下何时下的诏书?我却不知此事!”。 “恂勤郡王”忙忙地把手里的诏书给他看:“遗诏在这里,是先帝亲笔。” 张廷玉仔细看了一遍,默然不语。我说:“把诏书给朕看看。”我特意安排丧钟迟了一刻敲响,因先帝死得蹊跷,为安抚人心,我已然在先帝身前临时登基了。虽然一应礼仪还未完全,也得到了全部顾命大臣的拥戴。 他双手进上,我看一眼就把诏书塞进袖中:“朕听闻,宫中有道士多次陷害后妃,只怕这诏书就是道士向父皇进谗言的缘故,否则以父皇对贵妃的宠爱,万万不能忍心立下这样的遗诏。何况我自入关之后,我大清早已废除了身殉的规矩了。此事怎么看都不合理。”。 “恂勤郡王”惶惶不安,分辩道:“臣真的是按照先帝遗诏行事……皇后娘娘也是知情的。” 皇额娘一直默然站在角落里,这时候站出来勉强说道:“先帝是糊涂了,不过这毕竟是陛下遗诏,弘晖,此事就让它过去罢。”。 张廷玉不满道:“贵妃在宫中骤然薨逝,此事不明不白,总该给六宫中人一个交代才是。” 我愠怒不已,说:“此事已然发生了,唯有抚恤贵妃家人、令贵妃身后哀荣得显罢了。张太虚等道士贯在先帝面前进馋中伤,陷害贵妃,以大不敬的罪名论处,着交有法司审理。宫中内务也该清理一番,皇额娘,此事要托给您了。”。 皇额娘点了点头,脸色依旧有些难看,她的态度很明确——她根本不赞同这个遗诏,无可奈何来的。在座的诸人或多或少与阿莼有些香火情,此时都眼含利刃地瞧着“恂勤郡王”,尤其是弘历,这时候双目通红,恶狠狠看着他,仿佛欲择人而噬。 弘昼忽然说:“陛下,不如先令太医来瞧瞧贵妃,说不得还有救……”。 我终于压抑不住自己,举步向阿莼走 分卷阅读96 过去。她双目紧闭,面若白玉,颊上红晕,只有脸上那一道血迹看着不祥而哀凄。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可怕,弘历竟然也忍不住放开阿莼退到一边。我走过去抱起她,手指在她脸上颤抖着拂过,想擦掉那一行血。 “恂勤郡王”心慌意乱,此时补救一样说道:“贵妃是主动饮下御酒的,很快就去了,没受什么罪……”。 我猝然抬头,冷冰冰盯着他。“恂勤郡王”张口结舌,腿也打起晃来。堂下几人都看出奇怪,张廷玉已经又拿起诏书仔细研究起来。很显然,这些人根本不再相信此事的合法性,毕竟执行人明显是个假的,诏书又这么不明不白。 弘昼叹气道:“陛下,节哀……”。 我吼他:“住嘴!”把阿莼抱起来往外走,弘历问:“陛下去哪里?”。 我难以掩饰声音之中的哽咽:“她都死了,还要待如何?遗体都不让朕碰一下吗!上天为何待朕如此之薄……”。 我紧紧抱着阿莼,站不稳似的往外走。这些人都茫然地看着我,弘历又在哭,弘昼一脸悲伤,张廷玉摇头叹息,皇后含泪不语,“恂勤郡王”一副后悔得要一头撞死的神色。其余诸人的表情,都是恍然大悟中掺杂着哀怜同情。 就算是帝王又如何,红颜薄命,到底是求之不得啊。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天气渐渐凉了,夏末的盛景在我眼中铺陈开,我紧紧抱着阿莼,与她相识不过五年,这短短的时光,却像是已经覆盖了我的全部人生。 我想起雍正十一年她生辰的那天晚上,她从福海边上朝我走过来,微笑颔首。月光照着她的脸,看上去那么的恰当而适宜,就好像她这样的人,原本就适合圆月时的辉煌和幽静。湖水照着我和她的影子,成双成对,再也不会孤单。 明明快乐就在眼前,我的心中却涌起难言的悲伤。 如果再给我选择的权力,我想我会回到她所在的那个时空,在她还什么都没有经历、什么苦头都没有受过的时候,找到她、保护她,让她永远不必经受流离之苦。 可能爱得太深,就是会这样。就算拥抱,就算相守,也还是不足够,简直想让两人的生命融为一体。 就像那首曲子说的,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眼泪滴在她的脸上,像是她又哭了。我指尖颤抖地擦去,抱着她往景仁宫(太子住所)的方向走。 —— 在先帝灵前哭晕过去之后,我又一次被送回景仁宫。 阿莼还在床上静静沉睡,我屏退下人,自己拧毛巾擦了把脸,和她说话。 “阿莼,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哭得这么情真意切的?其实我根本哭不出来,从上山之后,我就没再哭过了,好多感情,因为太久不用都退化了……我怎么可能为了先帝的死伤心成这样?就像你看见一朵花谢了,也不可能真的为之伤心到大哭,对吧。”。 “我用幻术弄的。”我摸摸她的头发,“我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哭出来……阿莼,你可千万不能再在我面前弄这么一出了。我根本受不了。”。 我叫来宫女,让她再弄水过来。那个宫女恭敬地应了,过不片刻太监就抬水上来,我仔细地给阿莼擦脸,擦手,擦到脖子下面的时候,叹口气继续和她说话:“明明这个药有效期只有一天的,你昨天就该醒过来了……不要老睡了,好不好?丧事处理完我们立马去圆明园,你不要担心在宫里闷气。”。 “现在宫里也空旷得很。等丧事处理完,那些答应常在们都要搬去庵里住,只有两三位贵人跟着太后,过几天我就下诏,让熹贵妃跟着弘历出宫去,谦妃也带着弘瞻出宫开府。” “六宫空旷,这帮大臣都在议论呢。不过他们现在没人敢在我面前说什么,现在朝上朝下都传开了,说我早就对你情根深种,你突然死于非命,我就有点入魔了……”我笑了笑,这还真挺符合事实的,“他们都说,我把你的尸体藏在干清宫里,晚上抱着睡呢。估计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把我当疯子了吧。”。 “不过没事儿,过个三四天,这帮人就有新的议论对象了。”我压抑着笑意,“恂勤郡王求来了起死回生丹,现在正在发疯地往京城赶,不眠不休的,跑死了好几匹马。等他到了,估计会和大臣们打起来。”。 “这群人是一定不会同意开启先帝棺木的,但是恂勤郡王一定会拼了老命地去争取……到时候,我们的事情就没人议论了。”我仔细地给阿莼的脸上保湿花露,慢悠悠说,“这段时间,听说京城里茶馆茶坊生意好得不得了,老百姓们可算有娱乐题材了,什么陛下一往情深,贵妃红颜薄命;什么先帝和十四早年不合,后来血浓于水什么的。”。 “我那帮师弟师妹们都以为我会让你彻底摆脱先前的身份,假死一次呢。我哪里会这么做呢?就连李治都可以娶了武才人,我为什么要委屈你顶着假身份?”。 “如果假死,我还得为你立棺,随葬在先帝墓中。这么晦气的事情,我哪里会做,放心,等十四叔这么一通大闹闹完了,我就在京中散布流言,说我也求到了起死回生药,你原本尚未气绝,于是给我救回来了。”。 “哈哈,十四叔一定气死了,他肯定会想,他回来得太晚了没能救回先帝;而我派人跟在他后面去取药,用飞鸽传书的法子把丹药捎回来,赶得及时所以才把你救回来。他一定后悔死了,谁叫他脑子不够灵活、又没想到陛下去世得那么突然呢。你以前想方设法,帮了他那么多,他一点不记恩,我讨厌他。”。 “我也记着太后的恩德,一定保十四叔的荣华富贵。但他这么一闹,就会得罪满朝大臣亲贵,又和弘历结成了死仇,以后烦心事一定多。”。 我在阿莼唇上印下一吻。 “以后我们就光明正大在一起,没人敢说一个不字,我都安排好了,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是演技帝,十四是倒霉催的…… 所以弘晖的计划是,让阿莼正常生活,但是如果有人质疑的话,骂他们的话,就说阿莼是明家另外一个女儿。你说娶父妾?宣贵妃?宣贵妃死了,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总之是塑造一种扑朔迷离的状态,大部分人都闹不清楚情况,也就不敢在阿莼未站稳脚跟的早期胡说八道。而知道真相的心腹们、重臣们呢,又见过弘晖发疯的劲头,不太好说啥。那帮念着先帝恩德的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赐死赐过了,人命大活下来了还赶尽杀绝啊。 总之,弘晖做事是很柔和的,多管齐下的…… 缠绵 弘晖 分卷阅读97 篇第四十七章。 不怕天涯海角,岂在朝朝夕夕,你在我的航线上,我在你的视线里。——舒婷 允禵星夜奔驰到京,果然在葬礼上失态大哭。 当时他骑着马险些要闯宫门,被侍卫拦了下来,下马就就横冲直撞地直冲到养心殿,当时理亲王在内当值,吓得忙不迭来拦他。 理亲王弘皙是太子胤礽的儿子,现年岁,已经做了五年的和硕理亲王,王爷架子摆得十足。此时见了身为郡王的允禵,却也不能不先行礼叫一声十四叔,因此就有些气不顺。 允禵不理会他的请安问好,先问一声:“陛下呢?”。 弘皙顿了一下,说:“陛下现在景仁宫歇息,这宫门都快下钥了,十四叔现在来求见陛下是不是不大妥当?”。 允禵大怒,喝道:“你却来糊弄我,陛下怎么会去了景仁宫?那不是你家原先住的地方?” 弘皙苦笑道:“十四叔糊涂了,打雍正十年起景仁宫就由先帝赐给了陛下居住,哪里敢说是我家居所呢?陛下仁孝,因先帝停灵在干清宫,又不忍动了养心殿内先帝物什,故而仍在景仁宫中住着。”。 他本以为姿态放得已经够低,谁知允禵却更加愤怒,吼他:“你说谁是先帝?你狗胆大了,竟敢诅咒你皇父!”。 雍正皇帝待废太子一家甚是优厚,在登基第二天就把弘皙封为郡王,后来又把他提为和硕理亲王,慈和宽容,从不责备。弘皙先是呼雍正皇帝为伯父,后来得到陛下允可,就直接在折子中叫他皇父,两人关系十分亲厚。 但此时此刻,我都登了基,弘皙哪还敢说自己也是先帝儿子,一下子给允禵气得脸红眼黑,眼瞅着他大步往干清宫的方向走,连忙大叫太监拦住。 太监拦不住也不敢下死力气,就给允禵闯进了干清宫,但他想开陛下棺木可没那么容易——那棺木至少也得二三十人才能启开。而太监自然是不会听从他指挥的。 弘皙见他跑去推陛下的棺木,不禁气得大骂,说他这是大不敬的罪名。 允禵岂是肯吃亏的,也回嘴说,圣祖爷薨逝后太子二哥不是被放出来参加葬礼了么,你当时已经是郡王了,怎么不向陛下申请接回自家老子好好照顾呢?还不是怕被连累,自己在王府中吃香喝辣,亲爹在圈禁之地受苦受罪,也就你这种东西狠得下心。 弘皙给他戳到软肋,心中大痛,两人险些打起来。 两个小太监在我面前学舌,我听得好笑,就转头去看阿莼。阿莼靠在软榻上,听到小太监说,弘皙骂允禵,当年跟巴儿狗似的跟在塞斯黑身后,说是感情好,怎么后来也不见他去帮塞斯黑处理后事,可见是个惯会嘴上抹油的。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我怕她笑呛了,就轻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阿莼笑吟吟地说:“你们说得很好,接赏后下去歇着罢。”那俩小太监忙不迭地跪下,其中一个机灵的,就说,“谢主子娘娘赏。”另一个也跟着学舌。 主子娘娘,正是皇后的称呼。我心里一喜,也笑着说:“倒是会说话,来人,重赏。” 那二人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阿莼推开我的手,说:“别这样,我好着呢。”。 我笑笑,顺势握住她的手,两人静静地坐在一起,呼吸相连,心跳一致,感觉格外的亲密。阿莼瞟我一眼:“主子娘娘,嗯?”。 我厚着脸皮说:“你只管放心,求婚的程序我知道,鲜花戒指、当众下跪什么的是少不了的。” 阿莼吓得捂我的嘴:“我的天,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出口啊。下跪求婚?这哪是能随便说着玩的。”。 我把她的手拿下来一起握着:“我没开玩笑,你不是一直很怀念现代生活么,我要让你晓得,在这里和在那里没什么不同,你和我在一起,比自己一个人在任何地方都要更幸福。” 阿莼望着我,微笑:“我知道——谢谢你。其实我现在就觉得很开心,很高兴。” 我把她揽入怀中,她靠在我肩膀上,也亲昵地回抱住了我。我的心,就像古泉中的月影一样,清透、柔和、满盈。 我悄悄亲在她带着花香的发丝上。 拥抱了一会儿,阿莼突然意识到房里还有人——站着四个静默肃立、气息几近于无,比花瓶存在感还微弱的侍女。她推开我,红着脸笑道:“恂勤郡王和理亲王在干清宫快打起来了,你怎么还不去?”。 我从几上端起一碗燕窝粥来喂给她,阿莼推了一下,也就依了我。 我说:“你别催我,他们两个打架有什么可看的,两个老头子。”。 阿莼抿了一勺子粥,咽下去后笑说:“哈哈,老头子?他们两个听见要气死了。其实弘皙年轻的时候,长得是很帅的,唔,不如他阿玛有气质,不过看着是个肃穆端正的好青年。至于恂勤郡王么——你不知道太后当年最得意的就是她小儿子的英武俊美吗?”。 我叹口气,摸摸额头,跟她说:“顶着这样的发型,谁能好看得起来?我一定找机会废了这个剃头的奇怪规矩。”。 阿莼也摸摸我额角,叹息说:“现在还算好的,守孝期你都不许剃头。以后前面头发长半截,后面拖个长辫子,那才难看呢。”。 我脸色难看,郁闷道:“那这事得尽快提上日程——在我把自己弄成邋遢村汉之前。难道皇阿玛守圣祖爷的孝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他也不想办法解决一下。”。 阿莼接过碗,自己吃一口,为表示安抚,也给我一勺,我很乐意地接受了。 “先帝才奇怪,雍正元年到雍正二年、雍正六年到雍正八年,他一直都顶着这样印象派的发型,这不算什么,反正人人都这样。可他还老觉得自己形象很好,完美无瑕,后来我看不过去,就和他说‘陛下,您戴朝冠的时候最俊’,他听了就很高兴,进屋子了也不把帽子拿下来。” 说着,阿莼问我:“你打算守多久的孝?”。 我想想,问她:“你怎么说?”。 “嗯?你自己决定啊。”。 我突然在她唇上亲一下:“这事和你有很大关系,当然你决定。”。 阿莼反应不及,回过神来就怒视着我,我赶紧求饶:“对不住,是我错了,可你想想,我都追你多久了,从雍正八年四月开始……”。 阿莼发怔:“雍正八年四月?”。 我把当年初遇的事情和她讲,阿莼听了,笑一阵,很开心的样子,也不生我的气了。而是给我说:“像先帝那样严格守三年孝不现实,三月罢。”。 我说:“大臣们也多是这么建议的,还有人说守二十七天便可,个个引经据典的。” 阿莼冷笑道:“你别说,有人还说二十七天孝不能真正代表他对他爹的孝心,把二十七天孝改 分卷阅读98 成三年心孝呢——就等于是一天不守。”。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想起弘历在阿莼死后伤心欲绝的样子,再看看阿莼不屑的表情,我不禁一阵庆幸——阿莼对不相干的人,也是能够狠心的,幸亏她对我没什么成见。她倒不一定是因为弘历不守孝而鄙视他,毕竟这事儿又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是卫道士,只能说,纯粹看不顺眼。 我笑着说:“他的做法我倒没什么意见。以后我们如果有了孩子,我也不奢望他孝顺我,孝顺他妈妈就够了。”。 阿莼叹道:“你这个人……”。 她温情地看我一眼,柔声说:“估计太后娘娘也得知消息了,你现在去罢,别落在了她老人家后头。现在你又是要守灵,又是要准备登基大典,忙得很,也不用每日特意来招呼我,我能照顾自己。”。 我下意识说:“要改口叫皇额娘了。”说完一笑,自己也觉得快到强迫症的地步了。 阿莼点头说:“听你的。皇额娘估摸着要生气,她还是很看重脸面排场的,尤其不能看着人扰乱先帝丧仪。”。 我说:“就走——我也没有特意招呼你,你别多心,先把身子养好是正经。要是晚上睡不好了,就告诉我。”。 她点头,仰脸看着我。 我又补充:“别担心家里,我派内监告诉你祖父你平安的消息了,不过也叮嘱他不得外传。”想想,站在那里抱怨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对你也不怎么样,你干嘛还惦记着他们?” 阿莼叹了口气:“我做宫女的时候,每个月能够见一次家人,去了延禧宫后第一次在宫门外头见家里人,那时候心里其实很忐忑……出去见到太太,她把我抱怀里哭着说‘莼丫头,你受罪了’,我心里一难受,眼泪就直往下掉。太太见了就和我说,不让我一个人在京里遭罪,很快就让老爷带着全家人搬到京里来。”。 “后来他们就真的搬来了,每次我去探亲,他们都给我带很多银钱,说尽管花没关系,家里还有。我做宫女头两三年,家里几乎给我赔进来半个家底儿。”。 “我家里人大多没什么见识,起身寒微,有的时候也有些不走正途。但是在我最艰难困苦的时候,他们无私地帮助过我、关心过我,只希望我能活下去。这世上,希望我活下去的人其实很少的,锦姑姑是一个,老太后是一个,妙见是一个,你是一个,还有就是我家里人了。不管他们怎么变,我总还是念着他们的恩德。”。 我早就把她抱在怀里,她贴在我的心上,低声说着,我安慰地轻轻拍着她,像安抚小孩子。最后就说:“你没错,他们不想你活下去,是嫉妒你、害怕你。”。 阿莼轻轻说:“你说的是。”。 过了一会,她惊醒过来似的:“怎么又说上了?你快去罢。”。 我亲她一下,这才走了。去干清宫一路上,我都有些掩饰不住地想要微笑,这也算得是缠绵温柔、依依不舍吧。她的额上、唇上还遗留我落下的吻,我衣袖上也浸染着她身上的幽香。 我想要的日子,就在不远的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 才知道为啥雍正和干隆都不住干清宫了,因为他们俩皇阿玛的尸体都是停在那里的…… 初吻 第四十八章弘晖篇。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晏几道 我果然去得晚了,皇额娘先我一步到了干清宫,此时正在与允禵对峙。 皇额娘显见得是仓促起身,一身素服,头上身上别无装饰,只用一根簪子把头发松松挽着,脸色疲惫苍白。她声音里毫无精气神,有些木木地说:“老十四,你看在去了的太后娘娘面上,也不该在这里这么没天价地闹。”。 允禵从怀里取出一支浑然一体的白玉小瓶,说:“皇嫂,别人都不信我,你也不信不成,我是真求到了好东西,陛下必定能重新苏醒过来。”。 皇额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别和我来这一套,什么起死回生、琼浆玉液,你糊涂了竟然信这个。就是千年老人参、血燕燕窝有何曾比得上五谷杂粮?这天下哪有什么仙丹?陛下已经去了,你就让他入土为安罢。若真舍不得,就多祭奠他几回,求着他来世再做兄弟,这比什么都靠谱。” 说着,冷冷笑道:“我还真是弄不懂你们兄弟几个,明明当初二废太子的时候先帝在其中出力不少,为何后来登基之后又成日里后悔?不,也不是后悔,不过时时刻刻叨念着他那好二哥罢了……” “你和你四哥,何尝不是一个脾性,先帝刚刚登基的时候,你和他闹成那样,简直要天崩地裂,恨得要拿刀子杀了对方。”。 “为这个,太后娘娘都生死好几回,要我说,不是有人念着太后的恩德时时想方设法为你转圜,你现在还不知被关在哪个村子里——怎么偏今日这么念起他的恩德!”。 冷月的光辉照进宫室里,这历经沧桑的两人都是脸色青白,含怒注视着对方,全然不顾在我面前,就直接吵了起来。 允禵强压怒火,说:“四嫂,您与四哥相扶相持一辈子,此时便全了我的心念又如何?他这辈子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没好好休息过一日,薨逝也这么突然,根本没来得及全了自己的愿心……” 皇额娘截口说:“什么愿心?让政于太子,自己带着宣贵妃到江南之地去游玩么?”空气中还回荡着和尚道士做法事的悲颂声,她侧耳听了片刻,冷笑说,“这愿心本就是说了哄他自己玩的——且你又惦记什么?他只想带着明莼一个,哪有你的份儿!“。 允禵火了,脱口道:“不知四嫂你又被置于何地?”。 我听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这两人……是在父皇的面前争风吃醋吗?父皇,儿子真是错看你了。 这两人把旧账都翻了出来,允禵说:“明莼本来是皇额娘最爱的丫头,当日谁不知道宫里对她的出路早有规划?皇额娘想把她嫁回乌雅氏她老人家娘家去,陛下却想把她赐给四阿哥弘历,故而才暂时搁下了,没想到四嫂你竟开口向皇额娘要了这个丫头,故而出了许多祸事!” 皇额娘脸上涨得通红,发怒说:“你别信口胡言,哪有弘历什么事?这也是你瞎说的!” 允禵说:“雍正四年的时候,我无意间瞅见阿莼,就和陛下开玩笑,说要向皇额娘把她求过来。谁知陛下就生了气,过两天和我说,是给弘历留下的,让我不许肖想。”。 皇额娘过半天说:“宣贵妃侍奉陛下从未出错,怎么就跟你说的,惹出许多祸事了!” 允禵说:“她牝鸡司晨,仗着陛下宠爱肆意谈论朝政,动摇帝心,不就是最大的祸事。” 皇额娘指着 分卷阅读99 他,又气又笑:“这话谁都敢说,你怎么能说的出口?就是我这后宫妇人也晓得,宣贵妃和你互为援手,为你挡了多少明枪暗箭。”。 允禵冷静地说:“这我不否认,可四嫂你这么护着她,不也是因为宣贵妃掩袖工馋,不知在陛下面前说了弘历多少坏话,帮了你和太子的大忙。宣贵妃确实有才,可她错就错在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不过是个普通宫女子出身,因得了皇额娘宠爱,才在宫中受到诸多恩赏。谁知年纪小小,就知道在后宫中勾引皇子、讨好皇帝,哪个老实宫女能像她这样?后来做了后妃,也不恪尽职守,成日里阴阳怪气、黑天白夜地使小性子,仗着有太后撑腰,连陛下她都敢甩脸子……后来皇额娘去了,她才老实几天,一转眼就不安本分,竟参与朝政。”。 “八哥和九哥的事,谁敢多说一句,明莼也敢在陛下跟前提!我爱新觉罗家的家务事,何事轮到她这个外人奴才来置喙!”。 皇额娘倒不生气了,低头慢慢整着衣袖,笑道:“老十四,我问你一句——此时是陛下薨了,设若他还健在,你敢不敢说一声八哥九哥!”。 “我惯知道你们这些男人,自己平日里大老爷们架子摆惯了,就觉着这天下间的女人都该比你们低一等儿。我跟你说老十四,我们满人是没有女人当家的规矩,可我瞧着,女子未必就不如男人!“ “我说句心里话。早些时候,我比你还看不惯明莼呢。你当我是自己情愿去向太后求了她来做后妃的?这事成了,有哪个记过我的好?陛下还跟我说过呢,别操心弘历和弘昼侧福晋的事儿,他早看好了。我当时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丢开就算。”。 “今日才知道,他看着看着,就自己看中了呢!他那会子天天往慈宁宫跑,受够太后的闲气,还自己乐得跟什么似的。我瞧在眼里,能不为他谋划?”。 “我出阁的时候,额娘跟我说,做妻子的就该贤惠体贴,如今想来,这贤之一字,误我一生。” “当日我把这事说出口,实实在在的就是算计了太后一次。她老人家看我不顺眼,一直到去的时候都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弘历,她老人家的私房,给你福晋留了,给几位公主留了,给阿莼留了,把我视若无物。”皇额娘说着,神情十分的忧悒,她一生就好个面子,偏偏屡次被婆婆和丈夫打脸。 她暼着允禵,冷若冰霜:“你也别说嘴,还是那句话,谁都能说明莼的不是,就你说不得!你也别不服气,我告诉你,圣祖爷去后,太后多次嚷着要给圣祖爷殉葬,她岂没有劝谏的功劳?雍正元年的时候,为你的事情陛下和太后闹得天翻地覆,太后就直接往门口那柱子上撞……当日要不是明莼拉得及时,太后早在那时就薨了。”。 “救母之恩,还有什么可说的?更别说,她服侍陛下一事还多亏了你牵线搭桥,若不是为你被贬谪的事,太后哪里会把阿莼舍了给陛下!皇额娘对陛下那真是嫌恶极了,宁可把明莼嫁给她侄孙子,也不让她入宫为妃嫔的。”。 这么一大段一大段的话,砸得我和允禵都是呆呆站立,木然无语。 我自从见到阿莼,她就已经是抑郁不乐的宣妃,我从来不知,她在做宫女、做端嫔的时候曾经历过这么多复杂而诡谲的宫廷斗争。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我能想象她当时的感受,以为自己能预前事、能在能力范围内挽回狂澜,谁知到最后,做好人的没有好下场,自以为会得胜的成了牺牲品,该是何等的灰心痛苦。 她身为延禧宫宫女,不能不设法保下太后,为保下太后就不能不在陛下面前出头,谁知最后落这样一个下场。 允禵默了许久,才苦笑道:“四嫂这一番训斥,说得我是彻底服了。我一贯的是不辨好歹、胡作非为的人。只是我对四哥这一片心事最真的,我实在是为了他的好,四嫂看在这么多年夫妻情分上,也让我试上一试。”。 皇额娘站着不动,面沉如水。十四也不想想,陛下要是醒来了,那我怎么办,我皇额娘怎么办,我们虽然还没正式经过大典,可“陛下”“太后”的称号可是叫上了的。 我站出去,说:“额娘,允了十四叔便是。”。 叫来小太监把棺木推开,陛下面色依旧如生,就是嘴唇发青,印堂发黑,有些中毒的迹象。我们几人心知肚明,这是长期服食丹药的后果。十四小心翼翼地把药置入陛下口中,眼中包含着一万分的期望,一万分的希冀,仿佛可以一直等着他醒来,等到地老天荒。 皇额娘紧张地仔细盯着。我却心不在焉,华山上的事情是帝云出负责的,他一定弄出了不少花样,才能把允禵哄成这样,可这件事情是绝对不可能成的。 一炷香后依然毫无动静。皇额娘疲乏道:“十四,这事不成。”。 允禵失态地吼道:“不可能不成!那道人允了我的,舍我死后百年苦修,换陛下十年性命……” “那道人呢?“。 允禵怔怔道:“那是真神仙,已然飞升而去了。“。 我默默无语,叹气说:“只怕父皇已然往生极乐去了,他生前就信佛——“ 皇额娘也是叹息无语,过一会才说:“十四,你把陛下放下罢。“。 允禵只是不听,他固执地相信,过一时半刻陛下定会醒来,我们二人见劝他不动,只得往外走,各自回去歇息。皇额娘在路上和我说:“弘晖,你留心些,你十四叔说,弘皙志向不小,只怕还对皇位有肖想。”。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 她叹息说:“圣祖爷晚年时那一场争斗,着实骇人,这么二三十年间,多少豪奢人家为它抄家灭门……你父皇的兄弟们七零八落,有死的,有圈的,也都是为它的缘故。只怕到你登基之后,还有余波不会平息。”。 她停下了,静静望着干清宫月下高翘的檐角,仿佛是在望着那个波澜壮阔、勾心斗角的时代。 “爱新觉罗家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你的叔叔们、伯伯们、甚至哥哥弟弟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一个个的拉帮结派,你斗我、我斗你,一家子兄弟结成了死仇。就是太子那样厉害的人物,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把他往下拉。你父皇先还好些,后来显出来了,也是万人诟骂。” “你父皇实在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他做皇帝这么些年,也可怜……他这一辈子,倒有四十多年是在和兄弟们争斗!两败俱伤,你八叔他们是彻底倒了,你父皇也没落到多少好处。” “在这宫中,是不能失败的。听听这些人说的,你八叔本来是翩翩君子式的人物,给这帮小人一通胡沁,说得如同妖魔鬼怪一般,若是再过个五十一百年,只怕他要变成 分卷阅读100 魔王!人要是失败了,就必得被人泼脏水,从古到今都是这个道理。”。 “所以你也勿要忧虑有人说你和明莼的不是,败了脏水泼你一身,胜了自然就是佛光加持、百邪辟易。你也不要担心我给她什么脸色看——就如同允禵说的,阿莼为你也是出了力的,我念着她的恩呢。”。 我静静听着,皇额娘今晚像是要说出她一生的心里话。弘历这几日的表现也是格外的奇怪,看来父皇真是所有人头顶的一块大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现在他一去,人人都失常。 我回去把这些事情和阿莼说,借势躺在她床上不走,我们面对面躺在鸳鸯枕上,她想了半天,忽然笑说:“怎么,原来恂勤郡王一直看我不顺眼?我半点都没感觉到!”。 我哼笑一声:“他怕恼了先帝,哪里敢对你不敬呢!”。 阿莼咯咯笑:“这两人啊……还真是。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既然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人老爱瞧不起外人,他们干脆内部解决得了——当谁很爱和他们这帮内斗狂、阴谋家搅合么?” 我转移话题:“你今日不是和我说,要提防鸦片之害?据说商朝人举国狂饮,导致灭国对吧?后来还有个美国经济发达了就爱吸毒?我觉着很有道理,总该从海关那边入手才是。不过说到底,还是国民精神空虚,不思进取。”。 阿莼点头,含笑说:“真聪明。”。 我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来说:“阿莼,以后我们一起上朝,就肩并肩坐在御座上,叫人家晓得,我们的意见是一样的。”。 阿莼叹气说:“你别老异想天开……你以为是武则天啊?并称双圣?别的不说,就是太后摄政,也需要玉座珠帘呢。”。 我刮刮她的脸:“怕什么,我又不是那种迂腐的,不让你见外人。”。 她埋汰我:“是是是,你简直怕外人不晓得我,比你更荒唐些的,也只有北齐高纬和冯小怜了。”。 我气得说:“和谁不好比,怎么比他们!”去拧她的脸,她躲避不迭,我们两人闹起来。 她打不过我,笑得气喘吁吁地告饶:“别闹了,明天还上朝呢——再闹我尖叫两声,明天御史就弹劾你。”。 我赶紧说:“主子娘娘饶了我吧,这种御下手段也太可怕了些。”。 她冲着我翻白眼,我忍笑不说话。夜风柔柔地卷进来,屋子里静了片刻,这宁静也是一种柔和的享受。 阿莼轻声问我:“恂勤郡王还在干清宫啊?”。 我说:“估计还抱着父皇的尸体不放手呢。”。 阿莼默默叹了口气:“我们实在算得幸运,像他们这般生死两隔——”。 我按下她的头,吻住了她。和以往都不同,不再是一触即分、浅尝辄止的,而是温存辗转、无语情透。她是病里相思,我为她倾国相酬。 我触及到的温软娇怯,比三月里的春风还要叫人魂销,把好梦细细碾成吴越。 这是我和她第一次深吻,吻完就纯洁地各自睡觉了——我急什么,总要她觉得一切都好才是。只是睡前模糊地想到,有什么不对吧。 阿莼你怎么把父皇和十四拿来比作我们啊?他们两个明明是正常的兄弟情份! 作者有话要说: 四哥魅力无穷……通过四嫂和十四的争风吃醋,我总算也体会到了女主的一点光环,好歹是四哥最爱过的女人之一!(喂这之一是怎么回事) 听戏 弘晖篇第四十九章。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王国维。 允禵种种倒行逆施的诡异行为,果然遭到大臣弹劾。我在九月的登基大典之后罢免了他的爵位,但又把他的嫡子弘明封为郡王,以示恩宠不衰。尊皇后为太皇太后,为先帝上庙号,封赏诸位兄弟,为皇室仅有的几位公主加品级,亲贵故旧,一一得荫,就连帝云出也被封了个一等侍卫的职衔,天天被拎到皇宫中上班。 看起来,人人都得了圆满,唯独有一项疏漏。 九月刚过,十月的时候,内臣傅宁、外臣李卫等人,便一同向我启奏,说,陛下啊,你以前是太子,有先帝和太后娘娘为您操心终身大事,只是因为你总是忙个不停,耽误了找对象,这也就算了。反正你老头和老娘都不急,我们着急也没办法。可今时不同往日,您是一国之君啦,没有老婆可不行,你没老婆,天下人不是就没国母吗,人民惶恐啊。而且你也要为子嗣考虑不是,所以赶紧娶妻吧!就是不娶妻,先充实六宫选几房小妾也是好的啊。 他们还算给我面子,是几个人私底下偷偷跟我说的。 我沉默地看着他们,一直没说话。外间秋蝉不住鸣叫,秋老虎还没走远,殿中跪着的几个人头上都冒出了汗珠。 我长叹了一声,静静看着窗外的红瓦高檐,默默不语。 他们几个互相打眼色,我简直都能猜出来他们在私底下交流什么。 “这位主子太难伺候啦!前些日子赶着赶着把雍亲王府修成了雍和宫,然后把先帝的灵柩运了过去,自己就住进了干清宫,死人刚刚住过的地方,也不嫌晦气!养心殿多好啊,他怎么就不肯住呢?把我们这些内臣忙得要死要活,收拾房子多累!”。 “是啊,我就想不通了,又没让他现在就娶,不过先看看,忖度忖度这事儿。你说,娶老婆这么好的事,他怎么就死活不愿意呢?”。 “你懂什么,没听说过太子和贵妃不得不说的故事吗?”。 “那也不能不娶老婆啊?贵妃有什么好的,一个已婚妇女,要我说,还是大家没出阁的闺秀好。”。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大家都懂的。”。 “哦……”。 眼见下面这五六个人眼神交流得越发频繁,我站起身来,走到窗户那边去,又长长叹息了一声。 刘统勋问:“陛下有何忧虑之事,不如说出来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参详参详。俗话说,主忧臣辱,陛下心中不安,我们也难以安枕啊!”。 我悲伤地说:“与卿等无关,是朕私事。”。 一听说有帝王私事,怡亲王弘晓着急了:“陛下,有什么事就是不能和大臣们说,和弟弟我说道说道也行啊。”。 他此话一出口,一帮人都暗自拿眼刀砍他。可惜弘晓年纪虽小,爵位极高,跪在最前面,谁的眼神都看不见。 我默默摇了摇头,站起来径直走了。 他们那一帮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弘晓眼尖,看见我走的时候袍袖拂过,在地上落了一张柬帖,以为是圣谕暗示,连忙捡起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两首诗:。 “山寺微茫背夕曛,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磐定行云。 试上高峰窥皓月 分卷阅读101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又有一首,是“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待我余年尽,与君同一寂。” 弘晓自幼生于富贵丛中,本来是个金尊玉贵的娇惯大的小世子,又是个聪明颖悟爱读书的好孩子。可惜亲爹死得早,八岁就承袭了爵位,后来就总有些多愁善感,喜欢闹些诗词歌赋。 他这会儿还年轻——才十四岁,不比后面那帮老头子,已经不相信爱情了,于是细细品读了这两首诗,读得大哭起来。 后面那帮人扯着他来,本来不存好意。庄亲王、果亲王等老资格的亲王晓得些宫廷秘史,知道这是个雷区,也乖觉地不来踩。后面那帮大臣自己想拣个好,又怕我怪罪,于是撺掇着爵位高、血统尊、感情近的弘晓来带头打擂台。 见弘晓哭起来,赶紧上来问:“怎么了?”。 弘晓哭泣说:“陛下真是令人心疼,显见的是痛失所爱,要出家为僧了。” 帝云出险些没笑死,他身为侍卫一路跟着我往外走,都没走远就听见这番话,忍不住狂笑道:“师兄,你明明是修道的,怎么就要出家为僧了,掌教知道,只怕不会饶过你!” 我本来想装作没听见,但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分辩说:“我太爷爷据说是死了心上人,于是出家为僧了的。弘晓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帝云出笑了很久,感叹说:“得亏这孩子承袭了他阿玛的爵位,而且又是个世袭罔替的和硕怡亲王爵,不用谋前程,否则这么天真的可不要把人愁死?”。 眼见走到了景仁宫,帝云出说:“师兄,你到底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嫂子?” 我郁闷地叹了口气:“我也想啊,可她现在一步都不出宫殿,根本不见外人,我哪里敢违拗了她。”。 帝云出说:“她是留下心理阴影了,而且现在妾身未明的,谨慎些也正常。不过要我说,她也是够可怜的,以前就被你爹圈在这里头,现在又是个你,死过一遭了还在这紫禁城里啊。” 我说:“你少满嘴胡说,再这么着,我们就去十三天外练练。”。 帝云出悻悻不语,过一会说:“师兄,你可得顶住,说是单身就一定单身!不结婚怎么了?犯法啊?要是你被他们逼着娶了亲,我们这帮师弟怎么办,第一个轮到的就是我。而且还有好几个师妹一直等着你什么时候让女臣入朝呢,她们都说满腹才学无处施展,郁闷得紧。” 我笑起来:“你放心。”。 帝云出虽然出身低微(我杜撰的),但是运气好,打小就跟着太子做亲随,后来又跟着太子在西北立下军功,现在也是个正二品。长得好又简在帝心,年纪还这么小,根本就是钻石级金龟婿,多少岳父瞧着他呢。 不过我也不敢让他娶妻,不说师门的问题,我就是害怕成亲第二天他和新娘子一同讨论胭脂水粉、针线刺绣……。 等搬到圆明园后,阿莼总算愿意出来偶尔走走,由此遇到了帝云出。当时她在大戏楼听一出《苏三起解》,帝云出坐在她忽然走进来坐在她正旁边,一曲既毕才开口笑说:“你最近怎么总听戏?” 阿莼挥手让上前拦阻的宫女下去,垂目喝了口茶,半刻才说:“没什么事做。” 台上梆子声连响,戏文上词句铿锵,帝云出贴阿莼近些,悄声笑道:“怎么会没事做?侍奉陛下难道不是正事?”。 阿莼仔细瞧着台上伶人,随口说:“那你我岂不是要共勉一番?——你是哪个宫里的侍卫。” 帝云出听得闷笑,口中说道:“虽然我日日勤于公务,忙着侍奉陛下,但是今日打外头一见你,便觉得姐姐你的风采照人,实在是我平生仅见,忍不住要来拜见你,你不怪我罢?” 他在这里满口姐姐妹妹的,听得旁边的妙见柳眉倒竖,恨不得上去打他一巴掌。 阿莼依旧托腮看着台上,对道:“谢谢你的赞赏,就我所见,你竟也是个极好的佳公子。” 她平平淡淡说来,称赞之意冲淡到了极点,只余一点幽眇的香气,让人喜悦不起来,但也怪责不下去。帝云出眉毛一扬,只觉得这句话很不顺耳,但又无话可说,只得转移话题:“这些戏都演俗了,并没什么可看的,不如我变一出好的来给你瞧。”。 阿莼听了,就跟妙见说:“那就把这些都停了罢。”妙见忙不迭吩咐下去,帝云出问:“你想听什么?”。 阿莼想想说:“都说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就听思凡这一折吧。” 妙见就有些疑惑:“这位公子怎么能唱思凡?”。 阿莼好笑说:“你以为他是自己去上台唱戏?你瞧他这目无下尘的劲头,到现在也没正眼看过你一眼,哪里是能自己去做这营生的。”。 她们两个当着人的面就议论当事人,不算太礼貌,帝云出却听得大喜,道:“姐姐竟是我的知己!不瞒你说,这一声姐姐,现在才算是实心诚意地叫了。姐姐,小弟方才失礼了。” 阿莼把他扶起来,也笑了一下:“不敢当,你叫我明莼便可,不知你怎生称呼?” 帝云出说:“我是帝云出。”。 阿莼想想:“原来是你。今日才见得,不巧得很。”。 帝云出说:“怕什么,与其刻意去见,倒不如恰逢其会。我今日才见到阿莼你,没备下什么礼,就给你看一出戏法。”。 帝云出去后台转了一圈,两人一同坐下,便看见台上转出来一个尼姑,掂袖唱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阿莼手一松,茶杯就掉了下去,登时笑得又喘又咳,妙见十分忠心,先火道:“你怎么这么乱来,我们主子病还没好。”。 帝云出关切地摸阿莼的手腕:“哦,切脉我也会的,保阿莼你症候全消。” 阿莼笑半天才说:“你怎么把她变成了这么一张脸!”。 帝云出若无其事道:“怎么,不好看?”。 台上分明还是先前一个女戏子,奈何帝云出却把她易容成了现在的陛下我的模样。血滴子的人说到这里,也是忍笑又惶恐的样子,抬头悄悄暼我一眼。我淡定地说:“然后呢?” 而后阿莼仔细鉴赏了片刻,说:“龙眉凤目,朱唇皓齿,长睫毛尖下巴……嗯,不错不错,确实是个绝代佳人。”。 帝云出笑吟吟的:“我手段厉害吧?”。 阿莼诚心诚意地说:“厉害。”。 帝云出很是得意:“想不想学?”。 阿莼不答话。帝云出“嗯?”一声,表示疑问。 阿莼才说:“学这个做什么,天天把身边的侍女变作他的模样来看着玩么?谢谢你啦。” 帝云出说:“我还有许多手段,保管你没见过,你拜我做师父,我就 分卷阅读102 都教你。” 阿莼笑了半天,说:“你打量我不知道你是谁么?也来诳我,我该随着弘晖叫你一声师弟的,怎么能拜你做师父。”。 帝云出郁闷的,听完这出戏就走了,后来无话。 我听着血滴子的人详细说完了整个经过,直接让他们下去了。这些人自以为找到了些微蛛丝马迹,就想来我面前邀功讨赏。但我吃谁的醋也不会吃帝云出的醋——。 “师兄,嫂子确实是挺好的,不过她脂粉气也太浓了些吧。”走进来的帝云出闷闷说着。 饶是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也险些给他这一击击倒。 你还说别人脂粉气浓!。 我扶额,正色说:“别说这些闲话,今日血滴子跟着你,你完全没感觉么?如今我们仔细研究一下这帮人的功夫是正经,他们怎么看都有些邪异,竟然还能避开你的耳目。” 帝云出皱眉说:“怎么可能?我倒是真没发现……把他们撤了不就得了。” 我不耐烦地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把他们摸清楚再说,仓促行事当心贻害。” 他嘟囔起来:“你不是下来追老婆的么,我也是跟着来玩的,为啥有这么多烦人的正事,还真打算谋个万年基业啊?”。 看看,纨绔习气又来了。我想起闹着要改造全城地下水系统的博菱,一时头疼起来。换了个温和点的语气问他:“那你现在想做什么?回去好好修炼吧。”。 帝云出默了一下,抬起头含笑地看着我:“我现在只对一件事情感兴趣……你们什么时候成婚?什么时候洞房花烛?”。 我直接把他赶了出去。这家伙真是太过分了,当然,他一直都是很空虚寂寞痛苦的,我也理解他,因为在我遇到阿莼之前,我和他差不多。只不过他的表现方式是专攻杂学、行事颠倒,而我的表现方式是忍着不说而已。据说这是到了瓶颈的征兆。 但这不代表这家伙可以闲着没事看我的八卦!。 下界这么久,我越来越觉得,其实我们这些修道中人,也不过是红尘之眼中的凡人而已。从三千俗世界换到修□,也不过是从一个戏台子跳到了另一个更大的戏台子,并不是真如典籍所说,自然而然就能窥破真境、了解全貌。 脱离了宗派的窠臼,反而能想清楚很多事情。 大道仍然渺茫,我也依旧没有害怕它,但是不再一味地去“求”它。 修道修道,其实是一直在求道。就像阿莼说的,一直跪着,怎么可能真的看清全貌呢? 我能感觉得到,在心境上,我逐渐站了起来。能够冷静地、审视地去打量它,也打量我自身。 窗外暮天映着寒色,我让人把殿外等候接见的大臣叫进来,心里烦恼无限。 怎么就这么多政事呢?。 都几点了还不让回家,当皇帝的就不讲究人权啊。现在阿莼是不是在等我吃晚饭? 良宵 弘晖篇第五十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荫。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苏轼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我与阿莼相处融洽,心中时时快慰,竟从未发现我和她之间,还有着更深层的隐患。 就好比一艘帆船行驶在大海上,看上去是一片蔚蓝,前景优美,近景祥和,却忘了船底总有一处处的暗礁。 我以为我已得到了她。 那时我只知道开心,只知道憧憬。 但其实她望着窗外远眺的时候,总让我想起极目楚云断,愁深湘水流。 阿莼住到圆明园后,依旧也不与外人往来,总之是有诸多的不便。旧识如谦妃等早已出宫,四福晋与她的大格格自然也无法如往常般和宫中往来。那时她只能去找已经远避在红尘之外的通太嫔。 我照旧在看完折子后出去找她,走到通太嫔的院落外头,为避嫌之故就不再进去,看着远远伸出墙外的梨树青枝,不觉颇为感慨——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和阿莼还是心神两隔,如今却已经渐成眷属了。 那时梨花如雪,如今枝硬叶黄。这景色和我的心境,竟然是反着来的,想来颇为有趣。 我侧耳静听她和通太嫔的一言一语。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那位主子?”。 “我早已对良妃娘娘好奇久了……照说,她出身低微,却又在后宫中升迁不断,本来应该是很得圣心的才是。怎么她又全无宠爱,晚年来落得这么一个凄凉下场呢?”大概是在长辈面前,阿莼的声音难得带些活泼。 “她的事儿有什么好听的,没得污了你的耳朵。”通太嫔的声音,总有些永巷里的深幽意味。 但大抵是寂寞太过的原因,阿莼不接着问她也继续说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宫里宫女出身的妃嫔,往往爬得比贵女出身的妃嫔还要快、还要高?”。 阿莼说:“啊?”。 通太嫔轻轻笑了一声:“大家子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姐,就算再兰心慧性、见多识广,也总有一种天生的傲气。比方说你让她去给陛下倒一杯茶,她自然愿意;但要让她去给陛下捧洗脚水,她再怎么委屈也不能心甘情愿。而那些出身低微的女人么——呵,别说捧洗脚水了,就是喝下去她们也愿意的。”。 “人家都说妻不如妾,不就是因为妻者齐也,谁愿意瞧一个和自己并驾齐驱的人呢,谁不爱被人小心奉承着、时时仰望着、低到土里头去看着他呢?”。 “你方才问良妃卫氏……有阵子,圣祖爷是真把她爱进心坎儿里去。那会子圣祖爷正是最身强体健、顺心遂意的时候,行事难免就有些不羁,瞧见卫氏人品风流,一下子给她迷得神魂颠倒,两人立马就在她那小屋子里成就了好事……”。 “陛下自然是青春得意,那卫氏也是着力讨好,诸般狐媚手段,六宫没一个及得上。可不是立马就接到了宫里,等我进宫的时候,那都多少年之后了,还有人悄悄儿地说,卫氏的手段功夫,那是我们都望尘莫及。”。 “可惜得很,风流手段能赢得男人的心,却赢不来男人的敬。修身养性端着这么多年,最后还给陛下这么一道诏书,弄得天下皆知,‘辛者库罪妇’,呵!”。 阿莼叹了口气。 通太嫔说:“你别看我说她说得刻薄,其实我倒不讨厌她。个人凭个人的本事!有的人有出身,有的人靠熬日子,有的人能生儿子……卫氏她有什么呢?不过是她这么个人。你当她真是个绝色?就是绝色,这天底下又不知有多少了。”。 “别人争的是宠,她争的是命,自然就比旁人更肯下功夫。不过是逼出来的。” “她才是既可悲,又可怜。圣祖爷在她那儿最快活,宠的时候难道不也是心肝宝贝地叫;丢过身就和那些慧德荣宜主子们取笑她, 分卷阅读103 ‘是个风流人品下流性子’!”。 阿莼抑郁地说:“怎么竟是如此?这听着也太过分了些。”。 通太嫔嗤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以为是才子佳人风月会?来个诗词唱和不成。就连太后娘娘先前侍奉圣驾的时候也还不识字呢,她可是孝献皇后的贴身大宫女!良妃罪奴出身,哪来的资格风花雪月。”。 阿莼笑说:“你说的话像意有所指似的。”。 通太嫔温情地说:“我不过担忧你罢了。”。 “你瞧瞧你,又没有好出身,靠不着娘家,又惯是个心高气傲的,哪里能真体贴温存地去侍奉圣驾。他要什么样儿的没有,你真要和人对上了,敌得过哪一个,这些人豁得出去,你还老爱端着……”。 “我晓得你聪明,可聪明这两个字,在后宫里没半点用处。男人要的是你的温柔体贴,哪个要你聪明会做学问了。”。 阿莼长叹一声:“我又能如何?”。 通太嫔忧虑道:“你傻吗!先帝还在时,你是太后赐下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为着孝道也不能亏了你。说白了,你依仗的何曾是圣宠,不过是个‘孝’字!如今你若顺顺利利升了太妃,也是个贵太妃,地位只起不落,总差不到哪里去。”。 “你怎么偏偏就走了这么一条路?人言可畏啊。”。 “弄得连身份都没有了,一身荣辱全依托圣宠,这不是和良妃一样了吗。我听闻你家的人和太子关系不亲近,可你也没必要为了这个搭上你自己啊。你听我一句劝,把这事抹平,依旧做回你的贵太妃岂不是好。”。 阿莼默了许久,说:“你过虑了——我是不愿意去做贵太妃的。有些事儿,现在总是说不准,日后便见分晓。”。 通太嫔十分失望:“情字误人!也罢了……希望是我瞎操心才好。”。 阿莼平稳地说:“不提这个,其实我如今是想打听些八皇子的事。”。 我在院子外听着,心中滋味难言。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些人都是这么想我们的。 我的朋友们口中不说,心里何尝不是在想,不过一个普通人,老了死了,谁还记得她,这也不过是弘晖一时糊涂,反正以后还长着呢。而阿莼的朋友们呢,她们在和她说,你道他是真的爱你么,说不准他爱的不过是求而不得的那个母妃罢了,如今你们之间没了先帝这个障碍,说不得就要烟消云散,你早日为自己打算罢。 这就是悖伦之爱的坏处。 如果连我,连掌控着我们未来、拥有整个天下、身为男人的我都感觉这么的忧悒和沉重。 那阿莼的心里背负了多少?。 之后的两三日,我尽量抽出时间来陪阿莼,她近几个月总有夜间失眠、白日昏睡的毛病,我怕她无聊,晚上也不睡,和她靠在床头聊天。说很多很多的事情,说我的师门,我的仙术,也说朝政经济,说日后谋划。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想,只是想着,大江大海都过来了,总不能翻倒在小沟里。要是在父皇驾崩后我反而把阿莼放跑了,那我才叫蠢呢。 一时忽视了宫娥们越来越暧昧的目光。 有一次聊得久了,我就在她那儿睡了一夜,第二天突然听到镂月开云的人跟她说恭喜主子,我才恍然大悟。我一时间又是窘迫又是不安,挺想找阿莼澄清——我不是有意坏她名节的。 而且我也真没这个想法啊,早就计划好了,立皇后之后再洞房的好么。要不然我成什么了,贪花好色的滥俗之辈?。 结果阿莼说:“承你们的吉言,妙见,赏大伙儿一个月的月钱。”。 我走进去,她冲我俏皮地笑了一下,我又是浮想联翩,又是不敢多想,当天晚上就睡到了隔壁。再瞧着这帮人若无其事表情下面的狐疑猜度,我深深觉得哭笑不得——这下肯定被怀疑是伪君子了。 明明都睡过了,还装什么,我们娘娘都没装呢。 第二天晚上,我睡前发现阿莼房中灯又亮了起来,就走出门去看,果然她披着狐裘站在冷风里,月是晓月,星是残星,风中有砧声。阿莼侧耳听着,面上有凄怆之色。 我想,她一定是想起了辛者库出身的良妃。又或者,在想的是自己。 我若无其事地问:“在想什么?”。 她转目看着我,黑嗔嗔的眸子中含着笑意,那么温柔地说:“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到那个地方去,日夜捶打洗涤为生呢?”。 我心里一沉,面上作出大怒的样子,说:“谁敢让你受苦?”。 月光溶溶的照下来,阿莼的神情,也是流动的、温雅的,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仿佛在选择要不要相信我,用优裕的、不变的浅笑。 我一字一字,发自肺腑地说:“阿莼,我活着一日,绝不让你有一分一毫的不开心——若我死了,我也必定把你托付给我最相信的人,让你有人护持,一生无忧。”。 我一定把你托付给师父。如果连我都护持不了你,他也能保你周全。以前曾经自私地想着,生同鸳帐死同穴。 但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如果我死了,我又怎么舍得让她跟着我受苦。不要说同生共死,哪怕让她做寡妇,让她无依无靠、孤寂无依,那我也是不忍不能的。 我的心是流动的水,时时生起波澜。但我对你的仰望,早已站成一座山,无论生死,它永远不变。 那一刻,我忽然抛却了患得患失,找回宁静久远空寂的心。 我想——这才是爱情。 爱是痛苦的,但对你的爱,一定能洗磨去全部的阴晦尘埃,只剩光明和坚定。 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光明的,纯洁的。 坚定的,永远不变。 明莼轻轻说:“不用。”。 我诧异说:“什么?”。 阿莼的声音,也是如此坚定,甚至比我还要坚定。“我说,不必,如果你死了,就带我一起死吧。永远和我在一起,不把我抛给别人。”。 我发怔地站在原地,一时无法反应。 以前我曾经和她说:“我最心疼、最过意不去的就是你了。”那时她也说:“我也放不下你。” 然而,这样的话语,总是太过暧昧和模糊。 怎么比得今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 我知道,她其实很爱惜自己,也很爱惜性命。因为此身非她所有,因为曾经是荣辱掌控在他人手中的奴婢,只有性命还算得是自己的。 仅有的珍宝,格外不肯轻许。 可她如今许给了我。 风吹过来,吹起她的衣带,露出罗鞋一角,我走过去紧紧抱住她。是保护,也是禁锢。就像此时我的心意,一定永远保护你,但是得了你 分卷阅读104 的许诺,也会永远留住你。 她踮起脚,亲我一下,我吻住她,依旧是软香腻玉,只是不再像上次的娇怯,反而前所未有的主动和依恋。 火焰一下子燃烧起来,我吻遍她的芙蓉面,渐渐亲到颈子上去,她喘了两声,竟然说:“慢着——进去再说。”。 我抱起她走进闺阁,半道上只听“叮”的一声,她头上玉簪落在地上,一头如云秀发顿时散满了我的臂弯,我压抑不住地去亲她的额头,阿莼发丝里的幽香盈满了心肺。 狐裘在颈下的第一颗扣子早松开了,她整个人都在我怀里我不好使力,略微扯一下,一颗绯色的真珠扣子弹跳着掉了下去,阿莼抬手拂过我脸侧:“别把我衣服拽坏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她放在床上,阿莼皱着眉头看着我,又要笑,整个人裹在狐裘里,看起来小得不得了。 红烛爆出一个灯花,灯影摇晃了一下,照得她脸上红香软玉,我从她下颌沿线条亲到耳侧,一边把狐裘解开了,阿莼指尖发颤,回身被我抱着,窝到被子里去。我给她把被沿压压,先说:“别冻着了。”。 阿莼睁大眼睛,错愕地瞧着我,我喜不自禁,忍笑说:“你以为我要走?——我又不是傻子。” 阿莼撇撇嘴,用胳膊肘支起脸侧,用手拨弄整理着披散的黑发,低声说:“这谁知道呢?保不准就是个傻子。”。 我听得一笑,眼睛简直无法从她身上挪开,她眼波欲动,含嗔带笑,满室馨香不散,锦被是湘水一样的翠色轻碧,烛光满室,浅红暧昧,外间寒意沁人,内里却是温暖如春,这一刻,便是千金一样的良宵。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我严重自我挑战有木有。好大一个鸭梨……最后一段,怎么半小时才写了这么几句话! 明天那个,继续? 不知道侬们怎么想,如果继续就继续写,如果不继续了,那还是走剧情吧? 情切 第五十一章弘晖篇。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待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到半夜的时候,外间风起,碰巧窗子没关,把帷幕吹得鼓动卷起,帷幕边上缀着丁香结的流苏,在空中不住打着晃儿。 阿莼和我交颈而卧、肌肤相贴,正自好梦,骤然被这入耳的风雨声惊醒,睁开眼睛发了一会怔,我也醒过来,她就说:“唤人进来,把窗子关上吧。“。 外间风声扑啦啦的,好似大鸟鼓翼而起。红烛烧了一夜,此时灯影也微微暗淡了。香炉中心字篆香只怕也燃成了灰烬,此刻,殿内不再温暖、馨香、情致无穷,而是盈满了草木的清新气息,显得空旷而幽凉。 阿莼微微抖了一下,我紧紧抱着她。她腰肢又细又软,简直不盈一握,就是人人夸赞形容的“杨柳腰儿”。她手臂窝在我和她的空隙里,明香轻云一样的莹白,不着寸缕,手腕上还箍着个玲珑小巧的金缠臂,本来是订做的、完全贴合的饰物,这时候看着也总有些宽宽的。 我说:“不忙,我去关。”。 她揉着眼睛,不胜慵懒:“别着了凉。”。 我说:“我哪里会着凉?”摸了一下披在她脊背上的青丝,“你睡着罢——不是我说你,又瘦了,得还好将养才是。”。 说是让我去关窗子,阿莼的手却不曾松开,人也依旧依偎在我怀里。我极是享受这短暂的温存依恋,像是爱情蛋糕上点缀的一点白巧克力,又鲜又甜。 我满足地叹口气:“我今儿才晓得幸福是什么感觉。”。 阿莼愣一下,轻轻啐道:“你是越来越没正经——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扮个道士,也不怕误了清规戒律。”。 我取笑她:“是你想多了吧?可真是冤枉小可了。让你多将养些,也不是为我自私,你想想,再像方才似的,到一半儿你就晕晕沉沉地半睡半醒,这可怎么得了。”。 阿莼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我都半昏半醒了你也没停下呀。怪我不能?是你自己时候儿太久!”她说得着了恼,推我一把,“快去把窗子关了,这屋里虽然有地龙,夜里也冷得很。” 我披件外袍去把窗销子插上,她裹在被子里,闷闷地说:“给我倒杯水来——现在嗓子疼,要是明天声音哑了,看我饶不饶得了你!”说到后来,果然声音低哑,吐字艰难的样子。 我想起方才的暮云朝雨,她难以自抑的含泪低泣,不觉身上又热了起来。 其实晓得她的心思,这时候不愿去唤下人。桌上茶壶里的水早凉了,我走出去取一壶热水,也不管守夜的太监惊异的脸色,回来后把热水和冷水掺一下,放在唇边试了一下温度,倒在玻璃杯里拿给阿莼。 她一气喝了大半杯,声音才柔润了些,依旧那么声线微哑地和我说:“你快来床上捂着吧,天儿这么凉,外间是不是在下雨?”。 却见我站在当地发呆,连她递过去的杯子也不晓得拿,不免纳闷。她低头一看也红了脸,床太宽,她又睡在里面,这时候从被褥里伸手去够杯子,手和肩就都露在了外头,这还不算,胸前一抹酥莹的软玉也颤巍巍被我瞧在了眼中。 我握着她的手,还颇为正经地说一句:“手别搁在外头,都凉浸浸的了。” 再后来,玻璃杯跌在铺了厚软地毯的地板上,发出闷闷一声响。 —— 第二天我是被太监叫起来的。从来没这么心不甘情不愿过,沉睡和温暖的诱惑其实没有那么难以摆脱,但被窝里还有个香梦沉酣、寸寸销魂的玉人儿,这就叫人难以割舍了。 我木着一张脸,对着镜子自己穿衣服,在心里深深地理解并同情了一把唐玄宗。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什么的,真是一句凶残的诗词。 就是再雄心壮志、侠骨铮铮的英雄皇帝,也要在温柔乡里浸软了、泡酥了全部神魂哪。 百炼钢成绕指柔,铁板一块的心软榻下去致命的一角,冰山一样冷漠无情的魂碎掉心腹处的一块。 启明星还在空中挂着,昨夜风雨后天气倒晴了,夜空虽然沉黑也能看出端倪。以前父皇出门上早朝,皇额娘都是相送的,但是阿莼乖乖睡着等我回来就好了——说实在的,我也难以想象她起身恭送我是个什么场景,只怕我还要不适应。 上朝前,我问一声妙见,心满意足地出门去。 就说么,阿莼半夜出门,怎么会把头发梳得这么好、衣服穿得这么得体,还有精致的妆容。昨夜我吻她时,分明吃到了她唇上蔷薇花香的胭脂。 她的宫殿又怎么会布置得那么含香带韵。别的不说,昨晚烧了一夜的,分明是一对大红龙凤喜烛 分卷阅读105 。 我吩咐人把剩下的一点烛台好好保留着——但不许惊动了贵妃,让她好好睡着,睡起了再进去收好,我要看。 我走过一丛秋海棠时,恰有一点香蕊被夜风吹起,落在我的衣袖上,贴身服侍的人忙忙要来拣走,我自己掸了,也不以为意,更不计较他们惶恐的脸色。从我登基开始,皇额娘就已经在宫中展开了一次大清洗,我的态度比她还要严厉,凡是与熹贵妃、宝亲王一党有涉的,凡是可能与血滴子、粘竿处有关的,统统清除。 因此他们格外怕我。 我也是考虑到,以后阿莼若是掌握内帷,只怕行事宽松,我严厉些儿才好。 宽严相济么。 步入正大光明殿,开始一天的早朝。正大光明殿早已重新翻修过,但我平时还是不住这里,我多住在贵妃的镂月开云馆。就像我至今看不惯宫中的养心殿一样,我也不喜欢正大光明殿。 里面实在是有太多父皇的痕迹。 在这两处地方,阿莼曾经为他草拟诏书,阿莼曾经为他端茶侍墨,阿莼曾经为他红袖添香。 要是可能,简直想把这段时光抹去。 然而我唯一抵不过的,就是过去。 —— 上完早朝,我吩咐人把折子抱到镂月开云馆,我到那里去批,这是上午的功课。下午我需要回到正大光明殿来会见大臣。除去这些日常性工作外,我还需要准备各种祭祀、典礼、打猎、出巡,应对各种突发事宜。 我稍微明白了一点,为什么父皇追不上阿莼。 《水浒传》里婆子说,男人要追女人,需要“潘、驴、邓、小、闲”。潘就是潘安的貌,驴字不多赘述,邓是邓通的富,小有两种解释,有的说是小意儿殷勤,有的说是年小青春,闲自然是清闲。 父皇他忙得要死,哪有功夫谈恋爱。 我下了早朝回去,阿莼还在沉眠,实在是把她累着了。我踱来踱去,有点不安,有有点窃喜,忍不住地自顾自微笑着。 我身边的宫女过来向我请示:“陛下,什么时候摆早饭?摆在何处?”。 我说:“等贵妃醒来再说。”。 她施了一礼下去,但过会子,勤嬷嬷来了,她是皇额娘身边的老人,小的时候照顾过我的,因此很有面子:“陛下龙体关乎万民,请先摆膳罢。”。 我点头说:“嬷嬷有什么话,和朕出去说吧。”免得扰了阿莼睡觉,她身体不是很好,有点低血压,睡得不好就会头晕目眩。 勤嬷嬷听得发怔,瞧我神色肃穆,不敢发声,跟着我走了出去,我说:“嬷嬷有什么要教训我的吗?”。 勤嬷嬷跪下惶恐道:“老奴怎敢!”。 我说:“嬷嬷不要如此,当日我出生,您还是在旁边陪着接生的人之一,如今也没有回家做个老封君享享清福,反而依旧在宫中帮衬我,这情分非比寻常。”。 勤嬷嬷双目潮湿,向我温言说道:“老奴仗着一张老脸,今日向陛下胡言乱语几句,陛下请恕老奴不敬之罪。”。 “嬷嬷请讲。”。 长廊中晨风拂过,我看到青青草上未散去的露珠。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陛下和娘娘是少年夫妻,自然恩爱情浓,陛下顾惜娘娘是有的,但您也需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呀。”。 “这后宫中的女子,为□子的,本就该多帮衬着夫君,体贴夫君,照顾他的身体。恕老奴直言,娘娘自幼没有母亲教导,并不懂为妻为母之责,若是陛下不嫌弃,老奴愿意拖着这老朽的身躯来给娘娘说道说道。”。 我笑了下:“嬷嬷。,您不要过于担心了,我身体好得很,至于照顾的事情,就不用了,我照顾她就好,哪还用得着她照顾我。”。 勤嬷嬷肃着脸说:“陛下这话不对,夫妻之道,本就在相扶相持。只索取不回报,或者只付出无所求,都不能长久。娘娘也不是那等娇气的人,别的不说,先帝还在的时候,胃口不佳时,娘娘亲自下厨、亲尝羹汤,多是有的。”。 我脸色一下子阴下来,说:“嬷嬷说多了。”。 勤嬷嬷叩头不敢做声,我说:“嬷嬷下去罢。”。 她就只差直接说,娘娘不是不能对你好,是不肯对你好。但不能不说她直击软肋,毕竟我最忌惮的,依旧是父皇,即使他已死去。 阿莼醒来时,我把一大捧新鲜带着露水的白玫瑰抱在怀里给她看。她接过来抱着,嗅一口,高兴说:“好香,谢谢你,宝贝。”。 我手滞了一下,木着脸说:“你抢了我的台词。”。 她很宽容地说:“好吧好吧,谢谢你,亲爱的。”。 我说:“不用谢,宝贝。”。 阿莼打个哆嗦,忧愁地说:“咱能别这样吗?”。 我说:“不这样也可以,给我亲一下。”。 她说:“你怎么啦?”。 我不吭声,扑过去把她压在被子上,先亲一阵,她还穿着晨衣,荷叶边的衣摆,衣襟上绣着一对双飞的燕子。她喘息着叫:“等等。”摁住晨衣里我的手,她无语地说,“你到底怎么了,我还没吃早饭呢,饿死了。”。 我拍拍额头,一阵愧疚,赶紧把她扶起来。 阿莼一边梳妆一边使劲扑粉盖着脖子上的吻痕,用眼睛瞥我,我柔声小气,在旁边帮她带耳饰簪步摇,中途问她:“对了,为什么要选昨天……?”。 阿莼说:“说了让你守三个月孝,你忘了吗。”。 我一算,到昨天,果然是正好三个月。一时之间,心里又愧又静,又是欢喜又是酸楚,万般滋味,一时难以言说。 最后只能抱着她说:“以后我们一生一世在一起,一天也不分开。”。 绝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一写肉,就会停不住……擦汗。我总是在打擦边球擦边球,自我唾弃一下。 弘晖同学,你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你对阿莼也挺好,不要妄自菲薄哦。 争执 弘晖篇第五十二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邶风》。 我是初涉欢爱,难免有些放纵无度,阿莼却也不禁着我,我一方面是高兴,一方面却也有些疑心——这些事情都太好了,日子反而过得像在梦里一般,总觉得不是真实的。 但是也没想到第一次争执发生得这么快。 那天她月事来了,身子就有些不快。我在床上把她抱在怀里,用热水袋仔细给她暖胃,半个下午就这么耗过去了,到吃晚饭的时候,阿莼无论如何不肯再这么着——“我感觉好多了,两个人没事成天在床上躺着做什么,没的让人笑话,再说头也晕。”。 吃过晚饭,就坐在窗子下面下棋。到晚上,外面难得下起冬雨来,打在芭蕉叶子 分卷阅读106 上,叮叮咚咚的。再远一点的湖里,水声潺潺,我叫了人来,隔着屏风弹琵琶,一时间仿佛已经不在干燥枯冷的北方,而是去到了采莲采频的江南,桨声歌声,耳畔依稀能闻。 阿莼落下一子,托腮想着什么。我问她:“要不要加件衣裳?”。 阿莼摇摇头,纤纤玉指在银丝百褶裙上一拂即过,漫不经心地说:“屋子里烧着地龙,一点儿不冷,就是总觉着空气有点干,要是有加湿器就好了。”。 我说:“每天你出门的时候,就叫他们拿花露把屋子里都熏蒸过,加些湿气。” 大太监钟听此时忙忙地跪下应是,我丢开此节,就问她说:“身上不冷,脚上也不冷?寒从足下起,此时不但不能喝冷水,什么凉性食物也吃不得的,比如什么梅子、冬瓜、海带、橘子之类。” 阿莼一笑,说:“劳你费心——这鞋子是有点薄,要不是你说,我还想不起来呢。” 妙见连忙去取鞋袜,我说:“用不着。”把棋盘推开,阿莼才沐浴过的,脚上就穿了薄薄一层罗袜,我把袜子取下来,握着她纤足,只觉得触手微凉,在灯下一点瑕疵也无,浅粉轻白的,比软玉更多一点可爱玲珑之处。 阿莼吓一跳,赶紧要缩回来,我笑道:“怕什么,我给你捂捂。”就纳入怀中。 她脸上就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满面绯色,嫣红如罪,又羞又恼的,发作道:“哪有你这样的——”说着,双目发潮,竟然道,“弘晖,你别对我太好了,用这里的话说,真是折福,我哪里受得起。”。 我望着她说:“你们那儿不是讲人人平等,我对你好你有什么受不起,我也愿意,你也愿意。” 阿莼略微垂目,又抬眼看我,眼睫的细微动作,由她做来也是风致无限。她说:“哪儿有什么真的平等啊……再说,我既然和你在一起,自然该按你的想法来。你又是皇帝,又是宗子,在哪里不是金尊玉贵的,老这么委屈着哪里能行呢。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没什么能给你的,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我好笑:“阿莼,你不要哄我,我真在你面前摆皇帝的那一套架子,你还会拿正眼看我一眼?你以为我是傻的?”。 我按着她脚上的穴位,阿莼“哎呀”一声,给我弄得不知如何是好。我难得见她这么羞怯不胜的样子,心里一片柔情,说:“你哪里没什么能许给我的——你终身都给我了,我哪里还要别的。不过,要是哪一天,你也能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那我真的就别无所求了。”。 我爱你三个字,说出口,竟然是这么的平淡和自然。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爱你而已。 就像那天,白日里在书房的软榻上,我和阿莼缠绵时她终于看清我胸口的旧伤,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也只是说:“没什么大事。”。 她欲言又止,仿佛不敢问出口,为什么是一个“莼”字。 我也没有主动告诉她。 很多事情,心里明白就好了,何必说出来。阿莼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心意,只是之前的日子太过艰难,她早已经习惯把自己的心层层包覆起来,最好一辈子也不要许给别人。 那样才安全。 好在就算她是磐石,我也有水滴石穿的功夫。 阿莼低声说:“我知道。”她左手握着右手,有些不安似的说,“你放心,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人。”。 琵琶声淙淙而过,乐声中有着春日春景,枝叶繁密,飞鸟成双。 阿莼终于忍不住似的,问我:“不过……你什么时候回宗派?”。 琵琶声转急,又带上了哀音,仿佛在说,最繁丽是旧年光。春-色虽在,奈何已渐迟迟。 这时候,妙见上来了,回禀说:“主子,羹汤好了。”。 阿莼笑了笑,穿好鞋子,说:“我来罢。”。 她拉着我去洗手,尽嫔妃的本分给我拧毛巾擦手。我好笑说:“我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这也太奇怪了。”阿莼一笑,和我一起把手浸在银盆里,我去勾她的手指,她也不像以前一样躲开,反而在温水中和我十指交缠。 棋盘被收走了,我面前摆了一只细瓷盘子,里面摆着一客奶油蘑菇汤,盛在外酥内软的玉米面包圈里。阿莼面前是一杯热奶茶,泛着奶油和可可的香味。 我和她牵着手走过来,问:“你做的?”。 阿莼“嗯”一声,笑吟吟的:“我会做很多菜哦,我有一个好姐妹,是上过日本新娘学校的,自己一个人能单枪匹马做出一整桌法餐,连婚纱都会自己绣。我跟着她学了好几手,弄个甜点什么的,不在话下。”。 我说:“老婆厉害,还有什么是你会我不知道的?”。 她昂着头说:“还会开摩托车开汽车开游艇开飞机,能开一切开的动的东西!”突然又说,“等等……有一样我至今没开过,拖拉机前面轮子大后面轮子小,看上去总觉得很难掌控平衡的样子,没把握。”。 我和她笑成一团。 后来就坐在一起喝东西,桌上放着宫里做的盐津葡萄,阿莼感谢我:“要不是你把西北那边打下来了,新疆的葡萄还运不过来,也就没这个了。”。 “宫里做东西都靡费,晒个葡萄干,一百颗里头才挑一颗好的。就跟做胭脂的时候一样,先弄一千斤玫瑰花瓣,只挑颜色最好、毫无瑕疵的,一千斤里头只选一百斤……”。 妙见把阿莼新养的卷毛犬抱上来,那狗白色短卷毛,眼睛像两粒黑豆子,耳朵垂在脸颊旁边,看上去憨得很。阿莼给它做了一个白色的领结,带在下巴下面,体面了一点。 我看阿莼两眼。 她会意,笑说:“放心,从明儿起你穿的、戴的,我统统都管起来,不教你受那老婆子的气。” 我诧异道:“老婆子?”。 阿莼哼了一声:“那什么勤嬷嬷怎么说我的?从小没母亲教?不懂怎么侍候夫君?还‘只索取不回报’?我自己说我自己可以,谁让她这么编排我的,就让她瞧瞧,我也是能贤惠起来的,不光会整天使小性子。”。 我看她横着眉的样子,不由感叹这个特殊时期女人的脾气就是大,也笑说:“我早就没人管了,你是该早些负起责来。勤嬷嬷我早打发了回慈宁宫去,你看我多向着你。”。 阿莼嫣然一笑,柔声说:“亲爱的,谢谢你了。”说完有点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你这人真孩子气,连狗狗都看不顺眼?以后有了孩子怎么办啊。”。 此话出口,真是一惊一喜,喜的是我,惊的却是她。瞧她被自己说的话吓了一大跳,神魂不定的样子,我放下勺子握着她的手,安慰说,“我们两个在一起最重要,有没有孩子就看缘分罢,无所谓的 分卷阅读107 。”。 我以为她是担心子嗣的事儿。 阿莼点点头,端起杯子来慢慢啜了一口茶,半天才说:“你什么时候回宗派?” “过个两三年吧?帝云出此番回去了,过个几个月还又来的。”。 阿莼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那你呢?”。 我莫名,她说:“你也是回去后,过段时间又来吗?”。 我急了,说:“你想什么呢,我回宗派,当然和你一起了。而且这次只是带你去见见我师父,我们转头回来住,等以后皇位传给新帝了,再一起回去住。”。 在下头这段日子,就当度蜜月了。 阿莼错愕道:“十年八年后,我和你再一起回宗派?”。 “自然是这样,不然呢?”。 她有点好笑又有点伤感似的:“弘晖,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修道中人。过个十年二十年,我就老了,配不上你了。再过个五十年,我就死了,你还和现在一模一样。”。 “我们俩都好的时候,就在一起过日子。等日后我们不适合了,你就回宗派去,我呢,留在这里照顾我们的孩子……要是我们没有孩子,那你就留我在这里做个太后什么的,也就够了。” “你在这儿怎么胡闹,别人都管不了你也不敢管。等日后回宗派就不一样了,我只能陪你二十年,他们会陪你几千年,不能给他们看低了。到时候我成一老太太,可不敢去见他们,羞都羞死了。” “那你就修道吧。”我看着她,认真地说。“丹药、典籍、法宝,我这里应有尽有,你跟着我修道,日后我们结成双修道侣,岂不是事半功倍。”。 阿莼慢慢摇了摇头。 “弘晖,对不起,但是……我真没想过追求长生。你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想自己结束这一辈子,尽快的。活到二十一岁,我已经觉得够了……”。 “真的对不起,我不可能一直活下去的。我没这个信心和毅力。”她呼吸急促,我们两个都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我以后会死,但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们好好在一起,不就够了吗?——我也不想一直束缚你……”。 我冷冷地说:“谎话。”。 她怔怔地看着我。 我咬着牙说:“根本就是不想负责任,不想和我一直在一起……什么束缚?还有配不上什么的,都是谎话。”。 “配不上的另一句意思,就是不肯付出真心。”。 阿莼默了很久,走过来抱着我的腰腹,把脸贴在我的锁骨上。虽然生气,我仍然揽住了她,她叹气说:“我也不可能修仙有成啊——”。 我说:“只要你答应,什么事情我都能解决。”。 阿莼下定决心似的,无奈道:“对不起,弘晖。”。 我气得发抖。 阿莼安慰地抚摸我的脊背。我干脆地说:“想都别想。”。 “有一种阵法,可以让我和你生命相系……如果原本我可以活一千年,现在我们一起活五百年。”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和以前任何情况下都是一样,冷静决断,是一个宗子的声音。自从遇到了阿莼,我就变得不像我自己。 “几年前就种下了。改不了,也不会改。”。 她骤然僵硬,我轻吻了一下她的头发:“对不起,阿莼。我早说过,我们永不分离,同生共死……我不是开玩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吵架都是“你无情你残忍你无理取闹”,这两个是“弘晖,对不起”“阿莼,对不起”,把对不起当武器用的…… 追思 弘晖篇第五十三章。 一个人在恋爱时最能表现崇高的品质,这就是为什么爱情小说永远受人欢迎。——张爱玲 从那天起,我和阿莼就暗暗别上了。 面上自然还是相敬如宾,恩爱情浓——事实上也是如此。然而心里总是有了那么一根刺,明知道自己绝不能退让,也明知道对方绝不会退让,于是只能等着,看哪一天时光把这颗骨刺似的沙砾磨成珍珠。 至于那珠子会是什么形状,会向着谁,自然是各有各的想法。 心里面自然是愧疚的,于是待阿莼格外的好,每日里起床后总要想个什么法子,让她惊喜一番。阿莼大抵也是同样的心思,总是顺着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以前是最喜欢避着人的,年宴的时候默默无声地缩在太后身后,暧昧不明地掺在两个太嫔中间坐着。我看不过眼,到中途的时候亲自下场把她扶过来,在万众瞩目中把她扶到我的座位上,和我并肩坐着。 上面是太后,下面就是我和阿莼,看起来,真是成分简单的一家人——如果忽视下面那帮神色各异、窃窃私语的王孙贵族的话。 阿莼跟着我坐在这皇后也没办法享有的位置上,镇定如常。 底下三呼万岁,我也拉着阿莼的手,一起受礼。说了是夫妻,一定共享荣耀,共历艰险。 有了她之后,我才感受到这种万众瞩目的风光和得意。就像平日在朝堂上,总算也有了奋斗前进的动力和愿,现在怎么就学雍正皇帝,来强取豪夺那一套了。 我沉着脸不做声。 阿莼给了我面子,我自然要回礼的。那天回镂月开云,就见馆舍门户洞开,满庭都是女儿家的欢笑声,走进去一看,阿莼正拉着一个素服玉簪、娇怯清愁的汉人女子,一脸兴奋。 见我进来,老远就招呼我:“弘晖!快来快来,看看谁来了——我这儿今天有贵客!” 我跨过门槛大步走进去,明知故问:“谁呀?”。 那身量纤细的女子向我跪下行礼:“民女李氏香玉,拜见陛下。”。 原来是林妹妹来了。 阿莼高兴得脸上通红,声音都比平时高了两分:“别多礼,来来,坐着。你现在身子怎么样?” 李香玉低头说:“谢娘娘挂念,香玉最近身体还算康健。”。 我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冷落,微笑着在一旁坐下来。实话说,难得见阿莼这么一副见到偶像的死忠粉样子。 阿莼想想,说:“你是不是有个字叫颦颦的?”。 香玉十分错愕,抬眼看阿莼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娘娘如何知晓?民女与闺中姐妹们玩笑,是取过一个表字,唤作颦卿。”。 “颦卿啊……”阿莼把这两个字含在唇间咀嚼,悠然神往的样子,“那我日后就唤你颦卿如何?你不必与我拘礼,便把我当作你的姐姐妹妹们,直接叫我阿莼好了。”。 颦卿赶紧道:“这如何使得?娘娘折煞民女了。”。 我插口笑道:“你便听她 分卷阅读108 的罢,以后见面的时候还长着呢,总这么拘礼可怎生是好?” 阿莼微笑着撩我一眼,十分满意的样子。颦卿却吓得脸色苍白:“颦卿蒲柳之姿,当不得陛下与娘娘厚爱……”。 阿莼赶紧握住她的手:“你别慌,我可不是叫你进宫来做妃嫔的——只怕耽搁了你!像颦卿你这般人品风貌,天下罕有,我一见你就觉着十分亲切,因此就想认你做妹妹,你看如何?” “你以后就时常来宫中陪我,我在宫外也给你建一座府邸。莫怕,亏不了你的,日后你想做些什么都随你,乐不乐意嫁人也随你,首要的是养好身子,安心照顾好自己。”。 看阿莼那眼巴巴的样子,仿佛恨不得把全天下都捧到林妹妹前头。我心里吃醋得很,只得咳嗽一声,笑说:“你就应了罢,不然阿莼睡觉也睡不安稳的。”。 颦卿双目含泪,良久方回道:“谢娘娘厚爱,颦卿何敢推辞?”。 于是阿莼大喜,把颦卿一把揽在怀里,口口声声“颦儿妹妹”地叫起来。 我凑趣在一旁说:“那倒不如给她封个和硕格格,岂不是什么都有了。再不怕什么的。” 谁知阿莼白我一眼:“我自己的妹妹自己疼,不劳你操心。”我笑笑,过去拉着她的手说,“阿莼你也不要有了妹妹就忘了我,妹妹日后的婆家还要我来张罗赐婚呢。”。 颦卿羞得满脸通红,见我们一派亲昵和善,日子久了也渐渐放得开些,真像是阿莼的妹妹了。 这边阿莼有了正事做,那边我开始打算悄悄自己去阿莼的时代一趟。先自己探探路,日后有了条件,再带阿莼一起过去。 去的时候,正巧是清明节,阿莼的爸爸妈妈,还有她弟弟,一道儿到家里祠堂去祭祖,我过去的时候就听见她妈妈拿着个紫色的ht在和她小叔叔讲电话。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是,是——我们都知道今儿可能会下雨,飞机飞不起来,那清明节正当天的你也不能不让我们去瞧明莼啊!哦,敢情明莼是你的丫头,倒不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了?”。 那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阿莼的妈妈气急败坏,吼起来:“你先祭拜着?说真的这都关你什么事儿啊!这是我女儿!现在虽然不是一周年,也是她走之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我们给她把东西都准备好了今儿你跟我们说先别去了?你要作死啊!”。 阿莼的弟弟紧紧抿着唇,神色沉郁,那张脸长得和阿莼真的颇为相似——我看着就心软。他走过来把手一摊:“妈,电话给我,我和他说。”。 阿莼妈妈顿了顿,真把电话给儿子了。想想还是小声说:“明柯,别跟你小叔吵。”这不就在祠堂外头,一帮亲戚就站在附近呢。 明柯点头,手还紧握着,脸上先抿出一个微笑,很是柔和地对着手机说:“喂,小叔啊,我明柯。我奉劝你赶紧的想办法把我们接过去,要是这三天我们见不着我姐,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你。” “哦,小叔。”他笑得很甜,“之前忘了告诉你,我姐读高三那会儿我有次一调皮,就往她房间装了几个摄像头。跟你说,高科技,可不是那种只能往前调天记录的那种。这么些年,带子都装了一整个柜子啦。”。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明柯笑嘻嘻地说:“我就变态怎么了,再变态还能有你变态啊。” 说着把电话挂了。 阿莼妈妈震惊地瞧着他:“明柯你——”。 明柯把手机递过去,浅浅地一笑,眼角弯起:“妈,我诈他呢。”。 阿莼妈妈大怒:“你当我是傻子,你在你姐房间装摄像头怎么就能诈你小叔了?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柯“嗨”了一声,愁眉苦脸地说:“我伟大的妈,你就不能相信我一下。我真没做这么变态的事儿,装摄像头?那可是我亲姐,又不是犯人,也不是精神病,我又犯不着监视她,也犯不着研究她,干嘛装摄像头啊。”。 “就是,小叔不是把我姐的遗物都搜走了吗,我就骗他说,有几件东西里装着摄像头呢,这几天不是才在三亚爆出那什么群p,说不准他就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总之都摄下来了,带子在我这儿呢……”。 “他心虚一定是他自己做了什么事儿,可不能怪我对吧。”。 阿莼妈妈明显有点闹不清楚,想半天总觉得不对劲,又搞不明白事情真相,就发火说:“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儿!一个两个的,都闹不清白,我们阿莼都不在了——”。 说着,就哭了起来。 碰巧阿莼爸爸和一个人说话说完了,这时候赶紧过来问:“怎么了,又怎么了这是?明柯,你妈怎么了?”。 明柯低着头说:“我妈想我姐了……我也想……”那声音竟然也哽咽起来。 阿莼爸爸一脸惊异,显然没想到儿子也跟着哭,于是又赶紧给自己弟弟打电话。虽然我听不见电话里的声音,也能想象那位小叔给烦得三尸神暴跳的样子。 我真没想到会看见这么混乱的一幕。 本来过来,看到这儿碰巧是清明节,就觉得应该会看见家人齐聚一堂哭祭明莼的景象。但谁能想见会有这种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和争风吃醋呢。 这还真是……很有阿莼风格。 她自己是清清白白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偏偏在她瞧不见的地方,总要闹出许多么蛾子出来。 跟着他们坐飞机去到一个小人工岛上,才发觉那岛上一整片的全是花海。 所谓四月花开,牡丹花王芍药花相,杜鹃啼归荼蘼香梦。岛上交杂种植的全是这四种花,漫天漫地的花海,落英缤纷的盛大,香气袭人知昼暖,天涯知有素心人。 素心人的墓碑就在岛的东南方。 阿莼妈妈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那里慢慢给她烧纸钱,初时还掉泪,到后来,听着博大远深的海涛声,听着风吹过花林哗哗的声音,也慢慢止住了哀容。阿莼爸爸抚摸着女儿的墓碑,看着照片里阿莼天真灿烂的笑容,叹息说:“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孩子她妈,你也别太伤心了。” “总归要过去的。”。 “总有一天,我们和她也会在下头见面的,不过时间早晚而已。我们两个老家伙,就先慢慢等着吧。”。 他说着,竟然微微笑了笑。神情是那么的淡泊而悠远,仿佛真在向往着那一天。 我也一直站在旁边,瞧着我心爱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怔怔站了许久、许久。 过去 弘晖篇第五十四章。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李商隐 明柯跟着父母烧了一回纸钱,也就自己孤伶伶回屋子去,我跟在他身后一路往里 分卷阅读109 走,不免也有些惊叹建房子之人的奇思妙想。小小一座岛屿,远处是碧海蓝天,近处是花海云丛,住的是童话式的两层木屋,看上去真是十分有趣。 屋内空间极大,结构精巧,明柯看上去很是熟悉这里,一路大步走到露台上。 露台上一张复古绿的小圆木桌,桌旁两把鲜亮的橙色椅子,低矮的阳台角落里一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大捧茉莉花。桌上一只三层的下午茶餐盘,渐次放着新烤的松饼、覆盆子蛋糕、水果塔,旁边还有蓝莓果酱。 桌上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一人坐在那里,拿起一只金色的咖啡勺搁到一旁。 明柯一把推开露台的那扇玻璃门,冲他冷笑道:“俞玄义,你倒很优哉游哉啊?” 俞玄义看着他,平淡地说:“很久不见了。”。 明柯看一眼俞玄义对面的空座,推开那把椅子坐到了阳台上。那阳台十分低矮,以明柯的身高腿长,可以轻易踩到外面的小路。这个阳台,根本是建来给人攀爬的。 明柯笑道:“可不是好久不见,自从我姐死了之后你就没在我们跟前出现过吧——爷爷今天还说起你了,说你不知道又发什么疯了。”他瞧了一眼那仿佛为某人设立的空座,嫌恶地说,“别玩这一手了行不行?还把蛋糕切好了放这里……我姐还能坐你对面吃东西啊?”。 俞玄义站起来说:“里头去。”。 两人一路走着,明柯质问他:“我姐的遗物呢?”。 俞玄义说:“都在屋子里。”他反问明柯,“你说的录像带在哪儿?”。 明柯笑起来:“你还当真?我怎么可能有?”。 俞玄义不耐烦地说:“那就把你有的都给我。”。 明柯从客厅的花瓶里掐下来一朵怒放的牡丹花,在指尖转一转的,就随手扔在了暗色的厚实地毯上。他翻脸了:“想得美,我为啥给你?过两天我就回部队去了,还指望我把东西都留在你这破岛上,你一个人躲起来享用着好日子呢!我实话告诉你,这次来就是把我姐接回去的,顺带着把她的东西也都带回去。”。 俞玄义看他一眼,那嘲笑和轻蔑的意思十分明显。“你怎么把她带回去?刨了她的坟?估计你老子娘不会同意吧。”。 明柯压着他的肩膀皱眉问:“你真把我姐埋了?不可能啊,照你这偏执劲头,不应该把她搁在水晶棺里头一天看三回吗?”。 俞玄义笑了起来:“你想到哪儿去了……”他笑半天才止住,一派冰雪凛冽之色全部融化了:“我把阿莼当女儿看待,你脑子里在转些什么?”。 明柯狐疑地看着他,两双黑瞳子对视半天,见俞玄义当真一派磊落平静,明柯眼睛一转,笑道:“这样啊……这样啊……”。 看得我也好奇起来,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明柯竟然暧昧地挑了挑俞玄义的下巴:“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这句话我竟然和俞玄义一同问出了口,好在我早设了结界的,不然估计得把这两人吓个半死。 明柯抬脸,把左侧脸给俞玄义看看,又把右侧脸给他瞧,说:“怎么样?我和明莼长得像吧?你不喜欢她的话,觉得我怎么样?”。 我的天,我都给吓一跳,明莼的弟弟怎么是断袖啊?。 俞玄义把他推一旁去,波澜不惊地说:“别胡闹。你也不怕阿莼晚上来找你。” “我倒盼着她来找我呢。”明柯撇着嘴说,“这世界上亲姐姐都是靠不住的!说好了十一的时候来看我,看什么看?自己倒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他说着,双目含泪,“天天跟个脑残一样看什么穿越剧,这下好,把自己看穿了吧!还不早点回来……”。 我震惊万分。这家伙通灵吧?他是怎么知道的!。 俞玄义冷声说:“你还说我神经出问题,我看你得了臆想症才对。说话前不能先想想?她是出车祸没的,我怎么可能还把她的尸体用什么水晶棺留着?你童话故事看多了吧!还有穿越什么的,她信一信的还能说天真可爱,你一大老爷们说这些酸不酸?每次一遇到跟阿莼有关的问题就智商变零,蠢得要死!”。 明柯跳了起来:“你他妈还敢说老子,你没事儿倒两杯咖啡做什么?还有,你给谁切蛋糕呢?我估计你吃饭都放两个碗吧?你以为你在养小鬼啊!神经病!”。 俞玄义推开他往放映室走,不冷不热地说:“你要没事,找个女朋友谈谈恋爱吧小伙子,别成天想着你姐了。”。 明柯吼道:“是是是,跟你似的一个月换三个女朋友就好了!当心得艾滋!成天还在我爸妈我姐面前装正经,说什么‘淫家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谈过’!”他捏着嗓子说话,我在旁边险些笑倒。 本来就长着这么符合我审美标准的脸,性格还这么有趣。我看这位大舅子越来越顺眼了。 明柯阴阳怪气地说着:“哼哼,偷鸡不成蚀把米,我姐还怀疑你是gy来着,形象好有什么用?装过头了,小叔!”。 俞玄义眉毛挑了一挑,整张脸顿时生动鲜活起来,钟灵毓秀的:“哦,她这么说过?” 明柯哼一声,不答话。 俞玄义问:“带子呢?”。 明柯一指柜子,说:“刚刚去扫墓的时候,让人搁进来了。”。 俞玄义笑了一下:“长进了啊。”。 明柯闷闷地说:“我姐都死了,我还不长进?”。 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我在一旁算是看清楚了,小舅子明柯不是断袖,刚才他们俩是在互相嘲讽——可惜明柯不是俞玄义的对手。不过我想没关系的,明柯还小嘛。 他们一看就是一下午,期间我晃悠出去,看了岳父岳母一眼,老人家还在给阿莼烧纸,不仅烧纸,还烧了一个iphon过去,一路跟阿莼说,ipo快出新款了,等出了也给她烧。 岳父说:“要不要给孩子结一门亲事?上次有亲戚来说,阿莼年纪轻轻的就去了,也没留个后,想把孩子过继过来,我想着也心酸。”。 岳母反对:“咱孩子在学校就有老多人追,这回去地府了还不是一样,干嘛结什么冥婚,多不好听啊。过继什么的,是哪家穷亲戚来打这个歪主意?古代人死了儿子才过继呢,哪有死了女儿过继的,这过继过来算谁的孩子?真是莫名其妙!你也别太迷信了,老党员呢。”。 我暗暗称赞岳母英明,又回去放映室。 阿莼手里拿着一杯冰激凌,把太阳镜取下来,翘着脚坐在床上,跟几个女孩子说:“哎,先坐下先坐下,爱坐床上坐床上,爱坐椅子坐椅子,咱姐们几个别拘束啊。逛街都累死了,今天太阳忒大。”。 她穿着一件湖蓝色真丝裙子,头发烫成大波浪卷 分卷阅读110 儿。 阿莼用毛巾包着头发,大叫:“等等等等。”冲过去把房门打开,纳闷道,“诶,明柯你来干嘛?”明柯往里看一眼,笑嘻嘻地说,“姐你洗澡挺快啊,我来给你擦擦头发?”阿莼感动得说:“太贴心了太贴心了,我哪儿这么好的福气啊有这么贴心的弟弟。”。 她穿着一件日式的浴袍,用一根腰带在腰间松松一系,白底的袍子上绣着红色的枫叶,基本没有扣子。明莼往脸上涂乳液,明柯就坐在后面状似勤快地给她擦头发,时不时居高临下地暼衣领里面一眼。 我改主意了,这家伙真欠抽。 无数的片段和细节,看得这两个人都是微笑又悲伤,看到后来讨论起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倒缓和了不少。 这两人真没道德,偷窥死者隐私来拉进关系什么的,真心可耻啊!。 后来俞玄义主动说:“我这儿也有一些带子,一起看看。”。 我感到忍无可忍,决心破坏掉。 谁知屏幕上先出现的,是一队带着红领巾穿着校服的小学生,他们排着队喊“一二一一二一”,手拉着手往前走。 女老师说:“小朋友们,今天我们去北海公园玩儿,大家要遵守纪律,不要掉队,每个人一定要拉紧旁边小朋友的手,记得吗?一定要注意安全!明莼,你是班长,在前面带队,拉着孟修宸的手,跟着老师走!”。 明莼扎着个马尾巴,还带着粉红色的发网,说:“知道了,老师!”紧抓着旁边那小男孩。 到公园的时候,孟修宸小朋友就说:“听说今天要划船,我们一组好吧?” 明莼奇怪了:“你怎么知道今天要划船?老师就和我一个人说过。”。 孟修宸微微一笑,眨了下右眼,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明莼盯着他瞧很久,羡慕地说,“你怎么做到的?再眨一下我看看。”。 孟修宸没答应,明莼说:“你要教会我,待会儿我们就一起划船,今晚上还请你去我家玩,我还有个弟弟,才六岁哦。”。 明柯轻声说:“那小子还真来我们家了,我把他压在地上揍。”。 在白塔下,蓝色的湖泊中,几队小朋友在各自老师的带领下划船。阿莼说:“‘让我们荡起双桨’,预备——唱!”。 于是一起唱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水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游完湖,很快就回去。 很简短的视频,没有波澜,没有故事,没有动人的景色。我、明柯、俞玄义却看得目不转睛,看完重放,看完重放,看了好几遍。 俞玄义轻轻地说:“看她这么天真,这么可爱……谁能想到她会在二十二岁的时候突然去世?要是她能回来,我真是什么都愿意做,什么佛都愿意拜。”。 愧疚 弘晖篇第五十五章。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李白 有的时候,人的心也会生虫子。心虫啃噬你的骄傲,吞掉你的冷静,让人自己伤害自己,自我憎恨、内疚、痛苦。 其实,不单单阿莼会这样,我也会。 父皇在的时候,我当着他的面温良恭俭让,避开他却会悄悄去找阿莼。我和他名义上是父子,实际上是情敌。与阿莼没有进展的时候,我有时对他心生嫉妒;得到阿莼一丝一毫的青睐,心中又难免愧疚暗生。 只是这样的情结最后被愤怒打破,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去世之前来这么一手,我为阿莼感到委屈和恼怒,震惊于他的自私冷酷,反而从心底割去了这一点纠缠不休的念头。 父皇的存在就像天边的乌云,哪怕死去后,也沉沉地压着。他就是有这样的人格魅力,让活着的人又是怕他,又是敬他,又是怜他。 在他薨后,皇额娘日日茹素礼佛,除去打理宫务的必要,基本上不愿意出来见人。父皇活着的时候,她为我反复谋划,希望我可以得到幸福,可如今我和阿莼的亲密却刺痛了她,让她难以安枕。 我知道,她觉得对不起父皇。 她对阿莼说:“弘晖想立你做皇后,我没有意见,只是我想知道,拜祭太庙的时候你打算如何面对先帝的牌位呢?”。 六宫中人,有的说太后娘娘天威难测,有的说太后娘娘温和慈爱,然而公认的是她雍容华贵,公认的是她极有气度,是天生的皇后、天生的太后。但是听听这句话,其中又饱含了多少恶意和嘲讽。 只怕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要大跌眼镜一回。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果然是我的母亲,是那个一方面会心疼地握着阿莼的手给她上药膏,埋怨“怎么不小心着些”;另一方面会冷冷地斥责她不守规矩,不懂侍奉陛下,罚她在青石板上跪一个时辰的皇后。 恩威并施啊。 这话当时确实没有传到我耳朵里,但等到阿莼噩梦惊悸、神思恍惚、辗转难安的时候,我怎么可能不去查询问题的源头。 夜里偶尔醒过来,她把脸埋在枕头上,发出低微的呜咽声。我把发丝从她脸上拨开,见她依旧睡着,双目禁闭,但是却有泪水不住地流下来,把头发都打湿了,湿润的黑色的发丝沾在苍白的脸上,盖住了半张脸。 其实十分凄艳,但我看着只觉得剜心似的疼。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还依旧言笑晏晏的,和我讨论回明家省亲的事。她一边掂起胭脂来往唇边送,一边笑说:“听说我母亲晚年得了这么个小儿子,偏我这弟弟又是祖母嫁进来后养在祖母身边的,所以是两重的宠爱,宠得了不得。日日把他养在内帷里头……这不是贾宝玉了吗!” 我心里滋味万千,一边让宫女给我整头发一边微笑:“没事,我陪你一起回去,也见见你们明家的宝玉。”。 后来我还是忍不住问道:“阿莼……先帝说过要陪你省亲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人有的时候就是这点贱,明明最不想提起的就是先帝,明明最要避讳的就是先帝,但还是忍不住的要质疑、要询问、要反复猜度。 阿莼手一松,砸坏了一瓶蔷薇硝,室内腾起一阵清香。她“哎哟”一声,妙有她们忙忙地去收拾,我的话一时被岔开了。等这一阵忙乱过去,阿莼才侧身望着我,颦眉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赶紧说:“没什么,问你省亲要赐下什么东西好?”。 阿莼意兴阑珊地说:“按例罢了……你要跟着我去?那别一开始就说,中途突然去才好,不然他们要盖房子迎接圣驾,不知要靡费多少东西,你也知道我家是暴发的,没根底。” 我笑笑说:“我岳丈家,就算以前是暴发,以 分卷阅读111 后也不会是了。”。 说说笑笑走出去,到门口的时候,阿莼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我没有。” 我没有。 我早已上了御辇往干清宫走,听了这话,回身看见阿莼,她穿着黑底白色花朵的斗篷,在清晨的熹光中静静注视着我。 送我上朝。 她的身影看上去特别单薄,我这才意识到,不管怎么说,在去年八月的时候,她还有着绯色的脸庞。而到四月的现在,她已经瘦得双肩支离。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如果这样的人,是书中的林妹妹,我也能像阿莼一样地欣赏。但这样的人变成我心爱的阿莼,我只觉得心疼得厉害。 我还记得给她的承诺“爱你护你,如宝如珠”。我还记得对妙见的话语“我一定会对她好”。 这些话我却没能做到,我之前没有想过,其实对一个人好,不是我自己的事,而是双方的事。要是她有了心病,只有我能做她心疾的医生;要是连这一点也不能,那就枉为知己爱人。 我没有这三个字,字字句句戳在我的心肺上,扎得又疼又愧。 甚至开始想,是不是不应该用这隔离政策。如果一开始的时候,让她陪着我去祭拜先帝灵柩;如果后来的时候,保留养心殿、正大光明殿的格局不要收拾,是不是能让她不要这么小心翼翼。 我问她“先帝有没有说过陪着你省亲”,其实是在怀疑试探,犹疑父皇在她心中的地位,我在她心中的地位。她回我的“我没有”,是在表明她自己的态度——先帝如何想,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关心的是什么。我告诉你,我没有想过他。 我在心中暗暗发誓,毕生再也不提这一段往事。 带着她到西苑中去住,避开宫中这熟悉的一切。现在我早已不再计较她心中想的是谁的问题——她长期惊悸难眠,精神渐渐差了,白日里又不住昏睡,我不催着她的时候,她就饮食俱废。 传信让帝云出赶紧回来。在等候的期间,太医们开了药,说阿莼气血两滞,需要疏通,阿莼也不肯喝,像是打心眼里地排斥。我总觉得是前段时间缠绵太过的原因,心中很有些愧疚,她不喝药,我也只等着帝云出回来,一时不肯紧逼。 白日里我送给了她《快雪时晴帖》,到下午阿莼竟然说:“弘晖,这儿的温泉池子我令人收拾出来了,一起去泡温泉吧。”。 我本来埋首奏折,这时候猛地抬起头来,就瞧见阿莼对我眨了眨右眼,俏皮地一笑。 我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老婆这么懂情趣还主动,做人至此还有何所求?。 但与此同时,也囧囧有神地想着——那个孟修宸小男孩果然教会了七八岁的小阿莼……难怪小阿莼带他回家玩呢,可惜这哥们最后凄惨地被明柯揍了。 阿莼的表情,简直和那个八岁的小男孩如出一辙。 所谓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阿莼白色的低胸上衣,天蓝色紧腿牛仔裤,手腕上叮叮当当戴了六七个金色手镯,头发松松地披在双肩上,光着脚绕过屏风往温泉池子边走。我没穿上衣,浸在泉水里,正拿着本折子看,这时候抬头问她:“刚才做什么去了?”。 阿莼倒吸一口凉气,盯着我瞧半天,十分着迷的样子。 我不免有点脸红,转头掩饰性地问:“就穿这么点儿?”。 结果露出了脑后的发辫,阿莼晃过神来,叹气说:“虽然人都说,粗服蓬头不掩国色,弘晖你顶着这个发型也很帅没错,但还是毁人啊……辫子头毁人不倦啊……”。 我恼火了,把折子扔开:“是自己下来还是我去拉你?”。 阿莼歪着头说:“就不下来,你能怎么着。”说着,在池子边坐下来,把软玉似的脚浸在温泉水里,一荡一荡的。 我握着她的脚腕挠她两下:“从哪儿弄来这么一身衣服?”。 阿莼笑得喘不过起来:“别闹,再闹踹你了啊——衣服啊,自己设计的哦,跟那帮西洋夫人们倒腾出来的。看看,帅不帅?”。 “站起来给我看看。”。 阿莼果然起身,我一瞧,盘正条顺,腰线腿线,都流畅迷人得惊心动魄。于是称赞:“漂亮极了。”阿莼一听乐了,还没笑够呢,我揽着她的腰就倒到水里去了。 白色的丝质t恤一浸水,根本就是透明的,我一边吻着她一边把手伸进去,把她手上的镯子一个一个往下撸,阿莼居然也不阻止,在水中也微微带笑。一吻毕,我和她靠在池子边上,都是大口吸气:“笑什么?”。 阿莼咬着我的耳朵问:“亲爱的,今天才给你瞧见我的腿吧?好不好看?” 这小妞还真是……。 我还能说什么呢?“好看得不得了,迷人死了,简直堪比大自然的杰作——羚羊腿。” 阿莼气得踹我一下,继续蛊惑人心:“那我还没看过你的呢?脱掉。”。 我觉着吧,这种情况下还拒绝的就不是男人了。 于是扑过去一阵热吻,正该“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肌肤相贴的时候阿莼终于大笑起来。 我纳闷道:“到底在笑什么?”。 阿莼边笑边说:“脱不下来……哈哈,我牛仔裤是穿上后缝死了的……哈哈哈哈……” 我哑口无言,她还火上浇油:“哎,我就是没有讲笑话猜谜的天赋,每次给别人讲个笑话,还没说呢自己就笑抽过去了;猜谜也是,这不还没到关键时刻,自己就把谜底揭晓了……” 我们在水下交缠双生,阿莼把湿发甩到脸颊旁边,眯着眼笑嘻嘻的:“伟大的陛下,怎么办呢?要不要让宫女去拿剪子来?”。 我泄愤地啃咬她的唇瓣,把她脖颈吸出斑斑点点的桃花粉,阿莼也不像平时一样阻止或者生气,在那咯咯笑个不住。等她开心够了,我懒洋洋地说:“宝贝,笑够了没?”。 阿莼嗲声嗲气地说:“笑够了啊,弘晖哥哥你想出办法没有?”。 说完自己先抖了两下,一脸受不了的样子。我们额头抵着额头,又同声笑起来。 阿莼这时候认真建议:“我把剪子带进来了,搁在屏风那头呢,去拿来。” 我笑道:“你还真以为我没办法啊……”一道指风过去,阿莼目瞪口呆的,玉笋一样的指尖掐住了我的肩膀。 此时方是,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柳遮花映,雾帐云屏,夜阑人静,美满恩情,一天好事从今定。 到后半晌,我方抱着阿莼回凝和殿中去了。 走的时候看见屏风旁一个插瓶,里面几枝灼灼怒放的牡丹,深深浅浅的红色,映着白色的地毯,看着真是艳色天下重。难怪牡丹为国花,其雍容华贵之处,别花不及。 这朵花茎 分卷阅读112 低垂、灼灼盛放的牡丹花,竟让我想起了那座小岛上的小木屋,以及屋里屋外的伤心人。知道阿莼在伤心,我想,也许我晓得了怎么样去治愈她的伤痛。 这次去,也略微摸清楚了那个世界的法则。阿莼不可能再回去,毕竟死者无法复生。但是偶尔传封家书,在两个世界互通讯息,我总能做到,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够封神,让阿莼回到那个时空而不受盖亚意识排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看,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我就不信阿莼会不被我打动。不想长生又如何,狐死首丘,我相信她也有那样的情结,那样的血液。用回家做诱饵,我不信她不跟着我修道。 喜脉 弘晖篇第五十六章。 从我们心中夺走对美的爱,也就夺走了生活的全部魅力。——卢梭。 我实在没有想到,那样欢乐的时光背后,也埋藏着阴霾。 阿莼在努力地营造快乐和旖旎,自己却从未解脱。就好像第二天晚上,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披上外袍悄悄走到了庭院中。 她站在夜风中,暗淡的月光点亮了她的额头,她的双目却是深深的黑色,一直望着东北方——那是雍和宫的方向。先帝的灵柩在那里。 她像雕塑一样静默地站着,夜风偶尔吹起鬓边的发丝,才让她的人多了一丝生气。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我隔着窗户看着她,她隔着夜色看着远方,此情此景,真是可笑又可叹。如果真有上帝,看到这里也应当发笑了罢,可惜戏台子上的两个人,都是那么的心甘情愿。 因为情愿,所以无悔。 两人一直站着,半个时辰后,我觉得应该把她拉回来了——外面风这么冷。阿莼却把手套在袖子里,低头慢慢踟蹰了进来。我赶紧作出睡着的样子。 她靠在床头上看着我,我闭眼装睡。到后来就渐渐耐不住,恨不得跳起来问她,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和我说的。其实知道,是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她有很多话,谁也没有说,永远不能说。 今天夜里,她总归有些不正常,先是半夜里那么自虐式地跑到外面去吹冷风,现在又对着沉睡的我说起话来。 “弘晖……”我险些应答,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在叫我,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他们说你在渡情劫呢。情劫这种东西,也太虚无缥缈了吧?怎么会莫名其妙和我扯上关系?我只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啊。”。 “现在想想,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解释?你莫名其妙就出现了,本来没你这个人的,然后一切都变好了,还救了我的命什么的……这算不算天上掉下个金元宝,正正砸在我面前?这运气好的,我自己都要羡慕嫉妒恨了……”。 “这事儿还蛮好玩的,神仙要渡情劫,忽然抽风似的看上一个凡人,于是下凡和她一起结婚生子居家过日子。生活简直比小说还狗血啊。”说着,她竟然轻轻笑了一下。 “不过嘛,劫数总要过去的,就算是狗血电视剧,也要有本剧终。就算是到了清朝,我今天的经历,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呢?以前有无数的人,相爱,分离,老去,死去,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和他们一模一样。最后我也会像古人一样,变成新的古人,我们经历的一切,变成历史。” “什么爱恨情仇,怨恨苦痛,统统成空。”。 “弘晖,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以后你就会知道,现在这样让人流泪的爱情,以后再看也不过是大梦一场。”。 “纳兰容若不是都说,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就是这个道理。” “在这里日子过久了,我倒开始文艺腔了,呵,以前咱可是没事就自称‘姐怎样怎样’的纯爷们儿好么。”。 “非要我跟着你一起修道……”她低头瞧着我,手指在虚空中抚摸了一下我的额头,“真是傻孩子,以后我们各自占着一个山头,出来打声招呼‘弘晖,再过一百年你出来不’‘不出来,我这次得修五百年’……”她哧地轻笑一声,“有意思吗?”。 “我跟你不一样,不能占着个深山老林就住上百年。我喜欢热闹,图新鲜,想融入社会,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市井气烟火气,我不适合修道,我们俩的感情也经不起五百年一千年的催磨。怜取眼前人,过好这辈子就算完了。”。 “洒家这辈子,还真是值了。见过太子,见过老八,和十三下过棋,和十四争过宠,还做过四四的小老婆,打过弘历一嘴巴……居然还能嫁给你。对了,还悄悄看见过康熙爷,跟过德妃娘娘。” “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命运选择我,而不是我选择命运。”。 “但这样的命,好像还算不错。”。 “其实我这几天挺害怕的,为什么老梦见先帝呢?他老人家说过带我一起走,肯定不会没留后手,诅咒暗杀下毒什么的……弄得我连药都不敢喝,要不是你和我一起吃饭,我估计连饭也不敢吃了。”。 我的眼睛不知不觉睁开了,阿莼和我对视,微微一笑:“什么时候醒的?” 我低咳一声:“刚才。”。 阿莼平淡地说:“我刚才说你父皇坏话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很烦。” 我瞪她一眼:“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 阿莼笑了一下:“所以也别弄得那么小心翼翼了……那个人已经走了,早已经和我们的生活没什么关系,我和你彼此避忌着,老想着疏不间亲,一句心里话不敢说,怎么能成呢。” 我摸摸她的脉:“脉象没什么异常,难道是我学艺不精?”。 阿莼说:“可能是我被害妄想吧?没事,我明天多吃点饭,食补比药补好。” 我趁机说:“辟谷之后不用吃饭,而且感觉很好的,一点不比享受美食的感觉差……” 阿莼冷哼一声:“敢情我刚才都白说了?”。 “哪里都白说了,比如情劫这回事,你听谁胡说的?他们都编排了我什么?”我皱着眉头问。“老婆,你要搞清楚,劫是劫,命是命,你对我来说,不是劫数,是命数。”。 “在一起过一万年,我和你都不会厌烦。”。 阿莼感动万分,我趁热打铁:“别把修□想得太可怕,其实就是资源充足的世界里,一帮不干正事不繁衍子孙后代的少数群体在那儿关起门来过好日子,就这样。”。 “过阵子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就知道我们那儿有多和平安定无波无澜……” 阿莼摆明了不信:“行,我就去看看现实版的**。”。 很多话,藏在心里就藏成了心病。说出口之后才发现其实阳光明媚、云淡风轻。 就好像现在:“老婆,一起修道怎么了?你要非得证实一下我们的感情 分卷阅读113 沧海桑田海枯石烂都不变,那可以试试啊。你非不肯修道的话,这辈子死了我还得费力气去找你的转世。你难道希望下辈子一生下来,就有个道士上你家门说‘这孩子有仙缘,舍了贫道罢,舍了贫道罢’,把你下辈子的父母烦个够呛?”。 明莼听了大怒:“你还想玩养成啊?居然把小婴儿都抱走?太没品德了!” 我委屈地说:“那你不想想,我留在三千世界一次又一次找你的转世多么不容易……” 明莼叹气说:“再过二十年你就回归正途把我忘啦!”。 “要不要打赌?”。 明莼翻过身用被子盖住脸:“睡觉吧还得上早朝呢!”见她耍赖,我只得悻悻无语。 好在还有杀手锏,明天就让人把木屋中她小叔和她弟弟看的那段视频重新演绎出来,一定勾起她想回家的念头。 帝云出的手指从阿莼的手腕上拿了下来,皱着眉,半天没说话。 我问:“怎么了?”。 帝云出烦躁地一挥手:“那个谁,把那个画架拿走,颜料什么的统统收走!”妙见一福身,赶紧小碎步跑过去把角落里的油画、画架、颜料盘什么的一股脑拿走了。 帝云出拿出一个听诊器,对阿莼扬扬下巴:“过来点儿。”。 阿莼凑过去,帝云出拿着听诊器的手塞进了她的领口。我看了他一眼,暂时没说话。 帝云出听了半天心音,白板一样的脸上终于绽出一丝笑意,把器材都收好:“恭喜,莼姐姐你有喜了,两个月。”。 登时把我和阿莼炸得目瞪口呆。 阿莼震惊道:“修道中人这么容易就可以有孩子吗?”。 我脱口而出的则是:“诊喜脉为什么要听心跳?!”。 帝云出端起茶杯喝一口,慢条斯理地说:“修道中人为何不能有孩子?至于听心跳——我乐意听。”。 阿莼想想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以后岂不是也可以有孩子?”。 我一想,登时面色古怪——帝云出你以后到底是要找男人还是找女人啊?找男人不能有后代,找女人两个都会怀孕,那此事也太古怪了!帝云出惊得一怔:“阿莼,我只以为你是贤良淑女,怎么今日这么粗鲁?”。 阿莼顿时被打败了,痛苦地沉默了良久,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是的,别看帝云出这么大大咧咧的,人家可讲究着呢!在家里他是女帝幼子,娇养出来的,你甚至都不能在这么一位男公主面前说上一句怀孕!。 帝云出一走,凝和殿中登时忙乱起来。打扫屋子、更换衣服鞋子、筛选饮食、遣人去告知太后,人人振奋,个个欣喜,有些很有眼色的,已经悄悄把服丧的素服往下换。 我和阿莼自然先打赏西苑行宫中的下人,我和阿莼本来坐在花房里一起看折子,几上放着一只喝过咖啡的马克杯,马克杯上是阿莼用水彩笔画的几颗糖果彩球图案。我赶紧让人把那杯子拿下去,换一壶白开水上来——“你们主子娘娘喜欢的那套蓝色玻璃杯拿来”。 低头正看见阿莼穿着花盆底,也脱下来,阿莼好笑说:“哪里这么娇贵。” 正在这时候,听见小太监一声通报:“太后娘娘驾到。”皇额娘走进来,气喘吁吁的,一叠声地说:“你们就是不懂事的,现在她有了孩子,怎么四处还披麻戴孝,冲撞了岂不是不好。吩咐下去,把这些白色的帐子帘子,统统换成喜色,都不许哭丧着脸!若伺候好了,本宫先赏。” 我和阿莼起身行礼,皇额娘笑眯眯的,连忙一手一个搀住,三人在软凳上坐下来说话。忽然眼尖,又看见外面一个小丫头抱着阿莼养的那只白色卷毛狗,不由喝道:“你去叫住那小丫头,让她远远的把那狗儿抱到我宫中去,不许挨着莼儿的身。这宫中若有人养猫养狗的,不拘是哪个,畜生一律打死,主人也要受罚。”。 阿莼无奈道:“皇额娘,这么着太折福了,我哪里受得住……”。 皇额娘连忙换了笑脸:“你这孩子快别多心,你之前没经历过的,哪里知道?这孕妇万不能近了猫儿狗儿的,这些畜生身上最脏,生一种小虫子,钻到身上去就伤了孩子。” 太后意气飞扬,兴奋万分的,指使着宫人忽而熬汤做膳食,忽而涤尘换摆设,一点也不见之前避居佛堂的颓丧气。一时倒让我想起雍正十一年,听说谦妃怀孕之后的父皇。新的生命意味着无限的可能,小孩子的出现,真的会给已经失去弹性的生命重新带来希望。 今夕 弘晖篇终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苏武。 元和元年六月的时候,宫中开设宫宴,来的都是我和阿莼亲近的人。宫妃里头的太后、谦太妃,朝臣里头张廷玉、鄂尔泰、刘统勋等,宗室里头弘晓、弘昼、弘明等,以及帝云出、博菱、颦卿,还有其他各位王公贵族、内外命妇们参加。 宴席设在西苑的琼岛上,众人坐在亭子里,听阶下的清歌妙舞,看台上的霓裳佳人,不远处的太液池又有清风徐来、荷香阵阵,让人一下子从服丧的颓丧状态活了过来。 我照例和阿莼并肩坐在正席上,太后的下首。众人也都习惯了,一一的上来敬酒,凡是敬给阿莼的,我一律代喝,于是没人不知道主子娘娘有孕的事情,索性内外一起,也都改口,不称贵妃而称皇后。 这一派吃吃喝喝的功夫就足以耗费一个时辰,而后带着他们去游太液池,看西苑里新搭起来的西洋楼,以及发电机电灯泡,男士的桥牌馆吸烟室,女人们的香水化妆品。 今天的事情进展顺利的话,我就把张廷玉留下来,和他商议建立翻译馆与西洋诸国互译书籍的事情。而阿莼也有事情做,她想留下弘晓商量一下建大清皇家画院的打算。 当时我问她:“怎么先建画院?我以为你最想弄个国立北京大学或者国立清华大学之类。” 阿莼吃一勺燕窝粥,回我说:“这帮读书人哪里会肯让我背这样的名头!建书院呢,这可是圣人的事业,我也就敢先建个画院啊、音乐厅啊什么的探探口风。左右是些奇技淫巧,也没太多人在乎。”。 我抱怨说:“要不是你说的,二十七个月孝之后再立皇后,我早就被扶正了,哪像现在,还不清不楚的,要是你来个始乱终弃,我都没处哭去。”。 阿莼闷笑:“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现在有了这一个,我和你都不怕跑了谁了。”她依旧腰肢纤细,一如往常,但是气色明显好起来,像是枝头盛开的桃花。 床边还放着她做针线的那一套东西,剪子啊针啊什么的,看着我就心惊,赶紧命人来拿走。阿莼忍不住的取笑我:“你倒比我紧张一百倍,哪里有那么 分卷阅读114 多避讳?乡下妇人还有把孩子生在田间的呢,越这么着越健康。”。 庭中越发的遍是莺歌燕语之声,柳舞花翻之态,过不片时,还有个法国的贵族夫人带着贵族小姐过来道贺致礼,明莼站起来靠在我臂弯里,慢慢想着一句一句回答那两人。对方说“尊敬的陛下,祝您和您的孩子永远健康”,阿莼就答“谢谢你的好意,夫人”,对方说“您真的非常美丽,陛下”,阿莼回答“您过誉了,黛丝小姐也非常可爱”——这会儿对方就不知所措了。 那个黛丝小姑娘十分机敏,用法语大声说“陛下,请允许我为您献歌一首”。 明莼微笑着碰碰小姑娘的手,淡定地说:“准了。”。 那金发碧眼的小女孩歌喉清亮,虽然听不懂,席上众人也甚为罕异,人人都把这□岁的小女孩盯着看。——贵族小姐们在这个年纪,已经要遵守男女大防,再没有人出来抛头露面的。 看完黛丝小姑娘,就有人奇怪地把博陵和颦卿看着,这两位都是未婚小姐打扮,但却大咧咧自己单列一席,就坐在王爷们的对面,在女眷中规格仅次于王妃。谦太妃更是席上焦点,她毫无未亡人的矜持,虽然依旧穿着素色锦衣,但那衣服也太贴身了,她本人则是眉眼往来,秋波频递,让卫道士们看着就担心。 偏太后这时候把张廷玉的夫人叫过来问:“这是你的孙女儿?”。 张廷玉夫人连忙应是,那小女孩才五岁,也伶俐地给太后磕头,太后厚厚奖赏了一番,说:“这孩子我看着就兰心蕙性,是个好的,日后多多领来宫里给我老婆子瞧。”。 于是这帮命妇们也得了懿旨,带了女儿的赶紧把女儿往前拉拉,没带女儿的都是暗自思忖的样子。 阿莼暗暗一笑,低声跟我说:“这风气是要开放了。”。 我吩咐人把一盘菜撤下去,于是流水架上了新的,我给她夹一筷火腿煨鱼翅,阿莼把鱼翅拨开,单挑里头的鲜笋吃。我笑着反问:“怎么,不好?”。 阿莼给我舀一勺羊羹,回我:“当然好啦,越封闭才越要出大事——话说,你平时都不爱吃东西,是吃着难受么?”。 我说:“其他人做的我吃着都没什么滋味,除非你做给我,我就觉着是人间珍馐了。我说的是实话,你可别嫌我肉麻。”。 阿莼捺了我一眼:“那我今儿回去给你做去?可不能饿着了你呀。”说到后来,又轻又软的十分甜蜜。 我心里一甜,揽着她的腰说:“我的小祖宗,你就别倒腾了,就这么坐在这里我还悬着心呢,哪个要你去下厨。我惯常不吃东西的,只是来了这里之后怕吓着别人,所以才吃一些,其实都无所谓。”。 想想,说:“你才应该多吃一点,现在补着两个人呢。”。 我和阿莼的对话都是自然而然的,所以帝云出走过来给我们敬酒,并且咳嗽一声瞪着我的手的时候,我很觉得有些无辜——老子又没有故意在你这个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 他敬完酒也不走,站在那里状似恭敬地说:“师兄,你这一次这么一弄,那帮人岂不是不能一网打尽了。”。 阿莼也小声说:“说的是,陛下自己都有孩子了,总不能太过苛责他人吧。” 帝云出说的是前几个月京中爆发的一起丑闻。几个国公府里居然在族长带领下开群p,带着一帮道士们胡作非为。参与其中的有一个贝勒、两三个贝子、好几家子的世族子弟,并着几个京中浪荡子。这时候还是在国孝期间,这群人也太大胆了,兼且对先帝不敬。 相干人等都被下了大牢。我原本绸缪着用这帮人攀扯一下弘皙,因为他的福晋有在太后和阿莼之间挑拨离间的事迹,他本人当然存心不良。 但前几天,我们刚刚发现阿莼汤药被人做手脚、脉案被隐瞒不报这件事情的背后,好像有弘历的影子。所以用这群人攀扯一下弘历,仿佛也是可行的。 事实上,已经有朝臣弹劾弘历孝中行止不端了。 我是先帝唯一嫡子,又是从太子一路做过来的皇帝,得位上毫无瑕疵。之前掌握着兵权,手下又有不少能臣干吏,仿佛是毫无弱点的。因此这帮人就可着劲儿的朝阿莼下手。 不杀鸡儆猴一下,真要踩到我们头上来了。 我也低声说:“怕什么,先关着,案子慢慢审。”没看弘历给吓得,连宫宴都不敢参加了吗。皇帝有高兴的事情,总不好让其他人都不高兴,那就先悬着吊着,找到机会一起发作。 “这还不是关键的,关键是血滴子那帮人,留不得了。白莲教已经元气大伤,撤回安徽山区去了,也不用再避忌允禵。先帝都走了,他还和血滴子的人参和——让他去青海复查圣祖九阿哥允禟的案子去吧。”。 我看一眼帝云出,他的眉头也拧着,显然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你和博陵通通气,我们这帮师弟师妹是怎么回事?居然能被下界中人蒙骗蛊惑?”。 帝云出略一拱手:“谢师兄。”满意地去了。 阿莼笑问:“你是不是要把那个人送回宗派去?”。 我点头:“毕竟是一家子骨肉兄弟,让他自己的师父小惩大诫也就是了,犯不着当叛徒似的对待。博陵性子太急。”不是邪心异性谋算宗子,只是愚蠢糊涂被凡人蒙骗。 阿莼命人把一碟子珍珠团端到颦卿面前,颦卿正和博陵说话,此时起身遥拜谢恩。“曹家也牵涉其中对吧?”。 我说:“已经抄家了。颦卿着实懂事,并没有来你跟前求情。”。 阿莼略微叹了口气:“虽然已经恩断义绝,毕竟是外祖母家……哦,我忘了,她外祖母已经去世了,她在她那帮亲戚眼里,也早是死去的人,如今不过换了个身份重活罢了。外人还只当她是明家的女儿呢。”。 我想想,忍不住笑了:“明家着实有福。先来个你,又来个颦卿,后面还有个明徽……都是异数!”。 阿莼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说:“曹公的人生也没啥大变动,只怕《红楼梦》还是写得出来的。唉,我有的时候挺怕红楼给我蝴蝶了,有的时候又觉得,为了一本书就看着我喜欢的作者倒霉太无情……还真纠结。”。 我拍拍她的肩,也不安慰。人纠结的事情越小越无谓,其实她就越幸福。 —— 八月的时候,我终于带着阿莼回到宗派。 虽然下去了五六年,对这里的人来说其实不过昨日。我一路小心翼翼地扶着阿莼的腰,生怕她不留神跌跤了,倒引得人人注目。 阿莼瞧着那一面像镜子一样能映出人面的瀑布,忽而说:“我觉得从十八岁之后,就是雍正十年开始,好像就没有变过,是我的错觉吗?”。 我说:“不是——那年我偷偷给你 分卷阅读115 吃了洗髓丹,后来又结了同命阵。我都没变,你怎么会变。” 阿莼大怒:“难怪这么多年一厘米都没长高!你这人,不会等到我二十岁不能再长的时候再给我吃那玩意儿?”。 我苦笑道:“你都一米六七了,也不会长了。现在这样挺好的,真的。没发现吗,你穿上花盆底和父皇一样高——要不是我自己够高,都不敢让你穿花盆底站旁边,那东西简直比高跟鞋还可怕。” 她余怒未消:“我比你矮大半个头……想想其实我还有可能再长高的啊,真可气。” 我牵着她的手悠悠然往前走,依旧对着大罗天境的侍女含笑点头,阿莼和她互相见过了,赠给她一只幻境八音盒,打开能凭空放出幻境。她浅浅微笑着说:“掌教等着你们呢。”那笑容薄得像纸一样,一戳即破。 我牵着阿莼的手,数十步就迈过了虚境,步入实境——看来也不是我的错觉,下界几年,我确实有所提升。 天空是明净的蓝,远处有着河水淙淙流动的声音,轻灵悦耳,空中红的是太阳,蓝的是月亮,竟然是日月当空的奇幻景色。细细聆听,仿佛可以听到鸟儿歌唱,春草生长,这一次师父布的幻景,竟是前所未见的生机勃勃。 师父蓝裳白衣,翩然洒脱,凌空踏云而来,雾气在他的脸侧,散了又聚,聚了还散,看着,竟像是他冰雪容色染上了柔和一样。 阿莼跟着我行礼,他眉目不动,说:“站着罢。”意思是不用跪了。 “弘晖。”师父的声音像玉石一样清脆悦耳,而无感情,“明莼。”。 阿莼紧张地看我,我微笑,恭敬地说:“师父,不肖弟子弘晖,同妻子明莼回来拜见您,师父一向可好?”。 师父的声音仿佛经过时光的洗练,清透而无感情:“我好得很。此次下界,你修为提升不少,看来红尘修心,着实可取。”。 他看着阿莼,仿佛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徒弟的妻子,最终就拿出对博陵她们的态度:“明莼。你很好。”。 阿莼紧张道:“谢谢您夸奖。”。 师父噎了一下,沉默片刻说:“几个月了?”。 阿莼摸不清楚师父的态度,谨慎地尽量少说话:“五个月了。”。 师父想想,说:“孩子出世后,你抱过来我看看。也让弘晖帮你参详参详,选一门功法,到时候我给你讲授。”。 我大喜过望,赶紧下拜:“多谢师父!”。 明莼跟着跪下:“谢谢——师父。”被师父凌空托住。 “不必多礼。先下去吧,在宗派住几日再走。”。 我和阿莼牵手往外走,天空中星座罗列,宗派中光芒点点,阿莼看着这一派神仙气象,目不转睛。我心中略微得意,向她夸耀:“我们的府邸虽然不如师父,但也很好看……现在就去罢。” 阿莼点头,然后说:“师父挺温和的啊,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也有些不解,说:“可能师父今天心情比较好。”也可能是对女孩子有特殊照顾?对孕妇有特殊照顾?不过我和阿莼这点年纪,在师父看来确实是嫩得不行。所以我总觉得他听我说我们夫妻,就像看小孩子玩家家酒似的,总有点看笑话的意思。 阿莼忽然拉着我的手,惊呼一声:“哎呀,你看,昙花!”。 可不是。前方亭台里正供奉着一朵昙花,深夜中静静地、羞怯地开放了。层层叠叠雪一样的叶瓣,层层叠叠沁人的馨香。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我和阿莼肩并肩站在那里,一直看着。 生命有这么多奇妙的瞬间,生活每时每刻都在流动。 我曾经错过的阿莼的过去,我还没有错过的我和阿莼的将来,都汇聚成谱写一生的诗篇。 我们的诗。 缘起 明徽篇第五十八章。 我们无法分手,只能牵手。——席绢。 故事缘起的时候,是那么平静。 我和舒滢滢在星巴克喝咖啡的时候,突然接到三姐打来的电话。 “滢滢?你和明徽快一起过来!二姐又被那人渣打了!”。 舒滢滢把叉子扔回盘子上,发出“咚”的一声,还没吃完的半块葡萄干酪蛋糕也险些给震到地上去,她把笔记本电脑、手机、钥匙、一管唇彩一股脑扔进那个大得足以装进婴儿的hrs包里,压低了声音怒道:“又惹事!这次老娘非废了那个贱人不可!”。 我给她扯着,像狂风一样席卷而去,把玻璃门砰地撞开,引得人人侧目。我回头看一眼三人座上遗留下来的那个人——他叫林封,是我的室友,长得如花似玉日月同辉,坐在角落里也吸引了好多目光。舒滢滢是我的青梅竹马,我在她的央求下,今天试图给这两人安排一场“恰逢其会”的相亲。 为了表现自己的自然,舒滢滢甚至作出一副在星巴克写毕业论文的样子,连笔记本都装备上了。我拽着林封走过来,状似自然惊喜地说“滢丫头,你怎么在这!”,于是双方就接上头了。 可怜舒滢滢画了彩妆烫了大波浪卷儿,温温柔柔娴静淑雅地坐了半天,还咬牙叫了好几声“林封哥哥”,到最后晚节不保。 我最后一眼还看到,林封的手空落落地伸着,像是打算把我拉住的样子。 我被她拽着一路狂奔,冲过学校门口元和皇后立的那块“国立北京大学”的牌子,她在那大叫“txi”,我坚强地沉默着,忍住捂脸的想法。来来往往的人都惊诧地看着我和你啊丫头!刚才那两个女人走过去的时候分明用手机拍了照啊!而且还嘀咕着“是不是怀孕了不然干嘛这么着急”之类的诡异话语。 人怕出名猪怕壮,早知道刚进校的时候,就不该跟着林封混。混到现在哥也出名了! 出租车在该来的时候永远不出现,正当我和舒滢滢一咬牙打算去坐观景黄包车——其实就是电动摩托——的时候,林封开着辆奔驰过来,把车窗摇下说“你们去哪,我送吧”。 舒滢滢矜持地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我推推她的后背就上去了。 我还在想着相亲这档子事,让舒滢滢坐副驾驶,结果这丫头开口就是:“这车挺不错的,什么时候买的啊?”。 林封微笑着说:“去年。做兼职赚了几个钱,就随便买了一辆——外国车,不值钱。” 说到车男生自然感兴趣,我接口说:“还是国产的好,尤其是宝马那一款的,牌子最老,性能也最好——就是价格太贵。”。 林封说:“以前宾利不是出了款女王登基钻禧纪念版么,完全照抄我们的,世纪元和十二年的时候,国内就给元和皇后特别出了一款皇后册封十周年纪念款车型了。那才叫雍容华贵,光钻石就镶了百来颗吧,现在还作为 分卷阅读116 国宝陈列在国家博物馆里头。”。 舒滢滢说:“是不是那时候去南非的船只刚刚返航?”。 林封“嗯”了一声,诧异道:“滢妹妹也对历史感兴趣?我以为学医的女生都不太知道这个。” 舒滢滢不好意思地说:“确实不太看历史书——不过康熙、雍正、元和三个朝代的事情女孩子们基本都知道啦,清剧都播了十几年了吧?想想我们小时候看的那脑残剧,还珠格格什么的……” 我黑线道:“那还珠格格里说的都是什么啊?雍正皇帝的私生女进京寻父,结果遇上了小燕子,小燕子假冒进宫和四阿哥弘历好上了,一起归隐山林?紫薇和假冒的太子弘晖结婚,然后成了元和皇帝与元和皇后?”。 林封极为厌恶地说:“要不是宪法规定言论自由,广电总局和出版总署早把这玩意禁了。” 我有点奇怪地看了林封一眼——最近清穿剧特别火,十个里头倒有八个是穿成元和皇后明莼的,当然也有不少穿成了雍正皇帝的其他小老婆干掉明莼,每次看到这种剧集,林封都跟被人糊了一脸似的,烦得要撞墙。 大概是元和皇后的骨灰粉吧。也不稀罕,这种人在中国不少,国学大师胡适不还写文章赞她吗——还进了教科书。 舒滢滢没眼色地说:“照那剧集的说法,虽然弘晖不是雍正的孩子,但紫薇是啊,所以这江山还是爱新觉罗家的。”。 看林封一脸无语,我绝望地想,今天的相亲是彻底失败了。 我赶紧转移话题:“又开始堵车了——这北京城里的房价问题和交通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啊。” 林封说:“京都居,大不易,唐朝就这样了,谁也没办法。好在中国人口不太多,也就五六亿,又有一两亿人迁在美国住,整个国家算得上地广人稀——你没见中西部,好多无人区。” 舒滢滢瞧着三环以内的水泄不通,郁闷道:“偏偏赶上这上班高峰,要过一个小时,其实交通还算顺畅。不过上次我看了一个印度的纪录片,艾玛,真是可怕啊,不愧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国,恒河里那人多的,我险些没犯密集恐惧症。”。 我点头说:“人一多就没办法,他们那儿又穷——还好当时元和皇帝开海禁,又鼓励一批人迁移了,不然我们也得被人口问题困扰。那会儿谁能想到美国地产这么丰饶呢?” 林封悠然说:“美国原住民印第安人本来就和我们是一个人种,最近有个印第安学者一直考证说当年就是中国人迁移过去的。最开始我们迁的时候,他们还老不服气,和我们打了好几仗,后来英国人法国人来了,就转投我们了。”。 舒滢滢说:“有帝云出在,他们哪里打得赢!”。 我取笑她:“我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帝云出和明徽。武将文臣嘛。”。 舒滢滢回头一笑:“中国这么多将军,我最爱霍去病和帝云出——不过,”她咬着嘴唇轻声说,“我确实最喜欢明徽。”。 这丫头干嘛这么温柔似水?我纳闷地看着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疑惑,莫非…… 林封却忽然插嘴说:“哦,兄弟,我今儿个才发现你和那位明中堂同名啊!” 我挺不好意思,因为我也挺欣赏明中堂明徽的,元和皇后的幼弟,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哈哈,这是咱废柴人生里最得意的事情。”。 林封微笑说:“你是他粉丝啊?”。 我说:“不单单是他的粉丝吧,应该说,整个元和朝我都很喜欢的,毕竟是中国最光辉的朝代,最光辉的历史——而且我最喜欢那时候的明家,人才辈出,儿子女儿都是英杰。” 舒滢滢笑说:“我和他老吵嘴,但就是这点相同。我也最喜欢明家了,一直说,以后生女儿就叫明莼,生儿子就叫明云出。”。 “明云出?”我黑线,“这名字也太古怪了吧!”。 舒滢滢大眼一转:“那就叫明小徽。”。 我说:“那你还得先找个姓明的嫁了——”。 舒滢滢瞪我一眼:“我的孩子爱姓什么姓什么,谁管他爹是谁?要是爸妈不允许,我就去美国生,反正现在承认双国籍。”。 我心里一动,还没说话,林封轻咳了一声:“你们要这么喜欢明家的话,其实我认识明家现在的一些人,不是在外面胡闹的那些旁支,都是明家嫡系,明徽的后人我都认识,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才十五六岁,嫡系中的嫡系。”。 舒滢滢“哇”一声,兴奋起来,“那你认识明莼的后人吗?”。 我伸手去敲她的头:“明莼哪有后人?那是爱新觉罗家的人好不好,你看看现在的皇室,就都是她的后人了。”。 舒滢滢点头说:“也是。可是除了皇帝陛下哪还有皇室的人出来给我们看啊,以前的元和皇帝、元和皇后、太子、公主什么的还老一起一家旅游一家照相呢,现在的皇室把什么皇后啊公主啊的都藏得死死的。网上传,说现在其实有一个小太子,我等天朝屁民哪里看得到。” 车子终于开动,林封朝着医院一路开过去,含笑道:“你们觉得皇室里的人都长什么样?” 我说:“肯定特别好看。初中历史书上有元和皇帝一家的全家福——真是太精致了。从小我就是看着明莼皇后才知道什么叫美女的。”。 舒滢滢和我吵嘴:“明莼皇后再漂亮又哪里比得上元和帝?那才是真美人。” 林封说:“其实皇室把人藏这么紧是有理由的。你们知道毛首相么,他当时说是反对一夫多妻制,让人杀了好几个嫔妃,又有几个王爷的小妾吵着要和离,当时炒得沸沸扬扬的。皇室丢不起这个脸,索性什么消息都不对外发布了。”。 舒滢滢脱口说:“毛首相干嘛杀嫔妃啊?反对一夫多妻制他杀了皇帝得了——斩草除根么。” 我摇头:“杀皇帝的人都是乱臣贼子。你看看董卓,千夫所指啊。毛首相那么聪明的人,威慑一下就好了,反正先帝脾气好。”。 舒滢滢郁闷道:“枕边人被杀了还不做声那不叫脾气好,那叫懦弱。皇室中人都美得不得了,可惜现在一个比一个软绵绵。而且他们干嘛娶那么多妃子?看看元和帝多好,一辈子就一个老婆。” 我说:“他们温和一点总比暴脾气好——早不是他们的天下了,柔顺处上坚强处下么。反正尊荣什么的都还在的。至于娶妃子,那帮妃子自己愿意谁能干涉啊,要是太子以后登基了,你愿不愿意去给他做小老婆?”。 舒滢滢叹气说:“没办法,长得太漂亮了,估计抵挡不住,做小老婆也愿意啊。” 林封忽然说:“男宠呢?”。 我说:“啊?”。 他给医院交了停车证,一路往停车场开:“既然愿意做小老 分卷阅读117 婆,那男宠愿不愿意?” 我想想说:“太子殿下给我做男宠,那还是愿意的。自己卖身给爱新觉罗还是算了。”舒滢滢一边笑,一边说“呸”。 跑到楼上外科,三姐正扶着二姐出来,她额上一个包,脸颊上有巴掌印,护士领着她一边走一边愤愤地说:“你别阻止了,按规定我们就该报警,出去我就打电话。你别说什么他不是存心的,妇女权益保护法你知道撒,医院有义务。”。 二姐沉默着,半晌苦笑一下:“妇女权益保护法管不到的——他不是我丈夫,是我男朋友。” 护士大怒:“那你还不蹬了他!离婚麻烦,分手还不简单啊!”。 我们三人走过去,陪着她拿药。出去的时候,三姐想想说,“林封你跟着一起到我们家去玩吧。滢滢,你坐林封的车,我们三坐一辆车,商量点事情。”。 唉,三姐还想着撮合舒滢滢和林封呢。 一路上,三姐一直在劝二姐,无非就是让他们两个分手:“你一时装杂志编辑,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呢。我知道你们十四岁的时候就开始谈恋爱——家里谁不知道啊!是是,我知道你是真爱,那你也可以换个方式爱嘛,像贾宝玉林黛玉似的,不跟他在一起,一辈子不谈恋爱怀念他!这还对不起你们纯真的爱?”。 二姐苦笑着说:“他一求我,我就老心软……”。 我说:“二姐,搬我们家来住半年,半年过了什么都会好的。”。 三姐说:“家里这么多姐姐妹妹的,还不能安抚你受伤破碎的心啊,赶紧回来住。我们跟你留着房间呢。明儿我们姐妹带着小徽去逛明仪宫,就是以前的那个和硕明亲王府,可有意思了。” 二姐其实比较没主见,我们劝得热,她就默默同意了。我们趁着她男朋友还没回来跪求阻止,赶紧的开车到她家楼下打包了一堆衣服走。 当天晚上,家里极尽热闹。爸爸妈妈见二姐、三姐、我、舒滢滢都在,还带回客人林封,开心得很,做了一大桌子菜,还开了红酒。吃完饭就一起坐下嗑瓜子看电视,正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八点档电视剧《元和王朝》。 这剧本神奇的就是,历史大观上把握得很对,我爸这样的老学究都很欣赏。但是感情戏又是极其的狗血煽情,把我妈我姐姐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我坐在沙发椅里,舒滢滢盘在沙发的棉布宽扶手上,林封坐在我的左手边,很有耐心地替我妈妈递东西,偶尔还说两句话。三姐脸上贴着面膜搬个凳子坐着,二姐坐我对面,手里还捧一本《红楼梦》。 三姐嘴唇丝毫不动地发声:“哟,真去研究贾宝玉和林黛玉啦?”。 二姐蜷在沙发上,闷声说:“我有点怕读红楼梦,写得好是好,可是也太凄凉了,特别是后四十回,看得人心里空荡荡的。”。 她神情凄凉,爸爸和妈妈对视一眼,有点担心。电视上正在放一支香槟广告,说“江陵之花,始于”,爸爸咳嗽一声转移话题:“这香槟牌子也是元和年间的作坊里出来的,徽哥儿,我跟你说过,就是资本主义萌芽时期。”。 林封支着下巴说:“二姐要是喜欢《红楼梦》,不妨多看看《元和王朝》,最近百家讲坛正有专家考证说,林黛玉的原型可能就是明莼皇后。”。 二姐来了精神:“我也听说了,还有人说林妹妹的原型是明家那个没上族谱却封了公主的和硕宁息格格——因为她的名字叫颦卿,这是最近发现的明莼皇后身边女官留下的手札里面写的。” 他们几个说得热闹,我走到厨房里去端了一壶水果茶,给他们一人倒一杯。 剧集 明徽篇第五十九章。 凄凄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渐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李重元 林封问我说:“哎,这片子什么情况?我之前都没看过。”。 我说:“今天大概要放第六集了吧?一共有四十六集,从康熙末年九龙夺嫡开始拍的,第一集是元和皇帝爱新觉罗弘晖出生。其实第一集就引起了好多争议,要按正经史书的说法的话,到雍正皇帝登基的时候弘晖都二十多岁了,他自己登基的时候都四十多了……”。 正巧片头曲开始放,舒滢滢指着电视说:“你看看,那是他登基时候的样子,四十岁和二十岁根本没有任何区别,你说这可能吗。反正我是支持后一种说法的,他和明莼皇后差不多大,登基的时候根本只有二十多岁。”。 我摇头说:“反正说不通,这是清宫十大迷案之一。玉牒什么的写得一清二楚,他就是康熙三十六年生的——要按你的说法,那弘晖的出生就值得怀疑了,他可是长子,怎么可能比弘历弘昼还小?”。 妈妈“嘘”一声,电视剧开始了。 小弘晖抿着嘴,双眼如同黑葡萄一样,镶嵌在软玉似的小脸儿上。他跟着四福晋往皇宫里走——“去给德玛嬷请安。”到德妃宫中的时候,德妃正看着年青英俊的十四阿哥,对他们母子的到来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甚至都没有多看弘晖一眼。反倒是小弘晖的十四叔过意不去,抱着弘晖出去玩。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偏巧又遇到八阿哥胤祀、九阿哥胤禟,于是站住说话。弘晖跟在他十四叔身边,还不到青年的腰那么高,他们说了多久,他就乖乖站了多久。 他哪里知道,这几个尚且年青的叔叔,谈话间对太子充满了不屑和怨恨。 弘晖渐渐长大,他文武双全,聪慧果敢,外人看着不显,他皇祖父康熙皇帝暗地里对他却十分宠爱。康熙五十二年,他手捧圣旨跪在雍亲王府的书房外,大雨倾盆,他岿然不动。“父亲,皇玛法已经允了儿子,效仿俄罗斯的彼得大帝,出海暗中学习西方技术,为大清谋福。” 雍亲王走出来,四福晋着急地举着把伞,遮住了丈夫遮不住儿子。“你这畜生,何德何能敢自比彼得大帝?你若是去了,你母亲要怎么办?”。 弘晖不顾雨水,深深埋首于地。 雍亲王猛地抬脚,把儿子踹倒。四福晋扔掉伞,一下子跪地大哭起来,然而丈夫盛怒,儿子固执,竟是谁也无力挽回。雍亲王长叹一声:“孽障……”可叹皇上的旨意,谁也无法违背。 出海的那天,四福晋悄悄去送,在江边抛洒无数眼泪,哭哭啼啼地回转来时,却愕然地看到了雍亲王的马车。 大船出海了,海上却起了风浪,天昏地暗,船只倾覆。消息过了半年才传到雍亲王府,四福晋哭死过去三回,醒来要办葬礼,雍亲王却坚决不许。 剧集回顾放完了,两分钟广告又开始。一屋子人嘘口气,热烈讨论起来。 爸爸先发表看法:“这电视剧也太假了,康熙皇帝是挺喜欢西方文 分卷阅读118 化的,可他那个人最保守自重,哪里会派孙子出海。而且那个时候,也不会下旨说让孙子当彼得大帝啊——把其余的阿哥们都当什么了,雍亲王还不是皇帝呢。”。 妈妈唏嘘道:“我也觉得不太合理,德妃这好歹是做奶奶的,怎么光疼小儿子,不疼大孙子?” 三姐依旧尽量劳动最少的肌肉说话:“小哇真帅!当时挑演员的时候我就说,弘晖非他莫属。” 二姐倒很欣慰的样子:“出海出的好,不出海怎么能躲过娶妻这档子事啊。” 舒滢滢强烈赞同:“坐等明莼出场!看预告说就是这集哦。”。 林封微笑着,用手肘捅捅我:“你什么看法?”。 我中规中矩地说:“阵容强大——不过我对明莼有点失望。”。 他笑了一声:“知道,明莼皇后是你的女神嘛,过几天去我家玩,我们家很多明莼皇后的遗物照片什么的。”。 这家伙最会吹牛。我不理他,电视剧总算开始了,小明莼怯生生地走进皇宫,被管事姑姑说教,分到后宫,服侍一个无足轻重的嫔妃。一次宫宴,小明莼跟着芳贵人,康熙皇帝无意中感叹:“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与?”。 满座妃嫔面面相觑,明莼脆生生地说:“是管理者的失职。”。 康熙听了极为惊讶,把小姑娘叫上来看,问了她好几句话,听说她自幼并没有延请过师父,只是父母间或教几个字,不免感叹:“圣人说人有生而知之者,果然不错。”。 宴会散后,德妃瞧了芳贵人几眼,没说什么。回宫后,还没等芳贵人打赏小明莼,就有德妃身边的宫女过来,送了芳贵人极贵重的礼物,把小明莼换走了。 等到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进宫请安的时候,看见母妃双目通红,问起原因来,德妃才悄悄说:“你九妹妹回来了……”。 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起去看,小阿莼正在院子里踢毽子,笑吟吟的,这两人都吓了一跳——原来真的和温宪公主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雍亲王回去的时候,听四福晋说宫里有人抱怨小阿莼穿的衣服、戴的头饰逾制,也只是嘱咐四福晋,万勿轻视了这个小丫头。 夺嫡争斗越来越大吵大闹,甚至要撞柱子求死,幸亏阿莼一把拉住,也还是撞得昏了过去。雍正皇帝吓得脸色发白,喘了几口气,才大声说“重赏!不许透露出去一个字”。 林封说:“都是老戏骨了,演得多好。你看皇帝瞳孔都缩紧了。”。 舒滢滢问我:“女主角演得好不好?”。 我说:“还行——不够漂亮,不过气质很好。”。 舒滢滢笑说:“跟明莼皇后比,谁都不漂亮是吧。我跟你说我都吃醋了。” 我说:“你吃什么醋?除了明莼皇后你排第二还不行吗。”。 林封咳嗽一声:“弘晖!这家伙居然跑英国去了?还得到了英国公主的青睐?” 弘晖凭着一张俊脸,在国外几乎是迷了印度公主迷法国公主,还有奥地利的女王德国的伯爵夫人,在西方上流社会混得是风生水起。偶尔有一次,在英国看见了蒸汽机和新式纺纱机,他呆呆地发起怔来。 三姐 分卷阅读119 嗤笑道:“陛下就把这些东西都搬回来了,还有一些当时没人晓得的专利技术,他全部买了回来。这才是千古一帝知道么,就像现在,你们愿不愿意去非洲暗访啊,嘿,只怕连英国法国澳大利亚都不愿意去呢,中国又富福利又好,谁乐意去国外。”。 爸爸看得很high,评论说:“这个光荣传统被后来的皇帝们继承了,一战二战的时候,我们国家的情报战是做得最好的,德国人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能不能制造原子弹,我们的间谍就替他们算出来了,还忽悠他们的科学家说制造不出来,没那么多铀——徽哥儿,这就是草稿纸不谨慎保管引发的悲剧。”。 妈妈也说:“就凭这些功绩,我们也愿意支持皇室一直存在。”。 我边点头边笑,爸爸妈妈几乎不训斥我,但是很爱讲大道理。 元和皇帝在国外的经历就好像一部种马向,还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流的。但明莼皇后在国内的经历就很悲催了,像是宫斗小说的炮灰。 她渐渐长大,越来越漂亮——也就是说演员终于开始穿漂亮衣服化妆——有一次突发奇想,跟着戏子学唱《牡丹亭》。她水袖一扬,眼波流转,婉转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 她只顾着和小姐妹们笑闹,没注意到花丛后,雍正皇帝的眼睛越来越专注浓黑。 女孩子在欢笑,插曲适时地响起:“多少个朝代的女子唱着同样的歌多少年来弹着箜篌等待着的在这个温暖的春夜里对的人在远方……”。 女孩子们都是脸色难看,一齐捏着拳头娇喝起来:“呸,该死的大叔,不要打阿莼的主意!” 我说:“这电视剧的曲子都要红,待会儿去给你们下。”她们才转移注意力,这些人,明明之前还一直说,四四好帅,就算从四哥变成了四叔也这么帅什么的,现在就痛骂了。 没能等来弘晖,弘晖在欧洲开银行赚钱,准备凑足数额回国。雍正皇帝向太后要来了阿莼做妃子,太后要求雍正皇帝一定要保住十四,雍正皇帝因此心怀怒气,对阿莼很差。 只是一顶小轿,就把阿莼从慈宁宫的住所抬进了储秀宫的偏殿。当夜,阿莼被裹在被子里抬进养心殿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电视剧拍得很好。这时候演阿莼的演员还不是那个国际影星,而是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葱美丽女孩子,她紧紧裹在棉被里,头发披散,脖颈□,露出一点锁骨,惊恐的双眼。 不忍目睹。 雍正皇帝撩开帐子,叫一声:“阿莼。”。 阿莼慢慢抬头看他,泪落如珠,始终眼帘低垂。看上去,虽然不情愿,却总像是少女的害羞和害怕,十分惹人怜惜。 看到这里,我们才明白为何编剧要这么处理——之前太后身边的一个姑姑嫉恨她已久,在册封的诏书下来之前恐吓她“太后早不要你了,谁让你胡言乱语,多嘴多舌!”根本是让阿莼在这时候断了退路,只能曲意奉承。 帐子落下了。阿莼害怕的脸和幽幽啜泣的声音,却一直在观众眼前晃悠。在场女性一齐唾骂对十三岁少女下手的雍正,妈妈还感叹说:“明莼皇后不容易啊,难怪要立《未成年保护法》!” 舒滢滢麻木地说:“弘晖……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等死我了……”声音仿佛女鬼。 看今晚第四集的时候,妈妈开始催着我们去洗澡。大家都错过了一大段剧情,于是相互讲。我出来的时候,弘晖带着许多金银财宝、西洋人士进了京城,他到宗人府坦言自己是大皇子弘晖。 他进宫拜见父皇母后。到养心殿的时候,正听到雍正皇帝在叫“阿莼”。 弘晖自言自语:“阿莼?“。 宣妃明莼一身宫装,浅浅含笑,转身看过来。 墙头马上遥相望,一见知君即断肠。 时间被拉得极慢极长,弘晖的震惊的眼,明莼的淡漠的笑,弘晖俊美无俦,明莼青春正好。光影重叠的养心殿,只有这两个人是如此的鲜活和美丽,看着就是,天作之合,神仙眷属。 片头曲在放:“怎么舍得与你相逢多希望你看到原本的我风霜未来风雨未过最美丽的时刻……”那样温柔到凄凉的女声。 遗产 明徽篇第六十章。 自由的目的是为他人创造自由。——马拉默德。 雍正皇帝在养心殿中踱步,问宣妃明莼:“弘晖又突然回来了,弘晖和弘历应当取谁?朕当真为难。”。 宣妃明莼想着,婉转说道:“这些国家大事,臣妾是不懂的。但是太后娘娘若是能见到长孙平安回来,定然会十分高兴。”。 雍正皇帝点头,心事重重地应了,便令弘晖前往圣祖景陵中祭祖。谁知陵墓中异象重生,枯死的老木发芽,干涸的井水重新出水,豢养的锦鸡出现凤凰花色,一次风雷中,守陵人竟在云中看到真龙现身,那龙瞬息而逝,竟像是回归了景陵之中。 于是天下皆知,因为心爱的孙子回来,圣祖现世了。 风云动荡,新的世界即将到来。 在御花园中,弘历拉着明莼的手,哀切道:“皇阿玛原本允诺过,要把你许给我的……真是天不佑我!为何我真正想要的东西,都是这般转瞬即逝?”。 舒滢滢兴奋地拽着我说:“看看,痴情男配!这四阿哥善作诗善绘画,是清朝有名的收藏家,怎么看都有点纳兰容若的影子,对吧!哎,雍正生的儿子,质量真高啊。”。 三姐补充说:“真是个倒霉催的,用一生演绎了什么叫‘既生瑜,何生亮’。” 明莼皱皱眉头,甩开他的手走了。弘历默立许久,取出一管玉箫吹奏起来,其音极为哀切。此时紫禁城中的人都在津津乐道于弘晖的尊贵出身和传奇经历,可以说是满城繁华,然而弘历这个原本的隐形太子,却是斯人独憔悴。 二姐叹息起来。 弘晖走出去,居高临下望着弘历,微微笑着:“四弟。”。 “大哥。”。 “皇阿玛原本允诺过,要把阿莼许给你?做侧福晋吗?”。 弘历抬起下巴,不卑不亢地说:“这似乎与大哥无关吧?”。 弘晖一身素服——他回国之后,主动向雍正皇帝提出要为祖父祖母守满六年孝——看上去真是芝兰玉树,流光生辉:“没什么,我只是想说,阿莼给父皇做小妾,可以拥有如今的尊荣富贵;若是给你做小妾,只怕只能困守在宅院中无力动弹,要我是她,我宁愿给父皇做小妾。” 弘历脸色发白,震惊地看着弘晖。弘晖瞧他一眼,神态自信而磊落:“真正爱她的人,会娶她做正妻。”。 画面凝定,片尾曲开始奏响,看看时间也快十二点了,座上的女孩子们在短 分卷阅读120 暂的惊艳之后一起“噢噢噢”地大叫起来,状似疯子。我和林封对视一眼,明智地保持沉默。 舒滢滢高呼:“我是弘晖的死忠粉!爱她就娶她做正妻,太帅了!”。 三姐也说:“看他抬头时下巴那小弧度,精致到爆!虽然弘历也有点萌,一辈子求而不得什么的,可是弘晖真的完爆弘历!特别是两人的身高对比,弘晖比弘历高好多啊……” 二姐赞同:“不是有人说过吗,ntosxy,jtt11”。 爸爸也想发表感慨,但是所有女人都在惊艳于弘晖的霸气出场,他只能尴尬地和我说:“圆明园还是皇室的产业,所以这些戏份都是紫禁城里面的。其实真实历史上,雍正皇帝住圆明园比住紫禁城多……”。 一团混乱中,妈妈终于喝止大家去睡觉了。 我刷完牙出来,看见林封正在窗户旁我的小书柜前面看我以前的书,很多都是些参考书卷子之类的。窗外临街路灯昏黄的光芒照进来,他看上去精致得不像现实中的人。 街道上汽车喇叭声、发动机声遥远地传过来,整个房间突然显得静谧而温暖。 林封抬起头来,他的皮肤在这样暗淡的灯光下,竟然带上了一点金色。“你打算怎么对付二姐的那个男朋友?”。 我有点诧异:“谁说我要对付他?”。 林封摇头说:“今天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才真的是大吃一惊,好歹也是小旋风明徽……怎么在家里乖成这个样子。”。 我切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别在我家里说起这个行不行。”。 他温暖地笑着,说出的话语却十分犀利:“估计滢妹妹也不知道你还有飙车的那一面吧?你家里人谁会想到你在做银行投资呢?你会瞒他们一辈子?只说自己是个普通的软件工程师,朝九晚五一年赚个十几万,年纪到了娶对门的滢妹妹……多固定的一生啊,你甘心吗?”。 我皱起了眉头:“你抽什么风?这种话也拿出来讲,而且谁说我要娶舒滢滢,别毁女孩子名节行不行。”。 林封叹了口气,说:“今天我也来你家玩了,过几天你去我家玩怎么样?我也有个姐姐,爸爸妈妈还算恩爱,家庭环境和你挺像的。”。 我说:“不去。”。 林封有点恼火:“为什么?”。 我好笑说:“飙车……没有资本怎么飙?飙摩托车吗?要不是高三的时候你突然找到我,说有人给我留了一大笔遗产,我怎么会有这个条件玩什么飙车。你又是带我进俱乐部会所,又是教我怎么泡妞怎么打架怎么穿衣服怎么装高贵怎么玩奢侈……”。 林封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不好吗?”。 我一边展开被子一边说:“什么上流社会,什么贵族绅士,这种东西我最开始也有过好奇心,但现在已经厌烦了。我是很感谢你,不然我这一辈子可能也不会主动去接触飙车和摄影,更不可能发自内心地爱上。但是现在除了这两样东西外我什么都不感兴趣。”。 林封奇道:“那和你去见我爸妈有什么关系?”。 我也纳闷道:“难道你爸妈不是什么官场大oss?或者什么财阀大亨?我一升斗小民,以后不混政界也不搞经济,不用认识大人物。”。 林封叹了口气,半晌没言语。夏季渐渐到了,车水马龙的声音流过去之后,只余下隐隐的蝉鸣。北京是全世界绿化做得最好的首都之一,任何艰难的工程,如果坚持做上两百年也会卓有成效。所以我从来不觉得皇室里的人无能,他们虽然没有元和帝后的惊采绝艳,却很好地守住了祖先留下的基业。 也许没有创造,他们却做到了坚持。 叶子形状的中国,是全世界最美最富饶的领土。 林封悠悠说:“我听见人说,在爱情里面什么手段什么心机都是不顶用的,最有力的不过是一往直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勇气。”他回过头来看着我,“我现在才相信了。” 蝉鸣的声音,细听起来,博大而富有韵律。 我茫然道:“到底什么意思?”。 林封叹口气,说:“其实我本名不叫林封。”他抬眼看着我,双目清澈得如同洗过的黑水晶,“我是爱新觉罗锡林。”。 看着我没啥波动的脸,他叹气的声音更大了:“在俱乐部混了这么久,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到?太子的名字是爱新觉罗锡林,我就是太子。”。 “我带你回家见父母,其实就是让你去瞧瞧你向往很久的明莼后人啊。” 我惊道:“真的!”随即总不能说算就算吧,男人计较这么多干嘛,结果好不久行了。”。 锡林笑,笑容温柔得让人不敢直视。这家伙果然是元和帝后的血脉,难怪好看到逆天。 我和他躺下来,今晚信息量有点大,我半晌睡不着觉。结果锡林也没睡,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给他吓一跳。 他说:“你在想什么?”。 我笑了:“你们爱新觉罗家的人蛮讲信用的啊,都过这么多年了还遵守老人家遗嘱。话说明中堂就算要使唤人,也使唤不到你们皇室中人头上啊,他不是有后人么,奇怪。而且他到底留钱给我干嘛?帮他埋五个馒头,许一个愿望?”。 锡林郁闷道:“你就想这个?”。 我说:“不光这个——今天舒滢滢那小丫头怎么特别温柔?她到底是看上你了还是看上我了?不过我和她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估计她突然看上我的可能性不大,估 分卷阅读121 摸着是对你有好感,元芳,你怎么看?”。 锡林沉默了许久、许久,一直没有说话,我终于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餐桌上果然有个舒滢滢,她一边咬着面包片一边咬牙切齿地敲键盘,力道之大似乎要把笔记本敲碎。 我说:“你干嘛呢?”。 舒滢滢愤怒地说:“这帮该死的基佬!说什么元和皇帝是历史上唯二的两个不设后宫的皇帝,男人在全天下美女予取予求的时候不动心,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喜欢女的!妈的,这帮人非说弘晖和帝云出是好基友啊!”。 妈妈给我倒杯牛奶,我道声谢,问她:“那你在和这些人骂战?”。 舒滢滢恼怒道:“这群人居然敢侮辱我们的明莼女神,骂死他们!明徽,等我骂痛快了或者骂不过他们了,你就过来黑了这个论坛。”。 我说:“哦。”。 妈妈以为我们在开玩笑:“滢滢,你对徽哥儿也太有信心了吧,他哪里能去黑论坛啊,就是有这个技术,他也没这个胆子啊。”说着,仿佛觉得侮辱了我,歉意地一笑,“多喝点牛奶,看看,朝鲜那边还往牛奶里面掺有毒物质呢,还是我们这儿好,起码有放心奶喝。”。 舒滢滢一边追着人家的回帖看,一边气得七窍生烟:“混蛋!什么帝云出身世不明,可是一封官就是一等侍卫,一定是靠技术好?龌龊!元和皇帝看着他有才不行啊!什么,我承认汉武帝是可能和霍去病有暧昧关系,可这不代表元和帝就和帝云出有暧昧关系!这两人比鸡蛋清还清白!” 锡林一边喝粥一边感叹:“怎么感觉什么追求都没有的人反而生活得格外幸福?比一心追求上进的人开心多了。”。 我说:“人无所求品格自然高,不过这也是因为社会物质条件好。要不然,人人都要为了生活奔命的话,哪里来什么安闲适意的平民生活,哪里来什么独立自信的公民精神?物质一折堕,连灵魂都磨损。”。 锡林说:“最后这句话是明莼皇后说的吧?”。 我说:“大概是这个意思,不过没这么偏绪瞬间平复,很温柔地冲我笑一笑,低头喝牛奶吃吐司,锡林悄悄说了一句:“你以后真要娶滢妹妹?我看比起滢妹妹,阿姨还喜欢我一点呢。”。 我赶紧抬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妈妈在专注地看电视,重放昨天晚上的《百家讲坛》,学者侃侃而谈:“为什么说林黛玉的原型是明莼皇后呢,原因有十个,第一是明莼皇后对《红楼梦》非比寻常的喜爱,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她着力保存,可能《红楼梦》一书就要失散了;第二是明莼皇后家中,也共有四个姊妹,也有个出身贵族家庭的‘贾母’,各方面的人际关系十分相似;第三,关于林黛玉有这么一句形容,‘心较比甘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这种形容词相对于明莼皇后来说,是十分的符合……”。 我瞪锡林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家伙有毛病吧?。 最近的人都不正常,比如近期一次游行,竟然是要呼吁放开一夫一妻制,让人们自由选择结婚对象和人数,一夫多妻一妻多夫都是可行的,群婚制才是人类最自然的婚姻状态什么什么的…… 乱套!幸亏还有皇室和祖宗作为我们的精神信仰,不然这国家非道德沦丧不可。 暗恋 明徽篇第六十一章。 真正的暗恋,是一生的事业,不因他远离你而放弃。——张小娴。 今天碰巧是周六,说好了和二姐三姐一起去逛明仪宫,于是一大伙人浩浩荡荡出行。锡林极有办法,弄来一辆吉普,三姐自告奋勇去开。 于是一大清早的,北京三环内的人就眼睁睁看见一个墨镜盖住半张脸的时髦美女驾驭着与窈窕身段全然不符的霸气吉普横冲直撞,路人纷纷侧目。 大概是热播剧《元和王朝》的影响,这几天大家伙的议论话题总脱不过元和年间那几名风流人物。二姐就在说话:“其实那个年代我最欣赏的反而是谦妃——这位可是中国首个文化沙龙组织者,首个时尚派对的发起人。西方人老说她是中国的蓬巴杜夫人,这个评价倒也没错。” 锡林说:“为何我们都这般怀念那个朝代?我身边的人尤其如此,从小的时候就一直听人说,元和陛下如何如何,明莼皇后如何如何……前段时间中国发行一套纪念币,上面的头像就是这一对帝后。”。 二姐轻轻说:“因为我们茫然。”她垂首,怅惘无限的样子,“其实我也想回到那个年代,那里的人看起来都那么有目标有计划,时间不够用,生命朝气蓬勃。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他们不以金钱的多少来衡量一个人所处的阶级,而是用其他更有效、更高尚的方法来评价人。” “他们有一种博大的信心,仿佛可以通过自己来影响全世界,而非固守一隅。他们出海到美洲需要半年,可是仍然可以毫不犹豫地扬帆出行……而我们现在到太平洋对岸只要半天,什么事情都变得容易太多,却好像已经没有了创造的勇气。”。 “社会变得奢靡懒惰。其实很多时候,物质并不能决定人们是否幸福,因为对物质和金钱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追着追着,人们就变得欲壑难填。”。 我深感赞同:“佛家不是有句话说,欲望如同迎风执火,必有烧手之虞。虽然说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变动的,可是人的精神世界能对一个社会造成非常大的影响,信心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人民相信社会相信政府,那它就真的能越变越好;人民不相信了,那就真的越变越坏。就跟股市似的,一旦有人说要大跌,流言传开,信心崩塌,股市就真的要崩盘。”。 舒滢滢支着下巴看我,三姐笑道:“青年都这么有忧患意识,社会哪里会变坏。” 大家都笑了。 明仪宫的门房自然而然改成了卖票处,在场的三个大学生纷纷拿出学生证来卖半价学生票,工作人员仔细验看我们的学生证,三姐已经和几个外国人攀谈起来,其中一个高大的白人男子坚称“来看中国的巴比伦花园”,三姐耐心和他解释,“这虽然是元和皇帝为元和皇后修建的爱情博物馆,可是元和皇后事实 分卷阅读122 上并没有来这里住过,因此称不上巴比伦花园”……。 那外国人追根问底,询问“那么皇后陛下的东方卢浮宫在何处”,三姐笑答“明莼皇后一生建立了许多博物馆,皇后博物馆、闺阁博物馆之类,都是研究中国古代历史的珍贵资料典藏地。要是说东方卢浮宫,大概是皇家博物馆——不过这却不是皇后一人的功绩了。”。 她用英语流利地说:“既然要来中国玩儿,那当然要参观故宫,虽然门窗紧闭,但好在陈设俱在,宛如当时,隔着玻璃窗户窥看几眼也很有收获。还有如今对外开放的几家亲王府邸,各有特色,比起皇宫来是另一番光景。还有几座皇家园林,皇室会在国庆和年节的时候对外开放,比如圆明园、颐和园、西苑,还有特色节目,隆重非常,如果能在北京逗留一段时间,也可以去那里看看。帝都有不少历史悠久的大学,国立北京大学和国立清华大学一批十几所学校都成立两百多年了,不仅仅是全世界最好的学校,更是活生生的文物,不去看可惜。”。 “中国的法院和检察院,是全世界最早成立的此列专门机构,最早的大厦至今仍在,就在□附近。还有当年斯大林丘吉尔罗斯福他们抵达中国时曾住过的府邸,毛首相纪念馆之类……” 三姐这一口英语真是要气死正宗英国佬,那高大的英国青年看她看得双目发直,估计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 三姐收敛了一点:“北京是全世界闻名的旅游中心,因为它不仅仅自然景观好,人文素养好,也因为它拥有世界悠久的历史文化,保存得极为完好。北京城有许多礼仪馆,其实很多都不是为中国人开设的,都是为了满足好奇的外国人——游客太多也是北京城交通拥堵的重要原因之一。” 锡林和我聊天:“确实。其实现在中国人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土地,谁不乐意弄个庄园过过地主生活呢,也不会都挤在大城市。之所以北京这边房价这么高,交通这么拥挤,都是这帮外国人来多了。特别是日本留学生,一来就不走,把签证到期视为最大噩梦。”。 舒滢滢说:“还有不少外国人千方百计跑过来生孩子。唉,可怜可悯,孕妇还这么折腾。” 我关注点是现实问题:“所以我们的宗族制度真的是很有必要的,就比如咱们家里,普通公务员和高中老师,要不是有家族公帐的话,哪里会有能住下六口人的大房子,哪能在北京这种地方养活起两个小孩。”。 舒滢滢笑吟吟地说:“而且养活的质量还这么高。”她抬头看我,双目之中柔情万千,“明徽,能和你从小就认识,度过这么多年的时光,真的是我最幸运的事。”。 我心神大震,望着她脱口而出:“何必这么说话,我们可以一辈子都——” 锡林大咳起来,忽然说:“三姐!你看看她在和那个英国佬说什么?”。 舒滢滢笑一笑,突然有点羞窘似的,嗔道:“别以为我夸你两句就得意了——能和我认识还不是你运气好?小心以后我男朋友找你算账。”。 我也是微笑:“那看来我要努力消减这种算账的可能了。”。 舒滢滢登时面飞红霞。瞧着她俏丽的脸庞,我心中也是一阵喜悦——实则一直以来,我的目标不过是乖乖地、符合所有人要求地活着,如果能和舒滢滢谈一场顺其自然的恋爱,那仿佛是按部就班的人生中颇为值得期待的一件事情。 我和舒滢滢不再交谈,一起朝三姐所在的方向走去。虽然大批外国人的进入确实给本土居民带来了一些不便,但好处是大大的有,刺。其实说真的,要不是他在,谁会没事说我们一家都是uty,夸人也不带这么违心的,我们就是普通人而已。他的存在起码把我们的外貌平均分拉高了十分。 拍完照甩开那个外国人,我们开始往里头逛。那真的就是个爱情博物馆,据说元和皇帝弘晖暗恋明莼皇后足足五年,虽然那时候她还是他身份上的庶母。 但就是这点身份上的禁忌把国人感动得死去活来,让人们至今津津乐道。 北京的国家大剧院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新的以这两人为主角的戏剧,题材已经快被炒烂。当年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有《长恨歌》作奠,后来郭沫若先生也立志要写一部超越《长恨歌》的长诗歌颂元和帝后的爱情,可惜后人公认他并没能超越白居易。 可不,影壁上就写着元和皇帝的一封短柬:“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自上次与君一晤已二十二天矣,大抵度日如年四字。我于你不过是个泛泛之人,你于我却已是毕生至爱。说出来不怕你笑,素日常有虚妄幻想,觉得你不曾走远,觉得你就在近旁,闲敲棋子,手倦抛书,一言一笑均让我如奉纶音,如得法旨。《诗经》三百篇以《关雎》为首,我也不免要把对你之情视作我人生第一等之大事,兢兢业业,毕生不忘。再拜顿首。”。 那拓下来的,是元和皇帝亲笔手书,每一个字都是书法界的珍宝,因此在此地来参观的,不仅仅是我们这一等青年男女,还有不少头发花白手拿法爱好者。 翻过来看,影壁对面只是两句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龙飞凤舞巨大的草书,也是元和帝亲笔所写。 这一番直白坦诚的心意,叫我们一行人都沉默起来。 舒滢滢忽然说:“这不该叫爱情博物馆,应该叫暗恋博物馆才对。”她低首,仿佛忽然有了无限的心事,“里面全部是爱新觉罗弘晖的心路历程,是他一个人对明莼的爱。没有暗恋过的人 分卷阅读123 ,怎么会明白其中滋味。爱一个人是充满变量的,暗恋就等于后退一步,胆怯地静静看着等。” 我听得发怔,再往前走的时候就有意落后几步,悄悄握住她的手。 明仪宫和雍和宫不同,并没有经过后世皇帝的改造,而完全还保留着它的主人居住时候的样子。甚至连殿堂上都还是绿色琉璃瓦,而没有如雍和宫一样改成黄色琉璃瓦。 主殿不过是依规格而建,我们读着殿堂牌匾,一路走到东书院,才渐渐看到元和皇帝痴恋所遗留下来的痕迹。 导游给我们讲解:“东书院的主卧室中专门有一个大衣柜,当年有专人打理。当时的明亲王,也就是后来的元和皇帝弘晖每月都会派人出去采买当季的衣服首饰,由专人妥善保管,虽然当时的宣妃明莼永不可能出宫来穿他买的衣服,但是弘晖仍然年年坚持如此。”。 “每一个殿堂院落前都有一方石碑,大家可以看到,这都是后来旅游文化管理局加上去的。上面镌刻的都是弘晖陛下给明莼陛下写下的情诗或者情书,每一篇下面都有文章,我们能看到的是,最早的时候弘晖陛下经常写七言律诗,但后来得知明莼陛下并不喜欢古诗古词,反而更偏好西式的现代诗,弘晖陛下也就为此转变文风。”。 “在雍正皇帝晚年的立太子风波中,明亲王弘晖得到了宠妃明莼的暗地支持,从那时候起他们两人的交往就带着些许的政治色彩,可以说明莼陛下参与政事是颇有前例的。这也是后来他们二人被民间并称为‘双圣’的原因……”。 “原本的大戏楼被改造成了小型展览馆,里面依时间展出了弘晖陛下送给明莼陛下的所有礼物,其中最贵重的可能是元和七年的时候,弘晖陛下从印第安人手中得到的大片美国土地的权属证明书。虽然只是薄薄一张纸,但是从价值上来说却超过了所有的珠宝豪车。其中也有一些礼物无法展览出来,比如很有名的那匹汗血宝马加布,因为已经去世多年,只能在展厅中展出当年明莼皇后为它拍摄的照片……好,请大家跟着我进去。”。 我兴致勃勃地打算进去,却被锡林一下子拉住了手臂。 他拽着我悄悄脱离了大部队,劈面而来就是一句:“你知道元和皇帝曾经动过把明莼皇后囚禁起来的念头吗?”。 “我流着他们的血,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你不要逼我逼得太过分。”他脸色阴沉,手劲大得出奇,“算我求求你了,别跟我装傻了,今儿就给我句准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弘晖说:“名声就是这么被子孙后代给败坏的。” 舒滢滢小姐很厉害嘛,看把从容的太子殿下给逼成什么样儿了。 下章应该会穿,如果无意外的话。其实明徽真的是慢热冷感纯被动系的,太子你老暗示有什么用嘛,你看看舒滢滢,都快贴到明徽身上去了,有本事你学啊。 观星 明徽篇第六十二章。 爱得太深,会失去所有荣耀和价值。——欧里庇得斯。 逛到中午,我们索性去附近一家西餐厅吃饭。 三姐表示想吃川菜,但舒滢滢赞同去西餐厅,三姐也就向小妹妹退让了。吃西餐的时候我和锡林抢着帮舒滢滢拉椅子,引起了三姐的疑心。她把我堵在洗手间门口,质问我:“你们三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哪三个?”。 三姐哼笑着,对着镜子理理发鬓,手指掠过花朵型流苏银耳饰,冷声道:“别跟我装傻。舒滢滢那小丫头看着单纯,实际上脑子灵活得很,怎么,她在你和那公子哥里头犹豫不决啦?” 我说:“三姐,背后说人是非不好。”。 她叹口气:“爸妈就生了我们姐弟两个,除了我有谁为你打算。实话实说,高中的时候舒滢滢她爸妈发现她和男生秘密私会,她把这件事情推到你身上,这件事就注定我和妈妈不会接受她做儿媳妇。”。 我忍不住皱眉,这件事情,怎么会传到我家里人耳朵里去。“滢滢那时候还小,中学女生谈个恋爱并不算什么。”。 三姐冷冷地说:“是吗?那我撞到她买测孕试纸怎么算?”。 我一时失语。抬眼望着三姐。 她叹口气,温和地摸摸我的脸:“徽哥儿,别用这种眼神看着你姐姐我行不行,看得我铁石心肠都要软了,以后还怎么出去尖牙利嘴啊?”她开完玩笑自己笑一阵,然后说,“其实这也没什么,时代早开放了,可她一直在你面前作天真纯洁鲁莽粗心状,看得人腻烦。”。 她挽着我往外走,轻笑着:“不过你要真喜欢,那我们也不会坚决反对。你那朋友那么好的条件还喜欢上舒滢滢,看来她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我想起来一件事情,犹疑地问:“三姐,二姐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滢滢?” 她似笑非笑的:“哟,终于想起来问了啊。”她尖尖手指从眉目间一掠而过,撩起一缕发丝拨到耳后,看上去真是风情万种,“你和她要在星巴克约会,三天前楼上楼下俱已经全部知晓。我当然打电话找她。”。 远远看过去,舒滢滢坐在沙发里和锡林说什么,笑容如同春花拂晓。我默默叹气,有三姐着力反对,我和滢滢怎么也不可能成。 坐下来开吃,举杯时人人言笑晏晏,但其实呢,暗地里真是闹来闹去也闹不够。看着二姐仍带忧悒的微笑,忍不住要感叹,以后真娶妻的话绝对娶二姐这样的女孩子,就算天真一点不食人间烟火一点甚至脑残一点,但是至少不让人累。 但是经过她男友那件事情,天真又能维持多久。 果然来了。 二姐脸色发白,忽然抬手止住座上众人的话语。大家面面相觑,也不吃了,一起凝神谛听。 隔着盆景,男女的话语传来:“就这些。你别来找我了。”。 “我知道了……真的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但我是真心喜欢你,自从三个月前那一次之后,我再没有和别的人有过那种关系,现在查出来怀孕,一定也是你的……”。 女声在低泣:“或许你觉得,像我们这等人没有喜欢他人的权利,但这总是你孩子的一条性命。”。 男子的声音硬若钢铁:“你这种伎俩我看多了。钱拿去,视频照片一定要删掉。” 女声失声说:“那孩子呢?”。 男子冷笑说:“我只听说召妓要付过夜钱,没听说过还得兼付不知何处来的打胎费。” 他们走了,一路还在低声吵嚷。 二姐脸色发灰,像是灵魂已经飘走。看着不像,三姐负责把她送回去,舒滢滢也跟着一起走了,她下午还有事情。我和锡林也不吃了,去隔壁咖啡馆坐着。 我取出一支烟点上,轻轻叹一口气。 分卷阅读124 锡林说:“叹什么气——做的漂亮,真不愧是我们明徽。”。 座椅设计得很好,是竖立的贝壳状,人人头上一片阴影,窝在里面不晓得多舒坦,且安全。我慢慢说:“虽然是兄弟姐妹,但平时互相爱护即可,本来也不必这么横加插手干涉他人生活。” “不知道你听过一句话没有。”。 “爱得太深,会让荣耀折堕。”。 “二姐是那种爱上一个人就一生一世的好女子,可惜偏遇上这么个人。简直是命犯桃花,无可救药。就算他缺点多多,花心,家暴,都不能让二姐彻底死心。过了当天就逐渐心软,再过半个月,那男人跪在二姐面前,她一定原谅,不顾父母叹息姐妹哭求。”。 “我们不能打那个男人,不能想办法报复。他越落魄,二姐越同情,越容易心软。” “但二姐是世家出来的女孩子。我们家虽然从来不曾显赫,好歹传承几百年未断绝,世家子弟自有傲气。那男人可以有千般不是,但不能猥琐……背着女友招妓,和□吵架,公众场合口出鄙俗,桩桩件件,像泼在墙上的墨点,一辈子抹不掉。”。 “二姐就算痛苦死,也不会回头。”。 我想着,二姐此刻必定回到家中,一头栽倒在床铺里,眼泪直流,哭到双目红肿。现代人选择太多,感情太快,天长地久四字已离得我们太远,好不容易有个痴心执意的二姐,偏偏恁地命苦。 真是他生莫作有情痴,本来就人间无地着相思。 烟雾袅袅升起,我心中突然难以言喻地痛苦,压下眼中的潮意,狠吸一口烟,呛得咳嗽起来。 萨克斯的声音悠扬,锡林看我很久,微笑着说:“别难过……你这个样子,真是让人恨不得一把抱在怀里呢。”。 我听得心烦,这家伙吃了什么错药,闹这种么蛾子。烦人不烦人,恶心不恶心。 他赶忙补救:“这么不高兴,看到她总该开心点吧。”。 他取出一张照片,花房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冰绿色旗袍,娉娉婷婷,冰质玉骨,正俯身看一盆兰花。 她脸上毫无表情,无言无笑,香姿竟是冰雪容。 她身段、面容仍显稚气,但那种倾国之色,迤逦迫人而来。 我翻来覆去地看,锡林笑问:“如何?”。 我喃喃道:“除了她,还有谁配穿旗袍。”。 锡林不满地叫道:“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喂,不是吧,见张照片就迷成这样?” 我问:“这是?”。 他说:“她就是我跟你说的,明徽明中堂的嫡系后人。你不是很感兴趣么。不过看你这么喜欢,我还真不敢带你去见真人了。”他说着,竟有些半开玩笑半吃醋的意思。 我实在忍不住,反击:“太子殿下,这番心思真用错人了。皇宫中佳丽三千还等着您去宠幸呢。”。 锡林笑容僵住,委屈道:“就知道,你嫌弃人家失身……”。 我笑了两声,在心中暗暗翻一个白眼。哥们,别说性向问题择偶标准问题等等诸多现实问题,单说大一大二的时候,多少次您当着我的面和各色美女调情,多少次怂恿着要和我找个美女p,多少次向我吹嘘未来的老婆和现在的老婆多漂亮多温柔多体贴,多少次取笑我是个呆子不懂享受生活。 当然,我知道你们贵族阶层都是这样的。你已经算很节制很清心,但是你让一个对你大学四年x生活一清二楚的狐朋狗友突然对你动心?。 做梦吧。做梦也没这么荒谬的。 大概是醒悟到自己这几天的行为失策,锡林竟随着我到长白山去观测双子座流星雨。 这个世界上上演的人心叵测、尔虞我诈统统千篇一律,让人厌烦甚至厌世。只有大自然,永远那么清新而多变,从没有一刻重复。 那天晚上我甚至都没有带相机。只是一直睁着眼睛,希图用头脑记住全部的景象。天空中的星芒像是化成了实体,漂游在人们身边,近的像是一伸手就能抓住。 不论科技多么发达,人也不能模拟出这样温柔、绚烂、骄傲的光辉。 抬头看天空,夜空中的星流成了漩涡状的河,搅动成的波浪,让人灵魂都甘心破碎。 其实这种时候,很不想身边有其他人。 这样一个人面对美景的时候,就像母亲招待归家的儿子,单独为他捧出了盛宴。我只想静静享用,翻涌出来的苦涩和安宁,都是我一个人的。 偏偏有个锡林。 好在他安静。到后来,我渐渐沉沦在每一颗星子划落的不同的弧度轨迹中,忘却他物。流星雨看久了有一种悲壮的感觉,那一刻,觉得自己是孤独的旅人,乘坐在孤舟地球上,穿梭过这样一大团星芒。 星光扑面而来,罩住了我整个人,而后又渐渐远去了。 这种时候,又害怕什么,又担心什么,又不安什么。 宇宙那么大,盛得下星光,也盛得下我。 流星雨持续了九个小时,到后半夜的时候渐渐停歇,我开车和锡林一起回京。 风声呼啸,手脸都是冰冷的,心中却像有一团热火。 邂逅美景,总让人这么开心,比喝酒还热血沸腾。 锡林轻轻说:“看着,我可以陪你到最后一颗星星落下。”。 大概是心情太好,虽然给这小子寒得一阵发麻,我也没多计较,后来就和他讨论起后天拉力赛的事情。 飙车和摄影,看着一动一静完全不同的两项运动,我却是同等的喜欢。其热爱程度甚至超过了对我自己的生命。所以三姐嫌弃我选择舒滢滢标准太低,但我却从来不这么觉得。 我已经有了太喜欢的东西,对其他人或事注定付出较少。爱情在我生命中占的位置太小,有没有它都无所谓。 引擎声的低声咆哮是乐曲的前奏,刹车的尖锐声音是乐曲的辅音。 风声刮过耳畔时,无法形容的快乐,像是飞翔。 当然经纪人也和我说了很多,比如要想走上国际必须得出名,不可避免地要暴露身份之类。 但我渐次觉得,这次奏响的乐曲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不再听我的控制。 心知未肯寻常。 跑车冲出赛道的时候,我也没有太意外。 只是有些遗憾,这样酒浓花艳的人生,就此别过了吗?。 童年 明徽篇第六十三章。 幸福的灵魂,时间在其中不再流逝。——米开朗琪罗。 穿越这种事情,真没想过会发生在我身上。 大红色织锦地毯上,我歪歪斜斜走两步,腿一软跌在了地上,乳母丫鬟们惊呼两声,我跟着往前爬,她们就嘻嘻哈哈笑作一团。摒弃这些让人发囧的莺声燕语,我执着地挥舞着爪子,终于险险够到了放在最边沿的印章。 分卷阅读125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恭喜太太,贺喜太太,二爷拿了印章,日后必定要做大官儿啦!” 堂上的女子不到三十岁,却已经着力摆出一派端庄慈和的态度来,虽然喜悦也仍然端着,温和道:“既是如此,遣人去报给他父亲知道。”。 大奶奶听了这话,在一旁赔笑道:“太太,要不遣人到宫中告诉莼儿一声儿?” 太太点头说:“也不必特意遣人告知,你下次进宫时说一声儿便了是了。” 丫鬟们一齐娇笑道:“看二爷多么活泼生趣,竟在吃自己的手呢!”。 我回过神来,汗颜地发现我居然真不知不觉把手塞进了口中,赶紧取出,板着脸把身体支撑起来,尝试着用两条腿站稳。该死的,这毯子太软了,鞋底子也太软了,真不好着力! 我啪叽一声跌了下去,阴沉着脸坐了起来,不再尝试站立。 这下子,连太太和大奶奶也一起笑起来。 真是完全没有想到的,我竟然会又从母亲腹中生出来,来到两百多年前的清朝的一个贵族家庭,还成了家中最小的少爷。 在穿越前,如果有人问我雍正元年意味着什么,那我只能说意味着雍正皇帝登基,我的明莼女神服侍的德妃升格成太后,哪里能想到雍正元年还有我的生辰礼。 因为是在国丧期间,家里人也只是悄悄为我办了个抓周礼,并没有宴请宾客。 家里人的关系很奇怪。我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她生我的时候都四十了,父亲也四十多了。我有一个大哥,还有四个姐姐,大哥是嫡出,姐姐有庶出也有嫡出。爷爷将近六十,可是竟然续弦娶了一房太太,年纪才不到三十。 我有个姐姐,在宫里。但她到底是做什么的?是妃嫔、是女官、还是宫女?我全不知情。只知道家里人说起她来都是骄傲得很,我隐约听到婢女们议论,我家根基浅薄,之前不过是平民,因为出了这个姐姐,祖父又侥幸得了个差事,因此才升格成小贵族家庭。 哥哥很想去考功名,想博一个出身,以后能帮到姐姐一点——她毕竟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 他努力了很久,我也一直试着支持鼓励他,并下定决心自己也要这么做。我很感,就满足到不行。 大哥把精力投向习武,渐渐荒废了学问。我却还是坚持着看书习字——虽然这在家里人看来只是小孩启蒙而已,我们家没有根基,文官的路比武将的路好走。而且我知道,等到元和帝后执政的时候,我会有大把的机会,我懂科技,我会外文,如果再加上比较好的国文底子,一定能很快得到重用。 由于对未来有严格的规划和期许,我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清朝的物质生活当然远远比不上后世,甚至我现在还是个三头身的小孩,但在平淡安宁的童年生活中,我却像是找回了在后世很少存在的,真正的岁月静好。 喜欢玩相机的人都知道,摄影的一大乐趣就是镜头变成了你的另一双眼睛,能从任何人眼无法企及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捕捉猎豹的身姿,捕捉新笋破土而出的一瞬,捕捉荷花薄如蝉翼的花瓣,这种种情状,都能让人看到大自然的丰富多彩。 那时候我总觉得,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变换的,只除了人类。 然而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所有人对我的期待都不过是好吃好睡,世间种种惊心之事都不会穿透房门上悬挂的那一道帘幕,我仰着头看这个社会的时候,突然发现它的种种有趣之处。 就比如春尽时的飞红,能让二姐愁蹙眉头;就比如姐姐从宫里传出的只言词组,能让老成持重的祖父沉思大笑;就比如三姐试着将喜鹊登枝簪子插入发间,对着镜子忍不住微微而笑,这样不为人知的女儿心事;就比如大哥听说家里人开始给他议亲,惊得语无伦次,反复怀疑“这也太快了吧”的窘态。 以前的时候,对尘事其实比较厌倦,总觉得金玉败絮才是常态,总觉得世界上没有太多值得期待的人,值得期待的事。 现在却活得津津有味。 在封建社会做官,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力知识,还有背景和运气,我也想过可能我这一辈子也只能做个小小官吏,庸碌此生,但这样的人生想来也大有可期许的地方。 每天写大字读论语观察社会,日子也一天天过去。到雍正五年□将暮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了个大太监报喜——“咱家在这儿给您道喜,万喜呀,府上大小姐册为端嫔娘娘啦!” 府上?祖父看着三进院落的青砖房,僵滞沉默。 娘娘?母亲茫然不能言语,父亲掐了她一把,她才好险没当场哭出来。 祖母走进来牵着我的手,她脸色虽然依旧镇定,双手却战栗觳觫。如果不是她提醒,全家人连给那大太监贺喜钱的事儿都不记得。于是满庭热闹起来,全家上下的仆人——加起来也才四五十人——一齐来道贺,太太强笑着,每人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 全家上下没人知道怎么应付这件事情,祖父熬了一辈子也只做了个散佚,父亲以前做商人时很成功,也接触过不少官员,却从来没听说过这等后宫之事。 分卷阅读126 祖母是满人小官员的女儿,一辈子见过的最高贵的女人是四品诰命。母亲更是不相干,虽然去见过姐姐多次,却一直守在宫门外厮见的。 人人强颜欢笑,惊怕多过喜悦,所有人都不能理解那个神话一样的姐姐——在家里人看来,一个小丫头能混到太后身边当女官已经很神了,现在居然一跃而上成了嫔妃,这就好比一只小白兔忽然变成了哥斯拉,不是进步,是进化。 到晚上的时候,府上能管事的四个人关起门来开会,其余如守寡的婶婶、回家暂住的姑奶奶、我的二姐三姐四姐,连同我不在家的大哥一起被排除在外了。但幸运的是,年纪幼小的我竟然被祖母拉着一起参与了这次明家的高层会议。 我看一眼外间,书房里一盏灯还空寂地亮着,就像此刻我的心境,虽然光明,可是有空落落的,苦涩难当。 怎么会不记得?元和皇后明莼妃嫔之路的第一步,就是端嫔。从端嫔,到宣妃,到贵妃,到皇后,与元和帝并称双圣,极尽辉煌的一生。 一直以来很喜欢明莼,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里,她应该是足智多谋的,强大的,通透的,有着神话一样的一生。她甚至比武则天还要厉害和完美——武后并没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 穿越过来之后,我也想过以后想办法向她效忠,想过能见到她会是多么让人。但我从来没想过姐姐会是明莼皇后。 姐姐出身尴尬,命途多舛。祖父口中她从小娇生惯养,祖母口中她做事本分,父亲说以后给她五千两银子的陪嫁,母亲多少次说大丫头不容易,探亲时一见妈就眼泪直流。 宫女探亲的时候是可以带东西出来的,家里每次都把她带出来的东西好好存留着,并不动用,说以后留着给她做嫁妆。哥哥甚至说,帮她留意着自己的未婚同僚,有合适的想法子通口气。母亲探亲时说了这件事,回来后说大丫头谢哥哥,以后会想办法求太后把自己提前几年放出来。 阖家欢喜。 有一次她还做了一双虎头鞋,说宫中宫女手最巧,有许多外面人所不知道的花样,她跟着学了一点,做一双鞋子送给我。 我总觉得,她是需要我快快长大后去保护的一个人。可能和后世我二姐的形象有点类似。 在我想象中她是个温柔沉默的宫女,以后会变成宫斗剧中形象正面的那种管事姑姑,呵护并管教着小宫女。 这和明莼皇后的形象差别太大了。 我默默叹了口气,感觉价值观在商议完,祖母拉着我的手说:“徽官儿,你要记着,一个家里人最重要,没了人什么都是虚的。你虽然从来没见过你姐姐,也要常常惦记着她,她一个人在外不容易。” 我郑重应了。 众人坐着喝茶,过了片刻,母亲忽然怔怔地坠下泪来。 “怎么了?”。 她呜咽道:“我这时方才想到,莼儿是一辈子也回不来这里了……”。 众人恻然,父亲强笑着安慰她:“这总是圣人恩典,也是莼儿的福气。”说罢,扶着母亲回房,两人冷漠的情感,总算有了一丝缓和的余地,然而却是在女儿生离的前提下。 我再也忍耐不住,问祖母:“太太,雍正八年什么时候到?”。 她温声说:“今年是雍正五年,徽哥儿,还有四年呢。”。 我低声说:“希望雍正八年快快来。”。 他们只以为我童言无忌,一笑而过。 人情 明徽篇第六十四章。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增广贤文》。 姐姐成为端嫔给明家带来的荣华显赫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宾客故旧一个个的上门,爷爷很快补了游骑的缺,父亲尝试着为自己谋个官职,五千两银子换个四品典仪,竟然也能使得。 不进京官这个圈子,平时只觉得风平浪静,镇日无事。一旦真的融入其中,就会发现处处走风漏穴,宫里发生了一点微末之事,有权势的大臣们半日内都能全部知晓。 康熙朝名臣高士奇因为常年侍奉圣驾,对皇宫内的消息知晓得甚为详细准确,因此门庭若市,大臣们纷纷上门拜访,希图求得一点半点消息。而雍正朝,承担了这一职责使命的人是老臣马齐,他女儿是履郡王胤陶的嫡福晋,因此对后宫消息也知晓一二。 我父亲上门去送礼拜会,竟然意外地得到马齐的接见。而后父亲成为马齐的座上客,在京官中一下子成了知名人物。 母亲更是得意,她作为嫔妃的母亲首次进宫,竟然得到了太后娘娘的接见。回来之后绘声绘色地向各位夫人讲述自己的经历,说:“啊哟哟,那房子可了不得,又高又清雅,看着尊贵极了,简直像神仙住的屋子。太后娘娘也慈祥,待我们莼儿就跟待亲生女儿似的,我一进去,不敢抬头看啊,太后娘娘就和我说,别慌,阿莼是个极好的,如今留下来一辈子侍奉我啦,问我可愿意,我还能答什么 分卷阅读127 ,自然是不住谢恩……”。 有人笑道:“屋子是神仙住的,那人自然也是神仙一般的人了,明太太好福气呀。” 好在母亲警醒,忙笑道:“端嫔娘娘自然也感。我如今的身份,分明就是明莼皇后的幼弟,书画双绝的明徽明中堂。他的种种功绩如今在我看来都是这么的渺茫,但红学家有一种说法,说贾宝玉的原型就是明徽,明家发迹后各位表姐表妹都来了,所以他才生活在女儿国中。 看看祖母如今对我的教育,还真可能教出一个贾宝玉来。 祖母给我一碗樱桃羹,我端着一勺一勺吃,心中忽然无限寂寥。祖父是封建式大家长,父亲是逐利商人,母亲不明事理,为姐姐打算忧虑的,竟然是全无血缘关系的祖母。 最让我疲惫的是对自己的自责。 在失望的时候,我又极想效仿前世,躲避到山林水乡之中,不理会这许多烦人之事。想着明徽累死累活的一生,忍不住心凉到想叹气。哪怕是为了明莼,我也无法想象会过这种生活。 家里早换了贵族区的大房子,也添置了一两百名仆人,因此到雍正六年,姐姐渐渐失宠的时候,家里上下就满是风言风语。先是三叔三婶话里话外,埋怨祖父不该让他们搬回来——“一家子过这没油没盐没滋味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 而后仆人们也开始流言纷纷,说家里本来没个能挑起大梁的人,如今唯一的一根顶梁柱眼看也不中用,眼下青春正好的就失宠,以后能有什么盼头。 这种种风波甚至波及到了我这里,以前忙忙赶着给我当跟班的几个表弟表侄子仿佛一天之间就有了别的心思。 父亲早不愿再去做劳什子商人,学起清贵老爷的做派,不肯再掌管铺子。又一次掌柜的送账本来,站在书房外半天没人理,我走过去接了来。 可能掌柜的也是灰心了,竟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我这个小孩,我在那天晚上,做出一份分析报告来递给祖母看。祖母目瞪口呆,到晚间就把父亲叫来训话。 “徽哥儿尚且知道自强发奋,你这个做爹的却恁地惫懒!”。 父亲默默叹了许久,方才说:“不瞒太太说,儿子是灰心了。走南闯北争抢一辈子,永远被人侧目而视。莼儿入宫之后,我才被人正眼看一眼,背后却难免还要被人说,是惯会靠女求荣的。如今便是这等面上光荣也没了,可见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今我只想喝两杯酒过几天日子罢了,若是行这商人之事,敢怕还累得莼儿被人耻笑。”。 祖母长叹一声,无奈妥协:“家里除了你,没人能再接手这些铺子,如今白留着反倒惹得你二弟三弟心怀不满。且日后徽哥儿他们这一辈的也不会再做这个营生了,慢慢卖了换良田罢。” 我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找了个可以做点事的地方,结果就这么没了!。 家里人精神颓废物质奢靡地过了一年,我开始试着诹出几首打油诗,并得到了先生的认可。家里姐妹们都开始悄悄议论:“我们这等突然升起来的,并没有根基,只怕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肯与我们结亲。”。 我真的很想对他们说,也不想想一年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何曾想过嫁入高官之家,何曾想过白玉为堂金作马。如今搬入大宅子不过半年多,植入的大树连新根都还没长出来,人心就开始不足了。 八月间的时候,祖母带着我去牛录李荣保家做客。那当口富察家正好过事,祖母也再受邀之列,然而不过是寻常一夫人而已,完全没有受到主人的热情接待,只是进去的时候略略寒暄过几句便到角落里坐下了。 因为我年纪幼小,因此也不避讳,直接便在内帷中。各位夫人把我揉来揉去,夸赞不休,基本上每见一个人,我和祖母都得行礼问好,虽然努力做到不卑不亢,但那种椅子都坐不温的感觉,也着实无奈。 忽然主人家喧闹起来,本来正在迎客寒暄的李荣保夫人都迎出去了。席上人人喜气盈腮,客人们纷纷好奇,问起仆人来,仆人也毫不避讳地说:“大小姐回家归宁,连四阿哥也一并同来啦!” 李荣保的大女儿正是被陛下指给弘历做了嫡福晋,如今是四福晋了。 有位夫人感叹:“四福晋端的好造化!”。 祖母的手紧了一紧,默默无语。众人满面赞同之色。 富察氏大小姐当然好造化。人人皆知,四阿哥是现在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四福晋那模子就是未来的皇后。生于富贵之家,又嫁给皇子做嫡福晋,未来还稳稳的有保障,如今俊美的丈夫又这么温柔体贴,这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让人只能感叹,无力嫉妒。 我知道祖母为什么受到触动。 一样是大小姐,一样是家里人的骄傲,却这般同人不同命。 幸好是她,要是母亲,只怕这时候已经脸色发青,双手发抖。 姐姐看着是人上之人,那又有什么用,生死荣辱操控人手。四福晋现在看着不显,人家一辈子的尊荣富贵就像这梁柱上的贴金泥一样,牢固永存。 祖母双目之中有着悲哀,仿佛在说:是出身误了你姐姐。是出身误了我。 做一个乖巧的、旁观的小孩子,一项好处大抵就是能冷眼旁观,看清所有人的心思。 我却想起后世里看的《元和大帝》上的一个情节。明莼皇后封后大典上,鞋子上缀着的一只珍珠须蝴蝶饰物忽然脱落,宝亲王福晋原本在一旁侍候,这 分卷阅读128 时候忙忙取下头上最闪亮的一朵珠花,掀下蝴蝶跪下镶在明莼皇后的绣鞋上。 后来这个小细节被网上帖子截出来讨论,网友们都说“我头上的宝,是你脚下的泥”,编剧有巧思,也有象征意义。 当然也有骂的,比如说巧合得太假了,比如说这会子那轮得到四福晋献殷勤,比如说明莼皇后岂会这么不懂做人等等。 我笑了笑,安慰地握住祖母的手。 哪有不如人,只有人不如我。 命运眷顾的,是明莼姐姐,也是明家。 四福晋被尊贵堂皇地迎进去了,我们连她的服侍丫鬟的脸都没见着。席上各位夫人都是脸色各异,显然是滋味自明的。 其实那一刻我也意识到,这时候的社会是有点问题,不然人们不会见了一个幸福的人、尊贵的人、前途光明的人,就这么的痛苦难堪。幸福的人又何须嫉妒别人,这么多人悄悄低头,不外是因为不幸福。 很快席开了。大抵是为了弥补方才难言的静默,此时大家伙都有些刻意地热闹,真有些好景艳阳天的意思。 我自己娴熟地用筷子吃饭,夫人们纷纷惊叹,许多人说“奶娘带孩子带到七岁,三岁以前一直半吃奶半吃饭,七岁了也只会等着丫鬟们喂过来”,对我的用餐礼仪表示赞赏。 她们惊叹,我还想惊叹呢,不是说古代人最重礼节吗,哪会像她们说的这样!真是匪夷所思。 有不友好的,这时候半含半露地说“他们家一贯如此,大小姐八岁就进宫伺候人”,说得祖母和我都脸色丕变。 贵族家庭了不起啊!娇生惯养了不起啊!。 正当这时候,忽然有丫鬟走过来,恭敬地行礼,一时把旁边人都镇住了。她说:“四福晋请明夫人进去坐坐,她向会见您老人家。还有这位小哥儿也请一并进来,四阿哥想见小少爷。” 人人瞩目,个个惊异。一时饭也不吃了,戏也不看了,都只把我们瞧着,好些人不知道我们是谁,彼此打听。那几个讽刺我们的握着嘴就躲到了后面,丫鬟们殷勤地赶上来服侍着我们净手取东西理衣裳,我们这才扬眉吐气地进去了。 唉,到古代这几年,别的不会,人情冷暖看了不少。 画像 明徽篇第六十五章。 但是那玫瑰,跟所有玫瑰一样,只开了一个上午。——巴尔扎克。 我和祖母一并向后院中走去,迎面看见一个柳腰花面的女子被众人簇拥着,从小桥上缓步走过来。她秋水目,笼烟眉,看着确实是个美人。 祖母领着我向她行礼:“那拉氏给四福晋请安。”。 我似模似样地打千:“明徽见过四福晋。”。 她忍不住地微笑,说:“好乖的孩子,朱颜,快拿尺头来。”立刻便有丫鬟取了一个荷包来,里面装着小金佛小玉佛,并四个小金锞子,上面刻着吉祥如意的字样。 四福晋又温声说:“夫人不必多礼,我此番难得离宫回家,便与我道些家常话便是。”祖母忙应了,四福晋转而对我说:“好孩子,四爷想见你,你只管随着他们去吧。”。 有四个小太监走出来,祖母面露担忧之色,我镇定地点点头,不接受小太监要抱我的姿态,自己迈步走了。 身后还有四福晋遥遥的笑语:“这孩子当真聪明,看着让人喜欢得紧……” 我心里却有点惊讶。 没想到四福晋是这样的人。 之前席上的众人可能都设想过,这位天生皇后命的小姐是个什么样子,不外是端庄大气镇的住场子之类,这些想法本也没错,然而她并不是薛宝钗式的人物,她疏淡如烟,飘飒似雪,不是天生的主角气场。 站在精彩的人身边,她可能自动自发成为配角。 这样当然不能说不好——谁有这个资格说别人的人生不好呢?然而,确实与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现在的她,身上还有一种天质自然的纯净气质,再过几年,怕连这个优点都要湮灭。 四阿哥正在和马齐父子同席说话,听小太监回禀说明家小公子来了,他竟告罪后亲自走了出来,那时候我站在外间,正仰头看墙壁上一副画,画中绽放着金色的莲花。 那莲花十分殊异,竟然是直接用金粉撒就成的,而后再依势描上线条,明明是冷色调的金色,也有些灼灼欲烧的感觉。 四阿哥弘历瞧着我,近乎柔声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转过身看他,行礼:“明徽见过殿下。”。 他想扶我,又停住了,只是含笑说:“坐罢,不必这么拘礼。”。 后来在茶榭坐下说话。那时候我深觉这位四阿哥弘历不正常——你见过哪个成家了的大人对着个我这样的三头身小孩尊重平等、有礼有节的?。 像那帮夫人一上来就抱住揉才是司空见惯好不!。 茶榭外是一道水流,水中倒映着蓝天白云,水底有青苔白石,还有柔波似的水草。窗户开着,闻着茶香看着静水,偌大的庭院花香如织,真让我不能不感叹一声,古代人会享受。 我发散地想:莫非爱新觉罗锡林平日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那么这几百年来皇室和贵族们一直这么闭门享福了?难怪当年毛首相搞上山下乡运动的时候,这帮人抵死不从。 更发散地想,能和毛首相这样的人抵这么久,看来锡林的祖父母是一对厉害人物。 四阿哥弘历问我:“见过你姐姐吗?”。 我看着对面华服美饰的尊贵少年,不免暗自感叹。大好男青年,为什么一辈子赔在一段三角恋中做男配角?。 我眨眨眼睛,诺诺说:“回殿下的话,明徽并没有见过姐姐。不过听祖母说,我的名字是姐姐取的。”。 四阿哥弘历若有所思,含着笑意:“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么?” 我很配合地说:“明徽不知。”。 他双目悠远,仿佛暗藏着无限心事:“她和我说过,你抓周的时候抓的是印章,因此给你取名为徽。她对你,是有期许的。”。 妈蛋,别在老子面前作出这么暧昧的姿态行不行?我姐姐现在是你的母妃啊,你在外面乱说会害死她的好不好!牵扯到这种宫闱秘事中,我们全家的头都不够掉的!。 你现在吃你老子的住你老子的盼着你老子的遗产,有什么资格觊觎他小老婆! 我心里一急,把一整杯茶都喝完了,头上冒出了细汗。 四阿哥弘历纳罕地说:“很热吗?”。 我不敢吱声,他取出帕子细心地给我擦了擦光溜溜的大额头,笑道:“你们一家果然都是好相貌,把头剃成这个样子,看上去竟然也还不错。”。 我怨恨地瞪了他一眼。穿越过来之前可没想过现在还是半月头,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元和大 分卷阅读129 帝》里面可是人人带冠、头发齐全的好么!清朝最开始的几个皇帝思维真奇怪,干嘛强迫全国人民把头剃成这个样子,害死我了。 而且你笑我有意思吗?你小时候也一样!。 四阿哥弘历笑说:“你这孩子,气性还挺大的。”说着,替我把茶杯斟满。作出要讨好我的样子,他笑吟吟地说:“你不是从来没见过你姐姐么,今天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以后你就认得她啦。” 我苦思无果,实在想不明白他说的是啥——照相机这时候也没发明啊——只得问道:“殿下说的是?”。 四阿哥弘历一把把我拉起来,说:“在这里看不到,我在京中有一个别庄,带你去看看。” 带雨的泥溅湿了马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我靠在弘历怀里,半天反应不过来。这家伙居然真的就扔下老婆和老婆一家,拖着我出门了!。 我高声说:“殿下不是出宫陪四福晋归宁的吗!”。 弘历扬鞭驱马,大笑道:“归什么宁?男子汉大丈夫哪有整天围着媳妇打转的!不过李荣保家这个省亲别墅倒是修得不错,工程精美啊,花了不少银子吧?”。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竟然在我这个小孩面前流露出对岳家的嘲讽和不满。真是年少轻狂啊。 我继续扮天真:“花园子确实漂亮,跟仙境似的,姐姐住的地方也这么漂亮吗?” 弘历的声音低落下来:“远远不及。”。 我很惊讶。这和我母亲说的,差别有点大。 大概是太久不能言说,他忽然对着我吐露真话:“同样是嫔,裕嫔是一宫主位,她只能和人挤着住,还自己无法做主,唉,风刀霜剑!”。 无尽的景色也有到头的一刻,说是别院,其实还是在北京城的黄金地段,绝对三环以内——之前我还以为他会把我弄到昌平去呢。 他抱着我,踏过门槛直接大步走到卧房里去。 我抿着嘴,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他其实还只有十七八岁,不算太高也不强壮,反而有些单薄。但那一刻,他对我的爱屋及乌的宠爱,让我毕生不能忘怀。 虽然后来他害过姐姐,害过明家,虽然他和我渐行渐远,连朋友都做不成。但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我记着今日的温情和尊重,总要暗地里给他们许多周济和圆转。 他和我并肩坐在主卧的大床上,我腿太短,还晃悠着够不着地面。 四阿哥弘历看我两眼,我表情严肃,直视前方,他嗤一声笑出来,摇头道:“没见过你这么老成的小孩。”。 他一摁机括,床前屏风上的垂地帘子缓缓挪开了,露出一副一点五米长一米宽的大幅油画来,我“哇”地惊叹一声。 那是传教士给后宫中人画的一幅全家福。当中是太后,正襟危坐,神态严肃,但大抵是听过太多关于她的赞美的缘故,我看着总觉得亲切。 皇帝身着帝王常服,站在梅枝旁边静看,皇后的位置很微妙,恰在太后和皇上直线距离的中间点上,仿佛踟蹰不知该去服侍哪个。 一群妃嫔公主或站或坐,姿态各异,每个人连衣饰都十分清楚明丽,看来这画家技法不错。还有一个五阿哥弘昼,躺在青石凳上,脸上是一抹微笑,看着就觉得惫懒。 真意外,这位有名的贤王,现在竟然是这个样子。 最最抢眼的当然是画正中的两个人,太后的左手边站着明莼姐姐,她浅笑着,手指绕在腰间玉佩的流苏上,一双眼睛意味无穷,幽静望着那边的人。那边的人自然就是弘历,他穿着皇子常服,扬着脸站在太后右手边,眉头微挑,十分意气风发。 少年是佳龄,少女是可人,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老菩萨,和她左右的玉女金童。 那幅画我仔细鉴赏了很久,弘历也不睬我了,一直看着那幅画,眼睛又沉又黑。 后来他轻声说:“这画是雍正四年画的。那会儿我未娶福晋,阿莼也还是太后身边的宫女……” “我还记得,画画的那天早上,我折了一支杏花送给她。她说,不管怎么说,看到花总让人高兴。”。 “我问她,下次送什么花给她。”。 “她说,给女孩子送花,就要送玫瑰。”。 “我现在都记得那天的每一点点细节。她肩膀和额头都靠在门边,双手绕着,看上去又娇媚又纯洁,而且还特别小,所有的姿态都是自然而然的……我平生见了许多女子,没有一个及得上她,很多人都二十多岁了,还比不上她十一二岁时的一颦一笑,简直枉为女人。”。 我暗暗“呵”一声,照他这么说,我姐姐竟然是个绝世艳姬了。 总觉得有点荒谬的样子。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问:“你喜欢我姐姐?”。 弘历的额头抵在床柱上,慢慢答:“是。”。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没有娶她?”。 弘历茫然失措地说:“我不知道……后来她嫁给了父皇。”。 我咄咄逼人:“可我听别人说,如果你能去求太后的话,她是不会被太后赐给陛下做嫔妃的。” 弘历全身一震。他不能言语。 我看着油画,那油画的一角,竟然在桌子上真的放着一个花瓶,花瓶中被摘下的玫瑰含苞待放。 那玫瑰,跟所有玫瑰一样,只开了一个上午。 走的时候,弘历已经恢复了常态,他开玩笑似的说:“要是我跟别人说,别人一定不信你一个小孩子,会懂这么多!”。 我装天真装懵懂。这家伙真没品,竟然威胁我要告诉别人。放心吧您,我可不敢把你的秘密说出去,我顾忌着我姐姐呢。 回李荣保府上的时候天色已晚,四福晋和祖母都焦急万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四福晋脸上还有一重怨恨。 祖母忙领着我告辞,回去的路上她问:“殿下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听不懂。”。 祖母深深地看我一眼,过了半晌,才微不可闻地说:“徽官儿,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如今我总算相信,我们家也是有希望的。”。 憧憬 明徽篇第六十六章。 假如没有热情,世界上任何伟大的事业都不会成功。——黑格尔。 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四皇子弘历,作为隐形太子,他出宫的机会其实挺少的,大多数时间在读书,其余的时候就在跟着陛下旁听政事。 这样闷气,难怪把精力都花在琴棋书画和美丽女子上。 雍正皇帝不把皇位传给他是对的,这么严格控制着教养出来的小孩,一旦脱离家长掌控就懒散奢侈,无法无天。不得不说,严格教养也是宠的一种,会让孩子失去独立性和自控能力。 我想起爱新觉罗锡林,他家里也是宠得没边,寻常学子在读高中 分卷阅读130 ,他连侍妾都有了。而且以后的太子妃什么的也一定是妥妥的,不比寻常高富帅,得苦苦在市井之间寻觅。 难怪有许多不近情理之处。 是的,我竟有些想念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至于其他人,我并不曾想念。——因为不敢想。想了只怕会活不下去,后悔到牵心扯肺,我以前是犯了什么疯病,为飙车这一门小小爱好,竟把自己陷入到危险之中,连累父母伤心,姐妹哭泣。 心里一滞郁的时候,就大声背书:“其身正,不令而行;身不正,虽令不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用儒家光辉亮堂的文字占据住脑海。 父亲又娶回了第五房姨娘,他老人家颇有本事,从来不和非良家女子乱来,也从不把婢女收房,一概是小户人家的清白女儿。母亲气得和祖母哭诉,祖母淡定地安慰她:“你有章哥儿、徽哥儿、荣丫头,还有娘娘,你怕哪个。”。 说的是,继承家业的长子和最受宠爱的幼子都是主母生的,亲生女儿还在宫里,何须担忧外来女子动摇她的地位。 母亲想想,笑了,领着三姐出门去逛街,买首饰脂粉。 家里到底是暴发户,母亲用不惯采买上的人,她和父亲都是做惯了商人的,最怕被人骗。姐妹们自觉尊贵起来,再不肯轻易动针动线,只有四姐一直由祖母教养,还有几分大家闺秀样子。 这样的贵族生活也一天天过去,到雍正六年十月的时候,一件事情触动了我。 出事的是姑母的独子,他在饮酒后与人斗殴使气,竟杀了同窗。父亲为这事四处奔走,最终为他脱罪。 我感到难以形容的震惊。 如果突然爆出新闻,说宰相家的公子杀了平民百姓,最终脱罪,那我一点不会诧异,这种戏码中国人都司空见惯。 然而我们家!我们家不过是个小外戚家族,我父亲才刚刚跻身京官行列,我姑母嫁的人家更是不值一提,可是这样微不足道的贵族、微不足道的家族竟然也能欺压百姓了。 而且对方还不是普通百姓,我曾见过的,家里也是京中的殷实人家,难保不能通过七大姑八大姨牵扯出几个皇亲国戚。 自然,我们家能摆平这样的事情,或多或少借用了端嫔的名头,然而姐姐压根儿不晓得分毫。也就是说,我们不必借用丝毫皇权的威势,就已经能够无视法律。我这才晓得什么叫跻身贵族阶层。 这样的事情也许真的太过寻常,然而当它活生生、血淋淋地发生在我周围,所有的当事人都是我素日熟悉的、喜笑颜开一派和善的人的时候,我不仅惊骇,而且几乎要发抖。 更让我惊讶的是,这件事虽然算是丑闻,可素日来往的人家没几个把它当一回事的,还有不少人认为父亲的这种行为是很有人情味、很有责任感的难能可贵,几乎要把他夸成大丈夫了。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没有了,他的家人应该曾对他抱以殷切希望,他应该也有许多期许,有在这个时代堪称光明的未来。我记得他还有些才华,长得也不错,可一切都没有了。 连祖母都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想起《红楼梦》里薛蟠打死了人,从容往京城而来,王夫人她们还镇定地讨论这回事,也不避讳给家里女孩子们知道,没人以此为耻。之后,行凶罪犯与他的一家生活得光鲜堂皇,幸福得很呢。 他打死的也是乡绅之子,并非毫无权势毫无金钱的平民百姓啊。 这说明了什么?我忽然大彻大悟,何谓权贵之家?我们这个国家就是如此,沾着权力一点边的,立刻拥有无限特权和豁免。而没有权力的,不管你是不是比其他人有钱、有貌、有才、有名望,统统不顶用!。 我想起家里书柜中,那本米白封面的《明莼传》,封面上是明莼皇后的黑白照,她穿着旗袍斜坐在椅子里,右手支着下巴,一派深思沉凝。翻开来,扉页上写着:“只有自由能拯救一切。” 她留下的文章语录里,不止一次强调思想的进步。 我忽然有些明白她的想法。 就像我们曾经嘲讽邻国日本的一样:“政治家的儿子是政治家,商人的儿子是商人,日本永远不会进步。”。 是的,如果人的思想毫无变革的话,光是物质增长,又有什么用呢。 我感到无法忍受这样的权贵社会,那一刻我忽然下定决心要做历史上的那个明徽,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不住发生,它让我胸闷气短,心怀愤懑。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雍正六年年底的时候,忽然传来噩耗,宫中太后薨了。全家人惶惶不知所措,然而不出一周,又传来喜讯,姐姐因为至哀至孝,被拔擢为宣妃。 在这样的国丧期间,让家里人不要笑出来,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守孝的日子过得甚是没有滋味,但是家里人看到了希望,一个个在祖母的号令下严守规矩,勤勉做事,简直要把姐姐奉为神明。不得不说,人的名利心,实则是很奇妙的东西,用得好了竟然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祖母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也不再那么悲观失望,甚至对母亲的态度都改观了许多——她好像觉得,所谓老蚌生明珠,母亲应该也有一些好处才是。 而母亲因教养和见识上的不及,一直对祖母颇为敬畏,此番婆媳关系意外地好了起来。 明莼姐姐总是能带给人惊喜,被提拔为宣妃后,她日渐受宠,明家日渐成为了京中一等人家中的一户,就连四皇子的舅家钮钴禄家,也表现出亲近的意思。去年嫁进来的大嫂十分惊喜,虽然因国丧暂时无法与大哥亲近,但夫家日渐兴旺,她总归与有荣焉。 母亲出外总带着她,大嫂是个比荣姐姐更合格的小跟班。祖母有一次和我抱怨,说觉得娶妻娶低了,要是再等等,等到明莼姐姐受宠的时候……。 我劝慰她:“我们家只会越来越好的,若总想着占这个便宜,那大哥只怕一辈子也娶不上媳妇。”。 说得她笑了。 家里核心的成员,其实不过是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大哥、大嫂、明荣、我,但就这么几个人,竟然也各安心思,各有打算,简直要分出不同的派别出来。 大哥是跟着祖父的,两人新近攀上了恂勤郡王允禵,每日里往来得不亦乐乎。父亲是一如既往地在京官圈子里打混,逢迎着马奇,结交着熹妃的兄弟。母亲领着大嫂,跑皇宫跑得极为勤快,恨不得三天探一次明莼姐姐。明荣逐渐舍弃生母倒向了祖母,融入京城的贵族夫人小姐交际圈。 我反思着自身的定位,诧异地发现自己被归入到父亲那一班里头去了——我和四皇子弘历有交情。 每个人都出尽百宝, 分卷阅读131 为了明莼姐姐的一丝信任明争暗斗。 母亲和大嫂这个组合虽然智商最低,能力最差,无权无钱,奈何宫中规矩,生母探望比较便利,因此占据着天然优势,家里人人走避,二房三房争相讨好。偌大一个家族,竟然是两个无知妇人占了上风,想着就让人觉得好笑。 其实后妃和家族的关系往往并不是像我们家这样的。只是明莼姐姐既不需要家里人为她争权,也不需要我们给她提供银两,反而是我们有求于她,因此格外的超然物外,得道登仙。 她越来越像后世描述中的那个明莼皇后。 家里和她的关系渐渐疏远了,当年会哭着说“都是我命苦”的莼丫头,渐渐升华成无所不能的宣妃娘娘。我觉得很遗憾,总觉得自己来得太晚,虽然这么巧地穿越成了她的幼弟,但竟然无缘窥见她的本来面目。 眼看着历史在我眼前发生,却无缘去改变一丝一毫,只能躲在宅子里享受着十几个丫鬟服侍的娇少爷生活,也够无趣的。 雍正八年的某天,母亲和大嫂从宫中回来,春风得意地带话给祖父和大哥,让他们“近日远着些恂勤郡王府”,大哥不服道“此话从何说起?”。 大嫂冷笑说:“这是娘娘的意思,你难道不听?”。 大哥恼火说:“娘娘一向和恂勤郡王亲厚,突然来这么一句话,我自然要问个清楚的。” 大嫂嘲讽他:“哪里就亲厚了,你叭儿狗似的贴上去,恂勤郡王何曾拿正眼看你?若不是咱们家有娘娘在,只怕上门给人提鞋人都不肯要呢,如今到自己拎清些儿罢。”。 这番刻薄,和母亲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应当会被她引为知音。果不其然,这番话之后母亲也胜利地瞥了父亲一眼。 哎哎,有这两人在,世界上何须女权主义先锋。竟把踩自家丈夫作为人生乐事。 权力这种东西,真的可以让人性扭曲,作出种种奇形怪状的。 大哥悻悻然,没有做声。我想他心里不外乎是“等过了国丧期,立马娶个三房五房回来,到时候你这泼妇还敢耍横”。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祖母发话说:“一切都以娘娘的旨意为重,你们近日不要与王爷来往了。不止这些,近日大家都不要出门才好,娘娘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话的。”。 母亲接话说:“说的是。我养的女儿我知道,娘娘最不喜欢胡乱指挥人。” 这其实是母亲的通病,说什么都要把宣妃这张虎皮扯出来做大旗,可是祖母疑心她在暗讽自己,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我在一旁努力回想,为什么明莼姐姐要突然发出这样的指令。哦,雍正八年,可是和硕怡亲王的不幸之日要到了?。 但为何要远着恂勤郡王呢?。 只怕于皇上来说,死了心爱的十三弟,要拿眼中刺撒气。 想明白这一点,我气定神闲地微笑不语。他们开始讨论别的事情,因为我心中有数的关系,难免觉得他们这幅争来讨去的样子格外可厌。 后来退出去,正好和大哥一路走。他厌烦地说:“徽官儿,你看看我娶的夫人!都是些什么态度?我在外整日奔忙,回来竟还受她的气。娶她又不图什么,何以我竟像是吃了软饭的。” 我不敢做声——夫妻之间的事可真不好说。 他闷出一口气,郁郁道:“唉,莼儿可真的出息了,听说她在御前奏对应答,陛下无不听从,连许多老臣都要派后眷辗转讨好于她,给她送礼呢。”。 我更沉默。说“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给妹妹撑腰”的那个哥哥呢?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见我一直这么无语,大哥本来想转投弘历——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他方才看了我好几眼,那意思全写在眼中了——需要我来转圜,先疏通气氛:“徽官儿,你以后想娶个什么样儿的?” 我说:“这我不懂。”。 他一笑:“和大哥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会笑你。要是先告诉了我,我也帮你留意。”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考虑过,然而——“他最好什么都懂,但又什么都不在乎。” “嗯?”大哥诧异了。 我默想片刻,笑了:“要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只要心头所好,不计世人所想。” 大哥双目也灵活起来,叹息:“真是一个梦想。”我们两人一同沉默着,仿佛对这样的妙人儿有着无限向往。然而世界上,真的有过这种人的存在吗?。 或许有罢,但一定不是现在,一定不是当下。 大哥说:“那你可苦了,这种人不好伺候呢。”。 我笑起来:“要真能寻到,怎么会计较这一时之气?自然忍她让她,有什么好吃的,给她先吃;有什么好玩的,给她先玩。”。 大哥松一口气,大笑:“徽官儿,你道是寻玩伴?果真是孩子话。”。 我也笑。 不是真的要寻到,只是总归有过这种梦想,人生才不至空虚。 有一个至情至性的纯粹的妙人,与其谈一场抛弃一切的恋爱。什么功名利禄,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呵多么美妙。谁不向往?。 问名 明徽篇第六十六章。 你是天空的一片云,偶然投影在我的波心。——徐志摩。 夏天忽然就到了。 靴子在水磨青石砖上无声无息地走过,绕过影壁,就到了祖母的屋子里。我从小由她抚养大,一直以来的居所和她只有一墙之隔,我这边稍有喧哗,她立刻能够耳闻。 祖母半靠在软榻上,她的丫鬟明香正在给她锤肩按颈,手腕灵活,手指有力,祖母发出幽微的叹息声。 按过肩膀脊背,又用手巾净面,将面庞润湿后,用宫中传出来的面膏细细敷在脸上。按摩吸收后,用毛巾蘸温水拭去。 明香柔声说:“小姐,您睁眼瞧瞧,面色光鲜极了。”她把一面菱花镜擎到祖母跟前。 祖母就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半日,漠然说:“也罢了。”。 祖母一向是挑剔的。 明香含笑说:“依我看,小姐还和二十岁时一样的年轻美貌。不单单是奴婢夸嘴,这家里上下谁不赞小姐的气派。”。 祖母嘴角抿起一丝凄凉的笑意,忽然低声说:“你说的极是。我和二十岁时有什么分别?总不过是个老姑娘。”。 明香大吃一惊,跪下颤声说;“都是奴婢说错了话,请小姐责罚奴婢。” 祖母依旧阖目躺在榻上,冰凉凉平静静的,“起来罢,如今除了你,还有谁会叫我小姐,我怎么会责罚你——怎么,我们两人连句贴心话也说不得了么。”。 明香起身,依旧半晌不敢说话,祖母跟她开玩笑说:“你如今也是明府的管家奶奶,在外头何等气派,怎么今天吓成这样 分卷阅读132 。要是那帮小丫头看见了,怕不要瞠目结舌,说‘原来周大奶奶也有这样的时候’!”。 明香微笑说:“小姐尽会取笑奴婢。奴婢已是老了,但是每每瞧着小姐,总觉得又回到了十七八岁,大家一起在花园子里顽笑的场景。”。 “那会子确实热闹。”祖母的声音中有着氤氲的雾气,仿佛也沉入了回忆之中,这对她来说是极为难得的。“只是这么些姐妹,到头来并没几个得了好结果,呵,我竟还算是境遇极佳、运气极好的了。”。 明香声音明快:“可不是,所以小姐,凡事得往宽处想。家里有人议论,说有娘娘撑着,若是再有个什么喜讯儿,过几年小姐没准能得个诰命呢!”。 祖母一愣,睁开了眼睛:“这话是谁传的?”。 “总不过是大奶奶那边。”。 祖母闷了许久,叹气说:“什么喜讯儿,娘娘和我是一样的际遇,你看我毕生可曾得过喜讯儿?那头总是拎不清楚轻重,明家虽大,顶梁柱只有一根,那便是宣妃娘娘!她竟还敢给娘娘惹事。” 明香声音幽微,是极静极客观的一句;“大奶奶有儿孙福。”。 我慢慢踱了出去。 甩开四姐的手,我恼怒地问:“你拽住我做什么?偷听这种事非君子所为!”若不是四姐一直拉着我,我怕挣扎起来给祖母她们发觉,一开始我就走了,怎么会沦落到偷听两个女人讲话——我又不是没有消息来源。 她嘻嘻一笑:“徽官儿,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大人们有事全都躲起来偷偷商量,把我们瞒得滴水不漏,我们为什么不能知道点外头的事情。若是他们惹出什么事来连累得我们一起抄家坐牢,我总该提前知道一声吧!”。 我说:“你怎么会被瞒在鼓里?你不是和芷岚表姐、宝钏表姐她们一起进宫过么,皇后娘娘还见了呢,你们什么不知道?”。 她气得脸色煞白,刺了我一句:“榆木脑袋的蠢人!”气冲冲走了。 我继续往外走——这丫头才是真蠢,一个庶女竟想在府中翻起浪花,祖母一根手指头都可以捏死她的。她方才的字字句句,分明都是被府中那群自认为天姿国色,想效仿虢国夫人来承主恩的女人们给洗脑了。 姐们,你那时才十一岁啊。 虽然听说贺兰敏月也是十一二岁就被唐高宗纳了,虽然姐姐也是十三四岁就没能逃脱荼毒,但我真不认为你有丝毫女人味儿,能去迷倒万花丛中过的帝王。 不过,其实四姐还不算太傻。还有比她更可怕地,千方百计想去嫁给皇长子弘晖或者四阿哥弘历,不惜为此出尽百宝。 想着从雍正八年九月到如今京城中百宝出尽的名门闺秀们,我不禁为生活的精彩程度而深深长叹了口气。是的,看到两个尚未出阁、也同明亲王毫无关系的大家小姐明争暗斗确实是让旁观群众high得很,但是假如有朝一日你发现自己家中的某位堂姐也参与其中的话,那就是快乐并痛着了。 从宝贝勒府的侧门进去,直走到东书院,一位青年文士撩开门帘子走出来,望着我笑道:“明小公子,你可算来了,贝勒爷正念叨着你呢!”。 我抱拳道:“山韵公,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他走过来亲热地拍拍我的肩,口中道:“好,好得很,只是总惦记着和你没下完的那局棋!” 屋中有人笑道:“你别总是拉着他在外头说个不停,要是弄得中暑了,明府饶不了你!” 青年文士笑着作个讨饶状,把我推进去了。进门看见宝贝勒弘历一身白色袍子,正站在桌子旁翻一本书,见我来了,把书扔下走过来,笑道:“你可算肯来见我!怎么,平日家中就这般忙,非得我下帖子请你不成?”。 我告罪道:“实在是祖母身体不适,不是我有意怠慢。”。 弘历说:“老太太生病也有大半年了吧?需不需要延请太医去府上看看?” 我说:“谢贝勒爷恩典,不过祖母这是慢性病,神医也治不好的,只有慢慢调养着。” 弘历把眉头一跳:“哦?何谓慢性病?”。 我和他细细解释,他听完说:“就你主意多。”笑笑的,并不怪罪的样子。于是这话题也就岔过去了。 自从弘晖回来后,家里早就想避开弘历了,无奈之前颇有牵扯,现在就是祖母装病全家闭门也躲不掉。最后只得派我出场,反正我写了一篇《盐铁论》后,明莼姐姐就帮我在陛下面前挂了号,他对我的印象差不到哪里去,反而很乐意见我和他儿子接近。 我当然没有投靠弘历,不过在和他敷衍。 雍正八年,早已脱离众人视线的皇长子弘晖突然出现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认为他会对弘历的太子地位造成威胁。 因为就在当时,陛下突然将熹妃册封为熹贵妃,将裕嫔册封为裕妃,并将掌管六宫的权力交给了熹贵妃,这明显是在维护弘历的权利。当时家里人恐慌得很,因为陛下大封六宫的时候并没有升姐姐的名份,于是宫内宫外盛传姐姐失宠,而且当时姐姐也确实被迁回宫中居住,明家人夹起尾巴做人,丝毫不敢参合皇后与熹妃的pk。 由于局势混乱,明家人挨了好几记闷拳。当时家里悄悄和姐姐通消息说明情况,明莼姐姐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半月后又恢复了恩宠,重新开始伴驾,家里上上下下感激之下,更加惭愧。 因此从雍正九年十一月起,姐姐再次失宠后,家人都分外听话,没人出去惹事。就连母亲带着表姐们闹出的么蛾子,也都是老黄历了。 然而半月前,陛下身体欠佳,又想起了姐姐。于是这次上门来,弘历就显得格外热络些,可能他还想着拉拢姐姐吧。 唉,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 我问弘历:“家里人都很担心宣妃娘娘,不知贝勒爷最近见过她吗?”。 弘历怔了一下,微笑说:“这几天她都在养心殿侍疾,自然是见过的。虽然瘦了些,但是没生病,反而长高了些。”。 连长高了一点点都会注意……我心中滋味难言。 他说:“你呢?最近又写了什么文章?”。 我们二人聊不片刻,很快到了中午,我本来是上午读完了书出来的。福晋在房中特意准备了午饭,于是命人来请贝勒爷,还说明请我也一起过去。 去的时候,山韵公十分羡慕我,叹道:“这种福气可不是人人能有。”。 我笑道:“是,只有未娶亲的才能去见福晋。”。 弘历方才从房中走出来,因为不适应阳光,眯了眯眼才说:“徽官儿还小,不避讳。再过两年可就不成啦!”。 我笑笑。 弘历没趣地说:“你自小就这么老成。”。 福晋在客厅中请我们吃饭。桌上 分卷阅读133 饭菜极为丰盛,许多我未曾见过的宫中样式,然而更让人惊奇的是厅中站着的人。 福晋身量微丰,已经怀有身孕。因为舒滢滢的历史剧普及,我知道这一胎生的应该就是弘历的嫡子,后来在元和年间,因为这个孩子还起过一些关于帝位上的小波澜。她身后站着一个俊俏的少年,年纪和我仿佛。 四福晋说:“贝勒爷,这是我娘家兄弟,傅恒。”。 她朝我笑笑:“恒儿,这是明家的小公子明徽,他学问也是极好的,你们二人多多亲近才好。” 吃完饭我忙着告辞,弘历对傅恒小公子产生了兴趣,正与他盘问不休,往常必定要留我到吃晚饭的,今日也轻松应了。 小厮为我牵过马来,我打马前行,不怎么想回家,索性让小厮先回去,我去街上逛逛。这种行为家中还是容忍的,小厮也不敢违逆我,这就走了。 马悠闲走着,我也并不着急,权当消食。 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神。 我弟弟学问是极好的,明小公子学问也是极好的。一个也字,何其妙也。 唉,应付一下宝贝勒而已,竟然还有人吃醋眼红,居然使出这种明谋,真是可笑可叹。让人辩又不是,忍又不是,受了一肚子腌臜气。 下次谁还去宝贝勒府?。 大概真的是生活环境太好,所有人都对我太纵容,这么一点心机和防备也让我郁闷得很,悻悻想,你这后宅妇人想得真多,谁把你的丈夫当宝,他不过是个数次被褫夺头衔的闲散王爷,我以后可是明徽,和帝云出齐名的人物。 这点心思实在微薄得可耻,我想着,忍不住笑了一下。 街上人山人海,个个翘首以盼,我诧异了,下马寻人问:“大爷,今日这是发生何事了?” 那人笑呵呵的:“今天明亲王带兵从西北凯旋!这不,人人都在等着瞧他呢,大姑娘小媳妇特别多,你看是不是?德胜门那儿都围得水泄不通啦!我们不赶这个热闹,也就在街边头瞧瞧,他们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排队等着呢,都午后了,就快来了。”。 原来是明亲王从西北回来了。 未来的元和爷啊!我也挺高兴,站着等了一会儿,汗湿重衫,赶紧找一家人少的脂粉铺子去避避。 一进门就听见客人在和店主说话。 “你说这粉饼是宫里娘娘用的,可有证据?”。 店主人无奈道:“这就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方子,我又去哪里找证据?这粉又轻又白,扑在脸上还粉粉的,别家都找不到这么好的粉饼。”。 “那行,你给我试用一下。”。 店主拿来小镜子,她对着扑两下,满意道:“还行。”她扬起脸,下巴划出一条娇俏又骄傲的弧度,“你这还有什么别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瞧瞧。”。 店主抱出一大堆瓶瓶罐罐:“这是抹在头上的桂花油,用着头发不发枯发黄,而且香气特别好闻。这是宫里配方制作的面膏,洗脸后敷在脸上,保管青春不老。这是本店的特色产品,和对门的药方合制的,能祛除脸上的痘啊疤啊斑啊之类的,小姐您看,您这真是又白净又漂亮,可是是不是太阳晒多了,脸上有点起斑点是吧,不怕,用一下这个——”。 那位美艳斯文的小姐拍案吼道:“老娘脸上哪里长斑!”。 店主怔怔道:“鼻子上有两点……”。 她继续嚷:“你看错了,这是没洗干净!”说着用手帕去擦,结果没擦掉,真是斑,下不来台,怒视着店主。 店主苦笑道:“是是,是没洗干净……都是小老儿的错,竟看错了。”。 她嫣然一笑,翻脸如翻书:“那你算便宜点吧。你算算,一共几两银子?我都要了。” 店主怔怔道:“二十两。”。 小姐怒火燃烧:“你不如去抢!”。 店主说:“这一全套下来,足够您用半年,有十数件,平均一算怎么也不多啊!” 我适时说:“老儿,都包起来吧,我付账。”。 那小姐皱眉:“你是谁?”。 我说:“小姐请不要介意,我是明府二公子明徽,付账绝无唐突小姐的意思,只是表示对小姐的赞赏而已——能一个人上街是极难得的。”我说得诚心诚意。 她笑说:“这么嘴甜的,还说不是唐突?”。 我微笑,静静望着她,视线竟然有些转不开。 她哼笑一声,趾高气扬地说:“还不给我包好?小姐我要走了。”。 我冲口而出:“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她诧异地回头一望:“你不像是这种登徒子呀——而且还这么小。”。 她的姿态是这么的懒洋洋而漫不经心,不知为什么,我像是遇上了磁铁的铁块,被吸得牢牢地不能动弹。 可能……可能我就是喜欢的这种样子,可能我就喜欢这种类型。但是她看上去已经有十六七岁了,已经有夫家了吗?就算没有夫家,我才十岁,可能也等她不到……。 乍喜乍忧,我初次尝到这种滋味。 我诚恳地说:“我想再见到小姐。”。 她仰头笑了半天,然后说:“我是帝——我叫曼沁罗。”。 她翩然而去。 我站在后头发呆。店主说:“小公子,别看了,你还小着呢,别老想这些事。而且她是骗你的。”。 我说:“啊?”我一下子像是智商急剧下降,完全反应不过来。 店主同情地说:“明显是假名。这是苗人的名字,可她是汉人啊。”。 嫁娶 明徽篇第六十七章。 道德中最大的秘密是爱。——雪莱。 帘栊月上,寂寞东风,我与曼沁罗肩并肩,在明亲王府后门对着的小巷上溜溜达达地走。 她饶有兴致地说:“方才那地方当真有意思得很,竟然卖出这么多有趣的东西。”她略微扬起脸,脖子上一圈颈饰就摇摇生光,银质项圈垂坠着细细碎碎的尽是钻石,看着仿佛满天星子一般,最打眼的是一粒拇指大水滴状蓝宝石,悠悠凝在锁骨之间。 她说:“这配套的还有一对耳坠,方才人前不好弄,你现在帮我带上吧。” 我笑着答一声好,从她摊开的掌心里捻起蓝宝石耳坠,慢慢从耳朵里给她穿过去,把取下来的粉珍珠耳坠握在手心里。 她摇晃着头问我:“好不好看?”。 我说:“嗯,很漂亮。”虽然辞藻贫乏,好在语气诚恳,曼沁罗爽脆地笑了一声,盈盈往前走。 我说:“耳环。”把以前的那套坠子递给她,曼沁罗看了一眼说:“送你好了。算是答谢你送这么贵重的首饰给我。”。 我说:“我要这个作什么?”。 曼沁罗漫不经心道:“留着玩呀,自己不喜欢,就送给兄弟们。”。 我哭笑不得, 分卷阅读134 不是第一次见她用平平淡淡的语气说这种匪夷所思的话,只得充耳不闻,取出荷包,郑重装了进去。 她凑过来看那用绿珠子缀了一只孔雀花纹的荷包,啧啧道:“这荷包样式不错,做的人费心得很哪,你丫鬟给你做的?”。 我说:“是祖母赏的人。你要是喜欢,送给你?”。 曼沁罗摆手说:“我不要这个——哦?祖母赏的人啊,长得漂不漂亮?收房了没?” 我黑线说:“哪有这种事?你别瞎猜。丫鬟只要服侍得好即可,谁理会漂不漂亮的问题。”说完觉得口气太生硬,赶紧说,“你在明亲王府当差?在哪个殿里?以后我托人去给你送东西。” 曼沁罗“哦”了一声,把方才取下的面纱重新又蒙上了,笑嘻嘻地说:“我在书房伺候呀。你也别想着找我了,我过阵子说不定随着太子爷进宫呢,哪里还在外头。”。 我怔了一下,无话可说,气氛一时沉寂。今天和朋友一起到京城里一位名士家做客,没想到那人却是个江湖上的人物,今日在家里办着个不见光的拍卖会。让人惊喜的是,我竟再次见到了曼沁罗。她白纱覆面,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对四周奇异的目光视而不见。 像上次一样,我很没有技术含量地给她结了帐,引起了她的注意,到散了的时候,我很没有出息地直接甩开朋友跟她一路出来,并请她吃了晚饭。 放在前世,大概也算是一个约会吧。 有很多话想问,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不知怎的,一时竟说不出口。地方那么快就到了,我怅然若失,看着她的素影,低声道:“你先进去吧,注意安全。”。 她微微一笑,在后门上敲了三下,很快有门房过来看门,一声不出,更没询问她为何深夜方归,开了门就自己又回门房了。曼沁罗一步一步,步履闲适,行云流水一样的尊贵,看着确实不像个丫鬟。 我在门外站着,门口的石狮子嘴角咧起,仿佛是在嘲笑我。 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可惜如画的人却远在王府之中。想起她言语之间对明亲王非同寻常的熟稔和赞赏,我心下不免有猜度也有悲哀。 以前我总嘲笑爱新觉罗锡林是纨绔子弟,现在想想其实我也是纨绔子弟,如今遇到了心爱的人,却无能力去追求她。我还敢笑谁。 上辈子活了二十多年,也从没有过见到她时产生的心悸与心动,没有爱情也是快活过一辈子。但不管怎么说,这辈子能遇上她,能脱离感情上的浑噩,就算痛苦难过,总算也不枉一生。 那种“原来你也在这里”的感觉,真是荡气回肠,足以用余生来回味。 不,或许我还有机会。她入了宫,以后或者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被放出来,或者升格做管事姑姑、女官,总不会真的成为妃嫔——元和帝没有妃嫔。我努力上进,到一二十岁的时候向姐姐求情娶她,明莼姐姐想必会答应。 这条路自然很艰辛很渺茫的,但是总算有一线希望。 回过神来,我掸掸衣袖上的露水,起身往明府走。那时候,或者她已经快要三十岁,当然家里的人会反对,所以我要争取到足够的资本。不仅仅是“伯爵府未来继承人”这样的资本。 身后忽然有带着笑意的声音:“要回去了么?我送你罢。”。 我惊异地回头,看见曼沁罗白色的缎鞋踩在夜色下青黑的瓦片上,她足下一点,凌空而来。落在我面前,嫣然笑道:“呆子,你是不是喜欢我?”。 仰头看她,这时候我特别痛恨自己的身高——我诺诺说:“是,从见到你第一面就喜欢。” 她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见我脸色变了,赶紧又说:“好。好,好,你别生气,我等着你长大还不成吗。”她牵起我的手,含笑说,“放心,乖孩子,姐姐以后一定骑着白马来娶你。” 我瞪她,也忍不住笑了。 这会儿拉着手一起走回明府,她双眼弯弯,笑意如醉,神情之中竟然颇为宠爱纵容,弄得我一阵窃喜又一阵抑郁。 她看着明府的外墙,笑道:“占了一整条街,真阔气啊。”。 我窘红了脸,说:“其实我们家人口很简单。”。 她笑着摇头,然后说:“以后整个伯爵府都是你的,做什么要喜欢一个丫鬟?” 我说:“我还有大哥,他才是嫡长子。我未来也不会继承爵位。”。 她低低笑,蛊惑人心一样的低而柔:“为了我?”。 我点点头,又摇头说:“本来也不该我。”。 曼沁罗满不在乎地说:“这种事情还不是圣上一句话。陛下和太子都属意于你,这事早就板上钉钉了。”。 我只是说:“你等我。我不娶别人,只娶你。”。 她吃吃笑:“我自然要等的,你还是第一个说要娶我的人呢。”。 地方到了,她把我往门口的方向一推,笑嘻嘻说:“我嫁妆多得很,你不吃亏——”挑眉疑惑道,“怎么搞的,才第二次见面,就论起婚假来?且还是私定终身。”。 仿佛听到什么大笑话似的,她极快地走了,身姿轻捷如燕,只余下一串笑音。我忍不住含笑回去,晚上梦里还在微笑。 —— 没想到祖母会那么快向我询问婚事。 那天陪着她在小园散步,她全身上下,都是深深浅浅的灰色,但是由于料子珍贵,裁剪熨帖,显得分外高贵舒适。怎么看,都不像是三十多岁的人。 有一种女人,会随着时光的沉淀越发美丽。 虽然在古代很少见,可确乎祖母是这样的人。她那种孤芳自赏、忧郁矜持的姿态让家里姐妹们争相效仿。可惜这种用苦难沉淀成的魅力,旁人是学不来也不用学的。 美丽又有何益处呢?生命之中,其实快乐最重要。 远处有人在吹笛子,断续的一声一声,让停留在水边的我们一行人颇有凄清之感。那是归家的二姐,她嫁得不如意,丈夫出了事故瘫痪在床上,因此常年避在娘家,左右我们家势大,夫家不敢说什么。 祖母悠悠问我:“你上次进宫,见着贵妃娘娘了?她身体如何?”。 我说:“见着了,姐姐挺好的,如今在宫里十分自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对她很好。姐姐还问候起祖母,说家里全托赖您,万要保重身体,计划长远。”。 祖母愣了片刻才说:“娘娘赐下的老参我都拿了,这些话那会子也都听到了。”她压压发鬓,沉思着说,“娘娘吩咐的购买祭田之事俱已办妥。不过徽官儿,你说娘娘吩咐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了想,今年是陛下大行之年,明莼姐姐怕有所预见。陛下去后她就只是贵太妃了,所以要吩咐家里趁着此时多作些准备。只是这话我怎么敢说,因此就答:“姐姐定 分卷阅读135 是有所忧虑,我们只管照做就是了。”。 祖母说:“说的是。知道不如不知道,徽官儿,你如今可长进了,比我强得多。唉,你什么时候娶一房夫人回来,我就把事情都交给她,好生养老去。”。 看着水流中的花影,我作出一付羞涩推脱状:“我可不打算娶亲,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等什么时候能凭自己的本事给您挣个诰命回来才成家呢。”。 她忍不住笑道:“我已经有诰命了,难道还能得两个不成?”。 我说:“那是姐姐的恩荫,却不是明家的男儿凭本事挣来的。”。 祖母失去了笑容,良久叹道:“你说的是,一个家族光凭着女儿获宠而晋身,也终究无法长久。族里成气的子孙,也是太少了。”。 我趁机说:“分家是迟早的。”。 祖母点头:“爵位是你父亲的,又不是你爷爷的。等你爷爷不在的时候,他那几个儿子赖在这里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到时候不分家也得分家,总算他们也白享了这么几年的荣华富贵。” 她说着,双目之中流露出深深的厌恶之色。祖母是真的烦了那几个叔叔婶婶了。这时候忽然有丫鬟来说:“老太太,老太爷叫您呢,让您现在过去。”。 祖母发作起来:“你也知道我是老太太!你不过是他的丫鬟,竟然在主母面前也抖起来,看着我和徽官儿说两句话也敢来插嘴!待回了老爷,便是他不锤你我也锤你!”说着,愤怒地去了。 我站在原地皱眉头,看着祖母身边的丫鬟,她们个个面露惊慌之色,仿佛老太爷召唤是大难临头。 想来也深觉好笑。祖父出身微贱,搬来京城使银子捐了散佚之后才娶的祖母。祖母家里获罪,娇小姐急需片瓦遮身,名誉已没了,嫁妆又全无,因此才让他拣了这个便宜。 祖父一生对祖母敬重,家里大事小事交给这个有能力有见识的女人打理,碰都不敢碰她一根指头。结果如今老到要病死了,忽然偏执病发作,病床前一日见不到祖母都不安心,恨不得把她带入地下。 更有一种不能对人言的,他老怀疑祖母有个什么小情人,或者就算现在没有小情人,以后也会包戏子养小白脸,因此言行之中带一种醋味儿,有时候还对祖母动手动脚的。 从小官员女儿到下大狱的落难小姐,再到明府主母,现在是伯爵府掌权人、一等诰命夫人,这样传奇的一生,这样的一个人,也有许许多多不能言说的苦楚。 这世界上,有真正聪明而快乐的人吗?。 想一想的,我原谅了祖母擅自翻动我信件、查看我衣物、询问我丫鬟的行为。其实说起来,她才更像我这一辈子的母亲,如今十三岁的儿子有恋爱的迹象,母亲会不安是一定的事。 忍不住笑了,方才祖母说起娶亲之事,我说不娶,只怕她大大松了口气吧。 人间的种种感情都总是会有其难堪的一面的,不止爱情。 不识 明徽篇第六十九章。 三生石上旧精魂,吟风赏月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我和曼沁罗在雍正十三年的夏天逛遍了北京城。 对这个城市,我总有一种永志难忘的、惆怅而又温情的思念。虽然就在这里,虽然从未离开,虽然每天都看到它身上发生的种种丑恶或者光鲜,但它总像我的精神家园似的,一直一直悬浮在心里牵念的某个角落。 就算是在我们的时代,去美国不需要签证,到香港台湾更是坐言起行,总在抱怨北京气候太干交通太堵居民太规矩无趣,但谁都离不开这古老祥和又冲突也和这个匆匆而来的夏天似的,那么像一场热病。 她拿着冰糖葫芦在茶坊里吃,慢悠悠听着京韵大鼓,桌上还有凉果炸糕和驴打滚。每次目光相对,她总会给我一个笑容。 逛遍北京城,也没有了西单王府井,没有鸟巢水立方或者金融街,但是有心爱的人在,这个世界是如此美好。人一辈子,总要喜欢上一个人,才发现生之短暂,生之欢乐,像是怎么活也活不够似的。 只是一旦情感起了波折,又恨不得立时与这个世界永别不再见。 她问我:“你但不担心宣贵妃?”。 我点头,忧虑浮上来,大变在即,我只知道史书上的结果,不知其中过程。虽然明莼姐姐最后一定会和元和皇帝幸福快乐地在一起,可是这其中到底经历过什么波澜折磨?。 我忍不住向她打探:“最近可见过太子殿下?他这么拖着一直不成亲,也确实奇怪。” 曼沁罗弯起眼睛笑:“他和你一样挑剔,有什么办法。”。 我窘,反问她:“你呢?你挑不挑剔?”。 “我最不挑。要是我喜欢一个人,既不要她俊秀英锐,也不要她体贴温柔,更不需要什么成王拜相,只要她尊重老人小孩,除了消耗外还懂得创造,干脆利落不琐碎即可。” 我困惑地说:“这要求好似街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达到。”。 她说:“慢,还有一条,要我喜欢她。此外,她要非常非常、极其极其喜欢我。” 我笑了:“这确实难得。”。 噫,那时候只觉得她顽皮可爱,喜欢之余又总是担心她受伤,故而夜夜牵念时时担忧。怎么会想到,这样的人连感情的事都那么嬉闹随意。 或者他是洒脱的,只留我终身遗恨。 走出门去的时候,我紧紧牵她的手,生怕被人冲散,忽然一转头不见了人,赶紧叫:“曼沁罗,曼沁罗。”。 她笑盈盈的从一方摊铺前转过头来,脸上戴上一只吕洞宾的面具。 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明徽!”。 一看,是周澹宁,京城中三千户世家中的一家嫡出公子,以前一起在宝贝勒府上认得。我说:“周兄,好久不见啊。”。 他说:“你方才叫什么?曼沁罗?”。 我莫名:“是啊,怎么了?”。 他叹息说:“我听人说你给一名妖女迷倒,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你可知曼沁罗是谁?” 我不耐烦说:“周兄说话最好小心些,什么妖女什么当心之类,我只当没有听到,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气。”。 他面色大变,喝道:“你竟真如此魔障,我好意才提醒于你,日前这妖女在宝贝勒府骗去了三十万两银子,且还闹得贝勒府家宅不宁,事后逃逸不知所踪,高大人已立誓定杀此人了。” 我 分卷阅读136 疑惑说:“高大人怎么又和这事夹缠不清?”。 他支吾不答。我冷笑道:“你别只拦住我胡说,高大人不过是一介朝廷命官,又不是当今皇上,怎么就能生杀予夺,他要真杀了一名女子,那我今天先到大理寺报案,不必听你啰嗦。” 说罢不耐烦地走了,他在后面还嚷着:“那妖女会妖法,你年纪小不识得,当心给人骗财骗色……”。 我一踉跄,赶紧走了。 绕过巷口,曼沁罗挽住我的手臂,她今天穿一件大红色锦衣,衬得肤白如雪、艳压群芳。她带着笑低声说:“他是不是暗恋你呀?”。 我咳了两声,肃容说:“别瞎说,我哪有这等福气。周兄是个正经人。” 她叽叽咯咯笑个不停,说:“不过你确实长得好,芝兰玉树之类的说法也不为过,难怪这帮人这么担心你的贞洁问题。”。 她说话尺度越来越大了,我只得说:“那娘子先放心,我初吻初抱初恋都留着呢……” 话未说完,她一偏头,温软的唇密密贴了上来。 世间总有一种佳人佳态,让人准拟成痴。 那一刻,像是春风吹皱了我的魂魄,让我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明澈、柔软、宁谧。我们的唇先是白白贴着,睁大眼看着对方,忽然她眼中带上笑意,我生怕她退开去,赶紧揽住她的腰,探入温香软玉之间。 夜空之中,忽然爆开了一朵烟花;旷野之间,忽然出现一流清泉。 这样的人生奇遇,大抵不过是突然转入佳境的惊喜与幸福。 我和她鼻尖蹭着鼻尖,两人都在喘,她笑微微的,脸上灿若明霞,那种自然带羞的绯色,真是毕生未见的美景。 她笑说:“现在没有了。”。 我突然大胆说:“还留着一样——”。 她先说:“什么?”后来突然反应过来,“呸”了一声,“居然在老子面前耍流氓!” 我说完自悔唐突,赶紧牵她的手,扯开话题:“女子不能说粗话。”。 她哼一声,过一会果然开始闹别扭:“你喜欢我什么?是不是见我长得好看?单喜欢我的脸?” 我说:“你自然长得很好看,我瞧着世界上就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但我爱你,可不单单是为这个。”。 我本以为她会追问,谁知她竟大叫道:“你爱我?你说你爱我?”。 我窘了,暼一眼闻声转头而来的路人们,压低声音说:“自然,你今天才知道?” 她神情十分复杂,突然怒道:“这会子天这么热,你头晕脑胀,如在云端,自然随口胡说什么情呀爱的,只怕一到了秋天,你家里人逼你娶亲,你又冷静下来,就把今日说过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说着还教训我:“所以话不可以乱说!须知说了是要负责任的!”。 我苦笑说:“我没有乱说啊,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娶你做妻子——没有一句是假的,全部都是真心话。你要是不信,让我赌咒发个毒誓好了。”。 她脸颊赤红:“谁信那一套?”。 我说:“那要不去做财产公证?要是我胆敢负你,全幅身家是你的,你只管把我赶到街上去睡,好不好?”。 她继续冷哼,突然转头笑了,待笑完,问我说:“你不是听那人说了么,我是江湖骗子,专骗你这种公子哥,而且还会妖术,你不怕?”。 我说:“怕啊,最怕你骗到一半,忽然扔下我跑了,让我后半辈子怎么活。所以求你善始善终一点,要骗就骗一辈子,到我死的那一天,少一分一秒都不行。”。 她双目之中,仿佛有水波在荡漾,静静看着我。我不避不惧,还尽力睁大眼睛让她看到我眼中的诚恳,她笑得弯腰,而后说:“不行了不行了,怎么和你在一处,我整日光顾着笑呢,跟个疯子一样。”。 她取出一个荷包:“以后你戴的东西,都让我来给你选,不许戴那什么侍女做的——我先走了,这几个月不必找我,到时候我来看你。”。 我着急道:“你去哪儿?”。 她洒脱地回首:“自然是去禀告母父!你当我是那种可以无媒苟合的人吗?” 风中带着花香,我站在北京城旧墙的阳光余晖中,静静望她的背影。每一次,总是我等她,她先走,可是这样也觉得甘心和安心。 因为总相信,她会回来。 到凝和殿的时候,姐姐正在洗头发。 她靠在棉布躺椅上,一头黑发如瀑一样垂落,直流淌到地上。新任的帝王竟站在她身后,仔仔细细为她搓揉着长发。慢慢洗干净了,又用描着紫藤花花纹的小瓢子舀起水来冲洗。 艾玛,姐姐,你不惶恐我惶恐啊!。 跪下行礼,拥有神祗一样美貌的陛下头也不抬,说“免礼”,我冲上去,赶紧说,“陛下,您先歇着,我来我来”。 元和帝笑骂一声:“小子,不用你来献殷勤,这是我老婆,我自己会照顾。” 我嬉皮笑脸:“这,姐夫,您让我怎么办呢,和我姐并排坐那儿看您一个人忙?还不折得慌!” 叫一声姐夫比叫一万声陛下还让他高兴,他指挥我:“你把桌子上的橘子水拿来给你姐姐。” 我立马去,明莼姐姐受不了地说:“拜托,弘晖,再这么给你养下去我退化成小婴儿了。” 元和帝弘晖诚心诚意地说:“你本来就不懂这些俗务,好好养着就是了。” 我和明莼姐交换一个眼神,彼此都觉得无力兼且无语。 听说喜欢一个人,只觉得她就是个愚钝儿,什么不懂什么不会,简直要捧在手心里不敢放她受一点伤,今天我可算是见识到了。 不管怎么说,这样总是好的。像父亲对母亲——跌了一跤跟他说,他厌恶道:“跌死了再告诉我!”。又或者祖父对祖母——向他征询某某事情,他甩手说:“你这么能干,一定能处理好!” 这才可悲呢。 我问:“姐姐,这十数天身体可好?陛下身体可好?”。 她说:“我没事,家里人都怎样?”。 我想想说:“母亲病了,在家里闭门养病,祖父还是老样子,其余诸人没什么变化。祖母管家,大哥当差,二姐读书吹笛子,三姐四姐平日一起玩耍。”。 她叹息说:“是啊,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八月份,我们这里像是过了一辈子似的,外头其实什么也没变。”。 她略显忧郁凄清的眼神看得我一顿,那种怜惜爱怜的情绪蹭蹭往上涨——毕竟是一生的女神啊! 但看看那边一声不发也给人无穷压力的完美男人弘晖,我收回眼神作肃穆状。“母亲一向有些拎不清,上次进宫来在你这儿胡说八道,父亲已经狠责过她了,姐姐,你可别生气,更别往心里去。” 元和帝弘晖不满道:“ 分卷阅读137 若非她是阿莼的母亲,在宫里头说出这种话来试试?打量我好性子是吧?”。 我跪下惶恐道:“家母从来没读过书,实在是见识浅薄……”。 他恼火地说:“还是亲妈呢,竟说什么‘殉了先帝也是极尊荣的,更可万古流芳’的白痴话语!她自己怎么可能想得出这种话来?只怕你家里也需要整顿了吧?”。 我只得说是是是。 他缓和了语气:“以后伯爵府都是你的,你现在就要负起责任来,清理掉腐枝枯叶,别不当一回事,后患无穷。我也想让阿莼有个放心些单纯些的娘家。”。 我默了一下,说:“谢陛下指点,我都晓得了。”。 元和帝去洗手,取布巾来为姐姐擦头发。之前他发表意见的时候,姐姐一声不出,这时候才含笑说:“是不是觉得很辛苦?没事,慢慢来。以后进宫,就让祖母来罢,母亲就让她好好歇着好了。” 唉,我觉得也是,要是母亲再这么钝下去,只怕下次就不是捋掉品级这么简单了。亲生女儿需要撑场子的时候,她竟然站出来拆台,真是给满京城的人看足了笑话。 相反的,要是能安静下去,有我和姐姐在,多少头衔回不来。 元和帝为她细细擦拭,姐姐从藤椅里起身,站起来之后第一件事是握着弘晖的手,先说一句:“谢谢你——辛苦了,我觉得比妙见她们弄得都好呢。”。 弘晖大言不惭地说:“那是因为我比她们都用心。”。 明莼抿嘴一笑,跟我说:“我们先出去罢,有两个人要引着你去认识呢。” 不得不说,我是很佩服姐姐的。 人渴望赞美就像植物渴望阳光,就算是一辈子的裙下之臣元和帝弘晖,她也是这么的温柔体贴。在人前绝对不驳他的面子,哪怕那个别人是我,她亲弟弟。受了他人的恩惠必定感谢,哪怕那个恩惠不过是代宫女洗个头,还是自己一定要来的。 哪像曼沁罗,任□闹脾气不说,还无故失踪,已经将近十个月没有见到她。 路上我好奇地问:“是谁?”。 有蝴蝶从白塔那边飞过来,翩翩绕着明莼的衣带。她说:“有个人要托赖你,她叫颦卿,你需得给家里打声招呼,以后她就是我们明家的二小姐了,家里的姐妹们,都往后依次靠一位。这事委屈了她们,我定会厚偿。你帮她寻一处宅子好好安顿,需是离宫里近的,以后她会时常进宫陪我。她孤身一个人,又娇娇怯怯的,你需得把她照顾好了。”。 啊明颦卿!那位在外交史上享有盛誉的异姓公主!。 传说中林黛玉的原型。 我立即答允。 元和帝弘晖说:“还有一个人,是个泼皮破落户,我的师弟,帝云出。” 是他。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历史名人一个个的都来了。 和明颦卿见过了,她低头并不看我,不过确实是个绝佳的美人。我不住口地叫她姐姐,后来她也就放开了,还称呼我一声“徽官儿”,这是承认了自己是明家人了。 稍后她进去休息。 我们三人静坐等着,我心中暗觉诧异,这明颦卿和帝云出的身世,在史上都是谜团。如今我既然已见着了颦卿,那她的来历也跑不了。可这帝云出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叫帝后坐等。 其实姐姐还只是贵妃,可在我看来这是迟早的事,这种态度也让元和帝对我颇为赞赏。 有人笑道:“师兄,我还在山上就一连接到你十几封信,到底出了何事?你那只朱雀,抓着我死命的啄,我险些没拔了它的毛。”连说带笑走进来的,是一个华服玉冠的美少年。 他玉面星目,含霜欺雪,姣若春花,映若朝霞,眉宇间英气夹杂着狡气,看着着实不凡。 他看着我,一时竟像凝住了似的。 我起身笑道:“今日得见兄台,实是幸甚。”一拜而下。 他扶住我,含笑说:“初次与你相见,也确实令人心喜。”他说着,初次两字格外重些。 我总觉得他说话间,有些奇特,但是一时也想不起来,只是反复琢磨着,怎么,这哥们好像见过的,怎么这般眼熟!。 等待 明徽篇第七十章。 人类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大仲马 再次遇到曼沁罗,我拉着她去宣武门的南堂。这是北京城最早的一座天主教教堂,由来华的教士汤若望建立,现在是中国罕见的巴洛克式建筑。 我们站在门口,一起抬头看,那曲线形的外表,穹庐状的屋顶,彩色玻璃红木窗,装饰着浪花型浮雕的红木大门,都让人颇为惊叹。 门前有大理石钟楼,匾额上写着“钦宗天道”四字。除此之外,教堂里还有御赐的“通微佳境”匾额,这都是顺治皇帝手书赐下的,当年这位先帝二十四次到这教堂中与汤若望谈话。后来康熙皇帝两次下旨重修这教堂,最近的一次整修是雍正八年的时候,因为地震南堂损毁了。 当时姐姐在与传教士接触后知晓此事,并向雍正皇帝求情,陛下钦赐白银一千两用于整修。修好后,她很想来教堂看一次,可惜总也没有机会。 我把这些故事一一的告诉曼沁罗,她挽着我的手,沉默一会说:“那等国孝孝期过了,你可以筹划着把明莼姐姐迎回府邸中省亲。”。 听了她这一声“明莼姐姐”,我心中略定,点头说:“自然,其实这件事情先帝也说了好几年,只是总不得闲不得闲,最后就永远错过了。”。 曼沁罗悠悠叹了一声:“生前总也没有时间去陪喜欢的人,却想着死后永远相随,哪有这么好的事呢。也只有你们这里才是如此,男人把女人锁在屋里,自己再外享受广阔世界,等到心闲的时候再回到家来,总归那人跑不掉。这笔买卖,何其划算哪。”。 我错愕:“什么?什么死后永远相随?”。 曼沁罗点头笑道:“原来殉葬之事外人当真一点不知。不应该呀,不说别的,宗室里几位亲王,朝堂上几位辅命大臣都是一清二楚的。”她把原委一一讲明。 我听得怔住了,喃喃说:“难怪上次去看望十四爷,他老人家竟指着我说,我们明家对不起先帝,养出来的好女儿不念恩德不尊妇道。我还莫名其妙呢。”。 曼沁罗撇撇嘴:“他倒会说,真觉得对不起他四哥,自己为什么不去殉葬。过着好日子的人总把自己想象得特别伟大,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别人谁不会。不念恩德?哪里来的恩德?先帝给出荣华富贵,你姐姐付出青春时光及小意殷勤,这原本银货两讫,何须外人指责。”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曼沁罗,你字字句句,仿佛说进我心里。”。 我和她走进去,仔细鉴赏巨大十字架下的圆 分卷阅读138 圈形砖雕,我说:“其实家里人非议姐姐,就是为的此事。很多人说世家大族最重名声,我们家就算出了皇后又如何,有再嫁之女家族名声一样受损,没人再与我们结亲。不过我们家本来不是世家大族,当年祖母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一个家里,人最重要,除此之外都是虚的。”。 “而且,还有一个好处。过段时间就派人去二姐,夫家谈和离的事情,他家儿子瘫在床上固然令人同情,但我不能赔上二姐一生。”。 她微微一笑:“真是族长了。”。 我们先不去教堂内,反而在花园子里逛。 花园里有个小小的喷泉,半圆形水池,池子旁满满的是流泻而下的紫藤,还有爬山虎和松柏各式树木。在飞溅的打碎的水雾后,是一座小小的圣母像,她静静伫立着,合起手来祈祷,脸上带着安静宁谧的圣洁笑容。 曼沁罗去看那石座的底座,上面两个字“万福”。 我们一起笑了。 我终于犹豫地问:“曼沁罗,令尊令堂……他们是什么意见?如果可以,我也想去拜访他们。若是你有意愿,也可以去我家做客。”。 曼沁罗淡淡地说:“他们没什么意见。”。 我看着她,她说:“其实压根不必担心什么,这些人敢轻视皇后的娘家,莫非敢轻视太子的舅家?等小皇子出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她竟扯开话题。我无奈,只得说:“可不是,我外甥一定会平安出生——我们现在进去吧。” 看惯了中国式的房子,一进教堂看见有三层楼高的纯白的穹顶,是会很震撼的。大厅尽头是神坛,神父领着人在做祷告,我们先翻门边的书架,架子上有拉丁文的圣经。曼沁罗伸头好奇地看神坛上的耶稣、耶稣之父若瑟的塑像,以及塑像前的蜡烛架。 我和曼沁罗慢慢往里走,高大的四方形的白柱子上是圣经故事的画像,画着耶稣被人陷害之后通往复活的苦路。四周镶嵌的彩色玻璃,也都描绘着圣经上的诸般故事。 站着祷告的,不仅仅是外国人,更有一些北京本土居民,男人的帽子后还拖着大辫子,也有少少的几个女人,闭目肃立,安静沉默。 曼沁罗拉着我,站到最后一排,也默祷起来。 一切结束之后,她看着我调皮地笑:“我还没崇拜过这等邪神呢,要是师父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我一时失神。她白袄白裙,头发扎成两条辫子,看上去是一种超脱了人间的秀美。 以前我总觉得爱新觉罗锡林已经够好看,可是曼沁罗比他更出众。 曼沁罗,你究竟是谁?。 如果你再不告诉我,下次,下次我可能真的会去问姐姐。 我往前走过去,找到神父跟他商讨捐款子的事情,他很高兴,带我去他的办公室,曼沁罗则被人领着去参观这边的天文台、藏书馆、仪器室。 等到我出来的时候,看见门口曼沁罗的背影。说实在的,这一年我也长高了不少,可是还是比她矮。 好吧我才十四岁,不该计较这件事情,但是男人就会在乎吧?于是发誓回去灌牛奶。 我走过去,拍一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笑,并不意外似的,拉着我下台阶。 回去自然是一路走一路吃,半路上她忽然问我:“你是只喜欢女人吗?” 这话太突兀,我茫然说:“自然。我可从来没有断袖之癖。”。 她叹了口气,我诧异于她脸上的伤感。 这时她竟然说道:“我也是。”。 我魂不附体,失声道:“什么?”。 她说:“在遇到你之前,我也是只喜欢女人的。”。 心跳重新开始,我呼出一口气,埋怨:“你别吓我行不行……什么叫你只喜欢女人?你喜欢谁?”。 她摇头:“谁也没有。”。 我说:“你别想多了,没喜欢过怎么就自认喜欢女人了,我有个哥们还成天觉得自己就是同性恋呢,这都是没遇到对的人。”。 她伸手抚上我的脸,叹息良久说:“告诉你一件事情。”。 “我替陛下办事。我对外的身份是个男人,所以你查不到我。我问你,以后你可愿意在陛下和娘娘面前求娶一个男人?”。 原来妹子喜欢玩女扮男装啊。我喜滋滋地说:“没问题,而且姐姐也不至反对,反正她知道你是女子嘛。”。 她欲言又止,最后笑着在我唇上亲了一下:“傻瓜,回家吧,小心安全。” 她转身回了明亲王府。 我皱着眉头慢慢走回去。 当然,妹子亲的感觉是很好,可是她为啥压住我的后脑勺……?感觉不对劲。 也许她就是个强势的妹子呢?肯定是我多心了。 —— 一日被明莼姐姐叫到宫里去,她和我商量兴建医馆药房,设立医学院与考医生执照的事情。我们商讨半日,终觉得只能慢慢来,毕竟如今医疗普及程度不高,她叮嘱我先列个计划出来,开个国家出资的工厂来生产常用药品,如以三七为主料治疗外伤的白药,治咳嗽的甘草这些常用丸药成批生产,普济消毒引子、桑菊饮、止喘汤这些常用药剂要在每家药房里都贴有药方…… 中药当然不比西药差,甚至有些疗效中药能达到,西医百思不得其解。譬如妇孺皆知的速效救心丸。 然而中药的普及程度是不如西药的,因为中药实在太昂贵了。 从医生来说,要培养一个得力的中医是极为困难的,他要有钱、有闲、有心力、有学问去拜师,他要有功夫、有机会去积累经验,他要有宠辱不惊的态度肯深入民间、不求闻达地为百姓治病。这样的医生又有几个,很多大夫根本看不好病,诊脉基本靠猜,猜完了就照着医书上的方子抄。 而可怕的是,不仅仅平民百姓有这个困扰,就连中层家庭、小康家庭甚至贵族家庭也很难延请到好大夫,往往一请请几个医生,你说东他说西,耽搁病情,无所适从。 另一方面,从药材来说,中药里许多药材是需要专门种植的,需要合适的温度、湿度、阳光,种植的人要有专门技术。所以种出来的药材特别昂贵,家里一个人生病,往往能够拖垮整个小康之家甚至富裕之家。其中典型不就是伟家、革命家鲁迅先生的父亲。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毛病是人民对医学常识不了解。很多家庭主母在孩子生病的时候第一求助人是神婆、虔婆、巫医,她们的惯常治疗手段是给孩子喝符水吃香灰。 凡此种种,不可枚举,不能胜数。 姐姐最后叮嘱我:“办这个工厂,第一没想着赚钱,你放心,国家有钱,先帝辛苦一辈子攒下来的钱不能搁库里发霉,但也不能奢侈白费了,用于这个是正好。第二没想着做出成 分卷阅读139 绩,这种种苛疾杂症,历代皆有,做了只怕也救不了几个人,救得了城市人救不了乡下人,救得了一时的人救不了后世的人,但是总要试试,就算成不了,也让后来的人知道我们试过。种种过程,记得一一记录归档,我给你调史官。”。 我点头应是,要出门的时候忽然飞奔回来,语无伦次地和姐姐说:“我、我知道青霉素的制法……还有其他一些药……”。 她怔住了,又惊又疑,半晌忽然微笑,捧着我的脸一字一句说:“那能做出来的,先做出来!材料没有的,你放心,陛下近几年就会派船出海。”。 元和帝从前殿走过来,刚说“阿莼”,忽然看到这一幕,瞪着我,漂亮的黑眼睛放出利剑。我吓得告声退,连忙走了。 谢天谢地,舒滢滢是学医的,三姐是学生物的,谢天谢地,这些东西我还记得。 幻觉 明徽篇第七十一章。 生命是一场幻觉,而你是我的光。 八月流火,九月授衣,这诗经里的句子是说,到八月的时候,天气就已经渐渐凉爽下来。然而元和元年的八月却依旧热着。 走进镂月开云馆,凉爽铺面而来。这小楼前有梧桐后有竹林,风声萧萧,龙吟细细,不知多么清静。 进去后,姐姐招呼我:“徽官儿,快来吃水果,看你一头的汗。”。 案上有应季的西瓜和香梨,也有不当季的樱桃、苹果、蜜瓜,姐姐旁边坐着帝云出,他的手指搭在明莼腕脉上。我坐下来,接过侍女递上来的冷毛巾先擦擦脸,问:“帝先生,不知娘娘身体如何?”。 帝云出狭长的丹凤眼流光溢彩的,挑起来似笑非笑地瞥我一眼:“有我照顾着,能出什么问题?自然是母子均安。”。 哎,我觉得吧,人长得漂亮又有魅力是好事,但是乱放电就不对了。而且好端端一个男子汉,这样子总觉得有点奇突。 我问明莼:“陛下不在?”。 姐姐点头说:“他去前殿面见大臣了。对了,有一事我还未与你说,陛下和我打算与印尼、印度以及菲律宾等国的政府进行沟通,在民间开始商业往来。”。 “同时。”她脸色微沉,一字字道,“绝不允许任何政府或地方针对当地侨居国人的屠杀行为。胆敢违逆的,一律开战。”。 不知为何,我脊背上窜起一阵凛然之意。 如果我没有记错,大概在四年之后,荷兰殖民者对荷属东印度的华侨进行了血腥大屠杀,史称“红溪惨案”,为此事,国内毫不犹豫与之宣战,在这场战争中,涌现除了许多现代武器的萌芽。 “国人一向太不把自己的兄弟姐妹当一回事了。若有人去到了外国,那就是抛家弃祖,不孝至极,若是在国外受了伤害委屈,甚至丢了性命,那也是活该。中华这么好,谁叫你跑去国外呢?假洋鬼子。”。 她讽刺地说着,微微冷笑。“中国人有权去到世界的任何地方。政府虽暂时不会公开支持他们的侨居行为,但也绝不会就此不把他们当作国家公民。就算他们在国外,我们也应当并且必须保护他们。”。 明莼简洁地说完,看一眼帝云出。 帝云出笑说:“好姐姐,你只管放心,我早已厉兵秣马了——要真有不听话的,绝不会打输给你丢脸。”。 明莼一笑,这才靠回到椅背上,姿态放松下来。 我说:“姐姐放心,国立工厂之事,已筹备妥当,开始招工了。”。 她先惊喜说:“这么快?”。 我说:“天大篓子地大银子,有钱什么办不成。”。 她点头笑笑,神态并不十分高兴。 她好似一直在担心失败,又在担心她的种种尝试给人带来负担。我这个见识过辉煌史实的人自然不会有此类顾虑,只是为她的表现而感到纳闷。 就像是知道了最坏的结果,而在拼命逃生似的。 我想想,说:“底下人回报说,坤宁宫已经翻修好了,我去看了看,果然亮堂齐整。姐姐,陛下说下月是你的千秋节,这次需得大办,就设在坤宁宫如何?”。 明莼眉间微蹙,说:“不过寻常生日……”。 一边奉茶的妙见笑道:“怎么寻常了,这可是主子娘娘的第一个千秋节,自然该当大办,何况还有小阿哥呢。”。 我和帝云出目光对上,忍不住相视一笑。 雍正十一年的灯火之夜,雍正十二年的京城庆典,有老爹珠玉在前,儿子怎么会甘心落后。只怕样样要比着来,不怕张扬,就怕不张扬。而且,以前是贵妃生辰,现在是皇后千秋,又是不一样。 别的不说,如今满朝权贵大臣,哪一个不是在暗地里准备生辰礼物。明莼宫里流出去的小太监小宫女,如今都吃香到不行了。 而明莼的表现也耐人寻味。先帝在的时候,她是破罐子破摔对前途没什么打算,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能享受则享受。如今自己当家作主,则样样惜福件件谨慎,不肯随意花用了。 我和帝云出并肩走出去的时候,还在讨论这个问题。 他轻笑着说:“以前帝王佳丽三千,个个奢侈样样娇丽,国家不也好好运转。如今只有一个皇后,凭是怎样花费,难道还能捅破天去,姐姐也太可爱了,只想着给师兄省钱呢。” 我笑笑:“陛下必定十分感动。”。 他点头说:“心意是好的。”。 辟萝的空隙间漏下点点阳光,璀璨地打在他毫无瑕疵的脸上。我细瞧两眼,一时怔住了。原来眼熟真不是我的错觉,他怎么……长得这么像曼沁罗呢?。 帝云出双眼眯起,极为流丽,他说:“怎么只管盯着我瞧?”。 我掩饰说:“没什么,只是一时想起来我未婚妻,她也是十分贴心贤惠的。”和帝云出共事日久,一些闲话也说得了。 他一听,骤然笑了,那真是云破月来,光华万千,看得我这个男人都有点怔。他调侃地说:“天下女子大抵不过那样,明爵爷夸嘴了吧?”。 他说的都是什么?我摇头说:“不然。各花入各眼,在我看来我那未婚妻实则是又美又好的,人人都有缺点,但陛下和娘娘以及她就没有。”。 帝云出更是笑不可抑,忽然指着我像顽童一样叫:“吹牛皮,吹牛皮!”笑得几乎软下去,歪在我身上。 这人真不可理喻。 我搀着他尴尬道:“或者是我说错了,但帝先生也不必如此笑我吧?”。 他笑得喘气,半晌才道:“那你是定要和他在一起的了?唔,以后没有孩子怎么办?” 这话更不通,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会没有孩子?我和她都没有问题啊。”想想紧张起来,“莫非帝先生已经看出什么不妥了?”。 这人是医生啊!据 分卷阅读140 说还是神医级别的,万万不可得罪。 他负着手,走到我面前仔细打量一番,在我忐忑时悠然说:“唔,瞧着么仿佛是没有问题的……”。 他渐渐走远,留下一串话:“要孩子么?其实想想也未尝不可,我考虑考虑……” 我、我真心不能理解啊!到底我和曼沁罗要孩子关他帝云出什么事?哪里需要他考虑? 我莫名其妙到无助的地步,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深深感觉到人生之深不可测、突如其来。 更古怪的是,出宫后我见到曼沁罗,和她说起同事帝云出,她的意见竟然是:“宝贝,和他多接触一下吧,你要是能喜欢他,我会很开心的。”。 这样毁三观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帝云出因事外出。 十二月的时候我随同陛下一起前往雍和宫拜祭先帝,因为要负责安保,我提前一天到达现场,在当天晚上的时候,却出了一件奇异的事情。 我走到雍和宫——这儿原本是雍亲王府,后来为着停放先帝梓宫的原因,临时改名叫雍和宫——的正殿外,不免感到一阵寒气森森。先帝的梓宫仍然在这里停放着,尚未入土,而十二月原本是先帝的生辰月份,陛下为了彰显孝心,非得来此拜祭一趟不可,哪怕要为此把姐姐独个儿留在宫中。 月光明亮,轻云漂浮,可是在冬天里,这样明朗的月色也是冷冷的,薄冰一样浮着。 侍卫们突然呼喝:“谁?”。 怔半晌,我说:“没事,听岔了,你们先走吧,我在这耽一会。”。 侍卫们走的时候,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很明显,担心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明家公子会不会遭遇不测。 月光如冰,我低低咳嗽一声:“曼沁罗,出来吧。”。 她换了一身装束,白衣,金线绣的大朵曼陀罗,金耳环,头发扎成大辫子盘起来,白色的绣鞋。整个人看上去,又仙气又诡气。 我诧异地问:“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有事?”。 担心她冷,走过去牵牵她的手。她却一闪避开了,一下子离我三尺远,站在月光下俏生生地冷淡地看着我。 我苦笑道:“是不是生气了?你出门的时候说不让我送,我怕你生气,也没敢到明亲王府去。你出外十多天,怎么突然就回京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低声说:“没事。”。 我说:“你嗓子怎么了?”。 她苦笑一声:“中了招,嗓子倒了。”。 我心痛万分,赶紧上去拉住她:“那赶紧的,先到我住的地方歇歇,明日我领你去看太医。” 她不声不响,随着我走。我先把狐裘脱下来给她披上,再带她回去,一路万分担心,走在平地上也怕摔着碰着了似的。 她突然问我:“在你看来,我……长什么样?”。 我说:“没人比你更美。”。 她轻轻笑了一声:“不是,我是说,我眼睛、眉毛、五官都长什么样?你觉得,我左额头画一轮月牙儿是不是会更好看?”。 我笑道:“你自然眉毛眼睛都好看,这种丹凤眼我最喜欢,风情万种……眉毛显英气,对女子来说最少见。五官都精致到极点了,除了陛下,我就没见过比你更细致的人。至于月牙儿,你弄那个做什么?花钿?”。 她沉默了一会,悠悠笑叹一声:“没事,我就想知道你怎么看我的。”。 我说:“你要有自信一点,像明莼姐姐,虽然丈夫是皇帝,但她从来不怕陛下见异思迁。不过也是我做的不够,要是像陛下那样,估计没有女人会白白担心将来吧。”。 曼沁罗一抬手,手腕上几个金镯子就叮叮作响:“哦?姐姐?皇后姐姐?” 我说:“是啊,看看,皇后都不担心呢,你也别多想啦,先养好身体。” 那时我只以为她是任务受挫,自信倾塌。事后再想起来,我发现自己竟愚蠢无知到这种程度,被区区一个苗疆幻术蛊惑。 变幻 明徽篇第七十二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纳兰容若。 我将曼沁罗安置在主卧室,自己到外间去睡。侍卫们自然是知晓的,我们一贯熟不拘礼,第二天就有人来问那个女子是谁。我也就坦言说是未婚妻。 白天的时候,陛下来雍和宫拜祭先帝,不知怎的,他一次忽然转头四看,然后问我们:“雍和宫中可有外人?”。 我们自然答没有,此事也就这么揭过了。然而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的意思分明是感觉到有人在此地窥看。我纳闷得很。 午间我回到住所去,屋中静寂无声,只有更漏声声滴着,曼沁罗躺在软榻上,丝帛盖着脸,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大概这次任务失利真的给她打击颇大,此刻她的姿态竟是如此的娇慵自怜,前所未见的。 我走进去坐下,她却撩开帕子睁眼看我:“在这里要住几日?”。 我说:“陛下明日便回宫中,我们在此再多留一日即可。”想想问,“你是回明亲王府呢还是?”。 曼沁罗幽幽叹了口气:“那儿哪里还会收容我?”。 我说:“那便随我回明府去罢,早该介绍你同我家里人认识了。”。 曼沁罗垂下眼睫,倦意不胜:“别……要是能再见见陛下同皇后娘娘,那就好了。” 我奇道:“你不是一贯叫明莼姐姐的?”。 她默默无语,我安慰她说:“别担心,你既然不愿意回明府,那就先不去。我在京中也有几处院落,定把你安置得好好的。进宫是寻常的,姐姐早想见你呢。至于想拜见陛下么,有姐姐的地方自然就有陛下在了。”。 曼沁罗点点头,拍拍我的手:“只是劳烦你。”。 我笑笑,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只见她依旧倚在那里,一双秀眉愁蹙不尽。 这实在是叫人惊讶,在我的印象中,她一向是笑语不断的、意气飞扬的、风流雅致的,这一次短暂的外出到底有什么魔力,竟教人换了一个样子?。 进宫的时候,陛下正陪明莼坐着,两人竟在壁炉里烤红薯吃,满室都是食物的香气。明莼怀孕的月份已经渐渐到了,腰腹间珠圆玉润,但脸上却并没有孕妇的浮肿或者黯淡,反而皮肤水润、精神奕奕,一看就是备受呵护的样子。 看上去,是个幸福的美人。 不由得想起来前世电视剧演的,雍正皇帝还在御案前坐着,身旁的妃子和阶下的儿子就眉目暗传。美人是相思憔悴,皇子是抑郁难解。唉,这和真实历史之间的差别又何其巨大,首先逻辑不通,其次人物性格走形。 我走过去,笑着向明莼拜一拜:“姐姐,我今日带了个人来给你瞧。”。 分卷阅读141 明莼疑惑道:“这又是谁?”。 我说:“这就是我跟姐姐说过的,我想娶作妻室的人。今日特地带她来拜见姐姐,她礼数不周得很,姐姐万万替我多管教些她。”。 这一番话,自然是客套。明莼又不是无聊的人,怎么会没事来管教未来的弟媳妇,我在帝后面前为曼沁罗打个谦卑知礼的底子罢了。我转头说:“阿罗,这是姐姐姐夫。”。 却是一怔。曼沁罗的表情震动而无措,双目从明莼的脸上,挪到她的腰间,忽而又转回陛下面上,死死盯着不放。 我觉出不妥,低声叫:“阿罗?”。 她震动似的清醒过来,慢慢把目光挪回,跪下叩首道:“小女见过陛下,见过娘娘,愿陛下与娘娘万福金安。”。 那么一字一字,仿佛是一个恭谨而小心的普通女子,声音间的颤栗也仿佛是因为惶恐。 我看一眼陛下,因为刚刚下朝的关系,他穿着绣金龙的帝王常服,缀着明珠美玉,这样子尊贵堂皇的帝王家气度,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避开尘世、孤高洁白的气质。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是真龙的胎,出岫白云的骨。 外加一副毫无瑕疵的美人皮相,真的足以众生倾覆的。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带着曼沁罗去古寺后竹林中看新出的笋,并品尝寺院的素斋,当时她说:“这世上我只服弘晖一个人。其他人,哪怕我师父那老头子我也不听他的,常常气得他跳脚,说是白替别人养弟子了。”。 我先说:“也就姐姐和你,胆子忒大,竟敢直呼陛下的名字。”后来又吃醋说,“你只服他一个人?那我呢?”。 当时她撩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你倒是挺可爱的。”。 那时自然是笑语,如今……如今却叫我心中一沉。 再转头去看,她静静俯首,那种静默、虔诚、朝拜的姿态,叫我再也识不得她。 我看见地毯上铜钱大的湿印,那是她的眼泪,也是我的冰山。 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如果她真的爱的是别人。我的心像是秋池水,一日比一日寒凉。 我想起帝云出的暗示,我和曼沁罗可能不会有孩子。但事实上呢,历史上的那个明徽,他是有后人的,我还见过那个倾国少女的照片。 也许这不过说明了,我和曼沁罗不会在一起。 明莼轻轻笑道:“确实是个漂亮的好孩子。哪有你说的那样?明徽,还不给人赔礼道歉,把女孩子扶起来呀。”。 我的魂灵才像是回到了身体之中,赶紧扶起曼沁罗坐下。这时陛下皱着眉头说:“明徽,你说的未婚妻就是她吗?”。 我说:“正是。”。 陛下仿佛不信似的,疑惑说:“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我答:“曼沁罗。”。 陛下略微点头,不再说话,但神色间也并不赞同。 帝后事忙,略略问过几句也就不再说什么,我告退的时候明莼说:“明徽,你带着曼小姐在宫中小住几日,安置好人家。”。 过几日就是年关,我正在苦恼,曼沁罗既不肯跟我回府也不再去明亲王府,住在哪里是个问题。没想到姐姐这般替我着想,而且不动声色,真正贴心。 曼沁罗仿佛也明白其中关窍,低声应是,无言地福身表示感,“他是阿莼的幼弟,以后是我的重臣,你应当明白,他不能受你的影响。”。 曼沁罗冷笑一声:“那你命令我啊,你让我现在就跑到金水桥一路扎进护城河!从此再也不出来岂不是好?”。 陛下说:“你应当计划好自己的事情,另外,你留在宝贝勒府里的暗探,把他弄走,京城的事情不容苗疆人插手。你的感情之事自己随意,但不得主动靠近阿莼。”。 曼沁罗沉默着,我本以为她会顶撞他,就连颦卿也握紧了手。谁知曼沁罗平板地说:“是。” 那声音,仿佛没有自己的意志似的。 颦卿赶紧拉着我走了,她低声斥责我:“你什么眼光!这个莫名其妙的狐媚子若是蛊惑了姐夫,瞧我饶你不饶!”。 我苦笑道:“你也太低看陛下。”他终身对姐姐忠诚,这有历史作证明。 她哼一声:“就算犯罪行为不成,她的这种犯罪意图也应当严惩,否则日后有非分之想的女人们要排山倒海呢!”。 我想起和她共赏夕阳,想起和她诗词唱和,想起和她琴瑟和鸣。 以前,以前我们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精神伴侣。 不过数十日不见,竟像是变换了一个世界似的。这世界上的感情,有天长地久的吗? 或许有罢,譬如离我们不远的这一对帝后。可是弘晖和明莼,他们本来都是神仙人物啊。 大概我们凡人,本不该奢望太过美好的情感。 可是就算无力守护那一朵玫瑰,我也还是想要把它种植在自己的花园里。 我低声说:“颦姐姐,别说了。日后娶了她,我定不让她进宫见到陛下和娘娘可好?” 颦卿气恼得瞪着眼睛。我看见自己凄惶的侧影。她叹很久的气,然后说:“好吧,随你,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主子娘娘。”。 —— 大家彼此装糊涂,日子竟然也一天天过去,年节刚刚过完,一日听明莼说:“帝云出要回来了。”。 我说:“小外甥就快出生了,他这大神医自然要回来的。大概就这几天吧?” 她摇头说:“今天。之前西北出了点事情,陛下派他去那边督战了,他是有手段功夫的人,回程很快。”。 明莼每日都要散步,那天就让我、颦卿、曼沁罗陪同着一起逛到一处温室中,那里面放了一架秋千。她笑说:“徽官儿,你扶着颦卿和曼沁罗都玩一会儿。其实我很想坐的,只是条件不允许。” 我说:“就是条件允许我也不敢扶啊,只怕姐夫要揍我呢。”。 姐姐一笑:“他敢揍小舅子?你来告诉 分卷阅读142 我。”。 众人都笑,颦卿荡了一会儿秋千就说头晕,我扶着曼沁罗坐在上面。秋千荡回来时,她就贴入了我怀里,秋千荡开时,她悠悠离去。 颦卿笑道:“这小两口感情真好。”。 她话音刚落,有少年的清朗声音说:“哪个小两口?”。 姐姐高兴地说:“帝云出!”。 果然,雪白的狐裘衬得脸白如玉,眉目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锋锐意味,那似笑非笑的可不就是神秘贵公子帝云出。他懒洋洋说:“莼姐姐,我可是赶着回来见你……”。 一语未毕,他目光凝在了我身上,脸上那风流不羁的神情像是跌在地上的石膏一样,粉碎。 他呆呆的看着我,表情疑惑而不信,竟然像一个茫然失措的孩子。 他厉声道:“这人是谁!”。 我莫名其妙:“她是我未婚妻。”这句话最近说了太多遍,因此我理所当然的。 帝云出忽然哈哈笑了两声,停下来后看着我,神情冷漠到了极点:“你未婚妻?我同意了吗?” 我震惊了。我错愕地看着曼沁罗,莫非她和帝云出还有一段过去?这也太…… 颦卿的眼光愤怒地扫过来。 我说:“帝先生,我不明白?”。 帝云出走过来,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仰起下巴极为清楚地说:“你明徽是我的人,从头到脚甚至每一根头发丝都是。你居然胆敢弄什么未婚妻?”。 我呆住了。 这时我想到的竟然是曼沁罗,她一次送我回家,就曾说过:“虽然你是明府的继承人,可是你是我的人,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的。”。 那时我自然点头应是。 帝云出冷冷质问:“这个女人是谁?等等。“他忽然伸出手,掰起曼沁罗的脸看了看,“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像我的女人?”。 众人一齐去看,颦卿喃喃道:“确实,难怪我一直觉得她眼熟……”。 曼沁罗使劲挣扎,耻辱得满脸通红。我说:“你先放开曼沁罗——”。 帝云出问:“什么?谁?”。 我说:“曼沁罗。”。 帝云出睨视着曼沁罗,冷冷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并指如刀,一下子向曼沁罗脸上划去,我一下子扑了过去,但那风刃起了作用,曼沁罗的脸竟然裂开了——。 帝云出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水,粗鲁地划在曼沁罗脸上,那秀美绝伦的脸渐渐融化了下去,出现的是一张异域风情的脸。她杏眼樱唇,肤色如同月光一般皎洁,左额角一弯弦月。 明莼脱口而出:“易容!”。 我震惊到极点。帝云出冷笑说:“这点道行,在我面前还不够看的。”。 他手指扼在曼沁罗脖子上,曼沁罗苦苦挣扎,毫无抵抗之力。 我猛地使力去扯他的手,出乎意料的竟然一拂就开。帝云出静静看着我。 那神情,一万分痛苦、难堪、悲伤。 我终于忍不住咆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莼说:“够了,都回到殿内去,跟我说清楚来龙去脉。”。 我们一行人闷头闷脑往殿内走,帝云出赶过去扶住明莼姐姐。姐姐还有心思说笑:“第一次见三个人为着感情之事争吵打架,竟有两个人是为了争我的弟弟,我这做姐姐的都颇觉幸甚至哉。” 我涨红了脸,闷声说:“姐姐,对不起。”。 她摇头说:“待问清楚了再说。”。 宫内花木一向早发,因有得意工匠的缘故。那红梅落在雪地里,我心里像是有一种预感,成泥的不仅是梅花,还有我曾以为洁白无瑕的感情。 说得矫揉造作一点,曾以为毫无瑕疵的初恋。 我瞧着,低低地苦笑起来。 心灰 明徽篇第七十三章。 残雪凝晖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纳兰容若。 我们在温暖的壁炉边坐下,身体深深陷入柔软的沙发椅中,人人都不禁流露出一丝惬意和放松,再添上妙见送上的红茶和松子,再大的脾气也平和了下来。 果不其然,陛下匆匆来了。 他一进来先看明莼,姐姐起身迎他,两人自然而然地拥抱了一下,那气氛姿态,真是旖旎又温情,绝不带半点造作,给人的感觉只有两个:一、羡慕;二、理所当然。 陛下扶着姐姐的腰陪她坐下,看向帝云出:“你才刚回来,又胡闹什么?阿莼月份大了,受不得惊吓。”。 这帝云出身份果然不凡,在怀孕九月的皇后面前大动干戈,陛下竟没有也不想治他的罪的样子。我可以说,就算做出同样事情的人是弘历或者弘昼,也绝没有这么大的宽待和面子。 帝云出抿着形状优美的唇,委屈地看向明莼:“师嫂,你可要为我作主。” 明莼忍不住笑了,慢慢点头说:“你们一个个说罢,徽官儿,你先说。”这明显是偏向我了,帝云出也没有生气,只是把一双静默忧郁的眼睛落落看了过来,让人心里一悸。 我坐得最远,既不敢靠近帝云出,更不敢靠近陌生的曼沁罗,低声交代原委:“雍正十年五月,我在胭脂铺遇到我喜欢的人,她说她叫曼沁罗。”。 “她长得……和帝云出十分相似。”这句话说来,仿佛罪行坦白似地,我心里不知怎么的非常难受。 “见她一面,我久不能忘,可惜完全不知她到底是何方人氏,打听也全无头绪。雍正十三年的时候,我又遇到她,在季大官人的别院里,终于向她表明心迹,并逐渐谈婚论嫁。”这样干涩的语言,竟然也能说完我们的相遇和相爱。 “今年夏天的时候,我和她慢慢谈拢,总觉得已经达成默契了。两月前她忽然说有事要出去,她一向便是如此形迹难测,我也早习惯了。谁知上个月她突然回来,说无处可去,我便带她来宫里拜见姐姐与陛下……还有就是今天了。帝云出骤然对她出手,我才发现她竟然——” 我呆住,说不下去。 颦卿眼泪也下来了,怜惜同情地看着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是从头就在骗我?我和她到底何时认识相爱?她到底爱的是谁?又或者,这本来就是一场幻觉。生命也不过是一场幻觉。 我茫然地看着明莼,她咳了一声,肃容道:“帝云出,你说罢。”。 曼沁罗摸着脸颊的一点伤痕,忽然抢先说:“慢。我可否先自承身份?在座的两位一个是陛下的师弟,一个是皇后的亲弟弟,都是皇亲国戚,我只怕要得杀头的只有我一人,请这位帝先生先让让我罢。”。 姐姐点头准了。 她不慌不忙地说:“我是苗疆拜月教现任教主曼沁罗,是这位陛 分卷阅读143 下的心腹手下。”她说着,看了元和帝一眼。“我初次到京城是雍正九年,离开是雍正十年,期间只在宝贝勒府耽过——就是现在的宝亲王府。今年十二月我到京城来,因为有些教内官事要向主子禀报,因此混入明亲王府打算偷窥圣驾。”她说着笑了。 同时哧一声笑出来的还有明莼。 “我正躲在竹林子里,一队侍卫走过去,忽然一人停了下来,支开侍卫,和我说‘曼沁罗,出来吧’。我吓了一大跳,以为遇上高人,竟然连我的名字都摸清楚了,于是赶紧出去,结果这位小公子一言一行间,分明把我当作了他的心上人。”。 “这小公子身份可了不得,竟然是皇后娘娘的弟弟,他又说可以带我进宫去见陛下,我自然就跟着他来了。而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她站起来跟我行个拜手礼,“骗你是我不对,但我也没啥益处,你也没啥损失,不如就此罢了吧,金银珠帛,任何赔偿都可以。”。 帝云出冷笑一声:“你说得轻巧,妖女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假扮成我的样子混进宫来,诛你的九族灭了你的拜月教都是轻的,岂止金银珠帛?”。 曼沁罗点头说:“我身上有一个蛊阵,可以让人瞧着我就看见心中最美的人的样子。我们本来是邪教,行事间确有些见不得人,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为了防止有其他见过‘曼沁罗’的人,我求明小公子画了一副画像给我,我依着模子易容。我确实罪该万死,竟胆敢顺水推舟,做了这天仙局。” 她笑容甜甜的:“可是帝大人,您为什么要冒用小女子的名字行事呢?——而且,听明小公子的说法,他心上人分明是个女子,怎么帝大人还有个孪生妹妹不成?小女子一点贱名,自然是谁想用便用了,无所谓的,只可怜明小公子被骗得团团转呀。”。 帝云出站起来,他双目如冰,脸色涨红,杀气古怪,在我和帝云出之间来回扫视。颦卿的神情分明就是“——这两人是怎么成的!”。 我踉踉跄跄站起来:“也就是说,没有什么曼沁罗。没有吾爱予美。没有我和你,一万年……” 我长叹了一声:“算了,我是个瞎子,怪得了谁。”。 竟就心平气和起来。一个人的心如果灰了,那大抵是只有微笑微笑再微笑的,哪会有眼泪和痛苦呢。这么五年来的爱情美梦,原来不过是个笑话,原来空无一物。我又还能说什么。 帝云出却站起来,握住我的肩膀:“你不要我了?你嫌我?我还没有嫌你,你怎么敢来嫌我!” 看着他与曼沁罗一模一样,却不知怎的总添三分狡气与英气的面庞,忽然感觉滑稽和发木。 因为他相貌太美的缘故,我也总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美色才一见钟情。可如今,相同的面孔转换了性别,已对我没有吸引力。 太陌生了,以前她生气,我觉得娇俏,现在你让我怎么觉得他娇俏?以前她任性,我满心纵容,现在你让我怎么去纵容一个比我还高的美少年?。 对不起,走错场,上错台,唱错戏。 姐姐叹口气说:“罢了,你们先放开对方,各自回去休息一下,考虑考虑。” 我这才惊讶地发现,不止他握着我的肩膀,我也攥着他的手腕。但这个姿势不是亲密是敌对。 我推开他的手,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大雪如同白色的蝶翼纷纷落下,这天地一片洁白,竟是如此的干净,我只想走得更深,更远。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我想着,忽然微笑起来。 那一刻我学会了笑,这笑容从此伴我一生。 其实这一辈子才十四岁,可是像早早走到了尽头,所有的热情和梦想焚成劫灰,永不恢复了。 只是该做的事情还得做。 后来的小公主老是爱跟我说:“小舅舅,你长得俊,可是笑容最好看,有了笑才有了你。谁都比不上的。”。 其实不能不说,曾经羡慕过弘晖和明莼的光鲜姿态、神仙风范。可是假如有一种美感是要用痛来换的话,那还是不要好了。 学会了站在原地不主动。学会了稳步推 分卷阅读144 进自己的计划和人生。学会了让人来求你,再也不求人,哪怕是心爱的人。 所以才能姿态优裕,神色从容。 没有了焦迫的渴望,没有了燃烧的爱情,自然什么都能慢慢等。左不过还有一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但是从那一刻老了。 逝去的、永不回来的初恋,永远是给那个虚幻的曼沁罗。 她的形象碎了,我的世界永远静了。 真是心字已成灰。 迷乱 明徽篇第七十四章。 叶似新蒲绿,身如乱锦缠。——《咏棕枝诗》。 后来陛下寻我谈天。 他请我在御书房坐下来,令人端出一壶龙井,亲自给我斟上。四周的宫女太监倒都是若无其事相当镇定的样子,仿佛见过太多奇异之事。我倒是听帝云出说过,去年陛下曾经抱着姐姐的“尸体”在寝宫中睡足三日,吓坏满朝大臣。 他是这样开头的:“你所遭遇的种种折磨,都是因帝云出一人的任性妄为而起,我必须代他向你道歉。”。 折磨?我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又有适当的工作量和光明的前途,我何曾遭遇什么折磨。 我垂首微笑:“陛下言重了,这种事情不就讲究个你情我愿,就算结局不尽如人意,总算也是我们两个人都有错处的缘故,我怪天怪地也怪不到陛下名下啊。”。 陛下摇头说:“帝云出从一开始就错了。虽则你两人都受到至深伤害,但总归是他有错在先,你坦白他隐瞒,如今也该有人给你个交代——”他看着我错愕的表情,失笑道,“怎么,莫非你觉得身为男子就该被人白白欺骗不成?我一向认为男女平等,谁也不是天生就该吃亏的。” 不能不说,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身为领导者,至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定要摆出公平的态度。绝不可当众护短或者偏私,就算心存喜好偏爱,面上功夫一定要做好。 帝云出是陛下的师弟,他却站在我这边。 我笑道:“帝云出的事情怎样我现在还不好说,但至少有个重大收获——臣发现陛下竟是难得的性情中人。”。 弘晖大笑,拍我的肩膀:“要我是个全无心肝的木头家伙,你姐姐岂会嫁我?”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 “天地有阴阳之分,人有男女之别。在我们这个世界是男子为尊,女子不事政务,专心相夫教子。但也有女子为尊的世界,帝云出就是这样一个世界里,女帝的嫡出帝卿。”弘晖想想说,“也就是我们这里的嫡公主。”。 “宗派在该世界具有极大影响力,就如同西方世界的基督教一样。”。 我“呵”了一声:“那不是如同神明以一样?”。 弘晖坦诚地说:“并非如同。我们就是神明。”。 这话着实嚣张,但由于态度诚恳语气平淡,我只是诧异,并不觉好笑。 “帝云出一出生就被选入宗派,因此举国皆宠,便是该国太子也不敢轻易撄其锋芒。偏偏长到六七岁的时候,突然又被带回宗派,从此在男性为主的世界中生活。”。 弘晖双目略微垂下,语气之中流露出感慨之意:“他实则并不知该依照哪里的准则行事。” 是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慷慨豪爽,应该大度有男儿气。但另一边备受呵护宠爱的他又脱不去身上的层层光环,总要他人来迁就爱护,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还是很讨厌的那种小孩。 弘晖端起茶喝一口,仿佛能看透我心中所想:“不不,你想的这些并非问题关键。关键是他从未享受过父母之爱。”。 “《圣经》中说,耶稣基督生下来之后,天使加百列前来告知其父母,你们的孩子并非常人,而是上帝之子。”。 “你说,如果你是这对父母,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最后能用的也只有这几个字:“奉若神明。”。 弘晖笑了一下。我叹气说:“陛下,臣实在没想到您还是来做说客的。” 他说:“这世上人虽然多,但其实能和你有关系的也只有那么几个而已。不是我说,终你一生,也只能遇到一个帝云出。”。 是啊,神奇的帝云出。 陛下忽然向我诉苦:“阿莼先是关心朋友,后来又关心朝政。现在有了这个小混球,更是不得了了,全世界一下子都被扔到爪哇国。我费尽心思,最后光发现自己地位越来越低。唉可是没办法,男人总该时时支持妻子对不对,帝云出虽然万般不好,总是你喜欢的人。”。 我喷笑。感都拆穿之后,我自然是灰心丧气失魂落魄,奈何我并不是陛下或者皇后,不能让事情迁就我的心情。于是只得照常上工,日日进宫探视姐姐,免不了的和身为重要人士的医生帝云出打交道。 也就一天天的和这个性别转换的心上人熟悉起来。 自然也就发现他有多么的优秀和出众,除了脾气不好,几乎到完美无缺的地步。公平地说,比起那个神秘莫测的“曼沁罗”,只添好处,刁蛮尽去。 可惜,曼沁罗再坏再野,也是一朵玫瑰。玫瑰放在哪里都是玫瑰。 帝云出是一座雪山。 我朝陛下摇摇头。他并不意外,只是笑了一下。 走之前他突然拍拍我的肩膀,用一种无限同情的语气说:“小舅子,自己留神……祝你好运。要是遇到麻烦,尽管进宫来找我同你姐姐。”。 我好笑。以前真觉得明莼皇后是高高在上的女神,结果人家这么温柔平和。以前也觉得陛下是真冷艳高贵俯视众生,结果人还会说风凉话。 以前觉得曼沁罗是需要自己拼生活的坚强女子,结果人家是一国帝卿,神仙人物。陛下透露众多秘密,亏得我装出一张白板脸。 姐姐才是真强人,居然连神仙都敢嫁。 凡人都快要招架不住,竟然胆敢惹这种七情六欲皆磨去、千年万载不在话下的真神? 晚上我在家中藏,忽然窗子上传来“咚咚”的声音。 是有人在用小石子砸窗户。 我推开窗子,就着屋檐下吊着的黯黄灯光,看见帝云出秀美的脸。 小皇子出生后普天同庆,陛下大赦天下,并当即将这孩子立为太子。国丧期是彻底过去了。这不,帝云出也换下了一贯的白衣,反而一身大红色衣衫。 这红色衬得他难以抵挡的俊美和风流。 他手里捧着一大捧雪白的、香盈盈的、碗口大的花朵,在黑夜里竟然发光。他笑笑,声音低低的:“下来,好不好?”。 在有自我意识之前,我已经点了头。 帝云出却出了昏招,他自以为风流不羁地 分卷阅读145 伸出手来,柔声对我说:“来,我接住你。”他以为我是等着和情郎私奔的少女吗?跳下来给他接住?我不如去死。 等我从大门口踱出去的时候,明显他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在那儿尴尬地撑个笑脸。迎上来说:“花送给你,喜不喜欢?”。 这下不仅他尴尬,我也尴尬了。接过来镇定地笑问:“这是什么花?从来没见过。” 帝云出说:“这叫羽扇香。是我们国家的爱情花——你闻闻。”。 一阵异香。好像可以洗干净肺一样。 我当然不敢说这么没诗意的形容,只是微笑说:“嗯,很香。”。 帝云出扬眉笑道:“让你闻你就闻了?这花可有神奇作用,今晚保不齐你会梦见哪家姑娘呢。” 我“啊”一声。 他作出一副好哥们的样子:“这花能让你梦见自己最想见的人,你今晚拿定了主意,不就可以去找人求婚了?呵呵。”。 我知道他想让我说什么。他希望我否认,说没有没有,哪里哪里,我何必去梦见他人,我唯独喜欢过你。 他手指虚搭在我手腕上,希望我去拥抱他。 但话语是不会出现的,拥抱也是只存在于幻想之中。我早已失去了追求他的勇气和动力。 我微笑着不答话。帝云出反而说:“你生气了?是我的不对,不预先知会你一声又来这种意外……”。 我不忍心,赶紧说:“没事的,你爱做什么都可以。”。 他笑了,双目亮晶晶的,视线暧昧地凝在我的唇上。唉,这样忽而委屈忽而强势的做派,哪个男人受得住。以前读弗洛伊德的书,他总说兼具双性之美的人才是最具人性魅力的,心理学大师诚不欺我。 帝云出伴着我在花园子里走,他轻声问:“你在想什么?——对了,祖母有没有为你考虑娶亲之事?”。 我说:“我不会成亲了。”。 “为什么?”。 我笑笑说:“怕自己旧病复发,耽搁别人。”。 他不能理解地看着我。唉,这孩子懂什么呢,一个疑似同性恋的人怎么好去娶妻,这是世界上最没品的事情,没有之一。 帝云出没头没脑地说:“你瘦得多了——都是我的错。”。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的手指拂上腰间,那里还挂着“曼沁罗”送给我的荷包,日日抚摸之下已经旧了。 帝云出握住我的手:“今天太冷了,刚才不该叫你下来的。”。 看着我和他交缠的手指间那已经旧掉的针线,他自嘲地笑起来:“这是我自己做的,只是,是女子的时候可以随便送给你,现在大抵是有些不便的——哈哈,我知道你为何对我这般容忍,我帝云出竟然做了自己的替身,可不是要笑死人了。”。 我默然。他比谁都聪明。 我这般纵容他,总不过是看在“曼沁罗”面上。因为碎裂了,反而是心中最美的影像。 他低着头走了。其实红色是最热烈最艳丽的一种颜色,然而也是最显凄凉冷落的一种颜色。 红到深处便成灰。 我恍然觉得,我和他都在流血。虽然面上两人都是那么的平和镇定,日日围绕着那个刚刚生下来乳名叫卷子的奇异生物打转。 帝云出说,名字不能随便乱取,要等这孩子的师公决定。唉,原来领导之上还有领导。 我对这孩子倾注了除工作之外的全部心血,仿佛失去了他就无可支撑似的——弄得姐姐都十分骇异。在宫里留宿时我就睡在育婴房的外头,每次卷子一啼哭,我比乳母还先惊醒。结果很多人跑来提醒我,别抢陛下的风头,当心他吃醋。 还好没人怀疑我和乳母有暧昧关系。 结果祖母笑我:“你知道我的感觉了么,当时嫁到明家来,我把你当救命稻草,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要笑掉牙齿,竟然依赖一个小婴儿。”。 一边想着工作上的事情,一边踱回房里去。其实帝云出何必送这花来刺要嘱咐于你。” 我随着她上步辇,装作没看见老师张廷玉不赞同的脸色。 雍正朝的时候姐姐就在张廷玉面前关说引荐我,恰巧,我参加科考那年又是张大人主考,于是名正言顺成为师徒。但进入朝堂之后,我和他并未名正言顺成为同一方势力。 张廷玉和鄂尔泰已经雄踞朝堂多年,新生代势力要么依附要么退避,我要挣家业博帝心,自然不能跟着他们混的。而这帮老臣最看不过去我们这一干帝后新宠奇形怪状的模样,因此也绝不愿意与我们为伍。 不出我所料,姐姐说:“徽官儿,我要批折子,你帮忙照看着些卷子。” 我实在忍不住,说:“姐姐,陛下到底去做什么了?”。 明莼一身皇后礼服,风吹衣袂飘飘举,看上去真是标致极了。人都说坐月子时女人生命中的新生,姐姐这绝对是成功的脱胎换骨。她蹙眉:“他有一个对手,大老远找上门来下战帖,说下月比斗,他这是冲关突破去了。”。 频道突然一下由朝堂天下转为玄幻争斗,我有点调不过来,错愕无语。 明莼看我一眼:“我这些日子一直代替陛下上朝批折子,是不是有人说闲话了?” “流言蜚语自然是有的。特别是现在又是特殊时期,朝上这么两件大案子正审着,要不是天天都有陛下笔墨话语流出,真不知要传出什么离谱的传言了。”我诚实地 分卷阅读146 向她说明情况。 风波没有平定的一日,元和二年陛下与皇后举行大婚之典,并于同年祭天册封太子。此后两人便常常联袂上朝,共同处理政事,有谄媚皇后的新晋官员士子效仿前例,上书称帝后为“双圣”。 市场经济蓬勃地发展起来,经常为新晋小资产阶级、商人、手工业者、作坊坊主利益代言的明莼在民间拥有着难以想象的高人气。但我们这一派人并不以之为喜。 身为名正言顺的皇后、又育有太子,姐姐要想保有清白无暇的名声和天长日久的功业,本来最好的处世办法应该是“不预外事”。什么事都不做,就什么事都不会错,这才是省力省心又干净的好法子。 元和三年,云南那边又发生战事。有帝云出在,战事很快结束,姐姐的地位也得到进一步稳固。 今年又有与印度方西班牙殖民者的战事,因为是海战,所以分外不同寻常,这几年间军工厂的储备与产物纷纷倾囊而出,可谓尽举国之力。允禵在朝堂上重提为八阿哥允祀之案平反,上个月,弘皙被举涉嫌谋反,弘历因为行止不端而被夺爵,弘皙大案正在审理。 偏偏这当儿,陛下又无故隐身不见。 我很佩服地握一握姐姐的手,真是天生做大事的人,恁般不动声色。 在江湖上走,不管内里如何,最要紧的是不叫他人看出任何差错变故。就是心肺上已经中了一剑,也要面不改色。 姐姐在这等事情上功夫最好,就我所知,殉葬这等大事她都瞒足三年,连精明的弘晖都不知道。 她有点忧虑:“卷子现在皇额娘那里。只是皇额娘身体也不大好,不能终日劳累着她。徽官儿,只有你年轻又有力,需得你留下来帮我。”。 我义不容辞。 从慈宁宫中把卷子接出来,他只有两岁,短手短脚,圆滚滚大眼睛,小嘴巴尖下颌,声音总有点嗲。我至不喜欢后一点,他可是未来帝国的继承人,怎么能有娘炮的迹象?。 ——帝云出总笑我神经病。 他叫我“家家”。我同样至不喜欢这个称呼。 我把他横在胸前,一见到这个孩子,我就特别想保护他。在历史上,这是中国第一个受到资本主义冲击的帝王,他毕生受到民权运动的侵扰,老有人怀疑他统治的正确性。 但其实他做得很不错。 而且他最爱笑,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微笑皇帝”。 我想起我看的历史,明徽是他的小舅舅,也是他的太子太傅,是扶持他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重臣。我亲眼看着他出生,亲耳听到他第一声啼哭,如果是为这个小孩的话,我想我可以做到。 明莼伸手抚摸着他,卷子用整个左手掌包住他母亲的一根纤指。那种全然信任的姿态是能让任何人心软的。 姐姐突然说:“他不能修道。”。 我凝神听。 “修道讲求资质,万中选一。不知怎的,我竟然有。又不知怎么搞的,卷子竟然没有。” “我一下子明白弘晖的想法。每天晚上我抱着这孩子,我批奏章他就看奏章,我就教他单词,我画画也握着他的手画……我说什么他都听,做什么他都一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时间一下子就过去,快乐得不得了。”。 “难怪弘晖会半强迫性地逼着我修道,如果换了是我,只怕我也会强迫这孩子。” “如果能做到潇洒,大概是爱得不够深吧。”。 “这么说来,弘晖比我幸运呢。”。 我听得发呆。姐姐谈论起卷子,言语间俨然他是个平等的个体,是独立于帝后的第三方,哪怕他还是个话都讲不全的小婴儿。而且她爱这小肉团比爱弘晖更深。 唉,我这才明白了弘晖的诉苦抱怨。真是,以自己儿子为情敌的终身大业是何等滋味,只怕他也终于稍稍尝到了吧?。 姐姐说:“徽官儿,你这么喜欢孩子,没想着自己要一个?”。 我惊讶:“姐姐,我以为你终身不会提起这种如同寻常妇人一般的话题。” 她失笑:“你当我是谁?我比谁都俗,最爱讲八卦。”她沉吟着,“不过,你总不好和他耗一辈子的。过二十年,他还是他,但是你……你的同龄人都有了家庭,你孑然一身,教我们怎么忍心?” 真是亲姐弟才能说出这种话来。过二十年我就老了,我哪里耗得起。 我笑着摇摇头:“过二十年,我还有工作。”上辈子自然觉得工作辛苦,那时何曾想过世上还有这样平淡干涩的人生——居然没了工作就空无一物了。 姐姐一脸不赞同:“就算做到弘晖的位置上,工也只是一份工而已,何必为这个赔上全部人生。等这些事情过去,咱们一起去国外旅游去。”。 卷子“咦”地叫了一声,挥舞起拳头。我们注意力随之转移,同声笑了起来。 帝云出从印度得胜归来,是我去迎接的他。 当天晚上由谦太妃主持,在皇宫中召开了一场晚宴。此时风气依稀仿佛回到了大唐盛时,朝中权贵大臣、风流士子、道人名士、贵女命妇,乃至各国贵宾夫人纷纷前来。教坊奏起新曲,庭前舞作天魔,因为得胜归来的关系所以金吾不禁,满堂喜气。 才子酒后作诗,当即便可由歌女浅斟低唱起来,其中竟然还有一些诗篇是对谦太妃甚至皇后的热情赞美,席上坐着的张廷玉、鄂尔泰等老臣也无力去管。 我在和觉罗家的一位小姐跳舞。大抵市场需要大抵得过十所大学,旗袍也早已在市面上出现了,男子的剃头令早已形同虚设——在陛下有意无意的放风造势下。 不是身处其间的人,简直不能明白这群闲着无聊的贵族对潮流那种足以踏平一切的热情。既然陛下和皇后流行高冠流行长发,那自然人人效仿,有些一时留不起来的千方百计要去找剃头匠做假头发,倒叫剃头匠们惊喜了一把。 觉罗小姐穿着旗袍高跟鞋,脚步轻俏地挪动间,带出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听着着实高雅又极有味道。 她在和我讲《红楼梦》。 “开篇就极吸引人。里面有段话说,‘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我一看着这个就想,这可不是像一个人!”。 我作深思状:“是谁?我想不出来。”。 觉罗小姐努努嘴,“喏。”。 我跟着她一起看过去,人群中央,红衣风流的公子陪着谦太妃在跳舞,他所过之处,人人的眼珠子都要黏在他身上。他一直愉快地笑着,但偶尔抿起唇沉默地垂下眼睛,那份脆弱简直要动人心肠。 我笑了,低声说:“若他听了你的这番话,只怕要将你引为知 分卷阅读147 音。”。 觉罗小姐有点不好意思,恰在此时,曲子停了,我道声暂且失陪,去为她取饮料。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帝云出正在和觉罗小姐说笑。 帝云出幽微地说:“你来了。”。 我“嗯”一声,两人彼此互视着,千言万语都在唇舌中,但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的。 觉罗小姐识趣地走了。我只是问:“这次出去,受伤了吗?”。 帝云出一只手搁在我肩头,一笑说:“你验验?”。 他手指修长,指甲粉红,整双手如同软玉做成的一样,毫无瑕疵,完美无缺。 塞北花,江南雪。 他的人也像这些世间少有难存的事物一样,不像真实的,大抵是个梦。 已经有人往我们这边看过来。再这么下去,在场的这几百人谁能看不出我和他的心事?我拉着他往外退,帝云出乖乖跟着我走。 名花之香好酒之醇被我们搁在身后,殿后月影花影树影摇动。还有一座静止空中的秋千架。我和他站在那里说话。 “这次回来,就有好一阵子不出门了。其实也不耐烦天天去上朝,不过要是能一直看见你倒是好的。”。 我说的却是别的,“博菱小姐说需要一种在亚马逊森林的矿物质,我和姐姐商量成立专门的科研队……”。 说的话太多了,没一句是心里的。 如今已经是元和四年,我也十八岁了。很多很多的时光,就那么轻飘飘溜走。就像博菱说的那样,“你们成不了。”。 她调着试管,犀利地瞥过来一眼,“十四岁的时候没成,难道指望四十岁的时候成?不可能的。拖拖拖,渐渐就拖没了,一切都变味了。”。 宴会里的丝竹管弦之声还在耳边,但蝉鸣夜风也在耳边。我终于长到和他一样高,却失去了抱他的勇气。 这样一看就可以看去半小时,帝云出眼圈发红。 忽然有细微的声音,我和他一起四望,拨开树丛看过去,却看见让人惊讶惊艳的一幕。 弘晖穿着黑西装,剪裁合理,线条有力流畅,含蓄地性感。 明莼穿白色婚纱,盛妆,耳边坠得沉沉的蓝宝石耳环。 两人拥抱着,弘晖揽着明莼的腰,明莼扶着弘晖的肩,两人在月下就着远处飘渺柔和的音乐声,静静地跳舞。黑色和白色,纯洁坚贞,梦中的婚礼。 摇摇摇,是华尔兹。 明星灿灿,千秋万岁。 帝云出小声说:“他们天天都像在过新婚。”。 呵是,他们可是弘晖和明莼啊。我微微苦笑,对上他的眼睛。 帝云出紧紧握住我的手:“你当我已经服输了吗?我不是这等人——等着瞧罢。你迟早是我的。”。 争吵 明徽篇第七十六章。 青青水中蒲,织作团团扇。 不肯赠傍人,自掩春风面。——《北郭集》。 元和六年,京中来了一位贵客——新登基的伊丽莎白一世沙皇。这位三十二岁的女沙皇是彼得大帝与叶卡捷琳娜大帝的女儿,在一系列宫廷争斗后于今年即位。帝后为表示对此事的重视,曾经派年轻的傅恒前往俄国致礼祝贺。 已经被封为公主的颦卿主持全场接待事宜,全京城的人民为此事盛事而兴奋活跃,各式宴会就没有停歇过,颦卿甚至还在皇后的授意下弄了一场蹴鞠比赛供女皇欣赏。 今日的活动更为奇特——明莼皇后亲自驾驶汽车,带领伊丽莎白一世游玩京城。 出发点是□,途经天坛、地坛、圆明园、北海、颐和园、最后一直到香山。 驾驶席上坐着明莼,副驾驶席上是伊丽莎白一世,尴尬的翻译人员是不才在下我,我竟然胆敢坐在后排。我右边坐的是颦卿,她提一个巨大的袋子,里面装满了水、手巾、化妆品、伞、外套等一系列东西,假装自己是个平庸的女仆。 可以看见她的紧张,她双手簌簌发颤。 这次出动了军队来维持秩序,帝云出高头大马,甲胄加身,一张秀美的桃花面板得紧紧,四周狂呼大喊的人群里不乏高叫“云将军”的妙龄少女。但他冷冷一眼扫过去,就会出现片刻的安静。 明莼皇后一踩油门,黑色国产宝马引擎低咆,很快开出去。群众们大多还未见过汽车,惊呼连连。 沙皇伊丽莎白一世说:“您的国家果然神奇,这种新出的机器竟然能够这么平稳而又迅速地载人行驶。”。 皇后明莼笑说:“也需要学习。若是没有经过长期练习,刚刚开始的时候难免颠簸不平。” 我一边翻译,一边握着个小本子猛记。这可是活生生的历史,我掌握的都是第一手史料啊,必须事无巨细!。 皇后明莼说:“我国人民对您的美丽久有所闻,早在雍正十年的时候,就有使臣向先帝回报,说俄国两位公主姐妹足以倾倒全欧洲,其中伊丽莎白公主尤其艳冠群芳。”。 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说:“您真是太过奖了。实话说,第一次见您我心里就略有疑惑,您看上去也太年轻美丽了,最多不过十七八岁,谁能想到您会是一国太子的母亲呢?” 她们对视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我和颦卿在后面默默冷汗。 谈话渐渐转向私密性。 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是,姐姐嫁去了德国。我么,我是没有这个福气了,父亲与母亲生前曾经为我考虑婚事,但都归于无果。但实话实说,虽然没有嫁人,我的生活并不见得比你不精彩些呢……”。 明莼轻笑:“说的是。俄国与我国国情不同,到您为止已经出了三位女皇啦。而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也不过出了一个武则天而已。在大环境下尽力做比较快乐的人,这一向是我的人生哲言,您觉得呢?”。 这句话得修饰一下写入皇后本传里去。 明莼说:“是吗?您想成立美术学院?我也有和您一样的想法,幸运的是已经着手进行了数年,如今第一届学生已经毕业了,如果您有兴趣,择日来逛一下我们帝都的高等学院如何?” 人群在高喊“皇后陛下千岁”“女皇陛下千岁”,呼喝不绝。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把涂了蔻丹的手从车窗里伸出去,很有女皇范儿地向四周微摆,掀起又一波热潮。 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中国的丝绸和服装是没得说的,这次来一定要买好几车回去——只是不好运输呢。”。 明莼淡定地说:“这又怕什么?我们专门生产了一种用于运输的卡车,这次可以送您十辆,让傅恒带着技术人员陪您一起回去,我们把分厂开到俄罗斯,方便俄国人民的日常生活岂不是皆大欢喜?”。 来了来了,开始做生意了。我奋笔疾书:皇后曰,开厂到俄罗斯岂不是皆大欢喜…… 开个玩笑。 分卷阅读148 这位女皇是出了名的生活奢侈,爱prty爱服装爱生活。这次从俄罗斯来中国,光是衣服鞋子就专门弄了个偏殿来装。据说至少带了上千套衣服,而就她本人的说法,来之前一直怕“带少了被人嫌土气”。 她在京城人民里有着极高的人气,一大原因是刚入城就满商铺地扫货,只要看得顺眼的新奇的,全数打包带走,为本年度京城gp收入作出了不小贡献。 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忽然说:“在彼得二世还在位的时候,我们没少和中国打交道。那时候就觉得皇帝陛下是一位极不好对付的人,没想到到我登基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颦卿紧张得手一下子握紧了。这女孩,她比谁都努力。我懂俄语,是因为前世我就有所预见,而她呢,自从皇后说要把她往外交方向发展,她学会了多少语言备用。她生怕今天的活动出现任何纰漏。 是的,自从雍正皇帝去世后,几乎很少有人敢于在帝后特别是在皇后面前提起他了。 记得有一次年宴的时候,允禵别有意味地当众在明莼面前提起先帝,说十二月是他的生日,往年这个月份不知多么热闹。当时明莼还怀着孕,所有人的心都一下子提了起来。但她只是平淡地扫了允禵一眼,什么反应也没有。 没有反应才是最厉害的反应。 那天回去之后,祖母警告我,千万别在宫中提起先帝。不管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甚至因为害怕留下的伤口,伤口就是伤口。 我唯唯应是。后来在家里悄悄吩咐下去,也不能提祖父。 明莼依旧平稳地打着方向盘:“是的。他去世得太早了。对他来说,还有许多事未做。” 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说:“京城真是繁华极了,比起伦敦、巴黎、阿姆斯特丹来说,北京才是真正的大都会。雍正陛下在的时候就是这样吗?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皇帝。” 唉,三十二岁没嫁人的女人就是不好对付啊。 明莼微微仰头,我从后视镜里能看见她线条迷人的脖颈。 她清晰地说:“雍正皇帝是我们中国两千多年来,最聪明、最有能力、经历过的争斗最险恶的皇帝之一。他作出了许多贡献,我们能有今天,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他。不管是对于人民来说,还是对于我和弘晖来说,都是一样。”。 —— 送伊丽莎白沙皇回去休息之后,我一点不意外明莼会拉着我去兜风。 之前的叫缓步慢行,现在才叫风驰电掣。 风声穿耳而过,我把笔记本扔到一旁,难以自制地张开手深深呼吸,这一刻才像是在久远的古代活了过来。 姐姐抽出发簪,满头黑发如瀑泄落。她略微一甩头,青丝如同有生命力一样在风中狂舞。急速地转弯,她略微眯起眼睛,嘴角泄露一丝惬意的微笑。 她和我说话:“卷子和我说,昨天见到你和云出接吻。”。 我发窘:“姐姐,对不起……”。 她哧哧笑:“对不起什么,卷子总不见得为这个就长歪。”。 她继续问:“恕我八卦一下,不过你是怎么突破那层心理障碍的?你和云出闹得死去活来,不就为看不穿这一点?其实我早说,既然对着女装的帝云出你才亲得下去,那就让他女装罢了,有什么不能商量!”。 在这样的速度中人脱离了一切羁绊,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扭曲了一下:“不是。他下药。” 姐姐“啊”一声,一边开车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自从看到弘晖和明莼月下跳舞,也不知帝云出受了什么刺终身留恋绝不移情了,偏偏对方还不满足,一定要掰弯你的性向。 采取这么难堪的法子,你一句话都不能说出去,因为占便宜的人是你。 谁让你是男的,咄,谁让你不擦亮眼,谁让你居然胆敢不会武功,这世界上的事情就不会按照你的想法走,委屈死也无人同情!。 说了不怕人笑,我宁可是帝云出强我!。 至少我可以委屈痛苦愤懑得理直气壮一点,不至于如今这么窝窝囊囊,有口难言。 这些事情想来都气死人。 姐姐笑了一会,停下车,同情地拍我的肩。斜阳余晖,芳草遍地,前方一个幽深的小水潭,绿莹莹的。我和姐姐在草地上坐下来。 姐姐忽然感慨:“知道么,雍正后期,其实社会阶层已经开始固化了。” 我抬起眼睛看她。 她静静地说:“贵族沦落为平民,平民沦落为贱民很容易。但是要想向上走,那基本就没有可能。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家族,想要一步登天,在短短一两代人的手里取得富贵,那几乎只有一个办法。”。 她讽刺地笑了笑:“嫁有钱人。呵,这个有钱人不是实指,就是高嫁的意思。然而有地位有权力的人又哪里会娶我们家的女孩子做正妻呢?所以到后来,一个家族能上进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卖女儿,让女儿去给人家做小老婆。就跟奴才一家子,指望女儿去做了人家的姨娘好提携全家人似的,都是一个道理。”。 明莼一边说,一边笑得流泪。 “如果你是个女孩子,帝云出这样骚扰你,我一定掌他的嘴为你出气。” 她说完又笑了:“怎么会呢。就算打完,还不一样要把妹妹嫁给他?只是如今不知谁娶谁罢了……呵呵,要多久才能发现呢,我和你,喜欢上那个人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喜欢,那就是自伤自虐了。反正穷家女穷家子,从来没有选择权。”。 我震惊万分。 从来只觉得,明莼应当嫁弘晖。天经地义,历史书中写明。 从来没想过,其实……其实还可以有别的可能。 如果姐姐不嫁他,那又如何?姐姐是先帝后妃,没有殉葬这回事的话,那就是平平稳稳一个贵太妃。那姐姐能一辈子拒绝一个皇帝吗?在这样苦无外援的深宫里?。 说不定他还会有别的妻子。还不如主动些,把握自主权。 是我把弘晖想得太不堪。然而,然而,齐大非偶,当在更高阶层择偶的时候,本 分卷阅读149 来就是他选你,不是你选他。 我没想到姐姐的内心其实有着这样虚弱彷徨的一面。 “我要”和“那就这样吧”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别?一个是主动选择,甘苦自求,与人无尤。一个是被动接受,心里始终别不过来那口气。 我知道她非常幸福,幸福到根本早已忽略一点点的瑕疵。可能她永不会像弘晖爱她一样爱弘晖,但他们有好多好多万年的时间。 因为弘晖在把她捆进来的同时把自己也捆死了,所以我总觉得很公平。 但其实呢,哪怕是先爱上的我,也对帝云出心存怨尤。 我只能说:“姐姐,你累了。”。 明莼怔了一会说:“真的。”她自失地说,“今天听伊丽莎白一说,我才发现已经过去六年了。怎么会过得这样快。”。 晚风渐起,她轻轻说:“我最不赞成苦恋,那么千方百计、千回百转折腾来的爱情,再怎么甜蜜也总是苦涩的,何必呢。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人最好,要是受过苦了,以后再怎么幸福也总有点不足的意思了。”。 两人一时沉默。我揽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问:“姐姐,到底怎么了?” 她长长叹口气,向我吐露心事:“这次决战回来,他又进阶了。他的寿命从两千年,延长到了五千年……其实本来没什么差别,只要超出一百年就是可怕。但是我突然就受不了了。” “我跟他吵架,我说解开那个阵法,我愿意一直留在这里,慢慢老慢慢老,到六十岁老死。我想埋在颐和园,永远不离开我的故乡。”。 “他坚决不允许。他说宗派中将有大事,他不能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陪着我玩了,他得回去做正事……他说,最多到元和二十年,一定要走,到时候把皇位传给卷子。”。 明莼苦笑着,眼圈慢慢红了:“陪我玩?这是我的家、我的故乡、我的国!是,我是没出息,跳脱不出这个世界。要是在宗派和中国之间选择,我选中国。”。 她哽咽着:“要是放我一个人就好了。为什么要认识这些人?一个人何其干净,我有我自己的世界……”她语无伦次说着,我忍不住紧紧抱住她。 之前我还暗自说风凉话,说姐姐真能干,居然敢嫁神仙。 我真是蠢货,她何曾有过自主权!。 “为什么嫁给一个人就一切得顺从他?我图什么!明徽,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比起他,我历史不清白;我身家不丰厚;我没有能力;我不会术法武功;我没有权势……活该一辈子受制于人。” “这个一辈子还无穷无尽。一万年十万年我都得反复听从一个人的,你能想象这种滋味吗?我连生死轮回都不自由了!”。 我反复拍打她的后背:“姐姐,姐姐,别顺着心意来,日子才顺顺当当地过。 就比如我,事业我自己有安排,消闲我自己会得去做,生活自然有服侍的人,我在情感上所追求的其实不过是那么一点柏拉图式的怀想。 我愿意一辈子为那个虚幻的曼沁罗守贞。 得不到她,虽然当时心碎,事后也沉浸在那种思念的余晖中。这一点点精神上的慰藉,放大了就足以度过一生。 结果帝云出偏偏跑来搞破坏,他以为给了我肉身上的享受我会多感你我再商量一下细节……” 明莼点头。点头复点头。 既然大事她不能决定,这种生活琐细她不屑指手画脚。 我在一旁看得苦笑。 这一对吵了架的模范夫妻走了。 帝云出走过来,他把手搁在我胳膊上。这样亲密的姿态让我下意识就避开了。 帝云出苦涩地笑。他出言讽刺我:“我玷污了您老人家的贞洁,您一辈子不会原谅我了可是?” 我气笑了。 我实在忍耐不住地说:“那你是否打算以后一辈子拿药控制我?第一次之后我怎么和你说的可还记得?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结果呢,到这次为止已是第五次……”。 “我实在不知你有何必要来如此侮辱我的人格。”。 他嚷起来:“那次会这么说,是因为我觉得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我怎么能想到你这个伪君子有这等本事,居然能整整一年对我一根指头也不碰?”。 “你根本是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你打从一出生就是乖宝宝好孩子,你一直对自己说,要像父母希望的那样,娶一个女孩子!你明明喜欢我,偏没办法碰我,因为这违背了你的道德准则!” “你真他妈太虚伪了!一生也不和其他任何人有瓜葛?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但是我要这个做什么?我宁可你娶个十房八房,左右我帝云出不怕任何人。总比现在谁也得不到你强!” 他说的对。大概我就是一个死板的人吧。 我只能说:“都是我的错。”。 帝云出轻声说:“谁叫我偏偏喜欢上一个傻子,给你便宜你不占。有原则到像神经病。” 我无奈了:“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什么占便宜不占便宜的。”。 帝云出微笑说:“今日我接到了一个好消息。以后告诉你。”。 当时我怎么会想到这是个什么样的好消息?我也只是点点头而已。唉,有的时候时常会想,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老老实实找一个正常人普通人,绝不要一点特别、一点突出、一点猎奇。 因为天天毁三观的日子,真不是那么好过的。 热恋 明徽篇第七十七章。 浪漫的爱,有一显著的特点,就是这爱永远处于可望不可即的地步。——梁实秋 我和帝云出在星光下穿行。 高大到足以遮蔽日光的树木,潮湿多雨的气候,随处可 分卷阅读150 见的、碗口大的白色花朵。再远一点的地方,绿色的藤蔓竟然如同蛇一般在地上爬行。 “这就是精灵的国度。”帝云出平淡地说,仿佛眼前奇丽的景色不能带给他任何波动。“梦境森林中央是一颗大树,看到了吗,他们叫它精灵之心。精灵并非从母腹中生出,而是由源树结出生命果实,孕育成熟后自然而然出生。”。 淡淡的烟雾散尽,一个月光凝成的身影出现。那毫无疑问是个精灵,拥有着无可匹敌的美貌,她的皮肤是柔和的月色,眼睛如同粼粼的春水。我从未见过如此贴近大自然的生物,在森林中,她的一呼一吸仿佛都能带动万物的起伏。 我看得发呆。 帝云出不悦,冷冷地哼了一声。 精灵女王登时慌了,忙忙带领手下众人走了过来。她毫不顾惜自己铂金色的长发和皎白无瑕的肌肤,整个人伏到泥土中,用尊贵的额头亲吻帝云出的鞋子:“神啊,吾何有此荣幸,能在有生之年再次见到您?”。 帝云出任由她的额头碰到自己的鞋尖,而后无限嫌弃似的退后一步:“这是我的伴侣,我们过来看生命果实。他出生了吗?”。 精灵女王恭敬地说:“吾未敢怠慢,日日亲自看护。尊贵的殿下发育良好,就在今日要光临尘世了。”。 帝云出说:“带我们过去吧。”。 精灵女王这才敢站起来,一直紧紧压着头,不敢直视帝云出的面容。我们向精灵之心行去,道旁的精灵们跪伏于地,连帝云出在月光下的投影都不敢触碰,只能在他远去之后用额头亲吻他走过的尘土。 在大树下我和帝云出默默等候,精灵女王早命人准备了盛大的筵席,桩桩件件都是我前所未见的。但是此时我毫无满足好奇心的想法,我心里像是堵了一大块黑铁,沉沉地坠不到底。 帝云出让他们都下去了。他指着树顶上一个乳白色的光团对我说:“亲爱的,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我扶着树干的手忍不住一阵哆嗦。 帝云出说:“怎么了?我借助精灵的法子让他孕育,你不高兴了可是?要不我亲自给你怀个……”。 我惊了,赶紧说:“别别,小祖宗,你别折腾了,这样的孩子就很好,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就行。”。 帝云出微笑说:“自然是我们的。嘿,你这人,怀疑我名节不成?除了你我可是连手都没给其他人碰过。”。 我叹口气,拉他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帝云出反握住我的,认真说:“我也就是开个玩笑,不过,明徽,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总叹气?”。 我默默无语。在他的视线下胡乱扯了个理由:“我以为精灵是信奉自然神的,怎么会像今天这样……?”。 帝云出说:“早说了三千世界,有的世界我们接触得多一点,信众也就多一点,比较虔诚的也有。像弘晖出身的那个世界就是很少见的我们从未接触过的,不过你信不信?我们要是在此地多呆个百八十年,行事不那么顾忌的话,迟早也会被封神。”。 我苦笑说:“那还真是多谢你们这般克制。”。 帝云出敏感地看我一眼,走过来抱着我,贴着我的脸说:“傻子,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摸摸他秀美的脸,突然说出实话:“之前你说,只有你嫌我,我怎么敢嫌你……呵,我今天才晓得是什么意思。”。 拥有无数个世界的人,他和我的心距离是否太过遥远?。 帝云出沉默了。他把头埋在我脖颈间,呼吸急促,我正要掰起他的头看看,他忽然一口咬在我脖子上。仿佛叼住了猎物的豹子,在亲昵的厮磨间有着无声的杀气。 我先僵硬了一下,而后放松了,随便他咬。 他咬出血来,又轻吻舔舐,安抚我的伤口。他含糊说:“你后悔了可是?” 我说:“不后悔。后悔什么?再来一百遍,好像也不会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只是总觉得好像没有退路一样,只能一直一直往前走。”。 他笑起来:“一直往前走才好呢,我绝不许你回头的。”。 他静水一样的黑眼睛看着我:“之前弘晖说,如果没有了心爱的那个人,他活在世上也没有意义。那时候我只觉得他脑子进水了。现在总算也晓得其中滋味,虽然瞧着有这么世界,这么多风景,这么多未来,但其实对我来说,你之外的其他一切东西加在一起,也没有你重要。” “你对我山盟海誓的时候,做过无数许诺,说一定会让我幸福快乐……虽然一句都没有实现,但我也不在乎。”。 “因为就连所谓的幸福、所谓的爱情,所谓的一生一世,和你一比也不重要。” 我的心脏在抽搐。 除了紧紧紧紧抱住他,我还能说什么。 或许还是有的:“我爱你。云出,真的……很对不起。”。 他笑了一声:“你总算肯叫我的名字了。”他格外通情达理,“我当然知道你爱我,除了我你还能爱谁?你只是暂时不能接受我……没关系的,我知道,从看到我的第一眼起你就爱我。” “所以我也勉为其难,一直爱你好了。”。 轻轻的,缠绵在唇齿间的两个字:一直。 让我如利剑穿心。 这么些年,他真的成长了很多。以前他张口就是谎话,可是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云出将军只要一开口,就是言出必践。 我最怕他言出必践。 不论是何种样的爱情,匹配或不匹配的,滑稽或正经的,真心的或假意的,到最后总要让人流泪。 为什么这种让人痛苦的东西,世人还要沉溺其中,苦苦追求。 我想起好久好久以前,我在咖啡馆和锡林说:“爱得太深会让荣耀折堕。世上少有二姐这样的女子,爱上就是一生一世,偏偏命苦,遇上这等样人……”。 那时我不懂。 爱上就一生一世并非什么优良的绝佳品质。 我宁可你不要这么痴情,如果你只是浅尝辄止,贪新鲜图好玩,看过热闹就算,我反而会有一种苦涩的安慰。爱到后来,就变成一个人的事。早就决定了爱你,只爱你,那么毕生就不会变换。 我宁可我留在原地守着,你快快活活、没心没肺地走远。 总好过这样不匹配的、注定结局凄凉的爱情。 帝云出轻笑:“被我感动哭了?不是吧,看来我以前真的情话说得不够……难怪追你这么久都追不上。”。 他悠然说:“何必总想以后?白白把现在都辜负了。”他勾起嘴角笑,手探进我衣襟里,“良辰美景啊,不如及时行乐。”。 我被他扑到在树下,尴尬地说:“那个,我倒是不介意……”看他眼睛一亮的样子无奈说,“但是我们的孩子还 分卷阅读151 在头顶上一直看着呢,这是不是不大好啊……”。 他立马跳了起来。悻悻地,满脸通红。 我忍不住啄吻他的面庞。 —— 我如常给永翊上课。永翊就是卷子,他如今也八岁了。 在实验桌上支起两个金属圆球,远远的房间另一端,有另外一对金属圆球。我拉上窗帘,把开关摁下去,淡蓝色的电流在两个金属球之间噼啪点燃,我指着它们说:“看见了可是?这中间有肉眼看不见的磁场。”。 永翊说:“这个实验是为了证实电磁波的存在。”。 我点头,不是第一次做这个实验,但每次凝视着这些坚硬冷漠的实验器材,脑中想象着那些现在还不能看见的磁场、电磁波、粒子、中子,心里总会涌起难言的悠然感觉。仿佛那边有另外一个世界,值得人的灵魂永远徜徉。 我们两人一起凝视着房间那头没有连接电源的两个金属球,随着电压的升高,那头终于点燃蓝色的美丽电花。永翊聚精会神看着,脸上露出了会意而喜悦的微笑。 他说:“我自己做一遍。”。 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外间的阳光。帝云出很快迎了上来:“嘿,你们两个,每次从实验室出来都满脸笑容,像是去会美女。”。 卷子很小大人地颔首打招呼:“小舅妈。”。 帝云出给他呛了一下:“皇后娘娘的宝贝蛋,你叫我什么呢?嗯?什么舅妈?” 卷子脸也黑了一黑,他撒娇都在他妈妈面前,出门后最不喜欢人家提这个。但人家很有气度,端庄高贵地说:“我见过小表弟了,虽然还是小婴儿也能看出来漂亮,真神奇。小舅妈为明家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当然应该择日成婚为佳了。上次我还听见爸爸妈妈讨论,说明家该出多少抬聘礼才配得上您呢。”。 帝云出一听,笑意止不住,黑嗔嗔的眼睛在我脸上溜一圈,但是还不忘取笑卷子:“今天不是物理实验吗?干嘛还穿着白袍子?看着跟鸡翅膀天使似的。”。 卷子第一次跟我做实验是化学实验,当时我为了准备药剂穿了一身白大褂,结果就给他看在眼里了。这孩子追求科学态度十分虔诚,每次进实验室之前洁手更衣都是基本的,就差没按时按点给科学之神来一段祷告了。 说真的,难怪他不能修道,这么反对神明论的人从思想上来说就是不会信奉什么虚无飘渺的大道的。 我转移话题:“陛下和娘娘在做什么呢?待会儿你们一起吃晚饭吗?”。 卷子眉头蹙一蹙:“最近爸爸特别过分。以前都是妈妈给我洗完澡然后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床睡觉的,妈妈每天都和我说至少半小时话……现在我要有小妹妹了,她不能陪我沐浴睡觉是应该的,可是爸爸连那半小时谈话时间都要剥夺。做皇帝就可以这么霸道吗?连妻子和儿子说话都可以不准?”。 他说一说的,一张和明莼七分像的小脸就抬起来看着我,神情彷徨无措。 面对着这张脸,有人可以不心软吗?至少我不行。 帝云出笑嘻嘻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你爷爷也不许你爸爸和你妈妈说话的……” 我一个眼刀砍过去,帝云出连忙转移话题:“我的天,莼姐姐一直亲手给你洗澡喂你吃饭?要不要这么宠!”。 卷子恼火说:“我五岁就会自己吃饭了!”。 帝云出忍笑,一本正经点头:“哎哟,好了不起的太子殿下,竟然五岁会自己吃饭!我还以为你十岁才能学会呢?”。 卷子悻悻说:“你妈妈不陪你沐浴吃饭睡觉吗?”。 帝云出想想,诚实地说:“我父母也是皇帝和皇后,但是从来没人陪我做过这些。都是奶娘以及宫女一手包办的。”。 卷子问:“那你感觉如何?”。 帝云出怔了一会儿,突然吐露真言:“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看到你小子这么幸福,突然有点想跑回去告我们家老太太老头没尽到监护责任。”。 他们两个瞎扯,我在一旁摇头。姐姐对卷子是真正的纵宠怜爱,他从小到大功课好得不得了,揽尽张廷玉等一干臣子欢心,就是因为姐姐从他上学第一天就详细跟进教学进度,每天晚上都在沐浴散步聊天的间隙给他作功课预习。朝堂上的事情从来不瞒他。绝对爱他尊重他不欺骗他, 明莼皇后当然忙,但是就这样她还亲自照顾孩子,有过孩子的母亲都知道照看孩子有多累,她这么娇生惯养的人一直把孩子在手里捧到三岁,芊芊弱质也能徒手抱起十多公斤的重量,稳稳当当。 我基本难以想象,这样的她怎么会舍得在元和二十年的时候离开。 卷子说:“去年妈妈总不理爸爸,当时他看上去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唉,有点可怜。我就和他说,不如我们交换好了,不论怎样妈妈肯定不会不理我的。不知道为什么爸爸的脸就青了……” 帝云出闷笑。 “今年有一次我听到妈妈跟爸爸说,这次回家听她父亲说起爱你如盐的道理,才明白之前总嫌弃爸爸贴得太紧是她做错了。然后他们就又好起来,妈妈还给爸爸画了好多肖像画,我们一家三口拍了全家福。后来妈妈说,我就快有小妹妹了,比起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会一直陪我。” 卷子困惑地看着我,两道秀眉拧成倒八字:“妈妈的父亲?是不是我外公?爱你如盐又是什么?”。 我莫名其妙:“没听说姐姐见过父亲啊?”。 帝云出小声嘀咕:“这家伙,就会这么一招。”。 重逢 明徽篇终章。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泳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汉广》。 我坐在家中咖啡室的二楼,接受伊莎贝尔小姐的采访。 现在是十八世纪中叶,欧洲对于上流社会女性的种种教条约束仍然存在。故此,这位女性能够远涉重洋来到中国,还在《华夏日报》中担任资深记者,我对她是非常尊重的。 伊莎贝尔面庞很英气,有一种阳刚的美,她穿一身雪白的男式长袍,闪耀的金发剪短了,整个人看上去很考究、很贵气,但同时也非常的男性化和锋锐。这一代出来做事的女性是越来越有个性,男子见了她们少有不怕。 我站起来给她拉椅子,请她坐下。 伊莎贝尔怔一怔,别转面孔,坚硬冷漠的面容竟流露出一丝感动。 喂喂,姑娘,我知道我已经老到快要头都快要掉下来,但只是为 分卷阅读152 你拉下椅子而已,没必要当一回事吧。 她汉语说得流利:“明中堂,能见到您,真的非常荣幸。”。 我笑了:“我是个退休好久的老头子,应该说,能见到伊莎贝尔小姐,是我的荣幸。” 伊莎贝尔说:“明中堂劳累一生,应该享有安宁晚年,但是我们听说就连身为您唯一弟子、也是您亲外甥的当今陛下请求见您,也经常被拒绝,您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啊。”我垂下头,轻轻说,“我比陛下大十五岁,我今年六十五岁,他五十岁……我们这两个老年人,本来应该经常在一起回忆往事,只是他长久以来有一个疑问,我一直无法向他说明。到现在常常心虚,只能对他避而不见。”。 伊莎贝尔愣了,错愕万分。 我难以自拔地回忆起卷子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庞。他长大后渐渐显出弘晖的轮廓和影子,基本上凭一个侧脸就足以惊艳全场。但我每次试图去描绘他的脸,他总是那么青涩彷徨的,抬起头困惑地看着我。 “爸爸妈妈呢?他们到底去哪里了?他们还会回来吗?”。 那是元和二十年。我总以为他会渐渐淡忘,逐渐长大,但每一年他都会问我:“小舅舅,我爸妈到底去哪儿了?”。 从十九岁,到二十九岁,到四十九岁。 今年他问的是:“我爸妈还会回来的吧?在死之前,总归要见一面啊。” 那一霎那我难以克制自己的眼泪,老人哭起来最心酸凄凉,我只好把他赶走了。卷子和他父母不同,他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从不单纯地执着于任何一项事务。他三宫六院,遍游天下,性格外向,精力充沛,全世界都为他的魅力倾倒。 多少次我笑着和帝云出说,这家伙简直像个夸张版和现实版的楚留香。 但他却一生有缺憾,他永不能忘突然失去踪影的父母。他父亲给了他世界上最庞大的财富,他母亲给了他最充沛的爱,结果这两人一起离开了他。 帝云出说:“你这种不停和女人勾勾搭搭但又从来不肯安定的状态是一种心理疾病。完完全全就是恋母情结受创伤之后的后遗症。醒醒吧少年,这世上只有一个明莼,你也只有一个母亲。” 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伊莎贝尔问出另一个问题:“您历经三朝,亲眼见过雍正皇帝、元和皇帝和建昭皇帝,请问您对他们分别是什么样的映像和想法?毕生对您影响最大的人又是谁呢?” 我回答她:“这辈子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许多人都知道,无疑是明莼皇后,我的大姐姐。她走之前跟我说,徽官儿,你可要替我看着卷子,除了你我托无可托。这话我毕生记得。”。 “我一生的政治哲学,都是从她身上学来的。她的前半生不容易,非常不容易,可以说,她能一直好好活着并且取得这么大的成就,根本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奇迹。”。 “后来有一次我问她,人人都说皇宫重地最是风波诡谲,她是如何做到今天这种地步。姐姐笑了,最后和我说,靠运气。”。 伊莎贝尔眼波一闪,半惊半疑。 “所以我也毕生记得她说的话,不看不听不说。我这一辈子,最经常被人说的话就是,‘这小子凭姐姐的裙带关系上位’。所以我是一生靠姐姐吃饭的。但是这么多人的靠山明莼皇后,她说她一辈子靠运气。所以想来也很是好笑。”。 伊莎贝尔喃喃地说:“老有人把明莼皇后比则天皇帝,我看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是的,根本在我看来,明莼是一个非常柔弱的人。但是柔弱者有时极坚韧,好在她又有主见。 “这三位帝王,都是很厉害又很复杂的人,我没办法也没资格去评价他们。但是我可以说说我的感觉。”我喝口水,沉吟,“我们明家人,都非常害怕雍正皇帝。可能你不知道,姐姐在宫中的处境忽晴忽雨,我们在宫外的感受就被放大一百倍,雍正陛下任何一个细小的念头,都能极大地动摇我们全家人的命运,因此我从出生起,感受到的就是全家人对这位陛下的敬畏。” “至于元和陛下,他待人非常真诚。他是一个真正诚于己、极于情、奉献于世的人。他整个人几乎是完美的,只是有的时候,眼睛不大好。”。 伊莎贝尔追问:“我知道先帝视力没话说,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笑道:“他只能看到特定的那么几个人。比如如果明莼皇后在场的话,他基本上就连他们的儿子都视而不见了。”。 伊莎贝尔奋笔疾书。 “至于陛下么。”我吁了口气,“他做到了明莼皇后对他的要求,做一个快乐的人。所以我足感欣慰,以后要是见到姐姐,似乎也勉强能交差了。”。 他们三代人,总算一代比一代快活,这大抵也算一种进步罢?。 伊莎贝尔问出第三个问题:“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明中堂您有一位非常美丽的妻子,是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但是从来没有人有这个荣幸见夫人一面。我也不敢奢望这样的念头。但是我听说‘神之子’帝云出将军是您最好的朋友,很多人都说您和他颇有暧昧。请问,在您心中,明夫人和帝云出将军谁更重要?谁更有魅力?——您一生之中,爱谁更多?”。 我的天。挖老头子的绯闻来了。我骇笑。 为了回避她的话锋,我反问她:“在你看来,帝云出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假思索地说:“在我们这些后看来,上一辈人,比如元和陛下、明莼皇后、帝云出将军、明中堂您、颦卿公主,都不像是真人,比较像毫无瑕疵的神仙。根据我查的资料,帝将军英才出少年,不到二十岁就自己领军。而且一生打的都是胜仗,大胜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敌人闻风丧胆,是军神一样的人物。”。 “关于他私人的资料我们得到的比较少,只知道他终身未婚,也没有父母亲人,元和陛下是他的师兄,他一生最亲密的朋友就是您——很多次,明小爵爷在公开场合称呼帝云出将军为‘爹爹’、‘父亲’,因此全城人都知道,您和他关系匪浅。”。 她把话题又绕了回来。看着她探究的眼神,我苦笑着想:直说好了,满京城人都以为我、“明夫人”、帝云出其实是p的关系……。 我最后也只能说:“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也是我毕生挚爱。”。 伊莎贝尔摇摇头,最终放弃了追问我到底是“她”还是“他”。这神秘花心的老头,估计她在心中暗骂。 她问了一个比较活泼的问题:“爱新觉罗家和明家的人仿佛都是美人。在您看来,毕生见过的美人里谁最美?”。 她咕咕笑:“我猜,又是明莼皇后可是?”。 我微笑:“不是 分卷阅读153 。”她瞪我,我赶紧揭开谜底,“是我二姐明颦卿。她才是真的‘冰心如碧玉,颦笑柳含烟’式的美人——我最初最欣赏的,就是这种又真又纯的美女。”。 “啊。”伊莎贝尔有点失落,“明莼皇后也说过类似的话……远赴澳大利亚的颦卿公主。听说《红楼梦》作者曹大家对她毕生不忘。”。 我们聊起来,一齐痛骂曹大胖子,同时还大骂贾宝玉。 等到帝云出进来的时候,我正和她说当年的四福晋:“我从小和宝贝勒弘历结识,因此到他被夺爵的时候,我一直暗中资助他们府上,只是也杯水车薪。谁能想到,那么贤良淑德的四福晋竟会随商船远走?哗,她再次回来,我老远就听人说运了满船的黄金,再去看,她穿着大红裙子,包着刺绣头巾,英姿飒爽,跟个女土司似的……”。 帝云出客客气气送走了她。 他走回来的时候笑:“这小姑娘眼睛瞪老大,根本就是在说‘明徽你为老不尊,一树梨花压海棠老夫少妻……”。 他又是女装打扮,明艳俏丽中英姿勃勃,世所罕及的美人。 就像当时在胭脂铺里,我一眼瞧中的人。她骗我说她是曼沁罗。 我悠悠微笑起来。 我们的儿子当然是理解我们的,但是儿媳妇等人却不一定。因此两代人之间早已疏远了。因此也逐渐理解了弘晖对儿女的淡漠,五六十年对他们来说真的不算什么的,这些俗世空花如此易逝。而到最后,他和她身边都只剩下对方而已。 和他们不同的是我与帝云出。 帝云出完全证明了他的爱,生、老、病、死,人世间的种种苦难都不能减损我们之间的爱情。 就算被人赞为最有风度的老人,我还是老人。行将就木。 帝云出抱着我,双眼依旧如此的温柔和专注。“想什么呢?”。 要到这种时候,才晓得他为什么面对绝色的精灵女王也能表现得那么嫌弃,身体如皮囊这句话,真不是白说的。 我爱他,他也爱我。这一点,谁都能看出来,所以我们自己根本不用质疑,我也从来没有狗血地冲他嚷嚷“我老了,你走,我不爱你你值得更好的……”之类的虐心台词。 离开的那一夜,我们还在喁喁私语。 “真的要找我下一世吗?说不定是性格爱好都完全不同的人。”。 帝云出“唔”一声,“你这辈子太乖了,对我太好了,我都没舍得怎么欺负你。最好下辈子变成一个泼皮,我按三餐一天揍你三顿。”。 我哭笑不得,终于低声说:“我也许有些眉目。”。 他听我说完,喜悦道:“不就是两百年?我闭一回关就到了,得亏你有这种奇遇,不然我还得求着门派里的长老去修习占卜星相,多么麻烦,且还在短期内难见成效。”。 听他的话语,仿佛世上没有难事。 他依旧在欢快地说:“下辈子,下辈子说不定你就有了修仙的资质,到时候你我效仿弘晖明莼,也住到山上去,看得满宗派的人都眼红……”。 意识渐渐模糊。帝云出握着我的手,一直看着我,仿佛孩童贪婪地看着自己渴望的糕饼。 突然他推我:“有人来看你呢。”。 我提起一丝精神,是错觉吗?仿佛四十年前,在封后大典上,弘晖和明莼并肩而立。 当时满堂客人都暗暗“呀”一声。好一对璧人。 明莼轻轻说:“我们来看你了。别担心,这只是暂别。”。 弘晖握住我的手:“这三十年,多劳你费心。”。 帝云出看着弘晖,才流露出悲酸忧悒。我拉着帝云出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莼替我说:“你把帝云出托给我,因除我之外托无可托,可是?”。 我点头。 她笑了,低头亲一下我的额头,仿佛我还是第一次见她时,被母亲牵着的十岁孩童。“托给姐姐的事情,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吁出一口气。灵魂渐渐升上极乐的天国。 帝云出含泪带笑的,温柔地对我说:“你又走了。不过不要紧,如不你追我赶,如何消遣这漫长一生。”。 弘晖大力拍打他的脊背,把他胸膛压在自己肩上。 仿佛是很久的以后,我再次醒过来,发现置身雪白的iu。过几日后晓得是在皇家私人医院里,这自然是爱新觉罗锡林的面子。 病床前自然少不了哭泣和笑容,锡林当着很多人的面就说:“这次吓死我了,以后休想我放手。”弄得家人狐疑又尴尬。 后来三姐问我,出院后有什么打算。 我回她:“结婚。第一件大事当然是求婚,然后结婚。”。 她错愕万分,紧张地盯着锡林瞧。我也忍不住慈爱地看锡林一眼——这是明莼姐姐第九代孙啊。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卷子的后人。 三姐问:“同谁?”。 我笑而不答。怎么会这么迟钝,读幼儿园的时候下大雨,送我一把雨伞的美少年;读中学的时候骑自行车,差点出车祸的时候突然被人推一把;读大学的时候突然接受巨大馈赠,庇护我脱离所有麻烦的那个神秘人。 我现在的同院同学。曾经好多次,我上课的时候他坐我旁边,我试图和他对话。 他从来不理我。但又总是微微含笑的那个人。 三姐起身出去,过一会走进来,诧异地说:“明徽,有同学来看你。奇怪,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住院?”。 我赶紧问:“他叫什么名字?”一边挣扎着坐起来,心跳如鼓。 “他说他是——”。 “帝云出。”红衣少年推开门,含笑走了进来。 翩翩谁家少年郎,修行未满恋海棠。 无情不似多情苦,梦断溪谷白发长。 玄义(一) 集锦篇第七十九章。 许多美人都荒芜了,像随意绿过的野草。无数朝代都崩塌了,像长满青苔的石阶。阳光,静静地照耀着中国的庭院。 陈尘雪自觉已走到绝路。 她带着一个两岁大的婴儿,住在一千二百元一个月的地下室里,每月领着三千元的工资,除去吃饭住宿外,已许久无新衣购入。她走到朝阳区一栋房子里去,那里是仅剩的还肯承认她的亲戚,她的姑母。 出来应门的是一个衣着简洁的老太太,尘雪认识她,这是她姑母的婆婆。 她卑微地叫她“奶奶”。 婆婆的眼光从她头上,扫视到她脚上。尘雪不避不惧,只略微低下头,承受这过分仔细打量的羞辱。她知道自己太久没换发型,头发蓬松走样。没钱买合适护肤品,又过分劳累,脸上皮肤起油长痘。衣服太旧了,配着一双不相衬的鞋子,因为没有钱买凉皮鞋,身上热得几乎要散发味道。 穷人没法维持自尊。 分卷阅读154 婆婆绽出慈祥的笑容,把她迎进去,和她聊许久的天。尘雪心中焦急,因为人穷,所以时间反而分外宝贵,一分一秒都要节省下来,去做工或者照顾小孩。 终于忍不住,婉转说:“孩子的奶粉喝罄……“。 婆婆喝茶,半晌才说:“限奶令出来,洋奶粉不好带了,不如就喝国产的,虽然之前闹得凶,其实有几个牌子还算不错。”。 还能说什么呢,唯唯告辞。婆婆不忍心,送出来一个大袋子,“这是囡囡的几件衣服,你先拿去穿,唉,别看吃这么多苦,生育后又没好好调养,身段没话说。”。 囡囡是她表妹。从小到大,跟在尘雪后头,连声说“尘雪姐姐,你真漂亮”“尘雪姐姐,他们都说你学习成绩好”“尘雪姐姐,你男朋友好帅啊”“尘雪姐姐,你教教我好不好,考试怎样拿高分”……。 尘雪上最好的学校,人长得漂亮,是亲戚间的宠儿。 如今沦落到要靠表妹几件旧衣服接济。 尘雪不敢拒绝,埋着头不住称谢,捏着袋子往外走。到门口还不住说“婆婆您千万别送,我已经太麻烦您们了”。 礼多人不怪。 走出去,仿佛还听见婆婆和其他人谈论的声音“聪明是聪明,从小出挑,结果偏偏毁在男人身上,女孩子还是要乖一点,像我们家囡囡,虽然学习成绩不好,可是英语学得好,喏,送出国去……”。 走到超市里去,给孩子挑一罐雀巢,一听就是三百多,一个孩子一个月至少吃四到五罐。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中国奶粉都有问题,尘雪不敢给孩子吃,怕出事。之前姑母一直接济她,免费给她带法国奶粉。 靠了人一年多,已经足够。 孩子交托在社区幼儿园里,没有专人看管,由着她在大太阳地下晒,皮肤黑,个子小,人又瘦,穿的是旧衣服,很不合身,看着活似小乞丐。 尘雪抱着孩子回屋里去,打开风扇开始做饭炒菜。她郑重考虑回家乡的事情,之前出尽百宝,好不容易解决了北京户口,总想着让孩子做北京人,以后各方面的福利待遇、考试前途都容易。可是如今实在熬不下去。 回家里,父母虽然不认她,可是小县城生活成本低。 她把孩子一手抱在怀里,另一手炒菜、加盐、添水……忙得一条手臂在空中要挥出重影。好在小女孩很乖,吮着手指不吭声。 因为怀孕没拿到大学毕业证书,可是那时候心气是高的,总觉得生出来的一定是安琪儿,好友姐妹们纷纷安慰,“你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还有人找来父母双方的照片,用一个小小软件模拟出婴儿的长相,小女孩白白胖胖,天使也似,桃子似的小脸上两点笑涡。 沦落了,真的沦落了。 下午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尘雪,下周我们还在北京的同学搞一个聚会哈。在香格里拉嘉里中心。”。 陈尘雪下意识推辞:“啊,我可能去不了……”。 对方的声音转为低沉:“不,你一定得来。这次聚会的主题是悼念明莼。吃完饭我们一起去明家,慰问故去同学的父母。”。 他苦笑:“本来想去墓地拜祭的。结果打听了之后说,根本没葬在墓地,在私人岛屿上。”。 挂上电话,孩子抽抽搭搭哭起来,尘雪连忙把放温的牛奶给孩子喝,一下子格外心平气和。是,地下室冬天像冰夏天像蒸笼,可是她还活着。一个寝室的好姐妹,最最风光的明莼,她美丽的双眼已经化为尘土。 尘雪活得这么不值,这么不值,可是,她活下来了。 是,她一定得去。明莼人缘最好,她是明莼的好朋友之一,碰巧又在北京。当年寝室的姐妹,出国的出国离开的离开,东南海北,早已难以聚拢。尘雪或许也会离开北京,在走之前总得去看看。 决定做下了,接下来就是琐细而现实的问题。没有服装,没有首饰。她没钱去添新装,只能把旧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她最好面子,本来已经是班级的羞耻,八卦剧中的丑闻女主角,不能再给人看狼狈一面。 最后灵机一动,穿上明莼送给她的海军蓝上衣和白色短裤,搭配白色圆帽和金色高跟鞋、金色手镯、金色小包。一整套都是旧货,可是如果有人问起,大可以说是怀念同学。 特意赶在同学聚会前一天,花费五十元吹一个发型。 在脸上打上很厚的隔离霜,又抹腮红,伪装出健康甜蜜的脸色。 吃饭的地方在酒店的中餐厅,尘雪坐出租到门口,自己踩着高跟鞋晃晃悠悠走进去,席上自然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同学,没人过来追问尘雪往事及现状,只是闲聊时问一句,她也只是说“在公司做事”。 众人都道两朵班花之一的尘雪惯常清高不爱理人,今天本来也是约不出来的,只是为了祭奠明莼的缘故才肯露面,不免觉得她一定心绪不佳。也就无人敢随意打扰。 尘雪坐不一会,便觉无趣兼无聊。在座诸人都有光辉前途,不论是为了给未来打基础,还是单纯为了志同道合的友谊,总之都有得话聊。唯独她是渺渺茫茫,无心说话,也无话可说。 席上有女同学秀出婚戒,顿时满厅热闹起来,一堆人吵嚷着一定要让她把老公叫来瞧瞧。那女同学嫁的不错,可惜婚宴当日却没有请同学,因此心中正是不得意,此时推却扭捏一番,也就打电话让丈夫过来接,顺便露面了。 众人等候间隙,开始询问在座女同学到底有哪些结婚,自然要问到陈尘雪。她只是说“还没有”。众人都笑“是眼光太高吧”。 尘雪也笑,心中有些凄凉。邻座的女孩子还在大惊小怪“啊结婚离我们好遥远”,其实遥远什么呢,都毕业两三年了,二十五六,凭是哪个城市的女孩子,也该结婚了。只是她们太幸福,未来太有可能性,所以能满怀憧憬。 她的婚姻是早断送了的。 到如今,最后悔的就是生下这个孩子,不仅拖累自己,关键是让小孩的前途全无光明。 难免想起那个犹豫已久的念头,或许,真该找一户好人家把孩子寄养出去的。 但是好人家又去哪里找?照她陈尘雪的标准,至少应该是让孩子以后衣食无忧不用为前程苦苦拼搏的,才叫好人家。可惜她竟没遇到过。 众人“哗”一声热闹起来,原来从窗口远远看下去,能看见停车场进来一辆梅赛德斯奔驰,懂车的男同学就说,别看这车和满大街的奔驰没什么两样,其实人家是限量款,一千多万才能有一辆云云。 该人还很内行地说,现在许多人都说以后有钱了要开跑车开亮红色车子,其实在都市里开跑车就是个笑话,而且车身又低,一下雨就直往里倒灌。至于开 分卷阅读155 有颜色的车子,对于男人来说算是比较没有品位的。像这位,有钱到像是没钱,才是比较有格。 过一会,门竟然被服务员推开了。两个旗袍装服务员领着一个男子进来,陈尘雪一见他,脑中就嗡地一声,平平坐在椅子上,也像是不稳似的。 众人窃窃道:“莫非这就是你老公?这格调也太高了吧?”。 有女孩子反驳:“胡说什么,这人我们都见过的,这根本是明莼的男朋友!”。 那男子听见了,他忍不住地笑了,眉宇见难掩的疲惫忧伤像是一扫而空,让人如沐春风般地喜悦。他沉稳地说:“忘记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俞玄义,是明莼的小叔。”。 之前说错的女孩子“啊”一声,顿时红了脸。 班长赶紧上前与他寒暄,满座人都静了下来,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您怎么突然来了?早知道我们去接您……”。 俞玄义摇摇头:“我在这隔壁有事,结果碰巧听见人说你们班同学在聚会,后来想起来,你们在qq群上说过的,今天为了纪念明莼在这里聚会……”他轻轻吸一口气,“没想到你们还这么惦记着她,我十分感激。”。 他问班长:“你们待会儿还有什么活动没有?”。 班长说:“我们打算派代表去明莼家拜访伯父伯母……”。 俞玄义点头说:“哥哥嫂子一定也很高兴。这样吧,你们待会儿就在这里留着继续玩,左右酒店里设施还算齐全,健身俱乐部购物商场什么的都有。有想去明莼家看看的,我派车送你们过去。”。 班长赶紧说:“这怎么好意思,我们都有安排,能过去的。”。 俞玄义垂下眼,过一会才说:“以前她上学,我还能时不时去接送她一回。现在她都不在了,我还能为她做什么,也只能给你们提供一点点便利,你千万不要拒绝我才好。”。 他自失地一笑,目光一个个从同学脸上流连而过。他看到的地方,每个同学都不自觉挺直了腰。 俞玄义道一声“我不打扰了”,走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炸开了锅似的。 “我的天,我们一直以为那是明莼的男朋友,都说特别相配!谁知道是她的小叔?”。 “唉,我刚才都快哭了,他看着我们的时候,简直像是想从我们脸上找到明莼的影子似的,唉,那目光太沉重沉痛了,看得人特别想哭……”。 “不是,他说qq群?我们不是一直讨论么,到底谁在用明莼的qq,人人、sn,应该就是他吧?肯定是一直登6着侄女的通讯工具,看看还有谁惦记着她。”。 “红颜薄命,明莼多好的人啊,怎么这么年轻就不在了,真是,唉……叫她亲人怎么过得去?”。 陈尘雪心神不定。她走了出去,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竟然在大厅沙发里就看见俞玄义。 他坐在那里,并不像一贯的那样脊背挺直、神态冷淡。他略微垂着头,肩膀塌着,看上去格外疲惫和忧伤。 陈尘雪心里又酸又苦,她慢慢踱了过去。 “小叔。”。 俞玄义恍然抬起头来,看见是她,又诧异道:“你是谁?为什么叫我小叔?”。 陈尘雪尴尬莫名:“俞叔叔,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尘雪,明莼的好朋友。”。 俞玄义怔一怔:“啊是,你是尘雪。瘦太多了,认不出来了。”。 陈尘雪不知怎的,又说:“不是瘦了,是老了,所以您认不出来了。”说完不免后悔。 俞玄义寒暄道:“你近来可好?是来参加同学会的吧?待会儿要去阿莼家吗?”。 陈尘雪摇头:“我是来参加同学会的,恰巧遇见您——阿莼还有几件东西在我那里,我想把它们还给她的亲人比较好,您过几天派人来取可以吗?”。 俞玄义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自己去取。”。 这答案不出尘雪预料,她停了停,说:“我都有空,您明天来吧,我号码是这个,住址在这里。”她从包里拽出一张纸,匆匆写下来。 俞玄义也递给她自己的名片。 她礼貌一笑:“您记得联系我——我先回去了。”。 走两步,俞玄义忽然叫住她:“尘雪。”她回过头去,“啊”一声。 俞玄义说:“你这身衣服,是——”。 陈尘雪平静地说:“嗯,就是阿莼送给我的,不瞒您说,我近来特别想她,做梦都梦见她。她和我说很多话,就跟以前一样,无话不谈的……唉,不能再说了,再说我撑不下去,小叔,明日再面谈。”。 她忧郁地走了出去,一直能感受到俞玄义的视线。 他看的是衣服,还是人呢?。 今日她的才华又有了用武之地,前途总算又有了一线希望,可这种希望,如今尝来竟是如此苦涩。明莼明莼,你已不在世上,竟然还是我最后的希望和保障。 何其有幸啊。 陈尘雪苦涩地想着,抹去眼中溢出的泪 玄义(二) 集锦篇第八十章。 自古有秀色,西施与东邻。蛾眉不可妒,况乃效其颦 所以尹婕妤,羞见邢夫人。低头不出气,塞默少精神。——李白。 回去之后,果然就听同学在议论,说明莼的小叔已经结过账了。 经济独立的普通都市女子很少能享受被男子宠爱照顾的滋味,因此在座的女同学们话题不觉渐渐转向,已经开始隐晦地提起明莼的小叔是多么难得的金龟婿。 网络太过发达,用手机百度一下俞玄义的名字,在座诸人惊呼连连。更有好事者爆料说,俞玄义不算什么,毕竟在中国,钱的作用比不上权的作用,更厉害的是他父亲。 这时才有人提出一个疑问:俞玄义是明莼的叔叔,又不是舅舅,为何这两人竟然姓氏不同?。 有人问起陈尘雪,她沉默了一会,脸色苍白,终于起身说:“对不起诸位,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一步。下午的活动就不参加了。”。 众人面面相觑,却再没谁敢来劝阻她。陈尘雪与明莼性格不同,大学的时候她就是有名的辣椒性子,你不去惹她,她还要来说你;你要敢犯到她头上,她有一句也要呛十句。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对这种人自然是要背后讥讽,当面却从不敢说半个不字。 而明莼呢,那就是标准的小公主了,一辈子也没听人驳过她的面子。 这样的人,真不知如何面对社会。 有人极为黯然地说:“虽然她不在了,但是有的时候我真的会觉得这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总算明莼一辈子那么漂亮快乐单纯地活在我们记忆里。哪像你我,早已尘满面,心如铁。”。 有哥们儿拍他的肩膀,几人以此为引,痛饮而至泪下。 人在青春时遭受的遗 分卷阅读156 憾,是那么的浓烈而痛苦,在生命里打下不可磨灭的纯粹的烙印,一辈子也有一种荡气回肠的伤心难过。 陈尘雪回家去,照例从社区幼儿园把孩子接出来,清洁阿姨和旁人说话:“咳,是,这孩子是最小的一个,真不知父母怎么放得下心哟?现在人都只能生一胎,哪家孩子不是娇娇宝贝?不过话又说回来,再往前去五十年,哪家孩子也都是这样,放着在外头乱跑……”。 这么多,这么多的闲言碎语。 尘雪有的时候会想,讲他人的一点闲事,想必是生命中莫大快慰吧?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些眼含同情怜悯的人一背过身,就不惮于以最剜心剐肺的语言来评价她。 最最可恨的是和他人合租一套单元楼,房子夹板又薄,她的一点点动静,旁人听得一清二楚,不要说身为女子的尊严,连做人的尊严都快要没有。就比如房东阿姨有一次提醒她“内衣不要光放在地下室里闷着,也可以晾出来”,尘雪唯唯诺诺,羞辱到想要去死。 可是人家是真的好心。可能都怪多读了几年书吧,人如果注定要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消磨一生,那最大的幸福就是无知无觉,并不觉自己在受苦。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明莼竟真的入梦来。 “唉,尘雪,你怎么这样熬得过苦。早说过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互相做对方孩子干妈的。”。 她悲哀极了:“明莼,告诉我,你那边是否比较快乐?我带着小乖去寻你也好,左右在这世上,我早已没有半个亲人。”。 明莼依旧那么天真:“你爸爸妈妈呢?”。 尘雪轻轻讪笑:“我们彼此瞧不上,于是互相视若无物。”在梦里她才诉起苦来,“小乖发育迟缓,至今尚未开口说话。既不漂亮也不聪明,又是个出身暧昧的女孩子……如今都是我的错。”。 明莼安慰:“别怕,境遇马上会有好转。”。 尘雪犹自不信:“是吗,我这种人,也会有转好的一天吗,明莼——”。 醒来才发觉是黄粱一梦。 清晨即醒来,陈尘雪全身酸痛,尤其关节处难言的不适。都是月子没坐好的缘故,经过生育大关下来,不仅人活似老了十岁,连身体也不行了。 才二十五岁。 这一切都是这个孩子带来的,以前尘雪总不明白,怎么会有母亲要打自己的亲生儿,如今她只怕一放松克制和容忍,就要沦落到这种境地,去虐待小乖。 用热毛巾慢慢敷脸。想起以前和明莼一起聊天,两人都觉得,生了孩子一定要尽情地宠,叫他或者她小皮猴,爱怎么淘气怎么淘气,因为乖孩子都是讨好旁人,委屈自己。 结果她的孩子就叫小乖。因她不再有那个条件把孩子放在第一位考虑,只能希冀孩子乖。 唉,真的不能想了,一想就会灰心、沮丧、叹气,然后抱怨连连,身体散发出失败者的霉烂之气。 今日总算有一件喜事,过不一会,俞玄义的电话打来了,说在小区门口。陈尘雪万分抱歉,和他说自己再带孩子,只能麻烦他进来。 放下电话,小乖还在睡着,尘雪犹豫地走过去,结果就这么巧,孩子竟然醒了,她大松一口气,抱起来换纸尿裤煮牛奶。 俞玄义进小区的时候就已十分惊讶,再打听清住处更添一层错愕,门一打开,他瞧见暗暗的地下室里白天也亮着灯,室内扑鼻一股奶香气,尘雪穿着t恤牛仔裤,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巴,露出光洁的额头。如果不是怀里一个乖乖的小小的女孩子,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以前的女大学生。 到沙发里坐下来,陈尘雪捧出一个精致铂金皮盒子,俞玄义一见之下就辨认出来,这是某次自己去瑞士,带回来一盒巧克力送给阿莼,想必当年她把巧克力转送给了朋友。 只是她竟然还保留着。 这世上,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和自己一样心心念念、日思夜想,念着那个薄命早逝的人。 俞玄义展眼一望,不免添一层同情与尊重。更何况,她又身居如此陋室。 盒子打开,一对紫水晶耳坠,一串珍珠项链,一粒钻戒,尘雪把戒指戴在食指上,伸平左手给俞玄义看,十分腼腆地笑:“手变粗了好多,好在还戴得进去。”。 她凝视许久,把盒子放好推过去:“这都是阿莼的遗物,您留着睹物思人吧。”。 俞玄义当然不会收,但他还没开口,尘雪已经又捧出一个糖果盒子:“这是我和阿莼的书信、纸条,她留在我这里的笔记本、书,东西很少了,不过她笔迹还在,怎么说也是个念想。”。 俞玄义舍不得明莼的书信笔记。尘雪说:“要不就两个一起取走,要不就都留下。”她板起脸说,天生的娇俏,再加上后天的体贴。 小乖很是懂事,哭的时候也只是微微抽搭,尘雪手足无措,抱起她哄,又添上几分楚楚可怜。 如此柔弱而无望的母女。可是就算再这种情景下,她也没有变卖明莼留给她的首饰珠宝。 尘雪起身去取放温的牛奶,俞玄义默想片刻,打了两个电话。 尘雪听俞玄义这么和她说:“尘雪,你随阿莼叫我一声小叔,我也就把你当另外一个侄女看待。和你说一个事情,你别多心啊。”。 “小孩需要更好的生活环境,老住在这里不是个事。正好我们公司差个人,我荐你去那儿上班吧。没什么照顾,就普通工资,一个月六千,不过包食宿,你们也有个安身的地方。”。 陈尘雪半天不吭声。 俞玄义故意开玩笑:“以你的学校,一个月六千的待遇是不是太简薄了?我怕人骂我呢。”。 陈尘雪肩头抽搐,她无声地哭了。 俞玄义一辈子见过太过女子的眼泪,尘雪当然是特别的,她和明莼相交数年,可是她的眼泪也不够打动他。反倒是这时候,小乖一下子哭起来,他赶忙走过去抱这孩子。 又瘦又小,头有点大,俞玄义无限感慨,低声说:“要是让阿莼看见她干女儿这样,一定心疼得不得了。”。 尘雪茫然地说:“你怎么知道——”。 俞玄义笑了一下:“我昨天回去,查了一下阿莼以前和你的聊天记录。呵,实在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陈尘雪心里一松,又是一坠。半晌才反应过来,嗓子发哑地说:“没关系。我还以为,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会看那些东西了。”。 这话极为动人心弦。俞玄义掩饰似的眨了下眼睛,故意笑说:“下午就有人来接你们过去,上午就收拾收拾,和邻居告个别吧?我以后再来看你们。”。 陈尘雪发倦似的点头,送他出去的时候默默说:“她叫小乖。”。 俞玄义点头,最后回头看小乖一眼,关门走了。 分卷阅读157 尘雪回身去抱小乖,无奈地笑起来。 他更喜欢小乖呢。唉,也难怪,好朋友怎么比得上干女儿亲。 境遇很快好转了。所谓的宿舍确实是一套普通房子,一百多坪的两室两厅,可是在四环内,这么一套房子就值几千万了。俞玄义又帮小乖请了个保姆,工资他支,送到新家附近的幼儿园里——是那种需要父母在孩子出生前就托关系排队费尽心思才能上的幼儿园。 明莼生日那天,陈尘雪抱着小乖上门去拜访明莼的父母,他们两人看到以前常常上门的尘雪,自然高兴,更喜欢小乖。小乖已经会喊“小姨”,看见明莼的照片就不住口地叫小姨,。 比如陈尘雪就清楚地知道,如今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如果哪一天俞玄义不想见她了,那房子、工作、稳定的生活都没有了。 她到哪里再去寻这样一份工。 当然在这样全国闻名的大公司里上班的经历是足以加分的,可是她没有大学文凭。 尘雪有了体面的衣饰、说得出口的职业,终于又开始和以前的朋友来往。难免就有知心人,要劝她找机会拿下俞玄义。 可俞玄义是真的只对小乖有那么一点兴趣,他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伤心人,除了工作应酬外,私人感情完全沉湎在对明莼的追思中,至少就尘雪知道的,私生活清白无瑕。 哪怕是在这样的大公司里,尘雪的美貌也是数一数二,因此很快就有男同事来约她,尘雪犹疑半晌,不知为何还是婉转拒绝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种单身同事之间的集体活动不宜太过拒绝,架子摆得太高的话,可能其他有爱慕之心的男同事会统统驻足不前。 可是实在不能想象花着一个男人的钱,却同时和其他人约会。当然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是绝对清白,但尘雪越来越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大概是俞玄义太优秀了吧。 人活在世上,有很多很多种欲望,现代人主张顺从内心,可是如果真有人能够逆着自然冲动而行,真能赢得许多尊重。比如俞玄义,他原本可以左拥右抱追求女明星——别笑,这是很多事业成功的企业家的人生享受。可是他恪守道德准则,公司里人和他共事这么多年,半点绯闻没有,这份忍耐寂寞清冷的功力,就足够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可是他也三十多岁了,为什么家里人全然没有催他结婚的意思?女同事都悄悄议论。 男同事说,谁知道呢,说不定是gy吧。 女同事笑骂,去你的,oss从来不和任何人亲近好么——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人家就是禁欲啊,太上忘情。 陈尘雪婉转一笑,欲言又止。 她知道,那个人也有热情。大二的时候,明莼给她发微信说就在小叔车子上,马上回寝室,她不知怎么的就心神不宁,好多次从窗口往外望,看着车子来了,赶紧迎下去。当时夜静人稀,宿舍楼下空无一人。 她整个人在黑暗里,看见车子里一团黄色的光晕,明莼穿着白裙子,头发散着,她睡着了,眼线有些晕开,可是还是像小公主。 俞玄义悄悄在她脸颊上亲一下。 又亲一下。 深情什么的,尘雪都不想再提。可是这么多年来,俞玄义和任何人都隔着距离似的孤高洁白,就连秘书给他送文件也下意识不碰到他的手。 他唯独主动亲近过明莼 玄义(三) 明徽篇第八十一章。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李白。 陈尘雪到饭店里去打包鸡汤和两个菜一份饭,新的国家领导人上台之后严抓贪腐,反对公款吃喝,于是餐饮业大受打击,就连这样高档的饭店也受到影响,以前不提前一个月订绝对无座的地方,现在也亲民到可以送外卖提供打包了。 她提着餐盒走出去,天色阴沉欲雨。 没想到迎面遇到俞玄义和另外一个人,他有点惊讶地叫她一声:“尘雪?这么巧,你也来这吃饭?”。 他真是应付惯了各式亲戚小辈的样子,对待陈尘雪的时候,态度那么亲和又客气,完完全全不失礼貌。太得体了,总像隔着十万八千里。 陈尘雪在这种气场下不得不拘束:“不是,我给阿姨送过去。——您,您从国外回来啦?”。 俞玄义凝目看过来,陈尘雪解释:“阿姨这两天有点感冒发烧,今天在医院打点滴,叔叔得上班,我请假过来陪她。”。 俞玄义说:“嫂子生病了?”。 他旁边那人说:“俞玄义你不知道,最近国内正闹hn呢,北京听说也发现疑似病例了,医院恐怕不太安全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吃什么饭,陈尘雪自然听从俞玄义的指令,跟着他上了车,他那个名叫严胜坤的朋友也和他们一道,说是去“探望嫂子”。 看来是很好的朋友了。 上车后严胜坤先是给人打电话,说不去吃饭了不是不给面子,临时有点事云云。放下电话,他先感慨一声:“又是雾霾又是hn,这日子过得。”。 “关于怎么预防hn,专家提出了两个意见,一是勤洗手,二是多开窗呼吸新鲜空气。”严胜坤慢悠悠说,“后面还有备注,上海人自动忽略第一条,北京人自动忽略第二条。”。 啊这是个笑话,陈尘雪有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久以来,她遇到的都是正经严肃紧张的人,闲适自如的比如俞玄义,他又天性冷淡不爱说话。她微微笑,从后视镜里看见开车的俞玄义,又是一个惊喜。 这一瞬间,他的表情竟然和她十分相似,也是嘴角上扬,无声无息的笑意。 这么一点点微末的小事,也让她有一种格外的喜悦。 严胜坤是个外向的人,这时候很自如地转换了话题:“俞玄义,这美女谁呀?”。 俞玄义说:“这是陈小姐,是我侄女的同学。”。 严胜坤一条眉毛似笑非笑地扬起来,随即“哦”一声,陈尘雪 分卷阅读158 赶紧说:“我叫陈尘雪。”。 “好名字。”严胜坤赞道,“哪个尘?是下雪的雪吗?”。 陈尘雪不好意思:“嗯,是下雪的雪,尘是红尘的尘。我爸妈说生我的时候正巧下大雪,一层又一层的,所以是层层雪。”。 严胜坤笑了:“真是好寓意,层层雪,红尘里的雪,正好配这样气质出尘的美女。”。 他说着,开玩笑似的,又有点轻薄之意。 陈尘雪偷眼去觑俞玄义,他只是含着那么一点微薄的笑意,心思全然沉在另一个她不知道的世界里。他是真的连注意都没注意到。 太上忘情。 这个词是什么滋味,陈尘雪这才晓得。 到医院去探望,阿莼妈妈自然是没事的,这时候看到俞玄义来了,不知为何脸色总有点发沉,好在有懂得转圜的严胜坤在,气氛一时也不算太差。从医院走出来,俞玄义满怀心事似的,过一会和她说:“尘雪,以后大哥嫂子有什么事情,你方便的话就告诉我一声。”。 陈尘雪“哎”一声,声音娇脆悠长。 他给她一个号码:“这个号我到哪里都用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打。”。 陈尘雪点头,再点头。 她早早地就和父母闹翻了,没伺候过他们一天。想想父母也要气恼不忿的吧,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到头来在别人父母床前尽孝。明莼去得早,她弟弟明柯又不在家里,她陈尘雪真是堪尽子女之责,每周探望,病了照顾,出外处处服侍。 毕竟有收获,这个号码,他个人秘书也未必有。 回家后大概过了半周,收到一张国贸的购物卡,里头五万块钱。她想,准备这张卡的一定是秘书室的莫妮卡,想象着她奇怪的脸色,尘雪噗一声笑出来。这个人,平时在公司遇见了,她也得打招呼叫一声莫妮卡,一则对方是前辈,二则对方是oss身边的人。 笑完又觉得没意思。 明莼呢,任何一个节日,明莼收到的礼物都是俞玄义自己花心思准备的吧,不定多么精心。哪像这张购物卡,全不费心,秘书敷衍着打理。 不不,怎么敢比,这又不是礼物,只是对于自己这一次暗通消息的酬劳。 俞玄义每年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国外,有的时候回公司了她也见不到他,不在一个楼层。日子这么一天一天流下去,生活中又出现了新的波澜变化。上次见到的那个严胜坤竟然开始“追求”她了。 送花送礼物之类不必多提,某次他带人来公司谈生意,竟然对俞玄义提出,希望请陈尘雪去他们公司交流一段时间。俞玄义表示公司不反对,但是也要征询个人意见。 生活是这么的一成不变,除了期待小乖的长大成人之外,自己的人生仿佛只剩平白等待与老去。 陈尘雪答应了。 在严胜坤的地盘,她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待遇,他会带着她去认识朋友,平时也教她做真正有用的事情。陈尘雪真正感觉到自己每天都在成长进步,有的时候她会想,如果她有一个像严胜坤这样的老师或者哥哥该有多好。 可惜这世上,没有人是平白无故对别人好的,她陈尘雪资本太少,他所希求的,原本目的不纯。 下班后她参加了一个古瑟班。有一次严胜坤去接她,看见陈尘雪坐在地板上,月色从打开的窗棂里流淌进来,把她白色的衣裾染上了霜一样的柔光。她低眉拨弦,音乐声十分脉脉的柔和。 这一幕印进严胜坤心里。 车开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不知怎么的心烦气躁,他站在路旁抽烟,陈尘雪也下来,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他忽然指着对面一栋十层的公寓楼,直截了当地说:“答应我,它就是你的。”。 他直视着陈尘雪。陈尘雪瑟缩了一下,她不想回答。是的,她动摇过,严胜坤是和俞玄义同一阶层的人,他们能提供的物质条件不会差太多——虽然严胜坤在经济实力上来说比不上俞玄义。 但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道理谁不知道呢,就算男人保险箱里有九十九个亿,但他只肯为你花一千万,那对你来说其余九十八个亿零九千万还不是虚的。而严胜坤肯为她花一个亿。 左右他们都不会娶她为妻——谁会娶一个三岁半孩子的母亲为妻呢。 可是人的心,人的心啊。你以为它不重要。 到头来发现谁也无法违逆它。 明明早就发过誓,为了摆脱那种卑微无望的生活什么都可以牺牲放弃。可是到头来,心里一点灼热的冀望还是烧得灵魂坐立不安。 多少次的周五,她推掉所有约会,在寝室一坐坐一下午,等到明莼准备回家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站起身来。 “我送你下去吧。”她记得自己总是那么语调上扬地说。 明莼总是惊讶地一笑:“哎?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没事儿,我送送你还不是应该的,又有两天不能见面呢。”这话重复太多遍,也带上几分真心。 明莼温暖地一笑,把最轻的袋子给她提。走到下面,明莼叫“小叔”,俞玄义来了,先接过明莼手里的东西。明莼顺手把陈尘雪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自己拎着,笑嘻嘻说“谢谢你啦,尘雪,先上去吧——拜拜。”。 尘雪只好上去。每到这个时候,她心里就像被小麦的麦芒扎过似的,一点点干干的尖尖的疼。 陈尘雪简直不能相信,好长好长时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俞玄义能从她手里亲自把东西接过去,她能稍微碰触他半秒钟。 张爱玲说得多么精准,看见他,她就低到尘埃里去。 尘雪闷不吭声,她不能答应严胜坤。在一个朋友圈子里,女孩子永远只能瞄准一个男人,大忌是妄图左右逢源。 两人又回到车上去,风声呼啸中陈尘雪轻声说:“你女儿会很生气的。我不能答应。”。 这话刺痛了严胜坤,但也让他清醒了过来。过一会他一笑:“唉,你们大学的女孩子,就是傲气。我二十出头的时候也追过你们学校一女生,死活没追上。”。 陈尘雪寂寥地一笑。 严胜坤知道她因为一些不名誉的事情没能拿到毕业证书,这句话无疑又刺痛了她。但不知怎的,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孩子,脆弱到不行,隔着二十层鸭绒被,一颗豌豆硌得她们全身青紫。 今天晚上他话特别多:“你和我刚见你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陈尘雪把头靠在车窗上,两旁的灯光像水一样从她的黑眼睛里流过,她双目静寂地睁着,冷落悲伤。“人总是要变的。”。 “以前你还穿亮色衣服,蓝色紫色红色,抢眼。现在,” 分卷阅读159 他瞥一眼她身上的白衫,“只穿黑白灰。”。 到底是不惯被拒绝的人,他自尊也受了挫:“何必呢。”。 陈尘雪皱眉:“什么?”。 “黑白灰要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穿,那才叫衣服衬人,国色难掩,艳光四射。年纪大了之后再穿黑白灰,活似灰扑扑的乞儿,灰头土脸。”。 陈尘雪万没想到这人这么尖薄。好在她涵养功夫了得,最能忍辱,一声不发听他说。 “衣服穿一样的牌子,首饰戴差不多的样子,连发型也做得一模一样……”严胜坤讥讽地微笑。“上厨艺班古琴班古瑟班,按时去大剧院听戏剧,听说还准备学毛笔字学画画。”。 陈尘雪脊背上冷汗渗出。 “业余时间排得这么满,哪里还有功夫去照顾孩子?你真不是一个好妈妈。为了学明莼,值得付出这么多吗?”。 陈尘雪说:“什么?”。 实则她嘴唇发木,连疑惑的表情都要挂不住。 严胜坤自顾自说:“不过还是有效果的,不是外表,有的时候你的神情姿态、你说出的话,真的特别像她。”他幽微地叹息一声,“像阿莼。”。 这个人,这个人竟然也认识明莼。 陈尘雪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大一的时候,第一次上舞台。感觉自己一下子变成了一只笨鸭子,手足无措。明莼握着她的手说:“勇敢点,别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勇敢点,别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陈尘雪听见自己说:“值得。”。 严胜坤惊讶地“嗯?”一声。 陈尘雪淡漠地抿着唇,半晌才说:“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早已下定决心,再也不爱男人。”。 “她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严胜坤展演笑道:“你倒是挺会开玩笑的。”。 陈尘雪木着脸,许久,眼泪流了下来。 严胜坤不胜惊讶。 “你们这种人,不会明白我们这种人的痛苦。”。 严胜坤怪叫起来:“不是吧!明莼——明莼是那个?”。 陈尘雪反感地说:“你说什么?”。 严胜坤的谈兴被完全挑了起来,索性两人下车,找了一家比较安静的酒吧开始谈天。陈尘雪感觉很痛苦,她这才明白俞玄义的好处,至少他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在她想要退出的时候拉她来酒吧。 老板倒的酒,不可能不喝。好在严胜坤喝得更多。 明莼,谢谢你那么爱看小说。 “如果你大学寝室里有个男生其实是gy,而他暗恋你很多年,你会是什么感觉?”。 “恶心。”严胜坤诚实说。 陈尘雪冷艳地暼了他一眼,不肯再说更多。严胜坤恍然大悟:“所以你现在才敢说。”他喝了一杯,一拍后脑勺。“不是我说,这妞还真是万人迷啊!怎么居然连自己的好朋友其实都是暗恋她的蕾丝边?”。 陈尘雪在心里破口大骂。这个混乱的世界,不疯魔的人,根本活不下去。 音乐转为哀伤低沉,严胜坤发了好一会怔,这才开始对陈尘雪吐露心声。在这之前他一直当她是出来卖的,只是价格比较贵而已,其实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真心话。 “我们都认识明莼,俞玄义这家伙,早就带着侄女进公司了,谁不知道他压根不打算要孩子,明莼根本就是他预订的继承人。”。 “他带着明莼处理事情,也教她怎么管理,带她扩展交际圈子。一边教,一边又护着,生怕摔了碰了,根本就是不打算让侄女成才的样子。左右他也就比明莼大个十几岁,肯定能护她一辈子。”。 陈尘雪问:“他们为什么姓氏不同?”。 严胜坤简洁地说:“明莼的奶奶嫁了两次,和前夫生下了明莼的父亲,丧夫后带着孩子改嫁给俞玄义的父亲,生下俞玄义。俞玄义和他家里人压根儿合不来,反倒是明莼的父母,和自己继父相处得不错。”。 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最重量级的一句话:“可以说,明莼是俞玄义最亲近的亲人,也是他唯一的心上人。”。 陈尘雪骇然,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 严胜坤嗤笑:“圈子里哪有什么秘密?”。 他想想,颇为感慨:“要不是那丫头突然死了,以后准是这叔侄俩一起过一辈子。”。 陈尘雪下意识说:“不是吧……”。 严胜坤回她:“谁敢娶她?谁配娶她?——你吗?”。 他还讽刺人。陈尘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是聪明人,终于看清眼前之人的恶劣本质——无聊。大概在那个所谓的精英圈子里憋久了,早就想对这段畸恋发表感慨,如今可算给他找着好对象。 而且——他还是想追求她。 陈尘雪颇为安慰。自己总算还不至于老到没人要。 只是俞玄义,唉俞玄义。 “俞玄义这家伙,可真有点变态,我都怀疑他到现在还是在室男。他还信奉道教你知道吗?没事打个坐入个定什么的……”严胜坤叹息说,“本来我还以为你是瞧上他了,所以弄什么替身扮演那一套,但是后来想想不对啊,这么一个活冰山心理变态,怎么会有人喜欢他?”。 “人无嗜好,不可深交。我就算没追上你,总算也给你当了这么多天领导,今天跟你说,这类人不是寻常女人驾驭得了的。就我看来,你喜欢明莼也比喜欢这家伙来得好。”。 陈尘雪听得发怔。总算了解到俞玄义的一些个人信息,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滑稽奇突的场景下。 严胜坤依旧在和她讲着人生道理,她点头嗯嗯嗯,却心不在焉。 俞玄义再怎么奇怪变态,他总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不像你,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作者有话要说: 陈尘雪真是演技帝,之前和小叔交锋的时候就有这苗头了……如今更厉害了! 明莼,还不跪谢室友不杀之恩? 玄义(四) 集锦篇第八十二章。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成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纳兰性德《蝶恋花》。 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个晚上有点玄奇。 严胜坤明显是喝多了,去接她的时候他身上就有酒味,后来去了酒吧更添一层醉意。要不然他不会那么失常,先是直接拿钱砸她,后来又当面揭人疮疤,搞的两个人都下不来台,最失常的是相信她的拙劣借口。 其实心里是在嗤笑的吧,但是谁理会心里的感受呢,表面上过得去就行——不管那个糊弄过去的理由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江湖上行走的人, 分卷阅读160 话何必都说开。 而她自己的反应也让陈尘雪颇为错愕。其实那当口她有五个选择:一、叫停严胜坤的车自己走掉;二、反口骂他凭什么质问自己;三、辩解没这回事他想多了;四、说自己是蕾丝边;五、猛打方向盘撞死他。 如果是大学时的自己,会选第五个方案。如果是二十三四岁的自己,会选第二个方案。如果自己没在他手下工作,那她会选第一个方案。 偏偏下意识地她扯过明莼,挡在了自己前面。而自己狼狈地缩成一团,生怕任何枪林弹雨。 陈尘雪对着镜子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物质一受限,灵魂都磨损。 那么一个拙劣的谎言,把她的怯懦、心虚和急切暴露无遗。 第二天陈尘雪就申请调回了原公司继续做小文秘,回去之后发现公司新一轮晋升刚刚落实,她是理所当然不在名单上。熬足两年,依旧是那个最底层。 两年下来她并没有节蓄,娇养大的明莼不是那么好模仿的,两件衣服买下来一个月工资就没了。她还有小乖。每个月探望明莼父母两三次,总不能空手上门——虽然老两口也没让她亏过本。 她都二十七了。 生活怎么会这么艰难?。 反复权衡过之后,陈尘雪大为庆幸自己最终狠下心拒绝了严胜坤。她回头仔细整理他送的礼物,发现鲜花已枯萎,糖果巧克力已经吃罄,送的几个名牌包和鞋子全无实际经济价值。 去电影院看过《当北京遇上西雅图》,供养人一冻结女主角的信用卡,她立马只能站在街头兜售他送的各式名牌包——二十块钱一个都没人要。要不是编剧善心大发,她可能得和流浪汉抢食。 要是答应了严胜坤,她就是个被拖到年老色衰然后衣食无着的下场。什么?你说那十层的公寓楼?十八岁的小姑娘可能有胆子敢去相信吧,陈尘雪是不敢的。 她很现实又很凄凉地想,一对比才知道俞玄义有多好。有一句是一句,真正的问题他都帮着解决,从不玩花架子。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可笑良人不是她的。 唉,大学的时候她经常和明莼手牵手一起在校园里行走,两个人都穿裙子,都把头发散在肩膀上,人人说像两朵姐妹花。何以同人不同命,到如此地步。 严胜坤再来找她,尘雪也跟着出去,蹭吃蹭喝,但是不再有任何情绪波动,不喜悦也不忐忑。坐在车里她拿本薄薄的书出来看,是亦舒的《喜宝》,封面上写着——。 “最希望要的是爱,很多很多爱,如果没有爱,钱也是好的。如果没有钱,至少我还有健康。”。 她摩挲着微微凸起的油墨颗粒,忍不住若有所思地抿起一丝笑。 以前就和明莼讨论过,“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请给我很多很多钱”,这现代都市女性寂寞又不敢出口的呐喊。 陈尘雪最不喜欢喜宝,总觉得她有一种不正经的情妇调调;相反的,明莼倒挺喜欢她。 呵,这大概是因为她永远也不会成为类似喜宝的人吧。所以能很有安全感地去鉴赏这个并不存在的人物,而陈尘雪老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 严胜坤喜欢就喜欢她这一点,非常有格,坐下来她能和你谈黑格尔,也能和你聊毕加索。而且永远不让你得手。比十七八岁咋咋呼呼的小姑娘有意思多了。 而且他晓得她的弱点和心事,所以在她面前有一种格外的安全感,什么形象都不用顾忌什么话都可以说——。 “别真把俞玄义当神仙了,你上政治课学过的,资本的原始积累最是鲜血淋漓,你以为清清白白地创业能积累起这么大的身家?”。 唉,严胜坤哪里懂,女人什么时候需要男人清清白白过,她只需要他有能力有事业,还有一双靠得住的肩膀。 陈尘雪只问她感兴趣的:“他到底是怎么爱上明莼的?”。 严胜坤“唔”一声,想想说:“这我倒是听说过,俞玄义二十多岁出来创业,当然也会惹麻烦,有一次受伤住院——还挺严重的。他和家里人关系不协,也就无人探望,他大哥嫂子一直受着俞老爷子的照顾,夹在其中挺尴尬的,干脆派小女儿到医院里来探叔叔。”。 “那会儿明莼才十一二岁吧,但是已经蛮懂事,正好放了暑假就天天泡在医院里头。说照顾也不合适,总算有个人陪吧,应该就是那会儿,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在跟前,自然就一辈子另眼相待了。”。 陈尘雪听得发怔,不免想象着,古旧的医院里,黯白色的老式瓷砖,外面一定有绿叶子的大树,那个人躺在单人病床上,年轻英俊生动的脸孤独而平静。明莼家的车来了,小女孩子白色的皮鞋踩在地上,轻快朝医院大楼里跑,司机一溜烟把车开回去。 那时候,俞玄义在窗口里看见来探望的人,脸上是什么表情呢?。 是关心的一直注视,还是深不可测的视而不见,抑或立刻染上笑意和温情?。 不不,这都不是他,他不会对明莼说“注意安全”或者“上次考试考了多少分”,也许他会说一句“怎么不打伞?当心晒黑”。全然把小侄女当作平等的个体。 他话很少,但是明莼活泼爱闹,好几个护士都走进来,一边和小明莼聊天,一边偷眼觑他。 明莼又很耐得住寂寞,护士、隔壁病床的阿姨、路过的小朋友一个个都走了,她坐在另一张病床上,写一会儿奥数作业,不懂的就去问俞玄义。过一会,俞玄义说:“有本书比较适合你看。”。 明莼拿过来,是一本黑柳彻子的《窗边的小豆豆》。 俞玄义有的时候看看新闻,有的时候看书,更多的时候就看着房间里唯一活动的生物——小明莼。 明莼读书很专心,有的时候抬起头来,看见小叔睁着眼睛看着她,就露出开心的笑容,有的时候还读书给俞玄义听。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看你。 俞玄义那个时候,心里想的又是什么。这句话,能不能形容他心情的万一。 陈尘雪默想着,忽然热泪盈眶,有种荡气回肠的心痛。 这些并非她的臆测,而是明莼偶尔跟她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她所了解的片段。从明莼口中听到的不过是叔叔和侄女的普通相处,如今听到严胜坤一席话,才尝试换个角度,用一个成年人而非小孩子的视角去回忆当时的一光一影。 她抬手扶住额头,过一会微弱地说:“到明莼死,她也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信息的交流都是对等的,纯粹只是严胜坤自己讲的话,他当然会觉得无趣。可是现在这里还坐着一个了解明莼具体情况的人,少不得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有点诧异地说:“表现得这么明显,也看 分卷阅读161 不出来?”。 陈尘雪愕然。严胜坤解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吧?有一次晚上我开车,远远的就瞅见俞玄义的车子,正打算超上去跟他打个招呼,赶巧儿遇上红绿灯。夏天的晚上么,你知道,大家伙都开着车窗吹风,我一看,好家伙,有个女孩子凑上来亲俞玄义的脸,亲一下就趴他肩膀上,笑得叽叽咯咯的。”。 “我死命按喇叭,想看看那妞儿是谁。按了十多下,又把头凑出去叫俞玄义的名字,嗓子都喊哑了,十米之内!俞玄义跟聋了似的,愣是没听到。当时我旁边另外一人就说,别喊啦,这哥们魂都给迷走了,听得到你叫他才怪!”。 “还有一次,明莼过生日吧,俞玄义给她办prty。我们家那位有点事情,我们俩就找个角落说话。结果就瞧见俞玄义不招呼客人,正躲小房间里跟明莼吹生日蜡烛呢。等许完愿了,明莼就用手指沾起一点奶油放口里尝一尝,然后突然蘸起一团奶油就往俞玄义脸上涂,俞玄义就躲呀,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就碰到他嘴唇上去了。俞玄义就愣那了,跟着了魔似的舔了一下奶油。”。 “那气氛,嘿,我跟我们家那位都看得脸红心跳的。结果明莼一下子把手收回来,说‘不是吧,跟狼外婆似的要生啃手指头啊,有点吓人嘁’。我们家那位后来就跟我说,这小丫头,不可小觑,跟小妖精似的,能勾魂儿。”。 严胜坤一边说一边摇头:“咳,说得倒也没错,俞玄义可不就跟被勾了魂似的。这都死了五年了吧?古今中外哪有过这种痴情的例子?倒多的是‘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陈尘雪勉强说:“明莼不是这样的人。”见严胜坤似笑非笑的,辩解说,“她到去世也才岁,说这些真的太早了。”。 严胜坤倒能接受这个理由,点点头感叹说:“就是亏了俞玄义了。唉,命数这回事,真是凭谁都逃不掉的。”。 “之前明莼在的时候,他没事还回一趟他爸妈的家。左右他爹不可能当着孙女儿的面揍小儿子,他自己也肯听明莼的劝。如今没了转圜的人,他可不是就彻底和老头子老娘生疏了,而且听说为了葬礼的事儿,他和他大哥嫂子一家也闹翻了,如今真当得上‘众叛亲离,痛失所爱’八个字。”他说着叹了口气,“大概天生就是个孤独的人吧。”。 大概天生就是个孤独的人吧。 第一次见到俞玄义。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没有系领带,看上去非常年轻出挑。可是那种从容深思的气质,让他在大学男生中鹤立鸡群。他站在他们主教学楼前头,明显是在等人,可是既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左顾右盼,甚至没怎么挪动,就算是等待,也等得十分专心致志。 那时候她陈尘雪还是个女文青,搁那儿一看既呆了,心里只升起四个字。 孤芳自赏。 这其实不是个褒义词,可是她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孤芳自赏的气质,完完全全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 明莼也穿着英伦风的白衬衫黑裙子,冷淡的俊俏,不过这两个人一看到对方就露出了赏心悦目的笑容。这让陈尘雪又不那么肯定了。 到现在接触多了,陈尘雪也觉得孤芳自赏这个词太狭隘,不足以慨括俞玄义,但私心里还是要常常拿这个来形容他。不表达自己,不关心其他人对他自己的看法,不想从这个世界上获得任何东西,和什么都像隔着一层似的。 但不是孤僻,孤僻的人都不快乐,俞玄义很平和。 孤芳自赏,精神上自给自足。 这样的人就是让人觉得,去去复去去,辞君还忆君。每次和他分别后,总要在某个时段突然想起他似的,莫名其妙地牵挂。 陈尘雪这才想起来刚才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医院的事儿的?”。 严胜坤需要想想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哦,那个啊,明莼的葬礼我们大家伙儿都去了。这事儿不同寻常,明莼都开始在他公司实习了,跟他有生意往来的人都晓得,啥事儿都不用避讳明莼的,他做事的时候都把她带着。继承人突然就这么没了,大家伙儿当然都得上门。”。 “结果他表现得太失态了。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人哭得跟什么似的,倒把明莼家的正主儿们,比如她爸妈她弟弟都给比下去了。谁也不是傻子,都这样了还猜不到?他们家俞老爷子特别生气,哦,还有明莼她弟弟,叫什么来着,明柯是吧,也火得不得了。一个嫌他败坏家声一个嫌他败坏他姐名声。”。 严胜坤说到正题:“然后我们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就结伴去安慰他啊。他一个人躲在他那小岛上喝酒啊,还在那看相册。我一研究,发现那相册就从明莼十一二岁在医院的照片开始。我就想以前的去哪了?然后跟俞玄义打听了几句,人受了伤害总需要倾诉,他那会儿也就大致说了几句。”。 陈尘雪瞟了他一眼。 严胜坤说:“嘿,你别这么瞧着我成不?难道我是专门打听别人隐私然后四处传播的人?我就觉着吧,这哥们的痴情程度足以著书立传了,不然这么一段感人的爱情故事没人知道多不好啊,简直是我们男人的损失——现代男人也不个个都是花心薄幸的好不好?”。 陈尘雪说:“他怎么可能写什么书。而且还是这件事情。”。 严胜坤倒是同意。但是又说:“太无欲无求了是不好的。”。 陈尘雪脸颊发烫,把脸贴在车窗上降温,她慢慢说:“听说离索群居的人都活不长。”她苦笑着看严胜坤一眼,“孤独也是不好的。”。 严胜坤想想又笑说:“你我还替别人担心呢,也不看看他现在多有出息。我伯伯都说,后生可畏。他们家没什么人从政,明莼她爸爸差不多也就到这地步了,再升不上去,但是听说明柯那小子很有前途。”。 他郁闷地说:“唉,看来圣人说的是对的,不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往往能在事业上有出息,男女关系虚耗了我们多少时间哪——这是不是就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的另一个版本?”。 陈尘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笑了。 玄义(五) 集锦篇第八十三章。 也许藏有一个重洋,但流出来,只是两颗泪珠。——舒婷。 很多时候陈尘雪扪心自问,不能不说自己既不是好人,也不是优秀的人,甚至不是能吃苦的人,生活压迫下来,她表现出的形状和当初的想象完全不同。 但假如说生命里有哪一块是干净的,那一定是对俞玄义的爱情。 我并不高尚,可是我的感情很高尚。 有的时候她会这么安慰自己,那样,颠沛流离痛苦昏乱的一生,仿佛也有终于有了点符合自己期望的棱角。 为接近他,她用了三年 分卷阅读162 。 那天陈尘雪在明莼家里,她坐在阳台上的藤椅里晒太阳,捧一本《红楼梦》看。俞玄义来探望大哥嫂子,突如其然看到这一幕,一时有点发怔。 太像明莼。 左右无事,就等着开饭,俞玄义也就和陈尘雪攀谈起来。她在那儿和他仔细分辩《红楼梦》里的宝黛恋,讲“诉肺腑情迷活宝玉”。 俞玄义一边听一边说:“嗯,是,那一段确实是这样——阿莼也仔细研究过这一段,她就《红楼梦》写过三四篇读后感,你看过吗?”。 说着说着,就又说到了明莼。陈尘雪说:“嗯,她写的东西我没怎么读,她老是不好意思,不过您都看过吧。”。 俞玄义笑笑。因为发自内心,并非礼貌式微笑,所以格外难得和珍稀。 陈尘雪低头继续说:“宝玉不是就说么,‘好妹妹,你皆是因不放心的缘故,才弄了一身的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至于一日重过一日’。后来又把袭人当作了黛玉,跟她告白说,‘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只不敢告诉人,只怕你的病好了,我的病才好呢’……”。 俞玄义边听边笑,他不免回忆起明莼给他重复这段话的情形,说完阿莼就摇头感叹说:“我的天,我看书的时候可没发觉这两个人这么肉麻。还有《6小凤传奇》里,西门吹雪和他老婆讲情话也是,肉麻到正常人受不了,唉,这些人真是!”。 突然有人嗤笑道:“你也弄了一身的病,我也弄了一身的病,这说的谁呀?刚从三亚回来吧,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你在三亚得了艾滋,我在上海得了hn是不是?”。 两个人一起抬头瞪过去,看是谁这么大逆不道亵渎名著,结果均气馁地移开目光。来人斜靠在门框上,理的是最中规中矩的小平头,可是眉清目朗五官秀致,一身军装,是个英气勃勃的美青年。 这人谁也招惹不起,用好听的话说是打小儿古灵精怪,用不好听的话就是混世魔王。 明柯说:“哟,陈尘雪。”。 尘雪再不敢坦然坐着,从椅子里站起来说:“明柯,好久不见你了。”。 明柯点头说:“那是,我一两年才回一次家,你就是往我家跑得再勤也见不着我,这是理所当然的。”他转头和俞玄义说,“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瞧见你,怎么,不在你那破岛上抱着我姐的坟咕咕叨叨啦?跟唐僧似的,没准哪天我姐能给你烦活过来。”。 俞玄义说:“你还能摸到你们家的门在哪,这倒是挺让人惊讶的——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事儿要和我说?”。 明柯说:“我和你能有什么话题?去去,一边去。”。 俞玄义嗤笑:“你才多大点军衔,竟然也敢参合军方实验基地的事儿……呵,你当老头子是瞎子?你在他的地盘上呢。这不,被强制休假了吧。”。 明柯几乎跳了起来,他使劲儿瞪着俞玄义,俞玄义走过来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明柯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他往房间里走过去了。陈尘雪举目四顾,见明莼爸爸依旧在书房练字,明莼妈妈依旧在厨房做饭,按捺不住地贴到房门上。 正巧她包里有极小一截中空的铜管儿——那是小乖玩具上的一截配件——于是顺势把铜管挨到了耳朵上。 明柯质问:“你怎么知道?”。 俞玄义说:“我和你没必要窝里斗,给外人看笑话。有些事儿,你去请教别人还不如来请教我,我才是你亲叔叔呢。老头子另外的两个侄儿,何尝和你有什么血缘关系。”。 明柯给他这温和的训诫弄得闷头闷脑,过一会说:“那照你这么说,其实爷爷和我也没血缘关系……”。 俞玄义摇头说:“这不一样。你读颜氏家训就知道,后母多半会虐待前妻留下来的孩子,但继父很少会苛待妻子带来的孩子的。而且你又不一样,你是第三代了,在老头子心里和亲孙子没有任何区别。”他想想,笑了一声,“且他也不会有亲孙子了,只得靠你啦。”。 明柯哼笑:“是吗,要是美国的那个实验室真的把我姐的克隆人做出来了,那你不就可以有儿女了吗?”他的声音带上一些狡诈,“不如你说说,当初有没有想过和我姐有个结果?结婚什么的是不可能了,比如说,有个孩子?咳,那我该叫他什么?外甥啊还是表弟啊?”。 陈尘雪心惊肉跳,魂飞九天。 俞玄义沉默了良久,才用一种陈尘雪从未听闻过的、虚弱而无力的语气说:“你觉得这种手段可信吗?不,这太超出伦理界限,总让人难以接受。而且后果莫测,也只有那群科学家会有充分信心,这种事情,除了你和我世界上还有谁会接受呢?这么虚无缥缈的事情……”。 明柯的声音里也染上了不确定,但他秉持着一贯强硬的语气:“这总比你去找什么印度教大师好吧?前生后世岂不是更加没头脑?要相信科学!别想什么灵魂不灵魂的事了,先把物质条件解决了是正经。”。 说着,他神气活现地教训俞玄义:“你在美国和瑞士斥巨资资助的实验项目也不够靠谱,个人力量哪里比得上国家机器?我看你还是回去跟爷爷服个软,哄得他高兴了,没准——”。 俞玄义打断了他:“你哄得他够高兴了吧?他答应你没?”。 明柯默了。 俞玄义不耐烦地说:“我不爱听旁人对我指手画脚。”。 明柯不可思议道:“你从小就这样?连你爸妈对你指手画脚也不行?”。 俞玄义干脆地说:“是。”。 这下连外头的陈尘雪也明白了他为何与父母不合。 明柯一时无语,过一会说:“不管怎么说,咱俩谁也别落下谁,你要弄出什么成绩了一定得告知我一声儿。”。 俞玄义说:“可以。”。 显然他这冷淡的语调又惹火了明柯,明柯突然笑吟吟地转换了话题。“俞玄义,你现在的个人助理是不是要辞职结婚生孩子去了?”。 俞玄义说:“嗯,半年后。所以我现在得着手找新人了。”从他们的对话可以明显地听出来,他是真的挺亲近明柯的,不然不会有一句答两句。 明柯说:“我给你推荐个人怎么样?陈尘雪。”。 陈尘雪的心猛地一跳。 俞玄义说:“不妥,陈尘雪是阿莼的朋友,怎么能拿来当婢仆用?”。 明柯笑起来:“瞧你说的,个人助理是婢仆?”。 俞玄义不以为然地沉默着。总归是服侍人的工作。 明柯说:“我跟你保证,她绝对干得不错。”。 俞玄义最终说:“既然你这么说,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小事而已。”。 陈尘雪喜悦中有一种别样的悲凉。原来自始至终,她的事都不过是小事而已。 早 分卷阅读163 就明白的,给她一点残羹冷炙,她就可以顽强地活下去。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心痛受挫灰暗呢?。 人是多么的需要被关注被重视啊。只是命不予她,别无办法。 吃午饭的时候明柯果然提起来这件事。陈尘雪不待他说完,立刻作兴奋状:“真的可以吗?那真是太好了!”。 不待任何人询问她,她滔滔不绝地说:“阿姨您也知道的,我在事业上是没什么建树了,以后又不打算结婚,总该想一条出路。俞叔叔的个人助理肯定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我也想多学点本事……”。 明莼爸妈听了之后,不免点头表示赞同。纷纷勉励她专心工作,做出点成绩,但是也不要压力太大。 明柯瞧着俞玄义,勾起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 安妮瞧着陈尘雪,有点惊愕似的斜着眼睛,脸上的笑容恶意又讽刺。 陈尘雪不太舒服:“有什么不妥吗?”。 安妮收回了那个人性化的嘲讽表情,冷淡地说:“没什么。你应该知道,还有半年我就辞职了,所以在这半年内我带你,希望能让你顺利接手我的工作。如果你无法达成我的要求,那碧昂斯会取代你成为俞先生下一任助理。”。 “我一直以来是碧昂斯的直属上司,她更了解我这份工的具体情况。助理不是管家,也不是秘书——这些都有人在做。助理这份工作需要很多技术含量,事实上我并不认为你能达到它的要求。”。 陈尘雪有点难堪,但这么年社会混下来,她知道面前这个只比她大三岁的女人并不算坏人。至少她敢当面把心里话全说出来。而她陈尘雪又何必与这人计较呢,一代新人换旧人,未来是她的。 她温柔而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克服全部困难。”。 是的,朱丽叶可以服毒,祝英台可以跳坟,她陈尘雪只是要高压地学习半年而已,又不会死。 过后的三个月,陈尘雪每天都痛苦到想要去死——她当初没想到还需要学习三门语言,兼修管理学会计学法学。虽然都是浅尝辄止,但不得不说,自从考上大学之后她就更多地靠脸孔而非头脑生存了。 ——且事实证明,对女子来说,在大都市里脸孔比头脑更靠得住。 很多次她有疑心安妮在故意整她。但是也没办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把事情交给了安妮,俞玄义就没再管过,她也万不可能跑到俞玄义面前呜呜哭诉,败坏自身形象。 但是和安妮也渐渐熟了,有一次酒后她大胆地问:“安妮,你为什么一见我就露出那种神情?”仿佛看着一只长出了人手人脚的牡蛎。 安妮轻轻嗤笑一声:“因为太眼熟了……”没等惊骇的陈尘雪问出声,她话题一转,“我有很多前任,你应该知道吧?”。 陈尘雪点头。 “前任们有男有女。但是一般而言男人最终都到下面去,做某个分公司里的一个部门经理或者一个副总经理去了。而女人一般都离职,不会继续为俞先生服务。”。 陈尘雪听得怔住了,仿佛是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世上不会只有她发现俞玄义的好处。 这个都市里找不到合适对象,或者对现在对象不满的单身女性们至少有三百万。 而她们不管对对象有什么方面的要求,几乎都可以从俞玄义身上找到相同或者相似的素质。 更要命的是,他还有一大必杀技:痴情。不知是什么毛病,男女看到痴情的异性,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野兽一样被的对象不是他们,可是总有一种看到鲜甜果子的蠢蠢欲动,非要伸长手伸长脖子去够不可。 当然,据说男人看到貌美的蕾丝边也会有一种征服欲,但陈尘雪对此尚无亲身感受。 陈尘雪思绪万端,安妮揭开了谜底:“我的前一任,是一个比较,呃,”她犹豫了一下,仿佛不知怎么形容,“优秀又大胆,充满勇气的美女。哦,用中文来说,就是天之骄女。”。 安妮毫不留情地说:“你和她没法比。”。 陈尘雪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和安妮的前任比,她甚至都不打算和安妮比。她陈尘雪不多的优点里,有一项就是绝不和人比,要不她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气死了。 “她叫傅晴晴。”。 一听就不喜欢,她叫红尘里的雪,结果有个人叫晴天里的晴。 陈尘雪见到傅晴晴的时候,是在一座游艇上。安妮来向傅晴晴取一份东西,顺便就把陈尘雪拎过来。她穿着比基尼在大太阳底下晒,太阳镜遮住半张脸,安妮过来,话还没说完呢,她说声“稍等”,噗通一声跳到水里去,碰巧有个英俊青年游过来,这一男一女在水下你推我攘,仿佛原始的嬉戏。 陈尘雪小声说:“不,这不会是前两天上映的那部电影里的男主角——”。 安妮也小声回她:“名媛身边,这等男子只好算不入流。”。 哗,这就是传说中的名媛?她皮肤晒成金棕色,身材绝对是诱人的s型,充满了一种热辣辣的肉感诱惑。亚洲女性里少有这种类型。但她是安妮的前任,莫非她也曾如安妮一般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如蜘蛛精一样织出密密麻麻的关系网人际网?。 这位晴晴随便大胆的作风,叫她难以想象她能把诸般杂事做得妥妥帖帖。 两人一起在太阳伞下呆站,安妮趁机告知她傅晴晴的家世出身、过往经历。啊,原来这名女郎与俞玄义出身相似,只是她爹不如俞老有出息,一直在做生意。 安妮有意无意地说:“陈毅的儿子娶粟裕的女儿,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这位傅小姐与我们俞先生在出身上大抵也是配得的。”。 “这辆游艇就在傅小姐名下。”。 等候片刻,傅晴晴从海中攀上来,一边往后撩着湿淋淋的卷发,一边用英语说:“nn,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那个人派你来的吗?”。 陈尘雪刚听安妮说过,她从读高中的时候开始就被送出国去了,因此对英语习惯些也是有的。但总之这个人从头到脚都让陈尘雪不舒服,她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不耐烦再打量她。 安妮笑说:“我就快要结婚了,这是我的继任者。”。 “哦?”傅晴晴摘掉太阳镜,眯起眼睛看过来。 陈尘雪一震。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西洋化美女的躯体上,竟然长着一张与明莼颇为相似的脸。那样略微上挑的眼角,明莼总是因为笑容而弯得明媚阳光,傅晴晴却是挑衅似的眯得媚气十足,极为勾人。 明莼啊明莼,你给人家比下去啦,大多数男人看到你只会赞一声纯洁可爱,看到她却要双目发直大叹尤物的。 她在仔细鉴赏旁人,旁人何尝不是在仔细鉴赏她。 傅晴晴 分卷阅读164 盯着她看足五分钟,冷若冰霜地甩出一句:“这身裙子这双鞋,还有这条项链这个手镯,以及发型和动作,都眼熟得很哪。”。 安妮露出一个暧昧而满含深意的微笑。 这一刻,陈尘雪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截取了她脑中的电波——当然眼熟,你当年不也这么穿戴过!。 她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安妮好多次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露出那么意味深长的笑容。陈尘雪心里又酸又苦又滑稽。酸是因为原来她竟不是第一个,这人样样都要把她比下去。苦是就连扮明莼她也抢不到第一,看这张相似的脸!滑稽则是,看看尘雪和晴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演甄嬛传!。 让人庆幸又让人悲凉的是,俞玄义并非甄嬛传中的渣皇帝,就算剑桥毕业的傅晴晴,最终还不是败下阵来。 傅晴晴转回了中文频道,带笑和安妮说:“恭喜恭喜,婚期是什么时候?俞去吗?”。 她竟叫他俞。且她还做他的个人助理做足一年半。 这一刻,陈尘雪心中又气又酸,竟有一种冲动要抓住俞玄义的领带质问大叫。 质问什么呢?。 “你怎么对得起明莼!”莫非是这个?不不,这也太可笑。 明莼自己都不会在乎,她在计较个什么劲。 安妮说:“俞先生去。我这次来就是顺便给傅小姐您送请帖的——您到时候有空的话一定赏光啊。”。 傅晴晴作漫不在乎状:“到时候看看日程吧,说不定不在国内呢。”。 安妮脸色一黯,含笑说了一句:“嗯,挑日子的时候我们去请教算命先生,就那么巧,算的第一个日子竟然是三月二十一,我特意推了,请先生再另外算一个。那一天俞先生怎么可能有空呢您说是吧,呵呵……”。 三月二十一是明莼的生日。陈尘雪暗暗冷笑起来,几乎忍不住要喝彩。 呵精彩的安妮,你若真的超然物外从未动心,为何徒劳无功伤人伤己地在前任和继任中挑拨离间、煽风点火?还时不时亲自上阵,甘冒枪林弹雨 玄义(六) 集锦篇第八十四章。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韦庄《菩萨蛮》。 回去的路上,安妮窃窃地一直在和陈尘雪讲傅晴晴旧事。 “她当时是真的志在必得。总觉得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具备,而且听说,那会儿俞老也觉得俞先生有点不对劲,毕竟担心他,暗地里给晴晴支持。她跑来做助理,又能梳拢人脉、又懂公司事务、又会打理家事,想做一件事情有成百上千的人推顺风船,简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无往而不利。”。 “俞先生也挺欣赏她,经常给她涨工资。呵呵,可是也只剩涨工资了,晴晴小姐又不缺钱,当然不甘心,一定要耗上。你能相信吗,我亲耳听屋子里的佣人说过,足足半个月,傅晴晴把屋子里的顶灯关上,只开落地灯,在水晶缸里插上栀子花,自己穿一件真丝睡袍坐在沙发上,茶几上就摆一瓶香槟……俞先生在书房里办公、看书、打电话,好多次走出来说,给我一杯水,或者换换墨汁,还无数次因为写东西思路阻塞到外面来踱步。”。 安妮笑得前仰后合:“但愣是没注意到她!傅晴晴实在没办法,甚至都故意到本,站在梯子上摆最上层的书,两条腿全露在外面,啧啧,卖弄风情不成功只得靠露,结果俞先生就是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注意,菲佣都险些笑破肚皮。”。 安妮颇为感慨:“那会儿她打扮和后来不一样。喜欢穿热辣辣的大红色,要不就深v领口t恤,总之怎么性感怎么来,说话颐指气使,很女王范儿。后果就是她发觉俞先生越来越不把她当女人看,几乎要退化成无性别人士。她实在没办法了,去请教高人,做多番调查,回来更换穿衣风格。”。 安妮有点尖薄地说:“喏,就和你穿的差不多,大多黑白蓝,从根本上来说不是性感路线是气质路线。有一次还弄一件蛋壳青的旗袍来穿上,啧啧,看上去就跟明莼小姐复生似的。”乘务小姐过来询问需要,她中断了一瞬,待人走后端起咖啡来喝一口,然后才说,“那会儿我已经在她手下做事了,看见不少精彩戏码。”。 “我有一个做心理医生的朋友说,男人和女人的交往是一场战争……那我不得不说,俞先生就是钢筋水泥的碉堡,傅晴晴再怎么热情如火柔情似水,水火交加也不管用。有一次俞先生过生日,晴晴小姐提前一个月准备好全套功夫,几乎要使唤小半个北京城的少爷小姐们过来捧场子。结果呢,当天人家招呼都不打一声,自己飞到岛上去守着明莼小姐的坟过了一整天。”。 “晴晴小姐都气死。但是一点办法没有,俞先生那么心事重重的,你问他一句‘去哪了’,他说‘去看看阿莼’。他已经够痛苦,你在那时候就会觉得,做什么都没用,他根本不会高兴起来……所以你也就跟着心灰意冷了。”。 “世界上最让人无奈的事情,就是你心爱的人就在面前,看着他伤心憔悴,你却连让他笑一笑都做不到。到后来,傅晴晴小姐穿黑白蓝的时候都不敢开口说话,一开口就露馅。最后她心理医生警告她说,你喜欢的人可能有自闭症偏执症,你可别把自己也弄成自闭了。她自己也觉得撑不下去,但还是啐了心理医生一脸,说‘人家是痴情,你懂什么’。”。 “都走了,还护他护得不行。”。 安妮说完,摇了摇头。 陈尘雪默默地想,这人大概就是看到了傅晴晴的前车之鉴,所以死活不敢自己上阵。女人就是这点不好,得不到异性的爱,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傅晴晴何尝亏待过这位安妮呢,就因为目睹过傅晴晴的死缠烂打求而不得,安妮老是对她有三分鄙弃。 至少比你不敢下场强,不管人家输相再惨。 人是输给了俞玄义,你是输给了你自己。 毕竟是有明柯钦点,安妮虽然之前对她诸般恐吓,最后还不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交权。最后还教育她一番:“这个位置说好做也好做,说不好做也不好做,要紧的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我都是没有背景的人,也翻不起什么浪,但你数次说,自己是要做一辈子的,那你至少记得一点,孩子不会感谢保姆只会感谢爹妈,老板不会感谢下属,只会感谢亲戚朋友。用钱买得到的,他们最不当一回事。”。 是是是。 说的真是。她陈尘雪可不就是用钱买回来的,所以她服侍明莼父母服侍得再忠心,明柯也总厌烦她碍眼,一得空就像扔垃圾似的把她扔给俞玄义。 是的,她感激明柯对她的恩,但是她也不蠢,知道明柯的态度是那种“这个疯子本市不需要 分卷阅读165 ,装上卡车拖到隔壁市区去扔掉”的嫌弃。 最最最可恨的是,她怕明柯。她绝不敢招惹他,只得自动自觉不再上明莼家的门。 其实安妮真不必要这么操心,她陈尘雪已经别无所求,只想把目前这份工做好。这份工作薪酬高、能结识许多有趣的人、极有挑战性,最关键是工作时间她如在天堂。让她做两辈子也情愿。 去参加安妮的婚礼时,陪同在俞玄义身边的人已经换成了她陈尘雪。在婚宴上傅晴晴和她说话:“你眼睛时时刻刻落在俞身上。”。 “呵是,我刚做这一份工,生怕忽略了老板的需要。”。 傅晴晴诧异地笑起来,仿佛是对自己的小气程度表示惊讶:“唉,我在做什么,我都没成功,何须担心你。”。 陈尘雪心平气和地说:“我已达成所愿。”。 傅晴晴讶异,过一会说:“你才是对的。其实人要爱一个人,怎么舍得和他结婚……哈哈,又还有什么愿望尚未达成?”她放肆地笑,简直要笑出眼泪来,“可惜现代人所求越来越多,生命不满百年,恨不得尝遍世间百种幸福才好,太多新鲜事物等着,绝不敢也不肯荒废生命的。哪里还有古代人守着一点点缺憾过一生的情怀呢?”。 “一年半,可以到香港读一个硕士学位,也可以结一次婚再离掉,还可以生一个孩子。我只拿来暗恋一个人。说不定这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一年半。”。 这个中文不大精通的女子竟说出这般哲学家式的话语来。 在爱情中,人总是表现出最美好的一面。这才是人们为什么爱看爱情小说的原因。 她站在俞玄义的身后,到新娘子挽着父亲的手出场的时候,再到新娘新郎宣誓的时候。不知为何,总觉得安妮的眼睛在面纱后水波一样地凝睇过来。 陈尘雪要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安妮是不该有这样的眼神的。她冷淡得像白开水,坚硬得像坚果壳。 大概是受了触动。坐到车里准备回去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俞玄义:“俞先生,您不打算结婚吗?”。 俞玄义看了她一眼:“嗯,不打算。”他补充,“不过我不反对员工结婚,安妮结婚辞职是个例,你要是有对象的话,完全可以考虑结婚。”。 “不不,我没有。”陈尘雪脱口而出,“您不会觉得比较遗憾吗?毕竟,嗯,这么多其他人都经历了的事情您没有经历,比如在大学的时候谈恋爱啊,在二十多岁结婚,在三十多岁抚育孩子啊之类的……”。 俞玄义沉静地说:“很多人都对人生有很多规划。比如就像你说的,大学的时候应该谈恋爱,研究生应该为事业做准备,二十七岁左右应该结婚,三十岁应该要小孩,四十岁应该事业有成……”。 他的声音轻轻的:“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所以要走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经历所有的事情,最好体会七段感情。我不这么认为。”。 “人生为什么不能荒废?青春为什么不能虚掷?我并不想有任何经历,尤其是感情上的经历。宁愿永远空着。”。 “我并不怕孤独。我享受孤独。”。 你宁愿空着,可是不知多少女孩前仆后继,恨不得如扑火飞蛾一样燃起小小的光芒,照亮你的空白。 而且,你享受的真的是孤独吗?。 只怕是你和你心中的明莼,隔绝外人打扰的相处时光。 那会儿陈尘雪还以为自己真的能一直那么镇定下去。事实上她也确实忙到无心去多思考俞玄义神秘的内心世界。俞玄义在剑桥拿到了法学博士学位,而他已经有了经济学的博士学位,所以当陈尘雪和明莼的母校聘请俞玄义去做副教授的时候,陈尘雪有一种“啊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感觉。 俞玄义给明莼读书的小学、中学、高中都有过捐赠款项,但到目前为止对挺重要的大学毫无反应。谁知道他最终的选择竟然是回去做老师。 被聘为副教授之后,烦人的事情来了几桩,俞老爷子叫俞玄义过去,然后跟他讲,先走学术路线然后走上政途也是挺有发展前景的。不乏这样的先例,先是教授,然后是副院长,院长,校长,然后就是某部部长……俞玄义回他说,您再生一个吧。 俞老气坏了。 俞玄义的讲课过程还是很让人愉快的,如今做什么都要颜好。他往讲台上一站就教学生们赏心悦目,穿的衣服又这么妥帖贵气,阿玛尼的西装沾一身粉笔灰也无所谓,自己还是成功企业家,讲的课还挺不错,他也不挂人,给分挺高,于是人气暴涨,教室里连板凳都塞不下,后排一排排的站着听,把后门都堵死了。 陈尘雪坐在前排支着下巴听,笑意盎然。 过了两节课就有学生上来,要求根据选课名单排座次表——不然每节课都要占座,对已经选课选上了的同学不公平。一边说一边瞟着陈尘雪,显然是嫌弃她是个旁听的还次次占据黄金座位。 再后来弄清楚她是助理了,有不少小女生过来跟她打听俞教授个人信息。 有一次,让陈尘雪无法容忍的一件事情发生了。 那天她推门进书房,突然听见一声啜泣,女声。她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看见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孩子唰一下把裙子的吊带拨开了。 □。 还用哭腔说:“俞教授,你看我一眼……你不晓得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可以有多大的决心和勇气。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那真是青春的、鲜美的、连神都要为之动容的美体。 俞玄义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当然没有教陈尘雪失望。他平淡地说:“你回去吧,马上有人来给我汇报事情。给别人看见不好。”。 那女孩子看着他,竟大胆地叫:“玄义……”。 陈尘雪头上青筋一跳。 俞玄义仿佛也意识到了眼前女孩子的杀伤力,挺平静地说:“先把衣服穿上。”见那女孩子用纤白的手臂捂着胸部,睁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竟然破天荒开玩笑似的说,“性感和裸体无关,你觉得呢?”。 那女孩子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慢慢勾起衣服穿上了。 俞玄义说:“你先回去吧。”。 穿上衣服好像羞耻心也回来了,那女孩子脸涨得通红,慢慢踱步往外走。陈尘雪赶紧溜掉。 待她再回来时,看见俞玄义坐在椅子上发呆,也没继续做工作。 陈尘雪忍不住问:“俞先生……?”。 俞玄义大松一口气:“总算走了,以后千万别放她进来。”。 陈尘雪哈哈大笑起来。 玄义(七)。 集锦篇第八十五章。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李白。 陈尘雪想要向 分卷阅读166 校方施加压力对那名女生予以惩戒,但理所当然被俞玄义阻止了。她发现他是真的很喜欢教育事业,而且对学生充满了关怀,据她观察,俞玄义可能想认真在学校做下去,以后当个硕士生导师什么的,带几名研究生。 他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在大学里。 陈尘雪曾经狼狈地踏出校门时,曾发誓再也不回来,谁知命运就滑稽到这种地步,非要打破她所有的誓言。不过总算也是值得的,当年的学霸留校后,如今还是月薪四千五的小小辅导员,自然与现在的她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 港人常爱说的,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她大概就是交贵人了吧。 陈尘雪亲耳听俞玄义承认对明莼的爱慕,是在杜若来拜访之后。 杜若来的时候是一大清早,这个大眼浓眉的女子穿白衬衫米色长裤,卷卷头发,耳朵上带着金属耳环,看上去简直随性洒脱得过分。而且在这个时间段找上门来,也说明这女子不同寻常——或者说不是善茬。 唉,何以各色美女如同见了蜜糖的蜂蜜一样,不远万里扑上门来。 她和杜若一起沿着花园小径往里走,陈尘雪跟杜若解释,俞玄义尚未到工作时间,杜若很歉意地笑,连连道歉说自己考虑不周,这倒让陈尘雪对她增添了一分好感。 结果迎面遇上俞玄义,他刚刚晨跑完,随便穿着个运动背心,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早起还没来得及刮胡子,下巴上冒出胡茬,锁骨以及手臂上的皮肤肌肉全部暴露在金色的阳光下面。 我的天。 在场两名女性同时把呼吸停掉一拍。 连空气都像是一下子变得格外好闻,俞玄义的费洛蒙让温度陡然上升了四五度,她们脸颊都涨红起来。唉,谁不想在那结实肩膀上靠一靠。 俞玄义有点错愕地望过来。诧异道:“杜若?”。 唉唉,天使面孔魔鬼身材。 这句话以前都是男性用来形容女子,现在时代不同,角色倒转,轮到女子对男色垂涎三尺。想到这里,陈尘雪险些笑出来,连忙转开目光解释:“俞先生,这位杜小姐说找您有事……”。 杜若红了脸,嗫嚅道:“我才从中东回来,手中有几卷极为精彩的录像带,急着找同好分享……”。 俞玄义一听,笑了:“那是很难得的,不过请你稍等我片刻可好?尘雪,你先带杜若去会客室坐一下,我马上就来。”。 陈尘雪招待杜若十五分钟,问清楚,啊,原来这位小姐竟然是战地记者。她从未接触过这种活生生的女英雄,简直好奇到无从问起。杜若主动坦白,认识俞玄义是在一个登山队里。 “去攀喜马拉雅山的时候,他在半路上救过我。”。 俞玄义的生活未免太过丰富。陈尘雪心想,这确实证实了男女关系及家庭生活耗费一个人太多精力,若完全不涉及这些,人生没准会精彩到让他人嗔目结舌。 中途她去放映室一趟,送茶水点心。俞玄义坐在沙发偏右一点的位置,杜若十分主动,直接贴在他旁边坐下了。 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换成下午来,饮料也换成了啤酒。 那天陈尘雪听到她和俞玄义的对话。 “子弹从这里擦过去,再往右偏几厘米,就直接打穿胸腔,再回不来。”杜若撩起衬衫的袖子,把手肘内侧给他看,苦笑。“以前的时候,总是很拼,一天不做一点事情好像就愧疚于心似的。可是那时候我想放弃了,总觉得太过亏待自己。”。 俞玄义温和地说:“你已经足够努力,也到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候了。”。 “我怕空虚。好多同行都说,一下子从那么紧张压抑战火纷飞的地方退回到一百年也不会发生一件大事的大都市,睡都睡不着。”杜若直截了当地说,“我认识你九年……从认得你开始,就再没有过别的感情经历。”。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有没有一点希望?如果是你,我愿意放弃表达自我的欲望,把全部注意力转给你。”。 啊太直接。 但是真勇敢。真的……勇往直前。 俞玄义沉默了片刻,他瞧着窗外的海景,慢慢摇头说:“对不起。”。 杜若紧紧地咬着下唇,忍耐片刻,爽脆地说:“生死之间,我想到的人是你。”她恳求道,“至少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要总让人猜……我是个笨人。”。 俞玄义看她一眼,有点无奈。终于顺其所求,开口说。 “我每天都在想她。”。 一句话出口,杜若脸色已经白了。呵,原来那道坎始终在那里,怎么也绕不过去,避都避不开。 俞玄义却沉入回忆中,真的,他每天都能看到那个可爱的小侄女,最初的时候梳着童花头,穿泡泡裙。慢慢长大了,脸嫩如花娇滴滴,腰轻似柳细松松。他从她身上才领略到女性魅力。 很可笑的。 “很早的时候我和你就聊过这个话题。我们均信奉独身主义,你是觉得婚姻制度可笑,我是全无好奇心……”海水在阳光下粼粼的,俞玄义静静说,“但是她长大一点之后,好多次我都想,如果是和她的话,我愿意一辈子埋首柴米油盐,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家庭生活什么都不想,不琢磨世界也不考虑道理,绝对只笑,不皱眉头。”。 杜若闷闷地笑了:“你是说像家庭主妇一样天天迎接你那心上人吗,亲爱的你回来了,亲爱的我做了糖醋排骨……呵,我知道你厨艺是不错的。”。 这个大胆的女人,她竟讽刺俞玄义。 俞玄义用食指关节在鼻梁上贴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你可以想见,我很多时候感到后悔。我会冲浪,但从来没带她去过。我有很多朋友,从来没带她认识过。我还会陶艺,也从来没和她一起捏过泥巴。甚至我从来没给她做过一顿饭。”。 “她十二岁之前,我几乎都没正眼看她几眼。那会儿我不喜欢小孩。后来也一直忙各种各样的事。好好陪她只有三年多时间。”俞玄义不曾对人吐露心事,此时说得特别慢,一句一句的,间隔很长。“所以现在,等我意识到了之后,我想好好陪她,不想再和她隔着任何人了。”。 这么些金石一样掷地有声的话砸下来,杜若还能说什么。 男人无聊,女人好奇,所以成就婚姻。 不能不说,以前的女金刚现在对家庭生活好奇了,她以为俞玄义一直空白着,是无所事事的。今天才大大惊讶,原来他竟自以为是地安排得这么忙碌。 成不了了。 陈尘雪也发呆。她从未听俞玄义表达过自己。他不评价别人,更不界定自己,他不会像那些男人一样拍着胸脯说“我张某人最讲义气……”,他 分卷阅读167 有一句说一句,有的时候是要求,有的时候是命令,有的时候是建议。 句句都有用。 杜若暗示他亏欠她九年,他果然从善如流,说出了心里话。她陈尘雪可以放心了,绝不会多出一个名叫杜若的老板娘,她用掉了自己的机会。 而众女也可以死心了。原来俞玄义压根抱定独身主义,她们这些人得不到他,从来不关明莼的事。 也许,命运让这个人可望而不可即吧,就连唯一有希望的明莼,也最终被生死推得出了局。 最后杜若还是要问一句:“你爱她?就像我爱你一样?”。 俞玄义回答:“我爱她。我爱阿莼。”坚定又平淡的。 杜若最后也不失风骨:“这是你第一次说这句话吧?”。 “是。”俞玄义依旧维持着朋友之义,“所以要谢谢你。”。 陈尘雪送杜若出去,这个女子心中波涛汹涌,终于忍不住对着陈尘雪倾诉起来。 “真不知那小女孩何来这等福气。”。 嫉妒了,原来洒脱的女勇士也会嫉妒。 “他会不会在床头放着她的骨灰盒?”。 这陈尘雪不知道,她从来没进过俞玄义卧室。 “我还想跟他说,我什么都不介意,我纵容他永远怀念一个过去的人。我以为死者已矣,生者应当向前。”。 向前,向什么前呢,前方又是什么,真的值得期待?。 杜若终于哭了,她喃喃地说:“一见杨过误终身。不见杨过终身误。”。 好句子。一见玄义误终身,不见玄义终身误。 陈尘雪不知何时学得这般沉默和忠实。在沉默中她感到充实和安全,沉默是金。 ——。 有一次文学社办一个节目,邀请俞玄义去做嘉宾。到陈尘雪办完事情中途进去接他的时候,大教室里是一片昏黑,大家正坐在一起看一部纪录片。 那记录的是本校的金岳霖教授。 他一生未婚,无儿无女,养一只大公鸡为伴。公鸡跳到桌子上和他同桌吃饭,金老甚为得意。 可是很多女生看得要流泪。 他爱了林徽因一生。镜头上,他对朋友说:“对她的死,我的心情难以描述。对她的评价,可用一句话概括,‘极赞欲何词’。”。 林徽因的葬礼上,他送挽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 到他将要去世的时候,他对来采访他的朋友说:“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说,我不能说。”。 “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 有学生去探望他,问:“您还在想着林徽因吗?”。 耄耋之年的金老一下子哭了,他说:“我每天都在想她。”。 我每天都在想她。 听到这句话的陈尘雪难以自制地转头去看俞玄义,屏幕冷色的微光映在他脸上,他的神态宁静悠远。他微微带着笑,仿佛欣慰而喜悦,眉间却有一丝惊讶之色。 情之一字,古今皆同。俞玄义大概从未想到吧,就在相同的地点,就在百年之前,有人和他有如此相似的经历,有人说出了他全部的话。 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说,我不能说。无论是和谁。 和金老不同,俞玄义的爱人是被突然夺走的,他还有许许多多没来得及说的话、没来得及做的事。多少次,陈尘雪走进他的书房,看见他手里按着一本书,静静凝视着窗口下的那把藤椅。 那目光让人看了就伤心。 尘雪知道的,以前明莼总爱坐在那里,把脚也搁在小踏板上,惬意地前后摇晃。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谁知最终却是镜花水月。 对明莼的死,俞玄义到底是何心情呢。陈尘雪低下头来转动手腕上的镯子,微微苦笑,左右无论是痛苦还是思念,都是他一个人的,哪怕是每天跟在他身旁十四个小时的她,也从不知道。 明莼死得太早。岁,除了在亲人朋友同学心里,她几乎没能留下任何影子。 金岳霖敢于对所有人说他爱林徽因,一生。 俞玄义却不说,也不爱说。 陈尘雪默默地想,林徽因是绝代佳人,谁都会对金岳霖报以同情和理解。但换给俞玄义和阿莼,很多人却要追究疑问。俞玄义又怎么忍心一遍遍对他人描述阿莼,他又怎么还有那个耐性去听这些人对明莼的质疑和揣测。 “这小女孩,小妖精似的……”。 “这小女孩哪来这么大福气……”。 “不是吧,他们是亲叔侄?……”。 所以他宁可说,我抱定独身主义,我厌恶婚姻,我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 俞玄义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仰慕的尊敬的单纯的笑脸,是不是他心中一个又一个明莼。 不不,这一定是她陈尘雪想得太多。 可是今天晚上想来竟是如此伤感的惊心动魄。陈尘雪猝然想起,某一张明莼穿着白裙子走在沙滩上的照片,背后俞玄义的字迹。 “你给了我整片星空。”。 “我的五月天。”。 金岳霖说林徽因,万古人间四月天。 俞玄义写明莼,青春年少五月天。 太过相似。 她在他心里,也是“极赞欲何词”吗?。 太多的赞美,竟无言以对。这才宁愿一生沉默。 而他是怎么规划自己的人生的呢?真的如同金岳霖一样孤独终老,永远追思永远等待?。 陈尘雪忽然又想,不管怎么样,自己总是陪他的。可是又苦苦一笑,自己的陪伴何曾叫陪伴呢?她是工作。 这才有点明白安妮愤世嫉俗的话语。呵,自己是下人。 和俞玄义一起回去的时候,陈尘雪不免有点心惊肉跳,她也不知自己在怕着或者说等着什么。 中途他叫停,到书店去买了一本书。 是金岳霖的《论道》。 从头至尾,他没有多说一个字,他没有提起明莼,他没有叹息,他的眼神从未流露出一丝悲哀或渴望。 他教陈尘雪知道,沉默是一种骄傲 玄义(八) 集锦篇第八十六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终是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江城子》。 那天,是尘雪毕业十周年的校友纪念会。 众人见一辆银灰色宾利开来,先登场的是一双白色细高跟凉鞋,而后棕色披肩直发的美女探头款款站起,她穿一件白色荷叶边的连衣裙,金色耳环和手镯,因为太阳晒的缘故,戴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酒红色太阳镜。她先把车门关上,而从后座取出包包 分卷阅读168 和太阳伞,这才朝酒店门口走了过来。 把太阳镜摘下,她朝老同学笑了笑。淡若烟丝的。 离她比较远的地方,两个男同学——如今也是中年男人了——惊异地吸了口气,低声嘀咕:“噫,奇异至极,我方才还以为是明莼!”。 “不过,也不见得像,把眼镜一摘下来,我就晓得不是。”是中年人常有的感叹,“青春最留不住。”。 “除开明莼,她毕竟是女生里最出众的。现在这么一看,依旧是艳压群芳。而且越来越有味道。”。 “什么也抵不过年轻。”。 “这倒是。”。 渐渐人来齐了,入内就座。众人口耳相传,陈尘雪的经历也早已成为传奇。有人问她:“你女儿现在读几年级啦?”。 陈尘雪笑一笑:“四年级。她成绩蛮不错。”。 “小乖大名叫什么啊?”。 “啊。”说起女儿,陈尘雪发自内心地笑,“叫明锦词。是她爷爷奶奶带着她去请算命先生取的。”。 众人好奇,始终不知这孩子父亲是谁。陈尘雪也学得俞玄义几分豁达平和,自动解释:“我能力有限,不舍得小乖跟着我吃苦,幸好明莼爸爸妈妈有意收养小孩,我便把小乖交托他们。在法律程序上他们是小乖养父母,不过错着辈分呢,小乖一直叫他们爷爷奶奶。”。 老同学恍然了:“哦,你和明莼感情一向是好的,这样也算两相宜了。”。 陈尘雪微笑。想要全新投入一份全天候的工作,怎么还有工夫去带小孩。按照明柯的安排,她把孩子交托给了明家。 生恩不如养恩大,从此她的女儿就是明家的孙女,再和她血浓于水,也是有限的。 明柯的想法是,他自己长久不着家,父母又都是即将退休,把天生懂事的小乖当个解闷的小东西让父母养着玩,多少也是一解空巢之苦的意思。 他一直等着看俞玄义的笑话,看看这个有野心有希冀的陈尘雪能闹腾出什么么蛾子,谁知道她竟这么能忍耐,不越雷池一步,且又是真正有心,把俞玄义的事情看得比自己还重。 诧异一时半刻,也就丢到一旁,他还有太多的事情。俞老渐渐把事情交给他做,他真正是大家庭的未来继承人之一了。 陈尘雪想起来,有一次明柯过来和俞玄义诉苦:“真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多七姑八婆,一个个胸怀大志,气愤填膺,比谁都难应付,一想要和他们打一辈子交道,顿时心生绝望。”。 “你适合这条路。避无可避。”。 “唉,我从小就知道这帮人都有两张脸。只有我姐最奇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学的时候写作文,‘我有一个大家庭,每个人都对我很好,亲情满到溢出来’……你说是不是哭笑不得。”。 “唔。”俞玄义笑了,“你怎么待人,人怎么对你。你老是瞪着眼睛拿怀疑的表情对人,亲戚们当然也要顺便瞪你两眼的。阿莼是小女孩,又是外姓,有什么值得人羡或嫉的,她成天那么笑盈盈的,谁也不介意宠宠她。”。 明柯撇嘴,过一会儿笑了:“你对我最坏,还是做叔叔的呢。”。 俞玄义摇头:“我住院那会儿,本来大哥嫂子是派你过来探病,结果闹得天翻地覆。第二天可不就阿莼来了,我那会儿还想,小孩子没定性,过两天就不会再来,结果她从不间断,从医院一直跟到我那会儿住的屋子里,还真挺会照顾人……”。 “从那会儿,我姐就开始跟着你混了,好多次一到假期就不着家,成天住你那里,我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明柯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我本来觉得你挺酷的,敢成天和亲爹对着干。可是你把我姐抢走了。”。 “唉,早先我还吃我姐的醋,跟她说小叔是男的,你别老缠着他,男人之间有男人的话题。结果后来就瞧你不顺眼,每次你来把我姐接走,我巨想跟s里一样把你一枪爆头。”。 俞玄义没有说话,笑一笑,包容地注视着明柯。他真的像一个长辈,并负起了长辈的责任,耐心教导在事业之路上还太年轻的明柯。 “其实很多事,都是你没作个好榜样的缘故。我和我姐还不是跟其他任何一对姐弟似的,吵吵嚷嚷,你打我闹。可是她和你熟了之后,和我相处得越来越少,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像是一下子就离我很远了。”。 “我质疑过自己,后来想想,应该是模仿吧。看你这么情圣,永远缅怀过去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下意识地做出同样的事情,结果就变成这样。它成长得比我想象中要快。”。 原来每个人都经历过自我怀疑。哪怕是厉害又锐利的明柯。陈尘雪有点莫名的欣慰。 俞玄义点头道:“感情是一个过程。只需要追究其中经过就够了。何必想原因,更不必追究结果。”。 明柯听得笑:“听你这不婚主义的腔调。”。 突然同学叫她。“尘雪,你跟着俞教授做事,应该见到过很多奇人奇事吧?跟我们讲一段呗。”。 思绪收回来。她点头:“行啊,我讲了,大家觉得好的话一人喝一杯啊。”。 众人哄笑。 她早不是那个清高默坐的陈尘雪。 “有一位成功男士。三十多岁,身家百亿,高大英俊。”这一个开头说出来,男同学纷纷“哗”一声起哄玩笑,女同学倒是人人紧紧盯过来。 “大夏天在香港九龙,一走进一家商场门口,突然一个白衣美女走过来,被地毯绊一下,就这么巧,正正好朝他倒下来。他当然接住,结果一看,人是软的,已经晕了。”。 “那女子大大眼睛,樱桃小口,眼下一颗蓝紫色泪痣,看上去倾国倾城。这女子像活生生一朵玫瑰。”。 这下子连男士也纷纷看过来。 “那位先生叫人过来,把玫瑰美女送到医院,继续当天的日程。”。 有人质疑了:“什么!如此美女恰恰好晕在他怀里,他竟不亲自把人送到医院?”。 “且说不定是低血糖呢?把人扶到旁边咖啡厅坐一会就好了。”。 人人都期盼两人能发展出一段缠绵感情。 陈尘雪不理会:“谁知就这么巧。第三天他在下榻的酒店里,突然听见后面有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声音,回头一看,那玫瑰美女气喘吁吁的,不顾后面一堆人嚷叫,直直朝他跑过来,问‘请问你尊姓大名’?原来她本来要去做时装秀的评委,顺势邀他同往。”。 “那位先生没有去。”。 “什么!”纷纷惊异,“他有老婆?”。 “他是gy?”。 陈尘雪继续:“玫瑰美女也不去做评委了,就在酒店住下来,每天在餐厅、走廊、游泳池边偶遇。看见他就笑一笑,说‘ 分卷阅读169 倒是巧得很’。”。 众人嗟叹。有嘴快的说:“反正是在酒店,多么便利,嘿嘿……”。 陈尘雪说到精彩处:“事情办完了,那位先生就回自己在香港的住处,地方距离市区较远,他喜欢安静生活。谁知一天早上,那玫瑰美女出现在他家后花园小径上,裙角有泥,头发上沾着露水。”。 “她把高跟鞋脱了,一双脚在清晨冻得发红,可是整个人看上去不知多么美丽,美丽到凄凉。”。 有女同学说:“尘雪你。”。 陈尘雪分辩一句:“我亲身经历,毕生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于是继续讲,“一见他,就说‘我离婚了,我想天天看见你’。”。 众人议论纷纷。“果然美女都是有老公的。”“不过这男人魅力也太大了吧,他到底什么反应?”“说不定是一见钟情。”。 陈尘雪略微闭上眼睛,一幕幕仿佛依旧在眼前。 “那位先生不愿意接受她,但是也不会失去风度。他安排人把玫瑰美女送回市区,在酒店里住下来,开销全部报给他,半个月后,那玫瑰美女回家了。”。 同学们纷纷叹息。 “结果船王请他上门一叙。原来那玫瑰美女是船王的第三任妻子,刚刚与之发生婚变。他们二人见面后,谈成几笔大生意,两家渐渐有所往来。谁知过了两三月,那船王跟他提出,要把女儿嫁给他。”。 有人忍不住嚷道:“这是某点种马yy文吧!”。 陈尘雪撩他一眼,对方不敢再说,听她承转:“他当场拒绝。船王一定要询问原因,他说,我前妻和我女儿是我见过的最动人最适合做妻子的女性,且我女儿还有大笔嫁妆,你为何不愿意。”。 众人听得入迷。 “对方已把他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就连他与父母不合也知道前因后果。那位先生实在无奈,说‘我妻子虽然去世多年,但我仍然深爱她,不愿再娶了’。”。 “船王说,你说谎,你分明没有结过婚。”。 “那位先生说,亡妻去世的时候还太小,他还没来得及跟她求婚。但他心里已这么认定了,以后定会与她作为夫妻合葬,这辈子也不会再娶妻。”。 陈尘雪轻轻叹一声:“到今年,他爱的人去世已整十年了。”。 故事说完了。众人纷纷表示确实感人,女同学有的悠然神往,有的不屑一顾,男同学大多是怀疑质疑。 陈尘雪抿一口酒,看天际一朵孤云悠悠流过。 亡妻。 从那时起俞玄义就戴上了婚戒。 她抬起头来看对面墙上的一副行书,写的是柳永的《雨霖铃》。 “多情自古伤离别……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么多的良辰好景,姣花照水,软玉生烟,终究是虚设了。 俞玄义终究是给了他的爱情一个名分,不是平白的暗恋,不是说不出口的畸恋,不是私自珍藏的相思,而是光明正大的、可昭日月的,对亡妻追思感怀,永生不忘。 如果她不是这么贴近的一个旁观者,那她一定是要啧啧称奇的。只是故事里说不出口的种种心思情怀,只能以嗟叹抒发了。 陈尘雪叹息一声。 ——。 吃完饭,一起回学校去看看。陈尘雪跟他们说,今天恰好学校有活动,方便的话可以去看看,十大明星教授评选,今天颁奖。 有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笑了:“我知道,俞玄义教授在其中,可是?”。 陈尘雪凌然说:“我老板自然在的。”作忠心不二状。 同学们自然还记得他,到晚上八点的时候,一起聚到礼堂里来,陈尘雪早有手段,帮他们弄到了票,不然只得站在过道里。 大家一起坐下看,中途陈尘雪接到一个电话,错愕万分,匆忙起身出去了。 她没听到身后的议论:“虽然看着风光无限,这份工也着实不容易做。”。 “可不是。跟卖给人家了一样,老板七大姑八大姨一个电话,哗,哪怕在沐浴吃饭游泳旅游呢,大老远奔命一样赶过去。”。 “别说这个,谁在外上班不是这样服侍老板。不过像她这样,三十多岁了完全放弃婚姻生活,自己也未做出半点成绩,全身心奉献自我还喜孜孜,也着实少见。”。 “看你说的,人家喜孜孜可不是为了这个。喏。”抬起下巴朝教授席上扬一扬,“王右军不是说么‘面如凝脂,目若点漆,此真神仙中人’……值得我们的班花暗恋一辈子。”。 “咦,你也知道?”。 “瞎子才看不出来。”。 陈尘雪回来后,女同学悄声问:“什么事啊?”。 她敷衍地笑笑,目光难以抑制地朝二楼看过去,谁能想到呢,俞老爷子一时兴起,竟突如其然来了,好在二楼原本并没有开放,临时辟出来安置俞老和他随行人员也是可以的。 节目继续推进,名单被一个个公布,俞玄义赫然在列,当他出场的时候,台下大学生们呼声特别高昂、气氛特别热烈,简直就像是篝火突然上窜、熊熊燃烧起来。 他随意说几句话,旁边女同学小声赞道:“好像胡适啊。”。 陈尘雪微笑。她不能自抑地要去揣度二楼那位老爷子的想法,此时看到儿子这么受人尊敬爱戴,他心里是什么感觉呢?会不会有一些欣慰,会不会有一些引以为豪却故作不在意的笑容?。 突然她收到短信,忙忙地和同学们打个招呼,上了二楼。 俞老的秘书和她说话:“咳,领导请你来坐坐,他想和你聊聊,了解一下俞先生的情况。”。 陈尘雪在靠近俞老的位子上坐下,万分紧张。 但俞老只是和蔼地对她笑笑,注意力一直放在节目上,时间一分一秒流过去,陈尘雪总算觉得嗓子不再那么发干、手心也不再出汗了。 节目终于到了最精彩的阶段,主持人请十位教授分别展示才艺,俞玄义恰是压轴。台下众人看着平时严肃的女教授婉转歌唱,干瘦的老教授拉手风琴,都是笑得不得了。 俞玄义穿了一身中规中矩的黑西装,他怀里抱着沉黑的梵婀铃,《梁祝?化蝶》婉转的曲调流淌而出,仿佛美人残月下章台,那样凄凄明媚的曲调中,总有些清怨不胜的意思。 下面的女生跟着小声念叨:“千古传诵深深爱,山伯永恋祝英台。”。 是,这歌她听过,接下来是“十八相送情切切,谁知离别在楼台”。 一曲既毕,台下掌声雷动,学生们大叫“再来一首”,既是对俞玄义的喜爱,也是对整个节目的热烈追捧。主持人大受鼓舞,和俞玄义说:“俞教授,您看同学们都强烈要求您再来一首,您就给我们拉一首您最喜爱的曲子怎 分卷阅读170 么样?”。 俞玄义想想,微笑说:“不瞒大家说,其实我学会的第一段曲子是《二泉映月》。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正对着的街道上,门口有个瞎子常年驻守,我小时候偷偷跑出去天天跟着他学,用两个馒头换。”。 众人哄笑。 他说:“用小提琴也是可以拉《二泉映月》的,只是有些失却原来呜呜咽咽的韵味——”。 主持人赶紧插嘴:“我们后台有二胡。”。 俞玄义大方地说:“那行,取二胡过来吧。”。 学生大力鼓掌。 其实如果陈尘雪不在二楼的话,此时应当她跑过去看二胡的弦松紧度、松香上了没有等等一系列细节。但此时她也只能担忧地望着,好在二胡是才用过的,各方面都很合适。 小提琴总有些高雅、气质宁静的意味。二胡不知为何却总和瞎子联系在一起,格外有一种落魄的感觉。看这么风度翩翩的俞玄义在椅子上坐下来,竖起二胡把弓搁上去,台下又是一阵笑。 那起音是一声喑哑的叹息。 哎呀,我的一生真是苦啊!。 那乐声是婉转的、缠绵的、行云流水的、绵延不绝的,然而又是那般的凄凉、哀怨、悲伤。月光如此明朗,世道却暗;泉水如此清甜,人世却苦。人一生要走过那么长、那么坎坷、那么崎岖的道路,才能到达或永远也不能到达矮小狭隘的窄门。 人生是什么样的?它永远孤独。世界是什么样的?它如同身着锦衣而夜行。情感是什么样的?它永远如同曲调中一般,在短暂的伤之外,更有一种旷达深远的“念天地之悠悠”的感觉。 陈尘雪听得要落泪。 在电视剧中,主人公们总能重逢,但在现实里,往往却是仓促一别,罗浮梦断,遗憾永远留存在断裂的生命中。 被秘书碰一下,她诧异地抬起头来,惊愕地发现俞老满面哀色,几欲泪下。这位刚强了一生的老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光明中的小儿子,他低眉垂目,认真演奏出跌宕呜咽的哀音。 俞老轻轻说了一句:“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什么都按他的心思来,他什么都有了啊。这孩子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不得意、不快活的?”。 “他为什么非要这么折磨自己?”。 陈尘雪呆住了,在她眼里,俞玄义是神,他哪怕哀伤痛苦,也是他自己高高在上的选择。可是在父母眼里,他一直是一个求而不得、不能自拔的受到伤害的孩子。 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中。俞玄义抬头微笑,台下掌声轰然。然而在光线昏暗的二楼,他的老父亲遥遥凝注,忧虑心切,终于从曲调中听出了他幽闭自守的心声。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玄义(九) 集锦篇第八十七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小雅采薇》。 那一天,和以往的每一天没有任何不同。 春来,春将又去,但是这对写字楼里的人是没有任何影响的,陈尘雪指挥着小秘书去布置会议室,一边询问秘书室的负责人,参会人员都通知到了没有,是否准时到达,还叮嘱着物业的服务员如何给参会人员斟茶倒水。 整个三十七层闹腾个没完,随处可以听见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声音。 到会议开始之后,这一层才安静下来,不参会的就各人回各人的办公室办公,秘书室负责人进去做会议记录。 一直开到十一点,会议室红棕色的大门被哐一声推开,好几个公司的负责人一起抬起头开错愕地瞪着气喘吁吁的陈尘雪,秘书惊异万分,险些把笔帽甩脱出去。 陈尘雪顾不得失礼,疾步走到正中央的俞玄义旁边,那尖尖的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特别刺耳。平时她最注意仪态,讲究的是穿着再高的跟也履地无声,今天是彻底慌得忘了。 俞玄义也惊讶,扬起眉来问:“怎么——”。 陈尘雪把他的手机递过去,对话正接通着,上面明明白白两个字“明莼”。 俞玄义怔了一下,从她手里把电话接过去,眉心焦灼地拧起来。陈尘雪简直能猜到他现在的想法,这手机和手机号都是在明柯手里的,他保持着号码不废掉,但是也从来不用它。今日突然使用起来,莫非是明莼爸妈出了什么事情,比如身体不适住院之类?。 自从他对外道出“亡妻”的称呼之后,就真的一肩担起了女婿的职责——当然,明莼爸妈是不知道的,只以为这个弟弟突然贴心懂事了而已。 可是事情没这么简单。 俞玄义把手机一贴在耳边,立马跟触电似的僵在了那里,明莼轻轻笑着:“喂?小叔?是小叔吗?我明莼啊,我现在在家,咳,别怕别怕,你待会儿事儿办完了过来看看我,我跟你讲清楚原委……我现在活着呢……”。 真耶?幻耶?。 竟然还有明柯的声音,冷笑着:“你就别吓这可怜人啦……”。 “明柯等我说完!小叔啊,我刚听你秘书说你现在在北京?中午有空没?来吃饭好不好?我下厨,喂明柯,我跟你说我已经学会做饭了,还挺不错的……”。 俞玄义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我马上来,你别动,别挂电话。”。 “啊?不急的,别打扰你办正事——”。 “我立刻过来,跟我说几句话,你真是明莼吗?跟我说几句话好不好,千万别挂电话……”一边说,一边已经站起来,大步走出去了,到最后,竟然奔跑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陈尘雪脊梁上走了真魂,脸色雪白神情木然地站在当场,给秘书推一下,才勉强说:“方副总,您先主持会议吧?各位,非常抱歉,俞总的父亲出了一点状况……”。 这些人大都知道俞玄义的红色背景,抬出俞老来,他们虽然好奇,也只能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她也转身,急急跟了上去,在电梯口的时候高跟鞋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俞玄义的车早已经追不上了,陈尘雪发动车子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转到花店去买了一大捧蓝色妖姬,端着笑容走到明莼家门口。走出电梯之后高跟鞋踩在地砖上,那声声响像是打在心上似的。 到底出了何事?。 当年明莼并未死去?她其实远涉重洋被高人所救?或者研究所终于做出了成绩,复制版明莼复活 分卷阅读171 过来,被灌输进本体的记忆,自以为是地走回明莼家,以为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越想越觉得是后一种可能。 其实之前对此事还犹豫万分,不知道应不应该顺从俞玄义的心意。可是这一刻她怒上心头,这种替代的事情绝不允许发生,让一个由人工培养出来的“明莼”替代那个红颜薄命的好友天真懵懂地生活,这种电影里的事情,绝不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至少她肯定不会成为帮凶。 这种自欺欺人的事情,也太不像俞玄义能做出来的。 她端起笑脸,敲门。 开门的是明柯,懒洋洋斜着眼睛看过来:“是你啊,有事吗?”可是掩饰不住的喜气纵横,嘴角温柔地弯着,眼神总像有些心不在焉和不耐烦的意思。 就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欢乐正等着他,他早已不耐烦应付这个尘世。 他不想让陈尘雪进门。 陈尘雪笑,诚恳地说:“俞先生让我送花来。”。 有女孩子轻俏的声音:“谁呀?明柯,还不快让客人进来?”。 明柯换上一个无奈的笑,转头说:“刚回家特别兴奋可是,一听到有人来就竖起耳朵,恨不得自己抢上来开门。”又偏过头来,冷淡生疏地:“进来吧。”。 陈尘雪赶紧迈进去,站在玄关处就忍不住伸头望,一看之下登时呆住——。 明莼穿一件紫灰色乔其纱裙子,头发散着,一边拿沙发上的芒果干吃一边看电视,电视里放的是韩国综艺节目《我们结婚了》,主角是维尼夫妇。她一边看一边呢哝抱怨:“走的时候最后几集没看完,唉,早有人给我介绍这片子,我一直拖到大四才看,结果就漏掉这么多年——”。 她的头枕在俞玄义膝上,俞玄义右手轻轻抚摸她的黑发,神情无限温柔,无限怜爱。 这种软糯娇甜的姿态,这娇慵含笑的神情,分明就是明莼!。 不不,陈尘雪再仔细看一眼,才要舒一口气,这女子太美,那意味无穷的大眼,清透洁白到毫无瑕疵的皮肤,天然含笑又透出尊贵的嘴角,都不是明莼所有。 明莼是美人,但大抵是那种在街头上遇见会眼前一亮的秀丽佳人,不像此人,看着和一般女子着实不大一样。 要用恶心一点的形容词,大概就是气度尊贵又仙气飘飘吧。 何人如此大胆,胆敢上门冒充?。 她把头在俞玄义的手心蹭一蹭,这才滚半圈趴在沙发上昂起头看过来。这小动作,又神似明莼。 她惊喜地“哎呀”一声,“是尘雪?是尘雪吗?好久不见啦——”。 飞快地起身穿拖鞋冲过来,明柯在陈尘雪背后推一把,陈尘雪身不由己向前半步,迎上明莼的拥抱。半秒钟后分开,明莼简直高兴疯了,忽然大叫大笑道:“终于回家啦!他娘的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明柯噗地笑了。明莼妈妈从厨房走出来,沉着脸:“女孩子怎么能说脏话?而且你嚷嚷得街上都能听见!”。 明莼笑嘻嘻凑过去:“妈,我亲爱的妈,大美人妈,我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讲究这个?小叔,我儿子好看不?”。 明莼妈妈说:“我都老太婆了,亏你说得出口。”。 俞玄义走上来,手臂贴着她的肩膀,是一个半搂的姿势:“嗯,照片照得很好,小孩子也很好,长得不错。”。 明柯说:“虽然这个外甥暂时见不到,不过总算没给老子丢脸。”。 每个人都在说,每个人都在笑。 明莼爸爸笑呵呵的,在仔细鉴赏一叠照片,陈尘雪凑过去看,头一张,穿着黑西装的男子和穿着白婚纱的明莼,旁边是作小花童打扮的小儿子,抿嘴,笑意羞涩,眼睛圆溜溜。 一家三口都惊人的美貌。 再翻一张,龙袍的男子和凤裙的明莼并肩站在一起,神情严肃,旁边站着戴朝冠太子礼服朝靴的小儿子,满脸的冷淡遥远,双眼却很有生气,偷偷瞟着明莼。 我的天。这真不像戏服。 一百多张照片,小男孩从半只手臂长,长到三四岁面孔小小,再到五六岁怀抱小足球额头冒汗,最近的一张,是八岁多的样子,已经到成人腰部那么高。 明莼一直抱着他,母子两人亲密无间,一起欢笑。 可是不,这真不像一对寻常的母子,陈尘雪猝然抬头,她发现了不对。明莼一张桃花面宜喜宜嗔,分明还是十八岁的样子。 那么年轻,那么鲜活。 小孩子长大了,可是美貌的妈妈一直青春如昔。 到吃过中饭,俞玄义终于问出口:“阿莼,孩子父亲是……”。 明莼支着下巴,有点苦恼不知怎么说的样子。俞玄义握着她的手,紧紧包住,安慰她:“没事,不好说就先别说了,这次回来,不会走了吧?”。 明莼眉心拧成一团,扁着嘴抬起头:“过两天就要走了……后天。”。 明柯先发怒:“到底怎么回事?姐,你让那男人带着孩子来,我们家又不是容不下他,你可以和他们在一起,但是,必须在家里,不能走。”。 明莼忍不住笑,又皱眉:“你知道,在这个时空我早已经死了,盖亚意识排斥我,这次能回家三天,全托赖弘晖。不是不想留下,是不能留下,留下会死。”。 啊多么残忍。陈尘雪偷眼去觑俞玄义,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竟然是转瞬即逝的事情,谁能受得了?。 明柯脸色发青,怒视着虚空。 俞玄义抬起手,把他拉着坐了下来,声音竟然十分和缓:“没关系的,最重要是你活着,过得好……我们,还有你爸爸妈妈,以为你去世的时候,伤心到无以复加。如今苍天怜见,你竟然还活着,我们还求什么呢?”。 明莼眼圈红了。 她认真说:“我以后一定认真练功,努力增长功力,一旦有办法就回来,哪怕能多留一小时也好!”。 可是陈尘雪看到,俞玄义的手在轻微地发抖。他不是不。 俞玄义拉着她,在客厅一角的沙发中坐下来,明柯也跟上来,把明莼围在中间。这是一个十分适合谈话的姿势氛围。 俞玄义始终握着她的手,没有一秒松开:“突然去那个世界,吃了很多苦吧?我很想知道,都说给我听行吗?”。 明柯不甘示弱,把明莼圈在怀里,也说:“姐,我那小外甥多大了?”。 明莼慢慢沉入回忆:“那次发生车祸之后,我失去了意识,再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很冷,但是身上又很烫,被子很潮,还以为是发烧了。结果再睁开眼睛,就发现在一间很小很黑的房间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给我喝水,还说‘千万别出声,别让人发现你在生病’,我一下子就懵了……”。 讲了很久。明莼 分卷阅读172 爸爸妈妈也坐在一旁听,不住叹息心痛。 明莼的经历竟这般传奇,从宫女到皇后。还和神仙扯上关系。 出门的时候,陈尘雪收到了明柯警告的眼神,她忍不住苦笑,默默颔首表示明白。人的接受力实在很奇怪的,它竟然也受到环境影响。由于这间房子里的人都这么的镇定、关怀,她也就不能尖叫一声夺门而逃,或者把明莼拖进精神病院。 把小乖从小学接回来,她停留在明莼家没有回去,一则俞玄义现在就在这里,二则家里发生大事,无人能全心顾及小乖,她来照顾是应有之义。 俞玄义早派人把东西统统运回来,明莼房间恢复原样。她坐在少女时代的温馨房间里,无限感慨,再看时,一针一线、一张纸一支笔都保存如新。就连贴在门后的便签纸都还写着“这周去看牙医”“交高等数学作业”“写论文”。 纸条泛黄了,还被黏贴上来,提醒着女孩子与时代脱节的小要求。 之前俞玄义一分钟也不肯让明莼脱离他的视线,就连她去卫生间他也在门外站着,搞得她又窘又笑,不能理解。这时候看着芳居如昨,仿佛明白了保管的人那难期的心事。 如果她不曾回来,那么这些东西,也就是被妥善保存一辈子。 无人知晓的。 当天晚上,明莼无意间说了一句“明柯,你看你外甥都这么大了,你找女朋友没有啊”。 明柯生气,说“你管我,我不结婚”。 明莼莫名其妙,“你不结婚爸妈怎么抱孙子啊”。 明柯冷笑一声:“除非你给我生一个,否则别管我的事。”。 明莼更是愕然,明莼爸爸喝一声“胡说什么”,明莼妈妈催各人回房睡觉。俞玄义不吭一声,慢悠悠攥着明莼的手,跟着她走进房间去。明莼停了一下,不知为何没有做声,随他一起。 陈尘雪坐立难安。明莼爸妈却默默坐着又看了会电视,许久,明莼妈妈才自言自语地说:“玄义也怪不容易,你我别管,别折腾出人命来。”。 明莼爸爸说:“没事,他们晓得妥善处理。”。 老两口忽然笑了:“这下多了个皇帝女婿,还有个太子外孙。”。 “女儿还是皇后。”。 “还不赶紧去查查雍正朝的史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朝代?唉,早知道有这回事,还不如让阿莼去学历史。”。 “她做得不差。——行行,我马上去查,待会儿给你看。”。 玄义(十) 集锦篇第八十八章。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牡丹亭》。 陈尘雪走上露台。 明莼站在那里,她穿一件蔚蓝色纱裙,衣袖的褶皱被清晨微风吹得摇荡。一边,一大捧玫瑰花幽香浸透,陈尘雪走进才看见,她正捧着杯子喝咖啡。 “早。”。 明莼回头微笑:“尘雪。”她想一想,十分平常地说,“小叔昨晚上在沙发里坐了一夜,现在睡着了。这几天如果有什么公事的话,还是推一推吧。”。 她知道尘雪想要问什么。而这个聪明体贴的人,她不等陈尘雪难堪地发问,就先说出了答案。 陈尘雪止不住的心酸。明莼既然洞察了俞玄义的感情,又怎么会不明白她陈尘雪的心事。 她爱他,他又爱她。 这许许多多的感情就如同乱絮繁丝一般,无轨迹地漂游在空气中,没有动力寻到前路。 陈尘雪笑了一笑:“嗯,我晓得的。我来把这个东西送你。”。 她推出一个丝绒小盒子,明莼一拨,盒盖弹开,一枚白金戒指出现在二女眼前。这是一枚蓝宝石镶碎钻的ior戒指。蓝宝石有两颗,泪珠一样相望相亲。 蓝宝石,象征着忠实、坚贞、真诚。 陈尘雪听见自己说:“这是订婚戒指……中的一枚。”。 呵,负煞多年心。 又或者,说得严重一点,苦恨年年压金线,为她人作嫁衣裳。 明莼惊讶,扬起眉看她。 陈尘雪讪笑:“婚礼的一套东西,都极为齐备。戒指、耳环、香水、婚纱、高跟鞋、家具、碗碟、新房……就差鲜花和蛋糕。甚至很多东西,准备了不止一件。”。 明莼抿唇,欲言又止。陈尘雪想,换了是她,早已酥软在地,竟有人能做到这么多,这么多。 明莼最后说一声:“谢谢。”她把那枚戒指取出来,握在手心里,到梳妆台上去找一根白金链子,穿好当做项链戴在脖子里,明柯帮她在后面扣上环扣。陈尘雪在她开门的间隙看到,明莼玫色双人床上有个人影埋在枕头里睡得正香,确乎是俞玄义。 明莼吃过早饭,去厨房煮粥,陈尘雪到底忍不住,问她:“阿莼,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莼停了很久,她抬头看着淡金色的顶灯,眼神忧郁而平静:“昨天小叔跟我说,他爱我……”。 “那你呢?那你怎么说?”。 明莼轻声说:“我说,‘知道了,我真的……没想到’。”。 “然后呢?”陈尘雪急切。 明莼说:“小叔说,‘嗯,你知道了,那就行’。然后他说,你躺下睡吧,我在旁边。他就坐了一夜。”。 “你问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什么也没想。我只想好好过完这几天,回去后努力练功,争取能早日再回来一趟。”明莼揭开锅盖,用筷子搅了一搅,在蒸汽中平淡地说,“人能做的是很少的,无伦是面对感情,还是面对国家。”。 “实在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大概只能交托给命运。”。 陈尘雪讶然。她发现自己已无话可说,是,明莼能做什么呢,她是能改变他们已错过的事实,还是能改变俞玄义的心意,还是能改变他们之间隔了太久的时光。 明莼真的变了,这种决断和清醒,大概才是一国执政皇后该有的素质。 可她依旧是那个可爱的明莼。没有对小乖的出现和陈尘雪的尴尬暧昧地位发表任何看法。 陈尘雪站着,看明莼推开房门,轻声叫醒俞玄义,把粥递给他,俞玄义接过来吃,两个人轻声交谈,神态十分自然,大概话题也极为光明正大,看上去就是一对毫无暧昧但又关系亲近的男女。 陈尘雪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真的太生硬了。 后来的两天,听说他们就主要去玩了,挑新手机新电脑新衣服新鞋子,看电影玩新的电动游戏,还一起上俞玄义父母家去看望老人,两边又一次关系融洽起来。 明莼走后,过一段时间,明柯结了婚,家里人都极为欢喜,只是婚假放完他就又回了部队,这本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俞玄义倒是越来越开朗平和,大学和公司的扫地大妈都纷纷表示俞先生越来越平易近人,看到她们都微笑打招呼。 分卷阅读173 等,等,等。 陈尘雪不止一次看到俞玄义取出录像带来看。 阿莼委屈地扁着嘴,跟她爸爸抱怨说弘晖有的时候有点烦人,她压力大。她爸爸劝慰她:“你看过格林童话撒,一个父亲有三个女儿,问你们爱我像爱什么,大女儿说爱你像爱珠宝,二女儿说爱你像爱漂亮的衣服,三女儿说爱你如盐。三女儿因此被嫌弃,但她才是真的爱她父亲的……你不要总想着,大事你不能做主,完全得顺从他的心意来,你要想,施比受有福,要是觉得他太烦受不了,那你就多黏他一点,让他试试这种滋味……”。 阿莼哧哧笑。爱娇地说:“那我就跟爱爸爸一样对他?”。 她爸爸板着脸说:“这倒不用,对他差一点,差不多就行了。”老头颇为得意。 两人一起笑。 啊腻歪的明莼,可是从明莼爸爸,再到俞玄义,或者是遥远时空的弘晖,都吃她这一套,你说有什么办法。 还有一段。阿莼辅导小乖做功课,讲解到课外读物《牡丹亭游园惊梦》。 屏幕上的女演员,在婉转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闲凝眄,兀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得圆。”。 “这一段写得特别好,词句字字珠玑。”。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姹紫嫣红说的是花,其实也就是人,是古代大家族里美丽青春的女子。姹,姹女也,也就是美丽的少女。姹紫、嫣红,前者指代少女,后者干脆就是许多古代女孩儿的名字。古代人其实寿命短暂,像在汉朝以前到汉朝,人们的寿命普遍只有三十多岁。到唐宋,四五十岁,哪怕到了清朝,大多也只活六十多……中途夭折亡逝的,不知凡几。”。 “因此古代女孩儿的青春,也就特别短暂。从十二三岁长成,到十六七岁出阁,最美好最无忧的年华只有这四五年。这么转瞬即逝的永不复返的时光,却有许多人忍受着贫贱,有许多人忍受着冷遇漠视,有许多人忍受着阴谋暗害……在一个并不美丽、并不舒适、并不安全的地方凄风苦雨地度过。”。 “更可怕的是,对许多女孩子还说,前途未卜,出阁意味着比现在更残酷更磨灭人的生活。林黛玉作诗说,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就是这个意思。”。 “此时能如何应对呢?在有限的年光里,欣赏无限的美景,所以它转头就写,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良辰,在一天最好的时辰,不早也不晚,不太冷也不太晒,有风有花有光明不刺眼的阳光。美景,云片朝飞暮卷,房子在竹林的掩映下是云霞翠轩,花园子里,有风雨的时候也是雨丝风片,是景不是催磨,湖上烟波千里,还有画船可渡。奈何天,此时人正是百无聊赖,心闲有意趣,愿意对此消磨佳辰。”。 “心情好到可以用‘赏’字来形容,遇到的都是快乐的事,此时竟不知身在何地,不知在谁家的院落。这么快乐的时光,以前竟然全都辜负了……总在做看起来有意义的事情,你我是锦屏人,难道就有条件去看得这韶光贱吗?”。 明莼悠悠说着:“小乖,你以后就会知道,人最宝贵的不是钱财,是时间。就算你拥有千万年,时间还是不够用,还是很严苛。”。 明莼的声音低回沉迷,仿佛沉浸在过去的某种情绪中:“四月有四种花,牡丹花王芍药花相,荼蘼香梦杜鹃啼红。杜鹃是极伤感悲愁的,在神话里寄托着亡国之恨。荼蘼更是伤心凄凉,开到荼蘼花事了,伤情最是晚凉天。”。 “牡丹是花王,自然是好的了。可是又有诗说,牡丹花好空入目,枣花虽小结实成……牡丹开得最是繁盛,可是它没有结果,开过一季便成空。连花王都是如此,何况其他以花为喻的女孩子们呢?”。 “这一段词,真是无限的哀怨,无限的凄楚,古代闺秀听了,真是要如逢毕生知音的,难怪有女读者甚至愿意为汤显祖相思而死了。红颜胜人多薄命,在中国,特别是在古代,大抵就是如此。不是有人说过么,许多美人都荒芜了,像随意绿过的野草;无数朝代都崩塌了,像长满青苔的石阶……”。 “朱颜辞镜花辞树,美人老、香草尽、朝代崩、故人逝去,这样的失落有几个人能够承受?纸上云烟都散去了,杵着的是个生铁一样冰冷冷的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经不是在跟小乖说了。 转瞬又从思绪中脱离出来,开朗地笑着给小乖讲数学作业。 陈尘雪怔怔站在门外,看着俞玄义专注的神情。他想必能理解她吧,这人间风雨是无情的,可是人沉醉在一个荼蘼香梦中,一醉就是一生,一生不过一醉。 这就是人生如梦的含义吗?。 而她陈尘雪的人生,虽稍嫌苍白,却也称得上香梦沉酣了。 她站在咫尺之遥的地方,凝望着在最美年华爱上的玄义,注视到老,相思到老。 ——。 阿莼再次回来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已经病得很重了。而那时候,俞玄义也已经是一个老人。 暮色中她衣带飘飘,凭空出现,一步步走过来,俞玄义含笑握住她的手:“你来了。”。 “是。我来迟了。”。 “怎么会。不迟,比我想得还要早一点。”。 明莼忍不住泪盈于睫。她小的时候,他是琼林玉树一样的美少年,看上去高不可攀。她长大之后,他是神仙气度的美男子,懂得太多人太好。现在他是双鬓微斑潇洒依旧的成年人,她却还像一个小孩子,面庞青春稚嫩。 在他面前,她总感觉安全、可依托,浮生浪浊浪苦浪高,但总有人愿意为她撑起船帆。 但是很快的,这个人她也要失去了。 俞玄义的父亲也近弥留,玄义和阿莼一起去探视老人,他看着这两个已经不像璧人的他的儿女,长长叹一口气。终于含糊地说:“你真不像我儿子。”。 俞玄义安之若素:“是。明柯比较像您。”。 “但是我感觉很有福气。”。 老人说起话来十分吃力,但意思却很清楚:“我儿子就算、和其他人走的路不太一样,总算、从来、不是庸人。你比我杰出,我很……高兴。”。 被看护推出来之后,阿莼站在花园里,终于忍不住哀哭。 她还是那么青春美貌,连冰冷冷的英俊医生也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她想起方才去医院探望爸爸妈妈,妈妈还好,爸爸却只是拉着她的手反复说:“千万不 分卷阅读174 要一个人。”。 老人总怕子女孤独啊。 他们未必多么满意从未见过的弘晖吧,可是宁愿把弘晖想得很好很好,说得完美非常,只希望女儿能过得幸福。甚至都要放下娇宠孩子的心态,要婉转劝她委屈自己一点,俯就一点,不要和丈夫产生矛盾。 而弘晖呢,他一直不出现,只是因为要尽可能实现她的愿望,把来到这个时空的机会都留给她。 唉,她连命运都不能怪,命运已待她太厚。 俞玄义轻轻拍她的肩膀,像她还是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学生似的——“生、老、病、死,是非常痛苦,但也是人间常事。你以后总还会见到我们,不要太伤心。”。 明莼忽然失却常态,嚷道:“什么‘我们’,哪来的‘我们’,小叔你还年轻得很,你不许胡说!”。 俞玄义笑了。 他是这样长久怀有心事的人,一生之中,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璨然而毫无阴霾保留的笑容,阳光似的。 这次停留了半个月,她陪着他一起去教室,学生们纷纷猜测他们的关系。 有人说:“想必是祖孙。”。 有人冷笑:“我把你这有眼无珠的杀才,他们绝对是情侣。”。 但大多数人只觉得是俞教授的晚辈。 ——。 明锦词和明沉站在病房外说话。 “小爷爷已病了许久,为何突然有人来探望?还是这么一位大美女。”。 “美女倒不奇怪,小爷爷桃李满天下。奇就奇在一进病房,两人目目相视,均流下泪来。要是明清笔记小说,那必定就是小爷爷早逝的恋人转世而来。”。 “呸,别在你大姐我面前说什么前生后世。我至今尚无男友。”。 明锦词就是小乖,明沉是明柯的儿子。 两人踮起脚去听病房内的声音。 “哗,她在给他读书。听,是张爱玲的《倾城之恋》。”。 病房里女声低低的:“‘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做得了主似的。”。 两人感慨:“唉,多么感人,只有上个世纪出生的人,才会有这种永志不忘的感情。我们都太俗了。”。 说着,两人都笑了。 病房里,明莼放下书,俞玄义和她说话:“这次怎么忽然能来这么久?”。 明莼也疑惑:“弘晖闭关了。师父忽然出手,把我送来这里,我这次足足能待半年。奇怪的是他说有个条件,以后你去——世的时候,我不能再来。”她说到去世两个字,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似的。 俞玄义很惊讶:“你师父真是高人。我也正想和你说,到我快要死掉的时候,你就不要来了吧。不要让我难为情。他竟就洞察了我的想法?”。 ——。 再次来病房的时候,明锦词和明沉也各自有家室了。 “这次,是真的熬不过这一关了吧。”。 “唉,多么有风度的老人。你看外头围的这么些学生,你说我们要不要建一个私人纪念馆?”。 “去,你我好好保管着东西就行了,哪有自家人要封自家人的。小爷爷若不是中途突然转移注意力,去研究什么清朝历史和考古,想必能有更大成就。”。 “小爷爷一生,也够风流自赏了,想必也足够快活,看看,甚至连婚姻的约束都没有,还在乎什么更大的成就。”。 “上次来的那个美人儿此刻在何处?他们两人一起去游遍欧洲,在莱茵河边阿尔卑斯山旁一住就是好几周,哗,那才是神仙日子。”。 “如果没那么多不识趣的毛头小子跑上来和他们说,‘这是你父亲吗,可以告诉我号码吗,你家住哪里’……想必会更高兴。”。 两人讲得笑,可是想起病房里的老人,又愁上心头,压抑地笑不出来。 明沉站起来:“你,你是谁,为啥往病房闯——”。 那青年男子回头,一屋子人都呆住,冰雪为容玉为骨,这样的形容竟然也可以用在男子身上,他又那么孤高洁白,宛如神仙中人。 明沉身不由己跟着他走进病房,小爷爷俞玄义已近弥留。 轻轻吐字:“阿莼。”。 青年男子点点头,不避嫌疑地握住他的手:“红尘迷心。回归本相罢。”。 俞玄义去世的那一刻,青年男子的表情变得很奇特,仿佛是一抔洁白的冰雪,忽然被折射到彩虹的光影。 他喃喃地说一句:“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道太柔则废,太刚则折。”。 明沉待要扯住他问,他已经消失不见。几人面面相觑,只得归结为白日发昏。 他们遵照遗嘱,把俞玄义与早逝的姑姑明莼合葬起来。 只是让人不能理解的是,淡泊自处一辈子的陈尘雪到晚年,突然写出一整部书稿,整理出俞玄义的全部感情生活,叫人嗔目结舌。 明锦词急得责怪母亲:“你又不是那种等钱用的小报记者,何必写死者的八卦。”。 陈尘雪只是说:“你看了那本书再来与我说话。”低声说,“也不知他会不会有半分满意之处。”。 明锦词办丧事累得死去活来,终于说:“这世界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他终于寻得清净,哪里还会回头?”。 颦卿(一) 集锦篇第八十九章。 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浊陷渠沟。——《葬花词》。 灯红酒绿,衣香鬓影。 歌女在柔柔地唱:“命中让人怀想的快乐太少,寂寞太多,总要留下一些,可以永远燃烧下去的吧,即使燎原后要复归于灰烬……”。 这是新流行起来的一种新派诗歌,模仿西洋诗而作,不求用典,真情流露,大胆露骨。 颦卿端着酒杯,凝思一样微笑了一下。 许多旧派人士痛骂此音靡靡,丧德败家。更多人责舞会引人堕落,致使女子不守妇道,男子心恋花丛。但有什么办法,年轻人都喜欢这个,不要说青年男子,就连未出阁的小姐也爱参与此类王府宴会。 颦卿想,自己血液里应该流动着叛逆的因子。虽然她外表上看上去,是个最孱弱最文雅的娇小姐。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一个女子,竟然也曾经有这样的嗟叹。 无论是在年少的时候恋慕上表哥,还是像现在周旋于各色人马之间,都是把她往“停机德、咏絮才”方向培养的父母所不能想象的。 家里最鼎盛的时候,爷爷是户部右侍郎,父亲任盐课,李家曹家同气连枝,四大家族坚不可摧。他们李家曾经四次接康熙爷 分卷阅读175 圣驾,银子像淌水一样花出去,曹家出过一个亲王王妃,最炙手可热的八阿哥胤祀都与他们有姻亲关系。她的舅奶奶,也就是爷爷的表妹,正是当朝密妃,如今的密太妃。 说是奴才出身,到底也挣得一个皇亲国戚的名分。 这样威势赫赫的家族,倾倒起来却如同大厦崩塌。 那首《哀江南》怎么唱的来着,“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雍正元年,李家抄家。雍正五年,曹家抄家,爷爷李煦被下狱,流放。雍正七年,爷爷去世。 和硕怡亲王弘晓走过来,看牢她微笑:“上次给你的书,看了吗?”。 他安宁的黑眼睛里带着柔情。 颦卿点点头,双目就又低垂下去,闲暇之时,她的神思与魂魄总像游离在另外一个世界,这般缱绻忧悒的姿态叫弘晓魂不守舍。 他忍不住开始和她讨论《石头记》的读后感。此成之后,作者抱着书稿到皇家出版社要求出版,出版社工作人员惊为天人,立刻上报皇上皇后,于是一夜之间天下皆知。 终于忍不住问:“林妹妹就是你,可是?”。 颦卿神情彷徨,弘晓自觉说错了话,不敢吱声。他扶着她到一旁花朵型沙发上坐下,谦太妃看到他们,忍不住对弘晓斜眼轻笑,她很鼓励这一对。 颦卿默思,弘晓看着她,自己不出声也可以看一两个小时。 《石头记》一书出版后,上至皇帝皇后,下到士子庶民纷纷成为黛粉,不少人痛责贾家侵吞黛玉家产、苛待弱女,不仁不义。 其实不是的。 李家崩塌得比曹家要快得多,她的太祖母文太夫人是康熙爷的乳母,曾亲自看护过圣祖出痘,被康熙爷亲口呼之为“此吾家老人也”。康熙爷还在的时候,他们李家甚至比曹家还要显赫,她和表哥常年住在李家的拙政园中,在文太夫人膝下承欢。 可惜爷爷李煦不比曹寅行事谨慎,处世多谋。他们都是圣祖爷的苏州织造,能直递密折到御前。李家是死忠的八皇子党,不仅为八阿哥胤祀出力出钱出人,还在递给康熙爷的密折中数次数说四阿哥胤禛的不是。 那就是后来的雍正爷。 而表哥的父亲曹钤?呛退垛?淄踟废榈乃媸蹋?3て谑艿解?淄酰恼展耍?赫??惨欢榷运?嘌塾屑印芗宜浔怀?遥?降装僮阒?嫠蓝?唤?Ⅻr>。 不像李家,恁般惨烈。 雍正元年,她爷爷与父亲一同被下狱,家中亲属奴仆同两百余人一同在苏州原籍被当街发卖。卖了足足一个月,富户大家皆知是旗人,无人敢买。当时的凄惨景象、连天哭号,她虽未目睹,却总萦绕梦中,不能片刻消去。 此事之后,全家人又被解往京城,因为路远不便,奴仆们未往,家属全部被罚没为官奴,她的母亲班氏被没入富察家为奴,连庶妹湘云与幼弟杏奴也并未幸免。只有她是因为母亲机敏,早早送到曹家隐匿起来,逃过大劫。 黛玉出身书香门第,颦卿出身权贵之家。黛玉家产无故失踪,颦卿家产全数罚没。黛玉五代单传所以无亲眷,颦卿家人或被流被押,或是罚没为奴。黛玉受到错待婚约成空,颦卿永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嫁人。 这才是她。一个逃脱刑罚的罪人。 曹家没有亏待她,亏待她的是命运,是可怕的九龙夺嫡,是一想起来都要打颤的事后清算。 曹太夫人孙氏、舅舅舅母、表哥、众位表姐妹最初的时候其实都待她很好,只是后来,雍正六年的时候曹家同样被抄,举家迁回北京。舅舅一直被锁在枷号之中,曾经的钟鸣鼎食之家万劫不复,渐渐的亲戚们也就顾不上她了。 与表哥相爱,那又是多么遥远的事情。 表哥另娶她人的时候,她焚稿断痴情,只觉得一生是这么完了的。 后来被当今圣上着人救出曹府,在明亲王府别院幽居将养了三年。那时她彷徨无措得很。当年被藏匿在曹家,有知情人向官府举报李家藏匿女儿之事,雍正爷曾下令搜捕。谁能想到她会在太子潜邸中住了三年?。 若是被捅出去,只怕又要掉落许多人头。 她尚记得爷爷李煦入罪之事,花八百两银子给八阿哥胤祀买了五个苏州女子敬上,竟就成为获罪加刑的重要污点。 当年的九龙夺嫡,原是皇家人自己导演的戏码,却让他们这样几辈子做奴才积累起来的家族,呼喇喇大厦将倾。 太祖母文氏夫人和孙氏夫人多么不容易呵,娇小姐、少奶奶,到宫廷中给皇子做乳母,多少死生换来这般富贵,却又只延续了这么些年。儿孙均不得善终。 她们出卖的是血液和青春,她颦卿何德何能受到如此优待?。 后来雍正爷去世了,后来太子爷弘晖登基了,后来她被送入宫中。 这才知道自己的价值,原来不过是天下在握的陛下送给心上人的一件礼物。 不是不啼笑皆非的,不是不苦笑连连的。 雍正九年的时候,一批宫女被放出宫外,她们给京城人氏带来了许多宫中秘闻。比如雍正爷与太后不合,比如四阿哥弘历人品风流暗地里行事荒谬,再比如宫中宣妃如何得宠。 事关宣妃明莼的话题,她们姐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万千闺阁少女总是好奇万分。 比如表哥梦阮的三妹妹,她悲愤忧愁于曹家的岌岌可危,暗地里对宣妃明莼羡慕多多。而一直想要“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梅姐姐,更是对宫婢出身却跻身宫妃、带动家族显赫的宣妃赞赏不已,甚至为此专门作诗。 在男人靠不着的情况下,这些女子不知多么想效仿这位宣妃娘娘,凭借自身才貌手段,为家族、为自己挣得一条活路。 流言中也说,雍正爷对这位宣妃娘娘倾心不已,几乎到了为她更改储君的地步。若是她能有个小皇子,只怕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后了。 雍正十一年的时候,她在明亲王府的围墙中抬起头来,也看到了照亮半个京城的灯火星海。早就听人说了,这都是为了庆祝宣贵妃的生辰,周围的人家里十室九空,有些头脸的人家忙不迭地进圆明园道贺道喜。 怎么能想到,这样宠爱无限的贵妃,被老皇帝当眼珠子一样捧着还不够,竟然还是当朝太子的心上人。 当时她穿一件素白的衣裳,没精打采地从内室走出来,神态十分慵倦。 可是一见到香玉,就突然惊喜万分,握住她的手笑意连连,喜悦无限。香玉受宠若惊,她大略问了两句,香玉把身份和盘托出。此时她再不怕牵累谁,曹家已彻底败了,李家更是几乎死绝,所谓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她凄凉地笑笑。 分卷阅读176 谁想到明莼对她是真好,先给她一个身份“我们以后唤你颦卿罢,以后你便是我的妹妹”。 当朝皇后的妹妹,伯爵府嫡女。这样的身份,比原本的李香玉要显赫得多。但她在乎的不是这个,明莼看见她,无比疼惜地说一句“太瘦了”,已经留她住下,命人进上按点进上各式补品,每日亲身过问。 十三年了,母亲走后,她在没享受过这样的温情。 大概,这真是前世修来的姐姐。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之事?到底是怎么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好感和热情?这实在是不解的,只能说是缘分了。 其实明莼姐姐是想让她过正常生活的,留在身边做几年女官,以妹妹的身份嫁给优秀的权贵子弟,富足安逸过一生,何其舒服。但她颦卿早已不愿,这么多年来活在皇权的阴影下,被曹家下人当做灾祸的源头,挚恋的表哥娶了梅姐姐,她不想要这样平凡温暖的幸福。 于是跟着明莼姐姐慢慢学,做到如今,凭借自身的功劳,封为和硕公主。 她早已不是林黛玉。 她是明颦卿。 看过《石头记》了,表哥是真的呕心沥血。他写的黛玉,是那么真实和完美,简直就是所有人心中的爱情女神。她身家清白,书香门第,才貌世应稀,心较比干多一窍,她忠于感情,诚于爱情,为还泪而来,泪尽则返,她不属于这个污浊的尘世。 她明颦卿的眼泪却还没有干,笑容也还没有完。她有成就,也有自己的生活,不再涉及感情,觉得可以终此一生,就这样度过。 梦阮,或许你应晓得,真正的洁白仙境不在太虚,而在人心里。 颦卿(二) 集锦篇第九十章。 窈窕江南女,波光照影怜。冰心如碧玉,颦笑柳含烟 ——《五绝江南女》。 见到梦阮的时候,颦卿陪同大使馆的一位夫人到北京戏苑去听戏。台上的旦角是宫里出来的容大家,演的正是《红楼十二曲》中最动人一出“黛玉葬花”。 宝玉站在山石那头,怔怔听着黛玉呜咽哭泣。 容大家婉声唱:“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又有:“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一字一句,唱的正是颦儿的生平,这么可怜悲戚冷落的一生。容大家唱到动情处,双目含泪,感怀身世,悲莫已甚。歌发幽微,身如飞琼,其精妙之处,令观众目荡神驰。 果然是京中最有名的大家,她这愁蹙不胜、娇喘微微的样子,比自己还更似黛玉一些。 那位法国的大使夫人不住口地向她称赞:“真是太美了,创作这出戏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颦卿微笑,果然对方下一句就来了:“听说这是贵国皇后陛下最喜爱的曲目?”。 颦卿早学会不置可否,此时看着她,意思只有一句“继续说”。对方讪讪起来,说几句就把话题转移开来。这群人,最近正在想尽各种办法说动中国在英法战争中站在法国一方,颦卿早知此时最不能向他们透露任何信息。 哪一行都不好做。 多少人对她说,何必呢,女孩子,舒舒服服做个和硕公主多么恰当,无非议,清闲少事,尊贵显荣。其实说得有理呀,她一天到晚面对这些最最心事繁复的政客外交官,也产生一些厌倦之情。 但是如果不做事,到哪里去消磨这一天十二个时辰呢。何况她这份工又格外好做,顶头上司明莼皇后对她喜爱纵容,有求必应,时时不忘呵护鼓励。 倒引来谦太妃无限嫉妒。 中途起身更衣,其实是到院落中透口气,此时竟乍然看见梦阮。 他和任何一个普通观众一样,坐在大厅里静静仰望着戏台上莲步翩跹的黛玉,此时她正拈花而唱:“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颦卿静静望了他许久。他不再是以前那个疏狂温柔的青衣少年,他失去了纤细的线条,失去了白皙的皮肤,甚至失去了可以在戏台子上拈动手势妙然吟唱的优美双手。 红楼后四十回里,宝玉和湘云一起,破毡裹身,糟糠咽腹,沿街乞讨。现实情况并不是这样,梦阮没有流落到去乞讨的地步,然而也是住破茅屋穿烂衣服,酗酒。被生活折磨得失去形状。她的庶妹湘云时常去探望他,以脂砚斋为笔名点评《红楼梦》。 宝玉和脂砚斋,都被生活折磨得脱了形,让观众不忍目睹。 呵,当年梦阮还是富家公子,在金陵时时常偷上戏台子演小生,那时可是满堂喝彩的啊。是阮郎一样的人物。 颦卿走进盥洗室,看着明朗镜子里,与十年前并无不同的自己,依旧是窈窕身姿,光洁肌肤,忧郁眼睛。贫穷是多么卑贱与摧残的一件事情啊,梦阮竟变成了这样一个大黑胖子。 她忽然流下泪来。又忍不住哧哧地笑。 无论如何,那是她深爱的梦阮。哪怕他面貌不复,娶过三任妻子,行事颠倒。 从戏苑里出来,她依旧遥遥暼着大厅里的人。虽然用了冰,奈何人多,又是夏天,人群中总避免不了一种腐酸气,再英俊的男子也要满面油汗,形容狼狈。而她呢,她明颦卿身边伴着的是大使夫人,座位是在最昂贵的雅间,马车里不仅用冰,还用花露蒸熏过,个侍女小心翼翼服侍,从头到尾她绣鞋不沾一丝尘埃。 梦阮其实也早已发达了,如今他名满天下,光是凭稿费和戏曲改编费就足够他过上京官的生活。 可惜他一无官身,二无恒产,这些财利也仅仅能让他过上普通贵族的生活而已,要似她明颦卿这般奢华,那非得国家供给不可。 其实不在乎这些的,颦卿一向就是这样的人,她能看透一切利害关系,明白所有的人情世故,但是从来只忠于自己的感情。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她也可以随着他住茅屋穿破衣咽糟糠,甚至为之早逝早亡,总之无怨无悔。 可是他终归是让她失望了。 不像《石头记》中说的那样,他娶亲时不是明月夜,是大白天;娶亲的人也不是糊涂昏聩的宝玉,而是清醒沉默的他;垂垂欲死的颦儿不是在竹影萧萧的潇湘馆,而是在曹家在京中居住的青砖房一间厢房。 梦阮是真的爱颦儿,真的爱黛玉,就连亡逝也让她亡逝得干净,死在诗情画意的潇湘馆,有紫鹃关心爱惜。真实的她要沦落得多。 想着这些,送别大使夫人,回和硕公主府的路上她难免有些精神不济。这座府邸原本便是他们李家的,李家被抄家后,雍正皇帝立时将它转赐给宠臣年羹尧,结果不过两三年,年羹尧也同样被下狱抄家。后来这府邸又几易其手,明莼皇后把它赐给妹妹颦卿,改建为和硕公主府。 看着这府邸就想 分卷阅读177 起来,当时朝中两大宠臣,年羹尧与隆科多。 雍正皇帝派隆科多去查李家的案子,隆科多暗地里松了手,对雍正皇帝禀报,李煦下狱是因为亏空白银三十八万两,但实际上期间绝大多数是商人头目应缴而未缴的,李家实际亏空是一千一百六十两。 颦卿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哈哈,就像梦阮的奶奶李夫人说的,我们李家从门缝子里扫一扫也够你们曹家过一年了,他们家四接圣驾,哪一次办宴会没花掉一两千两银子?。 抄家抄没的家产,十个一千一百六十两也尽够了。 结果就为着一千一百六十两,把她爷爷和父亲下在狱中两年。在罪名还未定的情况下,就把他们全家两百多口人拉到人市上拍卖,卖了一个月,无人敢买,于是又辗转送到京城来。 那时候为表示对年大将军的宠爱之情,让她家的人先给年大将军挑,挑剩下的再在京中变卖,部分家眷被赐给功臣。她家的房子也赐给了年羹尧。 她还记得那一道旨意:“大将军年羹尧人少,将送来人著年羹尧拣取,并令年羹尧将拣取人数奏闻……”。 年羹尧的妹夫被封为苏州织造,她父亲曾经的位置。 后来有一次陛下和明莼姐姐讨论起先帝的事情,明莼姐姐说:“先帝说话最是肉麻,有一次给年羹尧的朱批里写,尔之真情朕实鉴之,朕亦甚想你,亦有些朝事和你商量。还有我的子子孙孙也都要尊敬你,否则不是我的子孙什么的。还有一次,给年羹尧赐荔枝,从京城送到西安,责令驿站的人六天送到,保证新鲜。我的个天哪,这简直就是杨贵妃的待遇不是,早就怀疑这两个人有什么特殊关系。”。 姐姐姐夫一起哧哧笑,颦卿听得也笑。 不管是怎样的真挚情谊,上面都沾着她家人的鲜血。 不过年羹尧是早被赐死了,隆科多也是一样下场。不论是怨恨还是恩义,早就湮灭无踪了。 在那个灾难没顶的时候,隆科多的一点点救助之情,让李家上下感妇,现在傅恒本人还是宝亲王的——断袖知己?。 颦卿撇了撇嘴,不耐地放下了帘子。 过不几天又有宴会,设宴的正是刚刚恢复尊位的宝亲王福晋,颦卿代表明莼皇后前往,席上她没有参与奏乐和跳舞活动,一直在逗着他们家的大格格玩。至于另一边圆滚可爱的宝亲王嫡子永琏,基本是没有人愿意睬他的。之前就为着这个孩子的缘故,宗室中闹了好大一出糟心戏码,扯出什么雍正皇帝遗诏来,说这孩子才是皇太孙之类,宝亲王就是因此而被夺爵。 就为了这个孩子,宝亲王夫妻彻底闹崩。这出皇太孙戏码,导致的结局是这孩子永远受现在的皇帝和未来的皇帝猜忌。 当然颦卿并不认为她那神仙一样超凡脱俗的姐夫会猜忌这小奶娃,但是总归忌讳。 牵着大格格往花园子里走,东风中绿李已结了出来,大格格闹着要吃,她笑着摘下一把栀子花给她。这本来是南方的一种花,但因为明莼皇后喜欢,京中贵族之家也很多种植。 就看见宝亲王把傅恒压在一颗大树的树干上,他亲吻他的耳际,两人喘息之声可闻,傅恒一张玉白的脸此刻是粉红色的,看上去果然十分可口。 唉,这样俊美的少年,竟然好这一口。 她轻轻咳一声。 两人一同回头看她,宝亲王赶紧放开了傅恒,含笑说:“宁息公主,怎么逛到此处了?下人都去哪里了?你到我府上,可不能受了冷落才是。”。 大格格整个人躲到颦卿后头去。 颦卿清清淡淡地说:“无妨。左右我再过一时半刻就回宫,姐姐寻我有事呢。”。 宝亲王一听,不知为何怔怔地低首沉默了。 他欲言又止,颦卿不耐烦看他,把目光移开,就看见一旁伫立的傅恒。此时在月光下,他仿佛西方传说中的阿多尼斯少年,让爱神也要追逐。 颦卿是听说过的,陛下、帝云出、博菱的那一干师兄师弟中,仿佛有一位不肖之徒,曾经研制出一些奇怪的丸药。博菱说他在制药上是天才,人情上却十分糊涂,竟与宝亲王往来过密。 她更听说,傅恒以前不是长这样的。 颦卿见过那么多的美人儿,陛下、明莼姐姐、帝云出、博菱、明徽……可是他们仿佛都有些奇异之处,唯独傅恒,这样寻常的一个贵族少年,竟然也有这种出尘的美?。 颦卿难免有些猜想。但是换得美貌?这是为何?他又付出了什么?。 若是为了讨好姐夫宝亲王,那也太……。 颦卿双目斜斜,看了傅恒好几眼,这才牵着大格格转身去了。 她没看到的是,傅恒注视着她的淡绿色旗袍青玉簪、楚楚凌波身姿,罥烟眉含情目,呆怔了许久。 宝亲王叹气:“美色真教人难以应对。”。 傅恒颔首,冰心如碧玉,颦笑柳含烟,美色果真令人难以自持。又或者,只是月色太好。 颦卿(三) 集锦篇第九十一章。 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唐多令》。 颦卿在北京女子救助站看见梦阮的时候,并不很惊讶。 她面前的病床上正躺着一个妙龄女郎,她脸色煞白,身体蜷曲,不住战抖,时不时侧脸呕吐,简直像一个狼狈的厉鬼。 颦卿平静而怜悯地看着这年轻女子,在一名看护的帮助下把汤药喂入她口中。那女子克制不住地痉挛,一整个过程下来,颦卿汗湿重衫。 “她怎么了?”。 颦卿头也不抬地答:“吸食鸦片成瘾。”。 “为何会这样?”来人仿佛失措而震惊,“她虽有些不懂事,却从 分卷阅读178 来不是这样离经叛道的人,不过离家两个月……”。 颦卿不答。对方犹自喃喃:“这般堕落,这下家父非得把她逐出家门不可。”。 莫说颦卿,看护也恼了,冷视来人。颦卿为那昏睡的女子挂上葡萄糖点滴,回身说:“阁下莫非以为这世上好人永远是好人,坏人永远是坏人?天堂在天上,地狱在地下——那我便告诉你,无伦是男子还是女子,堕落起来都只需半个月,从教养良好的公子小姐转身变成乞丐盗贼,甚或倒毙路边!你若愿拉她一把,请尽全力。若不愿管她,便只当没有看见,左右还有皇家女子救助基金会,我们会管!”。 来着是两个大男人,此时一齐怔在那里。 曹雪芹喃喃地叫:“香玉……”跨上前就要握住她的手。 另外一人却赶忙拉住他,当即打千道:“爱新觉罗敦诚见过宁息公主!今日唐突公主,实属无心,还望公主恕罪。”。 这原来竟是一位宗室。只是爱新觉罗家的宗室也多了去了,如今破衣烂衫吃不上饭的都大有人在。颦卿原本不喜欢宗室们——在她被封公主时,这帮人反映最。 “可怕可怕,我见到一个女子,竟然被她男人殴打得器官破裂,眼见不治,还口口声声要见那人最后一面。救助站的人已经报官了。”。 “唉,高级病房有位官家夫人,不知怎的酗酒成瘾,喝得眼白发黄,听说在家中时时举起酒壶高饮,数次险些掉进池塘里淹死。”。 “她丈夫竟还要她?”。 “知道她是谁么,她丈夫比起她的品阶还颇有不如——”颦卿低声说出一个名字。 “啊,怎么竟然是她?”容大家震惊。自从朝堂上开始设立女子官位,众多有才干的小姐夫人纷纷参与政事,奉献热情,乐此不疲。也有一些天生厉害的,往往做出让人瞠目的成绩来。 只是总归是女子,比起男子来一定艰难些。她却没想到已经艰难到需要把自己灌成一堆烂泥。 颦卿苦笑一下。“在这里,你才发现女子所能经历的苦难竟那么多,所以见到救助站收容的孕妇产下男婴,我总要欢呼雀跃。至少这孩子长大后,无论如何不会再回到此地。而女婴就不一定。”。 “我每次出来,总要松一口气,在里头时时怒气填膺、泪流满面。可是再转念一想,幸亏有此地,否则这么多走到绝路的女子该怎么活下去,在世上女人命运艰难。”。 颦卿有意调松气氛:“哈哈,好多男子抱怨,凭什么女子有救助站,入内可得到免费医疗和短期食水住宿,男子也一样受苦受难,为何男子没有。”。 “呵,他们去质问陛下呀。为啥皇后做了好事,陛下不立时跟进。”。 两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陛下这个冷心人,他才不会关心同胞的艰难困苦,这些堕落的臭男人管他们去死,只有明莼皇后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 把容大家送到她家中,颦卿推拒她的挽留,自己命下人驱车离开。容大家虽然是个好朋友,同时也是个是非人,她府上的各色人马轻易沾惹不得。 回家之后去陪母亲班夫人闲聊,果不其然就说起容大家。 “这女子不简单。最近《京华晚报》娱乐版头条就是不住报道她与霍老板的二三事。据说霍某为她置办几套头面首饰都花费近万两白银,还又赠送她一套宅院。京中富商纨绔,成她入幕之宾的不知凡几。”。 颦卿笑笑。母亲班娴是看在女儿好友的份上才口下留德,她是老式人,惯常的世界观是“天下最贱四种人,娼、优、隶、卒,做女戏子的,不但兼着娼的差事,且又为优,更是一身兼二贱”。 她不想纠正母亲的想法,也不愿委屈自己一同去背后说人。 因为何必说呢,这残酷的人世就已经把好生生的人催磨得不成样子。母亲口中的四种人,只是生下来拿着一副烂牌而已,不用余人去鄙弃,他们已足够不幸委屈辛苦狼狈。不用去踩,他们已烂成一滩泥。 看,颦卿也是贵族家庭出来的小姐,她不比明莼皇后。 并不是真的心存善念视众生平等,她只是懒得理人而已。 不理人,只做事。是她这么多年的生存哲学。 她不善良,她尖薄;她对世界没有热心,她冷。 因为曾经经历过家破人亡,忍受过剜心一样的仇恨,默默咽下所有的委屈和冷待,那时候没有人来救过她,没有人包容她,没有人想着,这个可怜的无前途无家人的孤女,我该关怀她一些。 除了表哥,没有。 不过心事终虚化了。也就算了。已经为他死过一次,还待如何呢?。 这世上唯一和她有联系的,也只有明莼皇后和母亲了,她们都是救了颦卿的人。 容大家是浙江那边人,她族中世世代代以唱戏为业的,可谓家学渊源。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自然也是有些与众不同的规矩,她和颦卿说过,家中的规矩是三许三不许。 许看不许吃;许名不许实;许谋不许得。 可以调情,可以拉手,可以眉来眼去,不可来真的,这叫许看不许吃。就算真的入了枕席之间,也一定百般推拒,或说身子不谐,或说家里有规矩,或说日子不好,总之就算外人看着已经成了,实际上也不能成,这叫许名不许实。到两人枕衾之间已经好过了,旁人动了真心,要为她赎身把她娶回去,那也一定是口头虚应付,待钱财得手又翻悔,这叫许谋不许得。 因为女旦也是有规矩的,要为丈夫为家庭打算,把钱财都攒下来。她们别无所有,唯有己身己心,绝不可以轻许于人。 男子要寻一心人,去娼优奴婢中寻不如去 分卷阅读179 贵妇小姐中寻。前者往往让你伤心伤身还诈你一笔钱,而后者却往往是赔心赔身还附赠一笔家产的。 容大家算是已做到女旦的极致了,不仅名扬海外,身家丰厚,而且因为出身宫廷,名声还颇为不错。所以在贵族夫人小姐中招致许多妒忌和中伤——当然也未必是中伤,这些人能想出来骂她的话,还抵不上她自己做出的事呢。 不过这在颦卿看来都是无聊的,何必去嫉妒容大家,和她换换试试?有几个肯,有几个愿意?就算周旋的男人堆身家比较丰厚吧,还不一样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嫉妒背后是欣羡。 颦卿想,明莼姐姐说的是对的,商业发达起来之后,人心会改变,古老的道德观受到冲击,难免以金钱为一切衡量标准。值得警惕。 她看了一会窗外的枫树,转头笑着和母亲说:“富察?傅恒好似回京了呢。您老人家要不要去看看他?”。 班娴一阵的。 她只有一个弟弟,就是明徽。 就连亲弟弟杏奴,也只能想法子为他谋一个出身,从小吏慢慢做起,绝不敢认亲。还活着的妹妹湘云,赠她夫家大笔财物而已。家中其他亲人,或死或为奴,大多都在豪门贵族之家,她不敢前去赎买,不能让人知道她这个明家二小姐的身份是假冒的。 富察家最是乖觉,通过宝亲王福晋晓得了些许脉络,主动把母亲送回,还附赠她的卖身契,虽是官奴,不得随意买卖赠与,但是到底冒风险消去了籍册。 因此平白添了一门可以走动的公主亲戚。 远远地看见傅恒大步走过来,真是美少年啊,他锦绣华服,腰悬美玉,英姿勃勃,双目之中几乎流动着星芒。弄得绝不看重皮相的颦卿都想去寻一枚同样的丸药来吃一吃。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悦怿若九春,馨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他拜下来:“傅恒见过公主。”。 颦卿(四) 集锦篇第九十二章。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徐干《室思》。 傍晚的天空是一种烟霞紫。 希伯来人说:“若有谁看到紫色的原野而无动于衷,则上帝必定发怒。”。 天上是天女织成的飘渺的紫,地下却是一层层波浪一样铺陈开的紫。那是法国人民赠给大清的礼物,一整片紫色薰衣草,帝后专门在圆明园中开辟一梯田作种植之用。 颦卿一直站在文源阁的顶楼天台上仔细鉴赏。天边的云一朵两朵三朵,从金色变成紫色,从紫色变成银灰。月亮升起来了,天空变为墨蓝,镶嵌着无数粒闪耀的星辰。 她用高倍度望远镜仔细看,夏季大三角的直角顶点上,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之一,天琴座a星。 英国人叫它vg,天朝人叫它织女星。在望远镜里看过去,它周身淡淡的白光里也带着蓝紫色。 夜风无边无际地吹过来,吹透骨骼肌肤,可是十分温软,在这样的仲夏夜里,让人感觉极为清爽。她的旗袍被吹得贴在身上,侧着耳朵,能听到不远处宫殿里传来的琵琶声,淙淙的,流水一样。 不知怎的,颦卿想起了前日傅恒到自己府邸中来的情形。 他与母亲聊足许久,颦卿不耐久候,自己在外间读书。过一会,傅恒走进来,低声说:“二小姐,您瘦得多了。”。 他们曾共事许久。那时候颦卿还不是公主, 分卷阅读180 傅恒总叫她二小姐,有一次一同出海去英国,在海中忽然遇到海盗,船舶摇晃,喊杀声起,颦卿故作镇定,大浪卷起,打湿她的绣鞋,傅恒也是说一句:“二小姐,属下冒犯了。”忽然就把她抱起来,一直到最安全的舱室里去,不教她站在甲板上。 颦卿忽然觉得疲倦,她半撑着头,轻轻说一句:“坐。”。 傅恒不避嫌疑地直坐到她近旁来,颦卿没有表示出推拒不耐之意,大抵是知道了他和宝亲王的关系,不知怎的,女子对同性恋者总有一种嬉笑式的亲近,也许是觉得他们没有攻击力。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傅恒过半晌才问:“二小姐,我家人已前去打牲乌拉寻得了故李大人的墓碑,如今正停留在当地寻访老大人逝世前故旧,不知你作何想法?是要把老大人的骨灰移葬回来吗?”。 颦卿慢慢思量着,点头说:“先烦请你遣人带回来罢。”。 爷爷的骨灰是一定要葬回来的,但是到底是在京师还是去金陵,她还难以决断。她抬眼暼一眼傅恒:“——劳烦你了。”。 傅恒说:“能让我为你做些事情,我感到非常开心。”他深深望着颦卿,颦卿却只是沉在自己的心事中,她天生带着一种风流含蓄的意味,仿佛唐诗宋词里流芳万世的意味深长,幽幽的韵味,说不出的,却又永远忘不了。 她小小的面孔精致,几乎不着脂粉,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上去聪明十足,却时时流露出这样含愁而散漫的神情,不在工作时间就永远不能集中精神似的。 颦卿和皇后不愧是姐妹,长相虽不十分相似,这种冷淡寂寥的姿态却十足十相像。 他冲口而出:“二小姐你——打算成婚吗?”。 颦卿诧异地看着他:“这话从何说起?”。 傅恒说:“我听闻和硕怡亲王欲向明家下聘……”。 颦卿失笑:“你糊涂了,怡亲王已有福晋,怎会娶我。我身为和硕公主,又岂会为人妾室。”。 傅恒早知这是自己的糊涂想头,这时候终于问出心里话:“二小姐为何不成婚呢?”。 颦卿抬头看着针线篮里一副即将完工的牡丹绣图,这样的话题其实十分熟悉,当年她和表哥一起住在园子里,因着心绪难宁,时常啼哭。姐妹们都打趣说潇湘馆的竹子早晚也和湘妃竹似的有斑斑泪痕。 只是那么多的眼泪,终于也是渐渐湮灭无踪。就像那时难期的心事一样。 她双目之中盈盈的,是愁绪,也是他无法参与的过往,傅恒坚持问着,颦卿最终也只是说出一句十分老套的:“我早已和工作成婚了。”。 今日是大清第一届皇家文学奖颁奖礼的庆典日,晚间有晚宴。颦卿明知殿中的主角是表哥梦阮,这时候在文源阁上一直不下去。倒数次有人打发侍女上来找她,又有人给她送点心饮料之类,她一一推辞了。 颦卿迷上了观星。原来宇宙竟然这么大,地球又是这么的小,不仅位置偏远,简直微不足道。现在看到的织女星的光芒,和它出发时已隔了年了。 年前她还是个婴儿。那时候她是整个李家的掌上明珠,哭一声都有多少人爱惜安慰,唯恐疼不够。 颦卿忍不住想,她这一生,经历了天堂、地狱、人间三部曲。但现在仔细想起来,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场孤单的人生,没什么意义和价值。 无论是怎样的繁华和绮丽,也都会过去。无论是怎样的凄苦和心碎,也都会过去。 人生中除了寂寥,还剩下别的吗?。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而人生如梦,为欢几何?。 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忽然有脚步声。颦卿猝然回过头去:“谁,谁——”。 万没有想到的,竟然是梦阮。他双目很亮,看着她,毫不含糊地叫:“颦儿。”。 颦卿怔住了。怎么能想到呢,经过那么多的往事,甚至经过了生死,她的全部防备也可以被这两个字击垮。她转过头去,继续凝视着无边的夏夜,不如此,她不能掩饰自己渐次涌出的泪。 梦阮的声音那么坚定:“颦儿。颦儿。”他一步步走过来。 谁管你想什么呢,我只怕辜负了我的心。那时她总那么说。 只是人要活着,是不该有心的。可是连心都没了,活着又有何趣味?。 她一直不答话,梦阮也惊慌起来,他说:“好妹妹。我们说过的话,你都忘了不成。你是倾国倾城的貌,我是多愁多病的身……”。 关键时刻,他竟然就想出这么一句话来。颦卿忍不住笑了,她转过身来,声音意外地稳定:“你这人好生无礼。说的都是什么昏话?谁又是你妹妹?”。 梦阮给她说愣了,呆道:“原来不是颦妹妹?”。 颦卿镇定地说:“自然不是。你若是吃酒吃醉了,就便回家去罢,你妻子想必在家等你呢。”说到后来,到底心里一痛。 呵,他的妻子已不是梅姐姐,梅姐姐已“金簪雪里埋”,香魂杳杳了。 他说:“我不信。”忽然走过来,一把掀起了颦卿臂上的轻纱。随着经济发达,风气开放,女子穿得也越来越少,颦卿这一身打扮正是时尚,旗袍自然也没有袖子,只是晚上风凉,又披了一层衣。 他的手指按在颦卿手肘内侧的一颗朱砂痣上,笑道:“果然是颦儿。便是我死了、朽了、化作了灰,也是绝不会认错了你的。”。 颦卿大惊,大惊之下又是发抖。这个动作是多么的熟悉,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结识,同起同卧,从不避嫌,她这一辈子只亲近过这么一个男子,就连她自己的父亲、她的弟弟,也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接触。 梦阮哀道:“颦儿,你为何不理我了?若是你生了气,便是打我骂我都使得,万万不要一个人家去,落得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世上也只有他这样的男子,只有他这样的人,会这样对一个女子伏低做小,低声下气。不管她怎样的耍脾气使性子尖酸刻薄,他一定包容。颦儿没有不对的,都是我不对。 若说没奇缘,如何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就连她的亲妹妹、亲弟弟,甚至她的亲生母亲在刚看见她时都不敢认,只有表哥一个人,会在所有人百般否认的情况下一眼认准她,无论怎样都不退缩。他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唯独在面对她的时候固执万分。为她发疯着魔,为她终身凭吊。 《石头记》一字一句都读过,字字看来都是血,是她的,也是他的。 她终于忍不住把手扶到他脸上去。 这个动作也是如此熟悉,她多少次用手帕为他擦脸,用梳子为他蓖头发。其实颦卿和梦阮都是不被世俗认同的人,旁人说她太病弱刁钻 分卷阅读181 ,说他太糊涂痴傻,他们唯有彼此爱怜。 梦阮静静注视着她,他目光如水,忽然流露出由衷喜悦的笑意。 有人轻轻咳了一声。 那声音如同惊雷一般。 颦卿触电一样放下了手,若无其事似的说:“谁?”这么久历练下来,不动声色总算学到了一两分。 那人身姿翩翩,面如冠玉,笑微微地说:“公主殿下,宝亲王福晋吩咐我来叫您,有急事。”。 颦卿“哦”一声,面如火烧,不敢看梦阮一眼,头也不回地跟着傅恒去了。 月色竟是淡金一样的溶光,照得傅恒越发不俗。 她跟着他在花园里走了将有一炷香的时间,心绪才慢慢平定下来,空气中满是栀子花的香味。说也奇怪,这种花白日里看着不显,在夜色中却是如此的轻软香白,像甜软的一个梦境。 颦卿奇怪道:“傅恒,宝亲王福晋有什么事?”。 傅恒骤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颦卿吃了一吓,抬头望过去,这才瞧见傅恒双目幽邃,神情似怒非怒、似笑非笑的。这时看上去,他面庞简直具有一种魔魅一样的诱惑力,勾得人要误入迷津。 颦卿再老道,也是个从未与外男接触的娇小姐,这时忍不住结巴道:“你、你做什么?”。 傅恒竟以一种嫉妒悲愤的语气说:“二小姐,那人是谁?”。 颦卿冷冷道:“不关你事。你放开我。”说着要把他甩开。 傅恒倒是给她甩开了,却一下子握住她的肩膀,颦卿简直是给他迫着一头扎进了他怀中,这才震惊地意识到,一直以为是属下、是少年、类似于弟弟的人,竟然早已是真正有力的男子。 他身上有一种暗沉的香气,闻了简直教人发晕,颦卿从脸到耳朵都热辣辣地烫起来,心跳如雷。她惊慌失措,沉声说:“这可是圆明园,我是当朝和硕公主,你欲行不轨之事邪?”。 傅恒低下头,在她耳边厮磨一样地说:“二小姐……你不是说不成亲吗?如果、如果你要成亲,嫁给属下好不好?”。 “我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颦卿倒抽一口凉气。她脑子里一团混乱,这时候冲口而出的竟然是:“你不是断袖吗!”。 傅恒苦笑起来,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望着她只是说:“颦姐姐,你嫌弃春和吗?这该怪谁呢?真的是我咎由自取?颦姐姐,我只和你说过的事,你没有帮我,甚至没有理我……”。 颦卿忍不住使劲儿推开他,用手捂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傅恒也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抱在怀中。 那时候她还在明亲王府中住着,认识的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颦卿实在害怕母亲过分担忧伤心,求了博菱带她去看望母亲。博陵把院落里的人都迷昏了,不知为什么却漏掉了傅恒。 后来颦卿想起来,大概是因为傅恒和陛下的另一个师弟有接触吧!也许他也因此有了一些特异之处。 那时候他才十二三岁,很早熟、很懂事,已经开始经历许多说不出口的事情。他把颦卿当仙子,悄悄告诉她很多。 只是颦卿是冷的。她早已是死过一次的人,她自顾不暇。傅恒是金玉丛中的小公子,他前途无量,哪里需要她操心。哪怕后来她做到高位,升为公主,母亲有一次拜托她看顾着些傅恒,“把他当你弟弟待”,她也没有答应。 她心爱的人,还在糟糠果腹、破衣烂衫。她的亲妹妹亲弟弟,还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她的祖父父亲,草草就葬。她已蒙殊宠,她不能为自己的恩人、姐姐带来麻烦。 颦卿哽咽地说:“我管不了你。我只有这么点能力。”。 傅恒轻轻笑了,他火热的唇轻轻触在她额头上:“颦姐姐,真绝情啊……没关系的,你可以不理我,可以鄙夷我,可以对我视而不见,但是你不能和别人卿卿我我。我受不了。”。 “还记不记得?那个人把我当实验品,给我吃他研制出来的那种药。我面部骨骼发生变化,头疼、发高烧。当时你又来探望班妈妈,顺便看我一眼,我使劲儿拉住你,把你手腕都拉脱臼了,记不记得……”。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吧。”。 他说着,终于无限贪恋地吻上了颦卿的唇。 颦卿(五) 集锦篇第九十三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元好问。 这是颦卿的初吻。 她不住挣扎,可是傅恒比她更下得了决心。就像十三岁的那个冬天,发起高烧,止不住地打摆子,觉得非常非常冷,可是皮肤火烧一样地炙痛。头疼的感觉十分奇特,仿佛整只头颅要融掉,他下了死命地拽住颦卿的手腕,她看他可怜,下意识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这时候赶忙就要缩回去。 他宁可死。发烧烧得全身无力,万幸从小习武,力气尚在,手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攥出一个乌青的手印。颦卿慌了,生怕有人过来,不住地摆动手腕要挣脱,傅恒咬牙切齿,宁可手指断掉。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屋子里放着一只西洋钟,声音“嘀嗒”“嘀嗒”,一声又一声。 他撬开她的唇齿,像地狱红莲一样浓烈得要燃烧起来的吻。 颦卿脊背酥麻,双腿发软,她倒在傅恒怀里。我的天,这是什么,她一辈子未尝过这种滋味。 眼睛一直闭着,可是像是被他拉进了另一个秩序颠倒错乱的世界。她手足都无处安放,竟然下意识攀着傅恒。这种难言的依恋和温存叫傅恒情难自已。他辗转吻到她颈侧,又不住在那烧得绯红的半透明贝壳状小小耳朵旁说,“我爱你,我爱你”,这真是一个叫人难以想象会存在在世界上的夏夜。 颦卿指尖上都是细细密密的电流窜梭不停,她脸颊红粉菲菲,双目朦胧如醉,就像一朵倾国解语的芙蓉名花,终于在爱恋中悄悄绽放一次。 傅恒的唇、面庞、双手,都有魔力似的,教她眼睁睁瞧着自己最最忠实的肉身脱离控制,一夕之间归为臣虏。 他埋在她颈窝里,面孔在她雪白肩膀上磨蹭,颦卿给他弄得又麻又痒,忍不住“哼”一声,随即惊骇,这是谁,是她吗,她怎么会发出如此娇慵软哝的语声。 颦卿隐隐意识到不妥,但是无用,傅恒又俯下身来吻她,双目之中盈满笑意,仿佛幸福迷醉到不顾一切。 不不不,他一定有什么术法。不单单是凭他那张完美到足以代表一个国家的面孔。否则,颦卿绝不至于如此不能自拔。 他们两人一同倒在草坪上,草地柔软如织,可是傅恒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她完全裹在 分卷阅读182 怀里,她发觉他一只手就可以抱起她。 傅恒的手不住抚摸颦卿的腰身,所谓不盈一握。 这大概就是抵死缠绵。 真的是已经全然忘情,直到喧哗人声到近处两人才听出来。是谦太妃的声音:“有十来株夜来香,是开得极好的……”。 宝亲王福晋的声音带着笑意:“今晚饱学之士特别多,只是曹先生却不知跑去了哪里。书棋,你不是想帮家中小妹挑一个如意郎君?正是好机会……”。 书棋正是宝亲王福晋的弟媳,也就是傅恒的福晋。 还有皇后明莼的声音:“今日时辰已晚,大家便留在园中歇息……”。 颦卿慌了,忙乱挣扎,两人厮磨间傅恒把她压在身下。 众人分花拂柳,略微转过弯道,忽然就看见草地如织,俊男美女,缠绵旖旎。人人均目瞪口呆,错愕瞧着这叫人脸红心跳的一幕,作声不得。 忽然那边又来一队人,打头的正是当今陛下爱新觉罗弘晖,他身后跟着两个弟弟,宝亲王弘历、贝亲王弘昼。 这三人也站住了,惊异与那一队夫人目目相视。 空气中只余蝉鸣花香。 颦卿高跟鞋都掉了一只,领口也松了两颗扣子,脸上血色全部褪去,嘴唇发白。傅恒倒是很镇定,不吭声,跪下来为她穿上鞋子,黑嗔嗔的双目中满是哀恳。颦卿耳朵嗡嗡的,全身发抖,忽然抬手甩他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打得极重,手指甲甚至划破了他的耳际。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颦卿眼泪涌出,极力克制。 傅恒丝毫不顾,反而握住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深深吻一下。 那种执着痴迷的爱恋之情,瞎子才看不出来。 傅恒福晋终于忍不住,尖声说:“老爷——”呵,多么可笑,谁是老爷,傅恒吗?。 谦太妃斥道:“皇后娘娘面前,大呼小叫什么?”。 明莼淡淡说:“颦儿,过来姐姐这里——傅恒,你胆子太大了。”。 颦卿恨恨摔开傅恒的手,一时觉得无颜面对在场的任何人。无论是神色震惊的宝亲王福晋,还是面色凄楚委屈的傅恒福晋,亦或者是那边惊骇万分的宝亲王弘历。 但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这时候狠狠咬唇,忍住泪,沉着脸一声不发站到明莼皇后身后,明莼拍了拍她的肩膀。傅恒叩首道:“都是微臣的不是,唐突公主,罪无可赦,请陛下、请皇后娘娘责罚。”。 弘晖早已走到明莼身边,他毫不避讳地握一握明莼的手,两人互视一眼,都染上笑意。 反而是宝亲王忍不住,质问:“傅恒,你这是做什么?莫非喝多了?”。 弘昼嘴角挑出一个嘲讽的微笑,谦太妃更是轻轻“呵”一声,毫不掩饰的嗤嘲。 傅恒抬头说:“微臣心心念念十余载,今日得亲芳泽,虽死无悔。”。 书棋简直不要做人,她脸色发灰,不敢置信。宝亲王福晋骇然,忍耐不住出声恳求:“皇后娘娘——”。 局外人如弘昼、谦太妃气定神闲,也只有宝亲王夫妇才会着急,明莼皇后分明笑意渐浓,全然是高兴,或许还带上几分看热闹的调皮。谦太妃一双大眼睛像长在她脸上,黏住不动。 弘晖也是好笑,听到傅恒这句话,倒有点同情。今日在场的,不是男方家属就是女方家属,公事当作家事办便了。 他假作不耐:“你对颦卿公主无礼,需得与她赔不是。每日当差过后,去公主府上服役三个月罢。”。 众人几乎笑出声。 明莼皇后作出王母娘娘恶势力的样子,冷笑:“你可心服?此番无礼,以往便是公卿大臣,也只能供人驱使、为人奴仆,不得肆意妄为。”。 傅恒脱口而出:“便是一辈子为公主府下仆,微臣也心甘情愿!”。 他喜悦不禁,不由自主向颦卿看去。正对上一双冷晶晶大眼睛,不再惶然慌乱,气定神闲注视着他。 他是知道她的,她脾气坏、心眼小、刻薄不饶人,此番还不知要受怎样的折磨,奈何心甘情愿。 世界上偏偏就有这样一个人,叫他忘却责任、忘却前途、忘却一切,甘心跪倒在她脚下。 而那边,他福晋书棋木然注视着他,这样海棠花一样风情无限的女子,此刻万般姿态也是白做。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事,他的眼睛、他的心全部在另一个人身上,他竟看不见她。 众人都走了。谦太妃还在低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呵,大好男儿,战场上都闯过来的,心甘情愿跪倒,哎呀,真感人呢……”。 颦卿当即还击:“太妃可不要胡说,给安亲王听见了就不好了,他正是乏人教导的时候呢。”安亲王正是谦太妃的儿子,陛下幼弟。 纳兰书棋站在当场发愣,她丈夫跪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此时侧头静静听着笑声说话声,俊美无俦的脸上一缕笑意。 是,他终于达成所愿了。 和宝亲王过从这样密切,傅恒还能升迁得这样快,他有多辛苦有多努力她是知道的。她想起他从外交部迁出的那段日子,莫名其妙失眠,对着黑漆漆的窗户一站站一夜,熬得心血殆尽。富察家的人都知道,傅恒做事最尽心最辛苦,有十分力,也要出到十二分,在战场上毫不顾惜自身。 他是锦绣繁华丛中长大的贵公子,衣食住行无不精美,本来不该这样拼,也不该这样舍生忘死。因为除去功名利禄他还有很多东西,并非不上位即死。 现在她却像是明白了。书棋悲恸地牵牵嘴角,无论男子女子,遭人亵玩即会被耻笑。他却像是不顾男子汉尊严,要打包送上公主府去。 一辈子做公主府下仆也情愿,这种话对于贵公子来说,堪称无耻。 爱情慢慢杀死一个人,连尊严、自爱都逐渐剥去。 第二天纳兰书棋到宝亲王府上去,先去求见福晋,福晋待她不冷不热,说不两句立刻摆茶送客。她走后宝亲王福晋对着嬷嬷抱怨:“还以为她是个狐媚子,没成想连丈夫都看不住!这狐媚也用错了地方,成天价当自己是个人物呢。若不是娶了她,傅恒府中也不会闹成这样,傅恒更不会过得这么不快活!”。 她早已厌烦书棋。丈夫与弟媳勾勾搭搭,真教人双重地恶心,她实在心疼傅恒到了极点。 福晋忽然感叹:“若是当时教傅恒娶了明家二小姐岂不是好?十数年来念念不忘……唉,分明是娶书棋之前的事情。唉,那时候确乎富察家也不会与明家结亲,这缘分二字啊,误尽多少人。”。 她不住叹气。 嬷嬷告诉她:“富察福晋去书房了。”。 宝亲王福晋脸色一沉,厌恶至极,说出心里话:“她莫要有了孩子才好。要是有了孩子,哪一个容得下 分卷阅读183 她?”忽然住口不说了。 她动念:若是书棋死了,不仅这败坏人伦的丑事遮掩干净,且弟弟傅恒也得以解脱。甚或有万一的指望,傅恒能娶上颦卿公主也不一定。 福晋慢慢筹谋起来。 而纳兰氏也正和弘历讨论昨天的事情。 她幽幽说:“我竟半分也不知情。”她斜躺在贵妃榻上,神情十分怅惘。 弘历心想,莫说是你,我不一样毫无所觉。他想得更多一点,傅恒如今不是他能捏在手中的人物了,他已有了自己的势力,更是颇得帝心。前番他被削去王爵之时,傅恒毫无表示,他就怀疑他有了二心,只是他手中到底攥着傅恒诸多把柄。 明徽是明莼一手教出来,傅恒何尝不是弘历一手教出来的。 徒弟怎么可能玩得过师父。 只是颦卿不是能轻易动得的人。她是明家第三位重要人物,一向以明莼皇后代言人的身份示众,在国际上颇有声望。她身后站着明徽,明徽又和帝云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一个对她偏爱过头的明莼,明莼身后更是有对她爱重万分的弘晖。颦卿和军工所、科研所的各位负责人如博菱等还关系密切。 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颦卿不保傅恒,那么傅恒五年内还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当年高侧福晋突然甩他一耳光然后与人私奔。不到半个月这女人就被追了回来,回来后失去身份,在后院成为一名普通的格格。不知怎的,她失去了娇柔、细致、温雅的外表,逐渐暴露出丑恶怨毒的内心来。 后院的妻妾原来曾多番遭她荼毒。 高氏死得十分凄凉,而她教弘历看清了女子的丑陋一面。他虽流连花丛,渐渐也不能再对任何人动真心,唯独明莼是他的美好初恋,她就如同错肩而过的皇位一样,或者二者原本合一,得到皇位他就会得到明莼,失去皇位他失去了明莼。以及阿多尼斯一样的傅恒,是他人生中又一挑战,教人充满了征服欲。 那天晚上的事情令人意外,但是弘历并不恼怒。 他想起傅恒充满渴望的眼睛,焦灼到像要立刻倒毙在地,可是又一日一日熬了下来。真不知他是怎么结识了明家一直养在东北老家的二小姐,不过人生的际遇本来就难以预测,他虽甘愿把灵魂奉献,奈何他傅恒本来一直就是他爱新觉罗弘历的。 弘历不需要人爱他,从来不需要。他只在乎自己的心,自己的愿望,或者说,自己的欲求。 “得了,你放心,傅恒不过一时发昏。他总不会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去公主府上做一男宠——不要家不要事业也不要父母了不成?”。 书棋望着他,欲说还休。 弘历哧地一笑:“怕什么,就是他真不要你了,还有我不是……”。 他贴上去,书棋勾住他的脖子,嫣然微笑。弘历解开她的衣服,两人滚倒在榻上,忽然弘历轻笑着:“唔,那小子,真想不到呢,对着颦卿那冰美人居然能这般热情……不如你说说,你们洞房花烛夜傅恒到底是如何对你的……”。 书棋娇哼着,心神松懈,忍不住抱怨:“呵,这两个冰美人凑到一起,竟擦出火来了,谁能想到呢……”。 弘历埋在她胸前,含糊地说:“可见他不爱你这个调调儿,可怜儿见的,你是个女人,总不能强他,呵呵……”。 书棋咬他的耳朵:“谁说不能呢?”。 弘历嗤笑着:“这两个人到底能如何,我们且静观其变罢。”。 颦卿(六) 集锦篇第九十四章。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红楼梦》。 书棋本以为自己会有三个月见不到傅恒的踪影,但出乎她意料之外,当天回去她就见着了自己的丈夫。他衣服烂了,头面青肿,嘴角破裂。 丫鬟正为他上药,书棋本来腰肢酸软,懒洋洋软绵绵心不在焉往后院走,见此情景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在了当场。 她惊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傅恒摸摸嘴角,笑一下:“给人套了麻袋,哈。”。 书棋气得双目昏黑:“谁这么大胆?今日是哪些奴才陪老爷出门的?都是吃白饭的不是!老爷,这事须不能忍让……”。 傅恒打断了她:“是明徽。”。 书棋静了下来。啊是明徽。这人风头比傅恒还劲,因有一个做宠妃的姐姐,从小就蒙圣上召见,作为伯爵府的继承人被养大,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少年英才,无可挑剔。她多次听宝亲王提起明徽,据说小小年纪就大智若愚,圆滑通透,待长大一点,哗,那更是不得了,张廷玉大人的关门弟子,科举考试里的满人状元,顺顺利利进入朝堂,功绩一下子就做出来,步步高升,又简在帝心。 庭院里的芭蕉叶子被风吹过,发出哗哗的声音。 傅恒和明徽,总有那么些一时瑜亮的感觉。 可是如今拿什么去和人家比。 不知怎的,书棋这时候忽然有些同情宝亲王福晋。她是听富察家的老仆人悄悄议论过的,这位主子在家里时就是千好万好,可以说,从小就是按着皇后的模子养出来的。 嫁给宝亲王,就是预备做皇后去的。 大婚的时候,直接抬进紫禁城去,风光无限。可是后来呢,先是被人从宫里赶出来,后来太子之位花落别家,再后来,新皇登基,无限冷落,被夺爵,窘迫之下,甚至远赴海外。 唉,跑江湖闯码头,何其可笑啊。该做皇后的人,沦落到这个地步。可能原本自己都没想过会做皇后的明莼,却富贵荣华,一生一世。 不过她也是真的坚强,靠双手也不靠娘家,只怕搭上自己还不够,还搭上一大家子。 如今皇后的弟弟打了宝亲王福晋的弟弟,谁能说一句什么。 更何况傅恒心甘情愿,被打了也毫无怨怼。 她悲哀地望着他。 书棋不是特别聪明的女子,可是爱情是那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让迟钝的女孩敏锐,也可以让聪灵的女孩痴傻,冰化成水,火烧成烬。 谁知道呢,其实她是真的爱傅恒。 她感到一丝悲凉,傅恒啊傅恒,不论你对颦卿公主多么痴心无悔,只怕也难有好结局。 因为富察家虽然势大,却并没有惊才绝艳的人才,没有顶梁柱。如果你不担起这肩重任,那么,富察家只能慢慢没落,就像曾经的佟家一样。 她想起有一次,公公拿卫青比傅恒,大抵二者真的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吧,虽然现实轨迹颇为不同。 辛苦吗?你是傅恒啊。 像明徽,那多么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又可以轻易获得巨大的成功。帝后二人对他无比信任,太子交在他手里教养,他不像臣子,更像皇家自家人,自然而然分享荣耀。 这才 分卷阅读184 叫天之骄子。 傅恒只能苦干。 婢女继续为傅恒上药,他轻碰眼角,痛得吸气,书棋想起来:“爷,身上是不是也有青肿瘀伤?我为你上药吧。”。 傅恒点点头。他脱去上衣,肋骨间隙大片青紫,触目惊心。 书棋吸气,傅恒笑了:“没事,明徽有分寸,全往痛处打,没受半点实际的伤。”想想说,“要是真把我打瘫了,那倒可以赖在公主府。呵。”。 想想,有些孩子气地抱怨:“明徽还是正常人,那个帝云出可真不是好东西,站在旁边也不动手,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不住嫌弃明徽打轻了,最后走的时候竟然还趁明徽不注意补上一脚,混蛋!”。 书棋眼泪掉下来,把樱红的绣鞋染成水红。她忍耐不住,轻声说:“何必呢?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其实不也很好,日子照常过。”为什么一定要匍匐在旁的女子脚下,受伤、受苦、受累。 她和傅恒在彼此两三岁的时候就认识,这么多年下来,肌肤之亲只有那么避不过去的一两次。可是情分是有的,不是夫妻,是姐弟,他敬她就如同另一个宝亲王福晋。而她也尽心尽力照顾他,比照顾自身更精心。 外人仅仅了解表象,总会感到奇怪,或许还会匪夷所思地嗤笑。这些男女怎么能这么委屈地扭曲地就过一辈子,他和宝亲王有暧昧关系,她和宝亲王同样也有暧昧关系,她爱他,他不爱她,中间又牵涉上富察家、宝亲王府、纳兰家三大家人……。 或许会疑心他们的心理状况或者教育过程。 但其实不是的,只是这样,比较容易活得下去而已。 傅恒听出了她话语中的隐含意思,在书棋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冷酷的晶光。 他转移了话题:“你近日可是身子不适?在家好好歇着,及时叫太医来诊平安脉,母亲那边,我替你回了便是,也不用日日去那头府里立规矩……”。 书棋忍不住露出了甜蜜的微笑,轻声说“嗯”。直到听见他说,“我从明日就不回府里了。”。 她追问:“可是去公主府?”“是。”。 “公主会让你做什么呢?”“这个不知道,”傅恒凝思片刻,展演一笑,“估摸着让我替她处理公文,或者在书房做些笔墨工作吧,她总不至于真要我去扫地浇花。”。 书棋默默“嗯”一声,酸意几乎淹没了胸口。她幽微地说,“药抹好了。”她的手指留恋不去,得不到心,自然也得不到人,她多久没有触摸过这完美无瑕的躯体。 有人却对她渴求不得的一切弃如敝屣。 明家的女孩子,真是好命啊。 她眉眼纤薄,神态楚楚,傅恒看着,不禁叹息一声。 书棋询问地看着他。傅恒忽然忠告:“人贵自立。”。 她茫然不解,傅恒披衣而起,往书房而去,他毕竟是讲吃讲穿的贵公子,这番虽然说是去做仆人去的,也要收拾些东西。 储位更替,对臣子来说是一场豪赌。雍正年间几乎没有大臣真正赌对,他们都太早投向了四阿哥弘历。上船容易下船难,富察家看起来做到了左右逢源,而事实上呢,他们家赔进去了最优秀的女儿和最有潜力的儿子。 是不得不为的。 他傅恒一直在宝亲王弘历掌控之下,用自己替换整个家族,这个买卖很合算。用自己的身体替换自己的前程,这个买卖同样合算得不得了。 和宝亲王保持着亲密关系,他就对枕边人比较放心,愿意容忍他钻营投机,步步高升,而不要求他从人力物力财力上予以支持。唉,宝亲王就是这点憨,他道他傅恒是女子不成,今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纳兰氏就是宝亲王掌控傅恒的一颗重要棋子,有她的絮絮软语,他府邸乃至富察家的大事小事,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所以他傅恒宁愿搬出来住,万不能教纳兰书棋做富察家的主母,他宁愿劳动年迈的母亲来管家。 她只知道怨命,只知道贪欢作乐,哪里想过,其实她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当然,每一条都不容易,只是现下她走的宽敞舒适大路,却通向不归。 如水长空中明星灿烂,远处波涛声隐隐,仿佛有鸳鸯在相对浴红衣。 如果你爱上一朵花,那么夜间抬头仰望群星,每颗星星都是一朵花。 生下他的时候,母亲一定没想到过他要经历这么多的艰难曲折、黑暗斗争吧。在他长长的沉黑的旅途中,颦儿就是头顶的启明星,像希望一样让人觉得温暖。 人总得有点什么想要的吧,哪怕只是一个年少时打入内心的执念。 反正他也没有更多。只有这一个念,一个愿。 ——。 到公主府后,却首先被请到眉寿堂作客,班氏夫人并不知道他此行来的前因后果,倒是高兴得很,只把他当后生小辈待。碰巧明家几位小姐来拜访姐姐,傅恒索性坐在那里作陪。 明家这一辈,单是嫡出的庶出的小姐就有七八位,最出众的自然是明莼皇后,其次就要算得明颦卿。她来历其实不算清白,连族谱都没上,但是明家两位大牌——明莼和明徽——都对她宠爱有加,她如今又是正正经经的和硕公主,自然要上赶着巴结。 而颦卿一贯对明家人极为客气尊重,于是倒也算得宾主尽欢。 一位小姐说:“上海那个地方,以前不过是个小土窝,开启通商口岸后倒一下子繁华起来,女孩子一个赛一个的会打扮,比京中的大家闺秀们还要时髦得多。”。 另一个说:“闺阁中的女孩儿哪里需要赶什么时髦,如今新鲜花样虽多,什么西洋公主裙什么鲸骨腰撑的大蓬裙之类,但我却最爱我们中国人自己的衣服。别的不说,腰身线条自然而然,不像外国人硬箍出小细腰,哗,你说可怕不可怕,像是打水时那桶子上的一道金属圈儿。”。 众人格格笑,又端上冰景。 傅恒忽然说:“他们国家一个亲王,酒后装疯,竟然敢调戏颦卿公主,公主不失我国女儿英气本色,直接反手一巴掌,打完就走。事后皇后亲自上公主所居宫殿来赔礼……”。 颦卿万料不到他说出这一段往事来,一下子伸手指着他怒视。傅恒笑嘻嘻的,冷不防瞧见她方才用来吃冰激凌的小银匙,那银匙边沿染了一点绯色的胭脂,冷银上一点艳光。 他心中砰地一跳。 这才懂了贾宝玉为什么要吃胭脂,这是在亲芳泽啊。 傅恒手足无措,耳朵都涨红 分卷阅读185 了。他也是个风流阵中走过来的才子,什么美色没见过——甚至他自己就是这天下最动人的美色之一。 可是颦卿这天真纯稚的、不经意流露的一点艳色,教他心动到无以复加。 他几乎现在就想吻她。一百遍。 明家小姐们走后颦卿和他相对坐着喝茶。她突然问:“为什么说起这个?”。 傅恒心中一喜,她毕竟不是完全不在乎的。他平生不爱说的词里,顶顶的要数“对不起”,比“对不起”更难出口的是“我爱你”。 他流血不流泪。 但这一切障碍在面对颦卿的时候又算什么。他看住她,黑眼睛里又深又静,满怀执着,最后只是轻声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颦卿恍惚。她想起在哈布斯堡街头,她偶然兴起去逛街,他一家一家店铺地搜寻过来。那时候她莫名其妙,现在才恍然明白这青年外露的情感。然而那个疑惑依旧留存在心里:“你和宝亲王……以及,你已有福晋,应当善待。”。 傅恒垂首说:“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以前这么多年,我一直忍着不说不表示,也就是因为这些原因。都怪我无能。”。 颦卿欲出言安慰他,但一想,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 傅恒略微恳求地看着她:“请你等我。不要爱上别人,给我一些希望。”。 颦卿无奈地笑了:“但是我早已……唉。”。 傅恒的心不见底地掉下去,掉下去……把心整个捧给你,任你处置丢弃,你却也同样待另外的人,何其悲哀啊。他垂头怔怔坐着,看上去分外惹人怜爱。颦卿愁上眉头,无话可说,到底悄悄走了。 傅恒没想到颦卿的对待就是这样的。她把他安置在班夫人的院落里,压根儿不和他照面。傅恒虽然人进了公主府,却离她更远了。 那天他回府来,正巧颦卿在陪母亲搓麻将。象牙做的麻将牌被推倒又码起,发出哗哗的声音,颦卿漫不经心说“东风”,听班夫人和她讲话:“颦儿,有合适的找一个。”。 颦卿说:“我喜欢的娶了别人,”顿一顿,忽然仰头一笑,“喜欢我的,又不合适。”。 “怎么个不合适法?”。 “……我保护不了他,他也保护不了我。”。 “何必计较这么多,互相做个伴不就够了。”。 “虽然身份并不悬殊,可是各方面都有天堑一样沟壑。除非有人下了大决心,肯舍弃除情爱外的一切东西……可是谁肯呢。像我,我穷怕了,什么也不敢丢,名誉事业爵位、姐姐的信任,哪一样失去了都会睡不着觉。”。 班夫人叹气:“妈总不能陪你一辈子。”。 打完一局,颦卿起身去换衣服。傅恒在外间看着,她线条优美的身影在屏风后若影若现,隔着半透明的屏风,隐约能看见她纤长的脖颈和单薄的肩膀。 如此让人心动。 第二天晚上,颦卿推开窗子,就看见傅恒站在竹林里,翠色染上了他的衣裳,他的人却如同白山黑水一般,清朗明澈得染不了浸不透。 不知怎么的开始谈论诗词,颦卿说:“时人追求未免太高。花好月圆人长久。首先要花好,其次月圆,即是说,季节要恰当,日子要精挑细选,天气要好,一年中有几个这样的日子。本来就少见而又很难维持,又还要人长久,太难得。”。 傅恒眼里的欣赏十分露骨。颦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两人讨论起澳大利亚来。 “此地完全是土著世界。与美洲相仿佛。”。 “我更喜欢澳大利亚。美洲已经被英国人法国人西班牙葡萄牙人染指,不比澳大利亚,完完全全由大清首次发现,欧洲人气得吐血。”。 “为美洲多次迎战,虽然都是大胜,大清男儿也染血沙场。”。 “那个地方真正可爱,有袋鼠,把小儿装在带子里,自己只能往前走。还有考拉,又称树袋熊,圆耳朵黑豆眼睛。还有神奇的鸭嘴兽,简直不像地球生物。又有金合欢……地形也独特,自己一块大6,和任何地区都不接壤,多么孤傲。我以后想去那里生活。”。 傅恒不住说:“带上我。”。 颦卿笑了:“你?你怎么舍得这权力场。” 颦卿(七) 集锦篇第九十五章。 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红楼梦》。 难得休沐,傅恒早起出门买一大捧蓝玫瑰回来,刚路过会客厅,听到有人在吵架。 他探头一看,主角之一赫然是那曹黑胖。 他拉住侍女不住说:“我求见公主。”。 另外有一人在骂他:“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会写几个字而已,算什么能耐,拿了文学奖就可以上门骚扰颦卿公主?像你这等人,连地球是圆是方都不知道,喂我问你,你是否以为地球是一块白板,走到边缘会掉下去?”。 曹霑恼怒:“你这人说话太不客气,我自然知道地球是圆的。”。 那人嗤笑:“那我问你,风怎样刮起来?为啥北方比南方冷?”。 曹霑答不上来,瞪他。 那人冷嘲:“我告诉你,地球不是圆型,是椭圆型。风挂是因为气压不均衡,北方远离赤道所以比南方冷……似你这等人,只会谈些没用的风花雪月,我能陪公主上到她最喜欢的星星表面去。”。 曹霑和他论战起来,侍女们纷纷捂嘴笑。 傅恒往后院走,他嘴角扬着,有班夫人帮忙,他根本无需担忧曹霑,他到来的消息公主全不知情。 颦卿一开门,就瞧见一大捧带露水的蓝色玫瑰花,那花上是傅恒温柔的笑脸,此情此景足可动人,清晨的微风白露,一下子都那么的温煦和软起来。 她一下子有些走不动,靠在门框子上看着傅恒发呆。 傅恒极爱她这呆呆的神情姿态,因为以前她是上司,在他面前一贯雷厉风行,声音虽然娇怯,语气十分专断,如今这柔弱不胜的样貌教他又欢喜又得意。他托着她的手肘,把花放在她怀里。 颦卿下意识抱着,傅恒却不放手,手指在她肘关节略微捻动,碰触了几下。 颦卿一下子觉得半个身子又麻又软,教她动也不想动……。 可是心知不对,板起脸来厉声说:“你走开些!”一发声就吓了一跳,这才晓得声音是沙哑的。 傅恒笑笑地挪开几步,颦卿此时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得率先走了出去。 自从遇到这么个人,才晓得肉身的奥秘。 情与欲,前者她早已尝尽滋味,后者却是全然懵懂,傅恒却为她打开了这一扇危险的极乐的大门。他们根本无需肌肤相贴,傅恒就能撩拨得她心神失守。 今天应该去援助中心。颦卿打算自己开车,傅恒直接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 分卷阅读186 座上,颦卿把车从车库开出来,又停下嘱咐丫鬟几件事情,丫鬟走后,她忽然想起来上次俄罗斯的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女王来的时候,明莼皇后亲自开车招呼过女王几次。 女王坐副驾驶座,女王的随行人员坐后排右座,明徽坐后排左座,她给挤在中间当夹心饼干。想想都是很好笑的,可是这样才合乎礼仪。 她一时失神想起来这件事,傅恒就侧过来轻轻闻了一下她的头发,说:“有薄荷香味儿。”。 颦卿说:“在太阳穴上抹了一点薄荷膏。”。 傅恒笑一笑,转头望着前方,颦卿正打算发动车子,他忽然转头用手指勾住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颦卿手放在他后背上,本来打算要推开他,不知为何又滑了下去。唉,人生苦短,哪里又去寻这样好的情人呢,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又这般美貌。 她毕竟是孤独寂寞得久了,多少次在宫里,看着姐姐姐夫那般恩爱,自己只能赶紧避到一旁去。她一辈子也没有一个自己的家,没有一个肯全心全意放弃一切爱自己的人。 他们辗转缠绵,待到放开,傅恒笑微微地看着她,颦卿脸上一红,只说了一句“走罢”,发动车子就出门了。她却没有看见,厅中两个人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各各满面悲郁怒色。 一个自然是曹霑,另一个却是终于忍不住寻上门来的纳兰书棋。 到援助中心去,人人笑意满面地瞧着他们。颦卿止不住地发窘,忍不住问容大家:“……你怎么喜气盈腮的?”。 容大家笑吟吟地说:“见你有个伴,总归高兴。人独个儿怎么能开心呢?女人活着就该有男人陪呀。”。 她说得坦白,颦卿不免垂下头去,心里却有了一点小小的喜意。 回去的路上,两人终于说开了一些话。 傅恒说:“你只管放心。我会一生一世陪着你,再过十数日,我就会与纳兰氏和离……你我虽不能成亲,但我保证除了你之外什么也不会要。”。 颦卿不做声,看着外头的艳阳天,许久才低低“嗯”一声。 傅恒笑起来,这才把富察家与宝亲王的种种纠葛向她说清楚。颦卿听了,只觉得他可怜得很。可怜就近似于可爱,她又早对他有愧疚之心,二人之间的感情也一丝一丝滋长了出来。 回家后傅恒公然跟着她到她闺房里去,人人都把他当未来的姑爷看待,连她母亲也是默许的态度。晚间的时候傅恒睡在她小楼的客房里,喜心翻倒,梦里都要笑出来。 第二天他陪着她去看上次在援助中心遇到的鸦片瘾女孩子,颦卿还记得她是曹霑好友的妹妹。她左右也算得一个书香闺秀,此时竟然拉着傅恒不住地说:“求你娶了我罢,我愿意去给你做侧福晋。”。 娶一个宗室女做侧福晋?傅恒不免好笑。 那女孩子呜咽着说:“我在那个家里早已待不得了,因此急迫地想嫁人。我不在乎嫁的是什么人,只要能带我走就好。”。 颦卿恻然,但也疑惑地问:“怎么见得他就该娶侧福晋?”。 那女孩子瞪大了眼,找出一份报纸来给他们看。颦卿拿过来读不两句,登时目瞪口呆。 原来竟有记者找到了宝亲王同傅恒福晋在外间的爱巢。纳兰氏在那外室里不慎小产,下人忙忙地找医生、又着人奔命一样去寻宝亲王,动作甚大,这才露了行迹。 黑白照片上甚至照出院落里暗暗的血痕,显然是纳兰氏不慎摔在地上后留下的血迹。宝亲王带着帽子,急匆匆从马车上跨进了房门,还有医生大夫忙乱进出的种种照片。 傅恒和颦卿同时骇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两人赶紧回公主府。 颦卿只以为他一定是要回府上去了,谁知他只是坐着陪她,命公主府的人把他的小厮仆从唤来,打听过几回消息,坐着不管和她一起读起画报来。 她问起,他也只是说:“现在这关头,我怎么舍得从你旁边走开。”。 颦卿明知不妥,可是女人就是这点情感上的软弱,他肯为她不管一切,她也就感动得无以复加。 纳兰氏被挪回富察府里去,她这不名誉的绯闻闹得满城风雨,富察家到底有涵养,没把她赶出门去,但是也无人肯管。傅恒一声不吭地住在公主府里,外头人只道他奉旨办事,谁也找不着他。第二天朝会的时候,宝亲王当即遭到了弹劾。 这种私德有亏的事情还有什么说的,宝亲王再次被夺爵,这次是真的元气大伤了。但与他的际遇相反的是,宝亲王福晋因为多年来侍奉皇后得力,竟被皇后委派了一桩经济方面的任务,如同奉旨办差的大臣一样风风光光去了上海。 虽然这桩丑事被爆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意外,但是傅恒利用得相当不错。 可惜的是纳兰氏发起热来,人渐渐不中用了。傅恒不得不搬回府邸中,做也要做出个以德报怨的样子来。 那天颦卿去拜见明莼皇后。 明莼对她说:“如今有一桩事要托赖你。大清要更换派驻澳大利亚的总督大臣,你便作为监察使一同前往。”。 颦卿立刻说:“是。”。 不问缘由,上司说什么便是什么。明莼皇后微微一笑。 到吃点心的时候她才问:“姐姐,为什么突然要派我去?”。 明莼半开玩笑似的说:“给你留一块封地呀。”。 颦卿发怔地瞧着她,明莼叹口气:“我只怕不会留在这里很久了。兴起则往,兴尽而返。于治国上,我兴已尽。”。 颦卿一时想要抱着她的膝盖大哭,一时又想匍匐在地上央求她不要走。 她不能想象失去明莼。没了她遮风挡雨,她颦卿会怎么样?她又怎么舍得明莼姐姐?。 然而明莼是弘晖的。 她属于他,弘晖才能一辈子保有这样一个妙人,其他人只算是短暂借用,不能长久。颦卿一瞬间,竟深深忌恨起他来。 只是下一秒又后怕,她怎么敢惹弘晖,只是眼圈已经红了。 明莼安慰地摸摸她的脸:“颦儿,别难过。来,姐姐给你留了嫁妆,待会儿给你看。这次的总督大臣,你来挑怎么样?选一个得心的人,以后整整一个澳大利亚你横行无忌。”。 最后她笑吟吟说一句:“我觉得傅恒就很合适,不过都随你。”。 颦卿回家了。她着实需要细细思考,明年到底带谁去澳大利亚?。 半月后湘云竟然找上门来,她让颦卿去见一见曹霑。 “他喝得胃出血。”湘云似怨似愤地说,“你真的是颦姐姐吗?她怎会这般狠心。他为你,连心都可以挖出来。”。 颦卿心神不定,但还记得否认:“我一早说过,我叫明颦卿,不是你说的李香玉。”。 湘云冷笑。 她去见曹 分卷阅读187 霑,忽视他面色焦黄的妻子,发现他倒在榻上,不住咯血。啊此情此景多么相似,颦卿在曹府患上肺疾,到明亲王府后足足治了一年才根除。 她吩咐人把曹霑送入最好的医院,下人立刻办妥手续,院长亲自迎出来。湘云虽然还是满怀怨意,到底不能再说什么。 在手术室外颦卿才沉下心来思考。这么些天,一想起要和傅恒一起去澳大利亚,心里就阵阵发热,完全无法冷静。 在手术室足足坐了一整天,苍黄的月升起来的时候,她叹口气,吩咐下人去富察府寻傅恒。下人来回报说:“傅恒大人走不开,纳兰氏福晋已近弥留了。”。 过一刻,又有人来报:“纳兰氏故去,富察家已经开始准备丧事。”。 颦卿站起来,她手指握住椅背,用力到发白。她打个寒噤,忽然觉得自己格外可怕。 怎么会这样。当年她病重待毙,有人忙忙地赶着,趁着花好月圆夜要和梦阮成亲,她深觉他们嘴脸丑恶。 而如今呢?。 下人又来了,傅恒送上一捧风信子,依旧娇艳欲滴。颦卿把面孔埋进去,嗅一口,那芬芳的感觉沁人心脾,就像傅恒身上的味道一样好闻。 她突然把花交给侍女,平静地说:“把它搁到一旁去吧,我不要了。”。 我不要了。 她看着窗外的天,月像灰蓝色底板上的一块圆圆油饼一样,光辉黯淡的,可是丰润厚实。 这也算得花好、月圆。 只是人真的能长久吗?。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早已成了灰烬,怎么能死灰复燃呢。她其实早已不再期待爱情。 情与欲,她毕竟更看重前者。傅恒能让她身体战栗,双目发亮,脸颊粉红,她的心却不想再背起任何负累。 而且,而且,颦卿捂住脸。去澳大利亚虽然安逸,但却背离故土,抛却家国。她怎么能让傅恒背这么大的责任,他还有富察家。 万一他后悔了怎么办。她真的能让他放弃前途和未来吗?。 不不,太不明智。 第二天颦卿走到宫里去,明莼皇后问起,她最后说:“一切但凭主子娘娘定夺。但依我的浅见,和硕怡亲王其实比较合适。”。 明莼有点错愕。颦卿浅浅一笑。 弘晓才是爱新觉罗家的铁帽子亲王,他掌握这一块土地,比什么都更让人放心。 明莼点点头,神情怜惜。颦卿默默微笑。就连弘晖也对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她安心作准备。 傅恒并没来得及上公主府拜会,他被派往欧洲举行外事活动。 上船那天,颦卿回首看着海岸。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想起当年唱的歌,作的诗。 未若锦囊收艳骨,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如今,是真的要到天尽头了。 忽然有人大叫“颦儿,颦儿”。 颦卿蓦然回首。 呵,是曹霑。她走下去,问:“你怎么来了?”。 曹霑注视她许久,到颦卿不自在地摸摸脸,他才文不对题地说出一句。 “好妹妹,你过得好,我就开心。”。 一句话就叫颦卿泪如雨下。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偏念着木石前盟……。 是的,宝玉,我知道,这是你发自肺腑、绝无虚假的挚语。在我是孤女的时候,在我是罪人的时候,在我全无前途的时候,在我病弱无助的时候,你发自内心地、毫无矫饰地爱过我。 我们不能在一起,但是你我都知道,年少时单纯的爱恋,只属于对方。 船开动了。不知为何,侍女在一起轻声抱怨:“傅恒大人呢?我一直等着他追来。”。 “唉,莫说是你,我也孜孜盼着。”。 颦卿摸摸心口,苦笑。原来方才心脏放空一样停掉的一拍,是为了这个人。 只是,只是。 船头有海鸥,路上还遇到海豚,大家尖叫欢笑。 到最后,爱我的和我爱的,都风流云散,我也只是孤独一人而已。颦卿用手扶着栏杆,觉得寥落。 天是蓝的,水也是蓝的。天和水和颦卿。 不,是天和颦卿和水。 到了澳大利亚,当地官员列队迎接。她应付过礼仪,晚间到公主府去,那府邸比在京中的要大三倍,诸多珍奇。 颦卿走在金色的西式大厅里,异乡异客的愁绪无边无际,她无力地叹息一声,那声音在大厅里也格外深沉,带着空空的回音。 真要这样过一辈子?。 她觉得恐慌。 忽然有侍女过来,恭谨地说:“公主,这是皇后娘娘发来的电报。”。 颦卿赶紧抓过来看。 “颦儿,回卧房去,有礼物哦-。 y姐姐。”。 这个笑脸是啥?这太oo了好么明莼姐姐!。 颦卿心跳忽然急了起来。她匆匆跑过前厅,裙子飞扬起来,那是百褶丝裙,看着是淡色的,每一道褶皱里都染成嫣红。这么一摆动,裙子旋成一朵明丽的花。 她推开卧房门,里面一片漆黑。 颦卿怔住了,忽然失落。 我到底在想什么?。 突然听见几声“呜呜”的声音,她走上阳台,一棵树的枝叶正巧伸到阳台上来,有人取了一片叶子,卷起放在口边吹奏。 月光仿佛格外眷顾他,照在他身上格外亮些。他像是传说中得到美神眷顾的少年,深秀的目,飞扬的眉。 他双腿一撑就站起来——。 “颦儿。这下子,你可是我的了。”。 锡林(一) 集锦篇第九十六章。 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烟雨却低回,望来终不来。——辛弃疾。 锡林半夜听到呼啸金戈之声。 他一打挺儿坐起来,迈着小短腿四处跑,保姆拦不住这未来的小太子,现在的唯一皇子,只能张皇地跟着他。 他追溯着声音一直跑到书房里去,指一指博物柜:“打开。”。 保姆没这个权限,不住劝他。小锡林生了气,打铃把总管叫来,吩咐他把柜门打开了。他说:“左边,最上方第三格。”。 取下来看,是一把剑,黯沉的表面,看着并不起眼。可是抽开一看,剑光如秋水,照得满室皆亮,那种锋锐冰冷的感觉迫人而来。保姆连忙叫:“小主子,这可动不得哟,当心割了手!”。 小锡林嗤笑,眯着眼盯着剑看许久,那剑也不动声色地冷冷地泛着光,仿佛一个冷笑。 他还剑入鞘,命人把它妥善放回去,问:“你们听到它的呼啸声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 第二天,小锡林的祖父听说了这件事情,他颇为高兴。 “相传古剑有夜鸣示警之功效 分卷阅读188 ,这把剑名叫青霜,原本是元和帝为明莼皇后作生辰贺礼之用。后来明莼皇后转赠其弟明徽,帝云出将军曾多次带此剑上战场。如今想必是青霜剑承平日久、渴饮鲜血吧!”。 “锡林,能听到战乱之音,也是你与青霜剑有缘。祖父把这把剑送给你,望你能继承祖先懿德,增长才干,强壮筋骨,做出一番基业。”。 锡林特别爱祖父,也特别听他的。因为说了要继承元和皇帝、明莼皇后的德行,他就常常老老实实坐在书房里研读清史稿。 但是还是最喜欢明徽的,因为他是青霜剑的上一位主人。 只是有的时候会托腮想,怎么青霜剑是明徽的,帝云出却常常带着它上战场呢?。 莫非明徽也觉得这把剑能给人带来好运,所以大公无私地赠与常胜将军?。 祖父见他研究这些,特别高兴,带他到南室里去,爬上专门找书的梯子,亲自为他翻出元和年间的种种史料、文件、书信、报刊杂志、书籍旧稿。 他很自豪地说:“我们不会忘本。那段黄金岁月的全部史料,都能在皇室藏书中找到。”。 只是祖父很快就去世了。 他一生特别艰难。本来是个有才干的灵慧的人,却偏偏生在太恰当的时候里,好多颗太耀眼的明星一下子把他这颗紫微星挤兑得暗淡无光,而且还有那么一轮光辉耀目的太阳,一辈子叫他提心吊胆。 好多人都说,首相和总理其实毕竟留了情面。否则的话,眼下只怕早没了皇室。 他去世前经常见锡林,有一次就和他说:“祖父交给你一个任务。”。 “明中堂留下一封书信,托皇室中人为他寻一个人。我算着,这日期再过个七八年就要到了,本来打算托给你父亲办,只是现在看着还不如托给你。当年建昭皇帝下了遗诏的,我们身为子孙一定得把它办妥。”。 啊,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 一百多年前的明中堂竟然在皇家银行里留下大笔财产,委托皇室中人在特定时候交给特定的人?。 锡林好奇之下拆开信。 “请于xx年交给北京市海淀区xx街道x小区单元号楼室。”。 “赠予明徽。”。 “明徽出生年月日:x年x月x日。身份证号如下。”。 天。锡林目瞪口呆,这位帝师莫非有测算之能?他怎么能料到如今北京有这么一个区这么一条街?他又怎么知道如今已经开始使用身份证编码?。 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吗?。 好奇之下,锡林动用刚刚掌握的势力找上门去。 车停在拐角处,看着那个俊美的、脸庞秀气如同女孩的少年抱着个篮球,满头大汗地往家里跑。他身边总跟着四个或者三个女孩子,要不是他姐姐,要不是他邻居,要不是他同学。 奇怪,他对待这些女孩如同对待好兄弟,全无绮思旖念,可是她们都爱足他,叽叽喳喳跟他身旁,在篮球场边一等等好几个小时,全无怨言。 锡林着人买下对面大厦里的一套公寓,有空的时候,他会过来观察这一家人的生活。百年前遗诏交代下来的事情,又是祖父遗命,他务必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回到圆明园,正遇上父皇和梅妃在园中游玩,看见他,问几句功课,温和纵容地说:“你悠闲也只得这几年,务必尽情放松才好。”。 梅妃娇俏地笑:“是呀,太子宫中几位女官,对殿下可仰慕已久了呢。”。 锡林从容应对。 父皇问他:“考虑好了吗?中学毕业后是参军,抑或出国留学?”想一想,摇头说,“参军太不安全,出国又离得太远,不如就继续在上罢。”。 饶是见惯了皇帝宠溺子女的劲头,梅妃也不禁骇笑,她插嘴:“公主殿下呢?她去往何处?”。 皇帝有点郁闷:“她执意去游学,先去美洲,接着欧洲,然后澳大利亚,唉,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 锡林想一想,平静地说:“我就在国内上大学。”。 皇帝一听,赶紧摆手:“你不必这么操心,我早说过,趁着年轻先玩两年。何必这么早就参与政治斗争,心累。”。 锡林哭笑不得,祖父一直做皇帝到故去,父皇日日只想着甩手不干活,现在也这般教育子女。他说:“我换个名字身份,像普通人一样在大学里读四年书。住宿舍,生活费自理。”。 皇帝听了倒很高兴,不住称善。 参军确实太不安全,毛首相一向秉持着“枪杆子里出政权”的中心思想,军队老早不是皇室的势力范围。他若是贸贸然闯进去,犯忌讳惹嫌疑不说,弄死了也白弄死,皇室可就他一个长子嫡孙了。 出国又全无必要,他又不打算逃脱公众视线瞎胡闹玩重口游戏,何必去到人家的地头上?在国内消费是拉动内需,去国外就是烧钱玩了。 梅妃见他们谈妥,便命人上来收拾座椅,她扯着皇帝的袖子嫣然笑道:“今儿回颐和园,我开车罢。”。 梅妃就是这点可爱,她明知父皇不会主动去牵她的手,她就那么怯怯地切切地拉他的衣袖。这番依恋的姿态就算是锡林姐弟小时候也未做过。 父皇受用得很。他笑微微地说:“好。你车开得最好,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刚巧走到了,梅妃回首一笑,拉开车门坐进去,她要把车开到皇帝太子正面前再停下,免得劳动他们走。 锡林并不讨厌梅妃,她是小家碧玉,这番小女儿依恋的姿态并不做作,且又是美人,更赏心悦目。而他母亲正是先首相之女,坚强沉默,相貌普通,绝不能让皇帝享受这般男女之情。 梅妃生日快到了,锡林不免也想,今天回去之后叫总管挑份礼物按时送过去。 梅妃笑着给他们招招手,这一举动也大不符合宫廷礼仪,锡林笑笑,他父皇更是纵容宠爱。她踩下油门。 “轰——”。 锡林耳鸣,他大叫一声,猛地把父皇扑倒在地上。沙土扑面而来。 锡林勉力抬头去看,梅妃和汽车炸为焦铁。 他不住倒吸凉气。 他们二人都不过是轻微擦伤,皇帝惨呼,猛然向那边扑过去。锡林用尽全力扯住他,不许他上前,大叫“危险!”。 徒呼荷荷。 警卫和士兵很快赶过来,此事立刻惊动首相,京城权力机构为之忙乱,众人惊慌。锡林和父皇都被送回颐和园作全身检查。 短暂的失态后,父皇倒是很沉默,也很沉着。众人散了,赶过来的皇后也被劝下去休息,与公主、首相通过话后,他和锡林安静地坐在书房里。 “目标可能本来是司机。”皇帝倒一杯白兰地,很快地喝下去,镇定发颤的双手,“她去开车,是一时兴起……她 分卷阅读189 不该受这无妄之灾。方才首相说,初步调查,是恐怖袭击。”。 锡林把手也伸向酒杯,迟一瞬,又收回来。 他忍不住说:“梅妃不该接受记者采访,更不该对上次人身受限之事出口抱怨。尤其不该批评政府。”锡林恻然,“是冲着她来的,不是偶然,世界上没有偶然。”就连炸弹,也经过详细计划计算,否则他们父子二人不会毫发无伤。 而且,不仅仅是为了这个。这是威慑。 皇帝看着他,眼睛里是至深的悲恸。“锡林,看破莫说破。”。 锡林沉默。 宫里的琉璃瓦还是和数百年前一样,在夜色中反射着冷冷的月光,锡林的目光从窗棂里攀出去,天上的广寒宫遥不可及,一百年,一千年,也是一样。 这深宫里埋葬了多少红颜。 他站起来,白天的热度散去,但地热蒸腾起来,宫中的玫瑰园在这热气中蒸腾出一片香雾,闻之极为陶醉。 那是一种粉红色玫瑰,叫“戴安娜王妃”。 曾是梅妃至爱。 父皇自言自语一样说:“曾经的首相是个极为厉害的人。我记得当时宫中有一位容妃,非常美丽,又极会做人,八面玲珑,出身也好。当时她怀有身孕,就在那边宫里头被缢死了,你祖父一直眼睁睁看着。”。 “所以只得我没有兄弟。”父皇苦笑,“我至今想不明白,你祖父怎样活下来。”。 祖父总是那般忧郁,锡林有映象的时候,他自然已很老了。可是那样清癯的老皇帝身上,有一种难言的郁结悲楚之意。他美丰仪,他姿态佳,他有才气,风度翩翩。锡林不知他年轻时时什么样子。 老宫女说,是一种不该存在在世上的美。 锡林当然也不会有兄弟,他们父子二人十分清楚。 “人活着为什么总要卷进种种斗争之中?你还小,你不懂,这种争斗,最是黑暗肮脏龌龊,最幸福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从来不知道这种事。”。 “你不知道,它就不会伤害你。”。 父皇叫“锡林”。 锡林赶紧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他停顿良久,悲哀地问:“你说,似我们这等人,是否早该退出历史舞台,早早与人让位?”。 锡林断然摇头:“不。”。 “我们在一战二战中于保家卫国均有功绩,我们应该保有自己的家产。”。 父皇笑一笑,那笑容也是浮于表面的,空落无力的:“人民早已不需要皇室。”。 锡林冷定:“凡是存在的即是合理的。”。 父皇看着他,十分欣慰的样子:“你像你祖父。”。 第二天锡林又去看明徽,他忽然站在露台上举起望远镜。对面男孩子有的时候过来浇花,有的时候站在阳台上写作业,进进出出,帮父母做一些杂事。 高二正是高中学习的关键时段,主课两门,中文和数学,明徽数学很好,中文有点拖后腿。尤其是文言文及诗词那一大块,又有毛笔字作文那一段,他常拿低分。 于是请一个中文家教,他们在阳台上铺一块大桌子,毛笔字练赵孟頫。 那中文家教是附近大学的女学生,昙花一样幽美。不知为何,锡林有不祥预感。 明徽生活作息十分规律,白天上学,傍晚放学,回来后打篮球,写功课,有时候拉小提琴,再有周六周日,就去做社区服务。他是好学生,数理化成绩优异,体育、音乐、美术、辅修外语、社区服务样样优,因此成绩平均平稳,八风不动,名次绝不下跌。 那天他无故不归家,明徽父母尚未着急,锡林见不到人,已觉不妥。 他让人去查,随即恼火地赶到酒吧里去。 那女大学生真正可恶,利用明徽好奇心,竟把他带到这种地方来。锡林进去一瞧,该艳女大红裙子,高跟鞋,像一朵花,贴在明徽耳边笑语不断。她化过妆,红唇诱惑,双眼晶亮,不住在明徽耳边吐气。 啊,这小子,竟然不知不觉把老师也迷倒。 她殷殷向明徽介绍,明徽好奇地端起一杯鸡尾酒,喝两口。 锡林正要沉着脸上前,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喂,这又关你什么事?。 他寻一个角落坐下来,令随心人员挡住一拨又一拨搭讪人士,一语不发凝视这一对男女。女老师带明徽来夜店,意图十分明显,明徽正十七岁,他会得拒绝才怪。 锡林带入自己,他长长叹气,自己不会拒绝。 难怪该女会迷上明徽,不过十七岁的少年,肩膀都还未长结实,可是他个子高高,女子穿高跟鞋站他旁边也不怕被比下去,面庞如此俊美,又时时带笑,态度诚恳,不吝于照顾女子,不吝啬,比大多数成年男子强得多。 两人在夜店耽一个半小时,到十点半,酒吧最热闹的时刻刚刚开始。 锡林这才发觉自己盯着明徽一瞧就瞧了这么久,他竟毫无所觉。 明徽突然放下杯子,笑着和老师说句话。那女老师面现错愕之色,拉住他的手臂,这次更过分,胸脯挨过去。 明徽诚恳,又重复一句什么。锡林眯着眼睛辨认,仿佛是“明天还要上课”。 他忍不住笑,笑得肩膀发抖,简直要捶墙。 明徽去结账,酒保也惊讶,两人又聊起来,明徽对着他的时候比对着女老师还专注,问好几句调酒问题。酒保又问他“怎么要回去”。 明徽依旧是“晚了,明天要上课。”。 他很绅士,还问女老师,是否要送她回去。 女老师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诱骗未成年,她脸色青白,拒绝。 明徽毫不留恋地走回去。 锡林一边笑,一边远远缀着他,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厅里,锡林才转头回了对面的公寓楼。 这小子真的太有意思了,自从遇着他,锡林简直对宫中的诸位宫女女官、宫外的诸位女伴女友都失去了兴趣。 想到到时候可以和他读一所大学,锡林脚步都轻快起来 锡林(二) 集锦篇第九十七章。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此生的擦肩而过。 国立清华大学开学那天,明徽被师姐领着去递交入学通知书、付学费、排宿舍号、进行体检、办饭卡。因为学生太多的关系,每进行一项程序都要经过漫长的排队等候。 明徽和师姐一路聊天,领到宿舍号的时候师姐错愕地“咦”一声。 “怎么了?”。 师姐怪羡慕地说:“三思楼。是条件最好的宿舍楼啊,几乎和公寓差不多了。”。 “三思楼?”明徽也惊讶,“亦舒仿佛就有一本同名小说。”。 “诶,你也知道亦舒?”。 明徽点头:“我二姐正在看她的全集。我记得那本并非令学生 分卷阅读190 三思而后行,而是与一首诗有关。”。 师姐不住点头,苦恼说:“那是首什么诗来着?我一时不记得了。”。 明徽答:“明知相思苦,也想不相思。再三细思量,情愿相思苦。”。 “对对对,就是这个。”师姐黑臻臻大眼睛里流露出惊喜的神色,“你记性真好!”。 明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师姐十分欣赏他这样子,给他详细解说:“听说是人捐赠的,名字也由该人命名,应当是本校校董之一吧,或者是某位校董的后人。他说要盖房子,校方就真的把一小片湖填平了盖。你知道,在我们学校动土不容易,不是钱的事,而是处处都是文物,没有关系许多手续都办不下来。”。 明徽听过就算。他高兴地把行李运上去,得知自己宿舍是在风景最好的顶楼,最宽敞舒适的房间——走廊尽头那一间,唯独这头和那头的两间房有伸在外头的宽阔阳台。大学里有一百多年的古树,枝叶繁茂,绿荫满眼,站在阳台上放眼望去,有置身丛林的错觉。 十分美妙。 明徽二姐啧啧惊叹于他的好运道。 锡林却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半年前他命人去请明徽,这个高中生上了豪车,开到郊区别墅去过一夜,有意让他领会皇家庄园的温泉、草地、高尔夫球场和堪称建筑奇迹的西式洋房、温柔美貌的侍女、温软甜糯的苏州菜。第二天清晨才在层层通报下纡尊降贵地接见明徽,于金色音乐大厅,整整一个乐团为他们两个人演奏。 他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由管家毕恭毕敬说明遗产赠与之事,他只淡淡微笑,一双眼睛看牢明徽。 明徽笑眯眯听完全程,最后说一句:“我不要。”。 管家震惊:“什么?为何?”。 明徽镇定答:“天上掉馅饼,怎么看都是假的;若不是假的,就有陷阱。”。 管家说:“慢着,你可知道这些东西数额有多么巨大?”他展示一份份资料,土地、庄园、博物馆、珠宝、古董、字画、船舶,人类所能想象的财富不可计数,许多东西都是无价之宝。 明徽一言不发看完,转头就走。 管家拉住他,急得额上冒汗。“我可出示产权证书,以及当年赠与你财产的遗诏原件,若你不信,北京公证处可予以公证。我绝无私心,不过想完成老主人的心愿。”。 明徽扬起眉:“你家老主人一生的心愿是把财产赠与我这个陌生人?”。 管家赔笑。 明徽深觉匪夷所思,他坚辞不受。 锡林也动了气,觉得此人装模作样。他命人把明徽送回去,整整一个月不与他联络,他想知道,错过这么一大笔财产,他是否后悔。 明徽如常生活,不动声色,没有任何人察觉出半点异常。 锡林想,他要么城府极深,要么真的心底纯澈。 法律规定,遗产无需当事人意思表示即可继承;遗赠却非当事人亲自承认接受不可。这下却让他犯难,教美女出马,他活似睁眼瞎子;令管家哭求,他只是摇头不语;把珠宝字画摆在他面前,他认真鉴赏,见足世面后回家。 油盐不进。 最后还是他动怒,把他绑票进别庄,在产权证书上硬摁上红手印,并冷笑着在外间用喇叭说:“你若不签,杀你全家。”。 用上黑道手段了。 明徽苦笑半天,依旧匪夷所思,最后乖乖签字,老老实实随着律师去办手续。 那时候锡林本以为他会诚惶诚恐,把钱隔着在银行生利息,一分也不敢动用。谁知他在家长面前依旧是行止如常,转头就悄悄动用小金库,开始买车买股票,还当真去巡视了一圈庄园,行使起主人职责来。 明徽总是让他惊讶的。 但最让他惊异的还是今天。明徽和他二姐在宿舍里一进一出晃悠了十几遍,和他友善地微笑着打了数遍招呼,结果他竟然并没认出他来?。 锡林本以为自己在庄园里的出场已经够拉风够神秘够有范儿,就差没坐个轮椅由人吊着威亚自空中缓缓降下。结果在明徽头脑中他依旧是一片空白。 明徽完全没意识到,眼前的新舍友就是以前的神秘少爷。 锡林痛苦地叹一口气。他一大优点就是识时务,他意识到,自己走神秘摆阔路线是行不通了。 他主动和明徽打了个招呼:“嗨,你是哪儿人?”。 明徽微笑说:“我是本地的。”。 “真巧,我也是,一起去吃晚饭吧。”锡林很假地微笑着。 锡林当然是吃不惯学校食堂的,锡林也是不习惯坐公交车出租车的,锡林更不喜欢在什么迎新晚会上表演小品,但是为了和明徽一道,他都忍下来了。 明徽人缘极佳,他性格温和,功课优良,会打篮球会修电脑,更兼豪爽大方,冷静却不冷漠,基本上打三思楼里走,从一楼到七楼人人都和他打招呼。 他又爱整洁,锡林原本还打算请个家务助理隔三岔五来帮忙扫下屋子,但明徽一一都做过,还时不时给锡林帮点小忙。那天锡林把一件衬衫仍给他,带笑说:“哥们儿,帮忙洗一下,英语系杨佳找我,今晚没时间。”。 明徽从电脑里抬起头来,说一声“行”,毫不在乎地又专注到网页中。 锡林提早回来,他给明徽带一客御厨做的点心,卧房里没人,他往后走,盥洗室水声哗哗的,明徽撩起袖子正在洗衣服。 还在九月份,天气自然有点热,虽然开着空调,他黑发还是湿了一绺,贴在额头上。他面如冠玉,脸上没有了平日温和而富感染力的笑容,哪怕是洗衣服神态也很专注。锡林盯着看,发现他手指纤长而有力,颇富美感,锁骨在白衬衫下若隐若现,那么青涩又单纯的诱惑。 诱惑?锡林吓一跳,他怎么会这么形容一个男生。嗯,对女生来说是挺诱惑的,自己词也没用错嘛。 之前请他帮忙洗洗衣服之类,那也不过是顺手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再多加点柔顺剂洗衣剂的事情,哪里会劳动明徽这么多。 锡林想起来,这件衬衫仿佛是不能机洗的,他一时颇为惭愧。其实要他自己打理这些,不过就是随手往洗衣剂一扔,洗坏了就洗坏了,左右这些在学生看来颇为名贵的衬衫对他来说简直跟粗麻布差不多。 最好的衣物一向是手工制作,他为了掩饰身份教人买这些东西,已经算得委屈了。不过锡林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他不计较穿什么吃什么这些细枝末节。 他走进去,盥洗室灯光是幽蓝色,他笑着:“明徽,你的衣服呢?我来洗我来洗。”。 明徽看他一眼:“没有,都仍洗衣机了。只有内衣了,你要洗啊。”。 微微酸楚的愧疚感让锡林说:“行,咱们好哥们,洗下衣服 分卷阅读191 算什么大事儿。”。 明徽一笑,无所谓地说:“哦,那你帮忙收拾下去军训的东西。”。 锡林自以为非常容易,昂首走了出去。待明徽再回卧室,傻眼地发现,所有衣柜大开,地上两只大布袋,所有衣服揉得一团乱,鞋子就直接和衣服塞在一起。 锡林尴尬,一辈子难得脸红一次。明徽先是无语,过一会还是和气地说:“没事,我来收吧,等下帮你也一起弄了。先把想带的东西都拿出来搁一边。”。 锡林突然觉得,不喜欢他这种永远平静的温和。 以前他觉得虚假,后来知道是真诚的,反而更不适应。为什么会全无失望或恼火呢?哪怕一点点?。 因为完全不在乎,既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也不在乎锡林这个人。 明徽给锡林收拾行李,锡林到后面去一趟,回来时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他站在门后听,是右边隔几间寝室的史长青。 “你还帮他收拾行李!哥们儿,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软和了吧?这么糯不行!那家伙一看就是什么**,要不就富二代什么的,你要是忍着他,他当你软弱可欺。难道大学四年你就打算给人当奴才?”。 锡林一听,怒发冲冠,气得两耳嗡嗡作响。 他这话是很有煽动力的,尤其对于十七八岁的大学男生来说。很多人不在乎女色,不在乎钱财,但就过不去一个脸面,过不去一个“气”字。 但明徽只是哈哈一笑,问:“前天迎新晚会上,你不是说中文系的师姐最好看吗?打听清楚了没?应该是大二的吧?”。 话题一下子就被扯开了。 到锡林面沉如水地走出去,史长青一下子迎上来:“哟,你在呢。我们正商量着军训回来要不要大家伙儿一起吃个饭,我们这几个寝室的……”。 锡林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向明徽学习,他展演一笑:“行啊,我请,你们定地点好了。”。 史长青得这意外之喜,立刻笑道:“咳,不愧是林封林大才子!跟你说,刚才你不在我们正搁这儿夸你呢……”。 锡林觉得好笑。他也真就爽快地笑了出来,史长青反而面有愧色。锡林耐心应付他,直到把他送出去。实话说,之前在皇宫里,除了祖父和父皇再没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人,他从来不必费心思去迎合谁。到学校来之后,他基本上正眼没看过这些人。 实在是,他们一生能达到的成就、能拥有的权力,对锡林来说也十分渺小。 但方才明徽也不时插话,他们三个人一起说笑,气氛竟意外地融洽,教锡林意识到,其实应付他人也是他生活中一项应当做的事。 那就做好了。反正又不难。 军训的日子马上来了,四五十名学生一起被装在大巴车里运去八达岭军事训练基地,大巴车又有一二百辆。那车也不知怎么回事,内里气压和外界气压不平衡,所有学生两耳嗡嗡作响。 车内空气又不流通,明徽觉得头发晕,他不知不觉睡过去。 锡林默默注视他许久,轻轻托一托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前座的女孩子不时回过头来看他们两个,窃窃私语,嘻嘻笑个不住。锡林是被人看惯了的,泰然自若。 下车的时候他给压得肩膀麻痹,明徽十分歉意,两个大男孩感情倒是增进了一步。 军训其实是新生们彼此交往互相沟通的第一步,锡林和明徽形影不离,又都是这般出众的人才,自然十分引人注目,他们两个因为是一个寝室的,教官也就顺手把他们编入一个连队。 结果休憩时,来一旁打转的女孩子特别多,连教官都好笑。 锡林有一次路过教官休息室,听见他们在一起谈天,自己连队的教官就在和旁人说:“嘿,老子是没被分去带女队,可惜得很,我连队里有两个大帅哥,美女一皮条一皮条送上门。老子们坐在宿舍门口看美女,都不用费脚程的。”。 锡林黑线,在场所有女生均穿着迷彩服,带帽子,脸庞晒得黧黑,曲线隐藏在肥大的衣服下,不少人齐刘海带眼镜,哪来什么美女。 那天晚上锡林和明徽一起值夜岗,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墨蓝色沉沉如水的夜空,没有星,只有一轮硕大无朋的月亮。仔细看着,仿佛能看见月中的嫦娥和伐木的吴刚,草丛中有不知名的虫儿在声声鸣叫,夜风吹得发冷。 在军事基地里,没有充电的地方,手机、p、ipo这些东西统统不能用,两人坐在黑暗中默默无语。明徽看月,锡林看明徽。 锡林实则是天生的政治家,他父皇上位后,皇室事务决策一概归于太子,行事圆转、概无纰漏,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玩白龙鱼服、微服私访这一套,游刃有余之处可见一斑。 人的许多种才能都是一种天赋,后天学习不来,政治天赋就是其中之一。 锡林天生的冷静、决断,何时当进何时当退,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絮絮告知他。然而今天,却像是坚冰上缠上一线蛛丝,看着一般的晶莹无二,看着那么的柔弱容易消散,可是到底不一样了,绝对不一样了 锡林(三)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又加了几段内容。 集锦篇第九十八章。 青春是一种持续的陶醉,是理智的狂热。——拉罗什富科。 如果你要戒掉一种瘾,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去沾染它。 锡林对此深有体会。如果有后悔药可以吃,他一定不会带明徽进那个跑车俱乐部。那么自制的明徽,竟然也会深深迷恋上一样东西不可自拔,他驾车的时候有一种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劲头,仿佛要直冲到白云之上,而云端有他想要的芳草。 那天在上的课是《西方哲学史》,公选课,老师讲的是美学这一块:“人类自从有了历史,也就有了文艺;有了文艺,也就有了文艺思想或美学理论……建筑有建筑之美,诗歌有诗歌之美,夕阳照射到紫禁城城楼上那最后一线金光,看过的人都知道它的美无与伦比……”。 锡林说:“明徽,看,那边有个女生在哭。”明徽一抬头,他掀起他藏在课本下那本书的封皮,是《汽车构造与原理》。 下课后,明徽走过去,问那女孩子一声:“萦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萦珠慢慢摇头,站起来,拉住他的手腕扯住他出去。 锡林不放心,跟着走到走廊上,远远看着紫藤花下那女孩子泪落不止,明徽问了几句,叹息一样在她肩膀上拍一下。锡林淡淡看着,露出一丝微讽的笑,昨天晚上他和明徽是在会所过的夜。里面最出名的交际花对明徽使出十八般武艺,她握着明徽的手,探到她群下去摸她的吊袜带,纯洁地说:“知道什么是吊袜带了吗?这是几十年前女性必 分卷阅读192 备物品,比黑丝袜什么的要sxy多了。”。 明徽恍然大悟,好学宝宝一样点头。一帮人笑得前俯后仰。 那名破落户出身但是有个好姓氏的交际花小姐实在是不甘心,不断央求锡林。锡林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把交际花小姐带到了和明徽共住的房间。 那位交际花是特别出众也特别出名的。她明眸皓齿,气质纯净温柔,日间通常穿白衬衫休闲裤,要不就宽松的白裙子。可是先天条件实在是好,完美无瑕的面庞和诱人无可挑剔的身段,越是掩饰越是让人动容。她教每个人想起大学时的女神或者女友,所以交游广阔。 原本便是如此,良家妇女扮得像风尘女子,或者风尘女子扮得像良家妇女,就一定会红。 因为惯了受宠,她特别不能理解明徽的拒绝和淡薄,一定要拿下他,几乎成了执念。 浴室的毛玻璃上显出若隐若现的轮廓,水声沙沙的,是明徽在沐浴。 沙发上亲昵厮缠的两个人忽然一起抬头,贪婪渴望地看向浴室,交际花回过头来,看着锡林露出会心的微笑,仿佛是在说:呵,我可知道你的秘密了。 她有恃无恐地站起来,脱去白裙、高跟鞋,只穿一件长的、半透明的衬衫,一步步走进浴室里去,“咔”一声拧开浴室的门。 水声和水汽中明徽的声音有些模糊,他在问:“锡林,怎么了?”。 锡林心里焦渴得无法忍受,他拿起一根雪茄放在口中,站起来踱了两步,忽然一个箭步冲到浴室门口。交际花白衬衫完全打湿了,透明地贴在没有穿内衣的胴体上,她迎着花洒抬起头来,一绺湿发贴在鬓边,她的脸庞那么清新靓丽,她眼睛又黑又冷,湛湛有神,这才叫星眸。 这样无双的美人毫无缝隙地贴在明徽怀抱里,她樱唇可口地嘟着,仿佛在索吻,神情迷醉到极点。 明徽震动地看着她。 她说:“吻我。一次,两次,无数次。”她的手勾在他脖子上,明徽失措地低头。 她喃喃:“抱紧我。我不要你爱我,只要你陪我。”。 她主动把唇送上去,明徽在和她接触的前一秒终于清醒过来,不住后退。 交际花在花洒下孤零零挨淋,忽然咯咯笑了,问:“你是否不喜欢女性?”。 明徽脸上越来越红,他不出声。交际花轻喃:“不对,你明明有反应……”。 明徽终于自辩:“我是道德君子吗,不,我并不是。但我也不喜欢这样,抱歉,你出去吧,待我换衣服。”。 锡林终于出来救场,他咳嗽一声:“甜心,怎么我出去接个电话就出这种事情,你觊觎我室友是不对的。”。 交际花凄怆地一笑,她走了出去。 第二天他们两个人结伴出来,脸色都不好看。锡林心里也有气,他堂堂一国太子,何时沦落到如今这皮条客的角色,但是看着明徽恼火的脸,终于忍不住还是主动在课堂上和他说话。 一般来说,严格自律的人都有那么一个追求目标,可是明徽不是,相反的,他总觉得能从他身上看到一些自毁倾向。 太过完美的结果,就是走向自我毁灭。 那么沉迷于赛车,也有部分这种因素吧。 上课时间将至,明徽走回来,锡林问一声:“她是谁?怎么了?”。 明徽说:“她是我在社团的搭档——这件事有点复杂,待会儿去咖啡厅我们一起和她聊吧,估计这事儿还得拜托你。”。 锡林莫名其妙:“什么事啊?”。 明徽简洁地说:“她发现自己并非父母亲生。”。 萦珠也是这样说的,她看着咖啡杯里的泡沫,声音里有一种镜花碎裂水月成空的苍凉:“难怪这么多年以来,父母一直致力于人工授精……这种手术其实非常疼,非常难受,可是他们老是不放弃,唉,我应该早些想到的。”。 她悲哀地牵牵嘴角:“很少父母在有了一对孪生子后还想再要孩子的,我怎么就没往那个方面想呢?”。 明徽安慰她:“你父母对你视同亲生,很多亲生孩子还受不到这么好的照顾和教育。”。 她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满含恳求:“我亲生父母是谁呢?实在是难以克制地想要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为何遗弃我们?……对了,忘记告诉你们,我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萦智。”。 明徽说:“智珠在握。”。 萦珠破涕而笑:“是。智珠在握,可惜他是智,他比较聪明,我只是珠,笨得很。”。 走出去的时候,锡林和明徽说:“这等事情,你随便托一个私家侦探即可以查清楚了。”。 明徽斜斜看他一眼:“我怕你太无聊。”。 果然,还是抱怨了,锡林赧然。明徽说:“你也未免太大公无私了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别管这么多,我自然有数。”。 锡林说:“咳,我这不是怕你是gy或者有问题嘛……”。 明徽赏他一拳:“老子不用你操心!”。 锡林还是游说他:“你想想,以后结婚的时候洞房花烛夜,你什么都不会那多尴尬,我总得为你打算不是。”。 明徽作深沉思考状:“那你有什么建议?”。 锡林哈哈一笑:“我早说了,咱俩一起练练不就知道了,我可以现场指点你……”。 明徽撇嘴,作个表示厌恶的鬼脸。 他们二人说着,本来以为空无一人的楼梯里却突然迎面拐过来一个人,两人不免一起抬头去看。那是个清光凝辉的美少年,嘴角微挑,似笑非笑的,虽华美到极点,可总觉得眉宇间一丝英气与狡气并存。 锡林十分注目,他知道这个人,三思楼七楼走廊另一边,最好的宿舍里听说只住了一个人,只怕就是他。这人自从开学以来从没出现过,然而校方竟然不动声色,估计来头不小。 他和明徽擦肩而过。真是光华万千,看着不似凡人。 锡林心中想法转过了七八百道,明徽却并没有他念,他换过衣服就又去篮球场参加校队训练。 晚上的时候锡林出去和部队的王竞尧谈事情,此时自然是不出意外的灯红酒绿,你来我往。他酒量本来极好,杯到酒干,诚恳恭敬,不玩虚架子,已届中年的王竞尧也被他捧得极为高兴。说到底,锡林还是和其他人不一样,中国人对天子总有那么一些自己也意料不到的情结。 回去的时候他坐在车上,盯着司机的背影看,突然难得感到茫然。他的身份,其实也和前面这哥们差不多,驾驶着一辆光鲜豪华的轿车,行走着按部就班的道路,或许他有惊羡耀目的车技,有暗藏的心机和满腔的抱负,但其实不管他怎么做,这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到现在,已经没有人需要一个有才能、有雄心的 分卷阅读193 帝王。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皮相美风度佳、血统高贵仪态翩翩的高级外交官。在所有场合惊艳地出场,然后一直端庄地站着或坐着,挨到退场。 当然,其实他也有许多可做的事情,比如解决一下贩毒问题,比如解决一下贩卖人口问题,比如解决一下走私问题,比如热心公益,比如好好做学问,甚至可以练字画画,这些都是有益无害的。 他的人生里也有许多可期待的东西,比如美食美景美人,比如父母妻儿,比如知己朋友。 然而,然而,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却好像都不是他想要的。 浮生瞬息梦,此日意茫然。 如果能早生一百年,不,早生五十年,那多么好啊。 就像那把青霜剑一样,在和平年代,它水一样的锋芒久久被封闭在剑鞘中,寂寞到在深夜中长啸呼喊。 锡林想起自己的母亲,嫁入绝色遍地的皇室,她终身对容貌有着难以释怀心结。无论是国庆、出国访问、会见外国皇室或官员、甚至宣布儿女出生的大典,她从未出现在公众眼中。她怕人口舌刻薄。 她身边的老侍女总爱说父皇花心薄幸,但其实父皇对她是尽了心的,否则也不会有姐姐和锡林两个孩子。只是两人的家庭背景、经历教育相差得实在太大,他出口成章,能分辨十八种香料细微的差别;她质朴沉默,手足都粗糙生茧。 且她父亲又故去了。 在锡林的印象中,她好像常年在小佛堂里,捻动着蜜蜡佛珠,背景是幽微不辨其义的《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锡林突然觉得脆弱,想起来,他十九年人生,竟然都是空的。更可怕的是,未来也是空的。 祖父祖母已经离开了他,早晚父皇母后也会离开他,早晚早晚,他会变得孤独一人,坐在那个虚设的宝座上。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 他走上去,看见明徽在卧室里,他在拼汽车模型,很自得其乐,笑吟吟。锡林突然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膀上。 明徽错愕:“怎么啦?哥们儿,这酒气,你喝了几斤?是不是走不动了?赶紧的,躺下躺下……”。 锡林闷不吭声,明徽莫名其妙。 两人正僵持着,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明徽大惊:“什么!有这种事?好,好,我马上就来!”。 推开锡林就往外跑,锡林拉住他问:“什么事?”。 明徽急急说道:“萦珠遇到校园色狼了!她说她第一个给我打的电话,赶紧的我们去看看,救人要紧。”。 锡林赶紧说:“我也去。”一时酒也醒了。 隔壁寝室正好两男生路过,使劲问:“怎么了怎么了?”。 明徽为求脱身仓促说了,他们两个也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起跑出去,明徽开上锡林的车,两三分钟就到了指定地点。萦珠自己站在那里,哭声震天,明徽赶紧问:“怎么了?”。 她口齿倒很清楚:“他一见我把电话打通了,自己就掉头跑了,在那个方向。”她指着东北方,几个男生吼一声“追”,萦珠稀里糊涂也上了车,明徽车开得风驰电掣,一边追问:“打电话叫校园保安了吗?”。 “打了。”诸人不免对她另眼相看,虽则嚎啕不止,但脑子清楚得很,手也不抖,是个镇定的。 萦珠哽咽着:“我下来后就看见那条路上有个什么白白的东西,我就用眼角余光看见了么。结果再仔细一看,居然是个没穿衣服的男人!我吓得尖叫,转头就跑,结果那个人就追上来了!我穿着高跟鞋,他两步就赶上了,我怕得腿软,赶紧又把鞋子脱下来,这么一耽搁他就上来拉我的衣服,我用高跟鞋砸他,然后就给你打电话……”。 虽然不该,明徽也扑哧一声笑了:“难怪我听到惨叫声呢。”。 萦珠含着泪颤声说:“你还笑!高跟鞋只有两只!我砸完了就没武器了,你让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办!”。 她不说还好,一说大家都忍笑。萦珠又抽抽搭搭哭了。 结果还真赶上了,那变态披了件外套——也不知是从哪里找的,而且这人跑得居然还挺快。四个大男生怒吼一声,冲下车对他一通拳打脚踢,揍得他哭天抢地,抱住脸不住求饶。 结果一抱住脸下半身就露出来了,众人厌恶万分,更是暴揍。锡林在地上摸了半天砖头没摸到,只得用一块小鹅卵石就着他关键部位砸了过去,那人一声惨叫,登时蜷成了虾米,倒把众人吓了一跳,这就停了下来,正巧巡逻的保安车到了。 把那变态交给保安扭送公安局后,几人开车送萦珠回去。这么一出英雄救美外加见义勇为的暴力行径之后,所有人都神清气爽,既连萦珠也下车用瓷实的包包照着变态的头脸一通猛砸,出过气后笑嘻嘻的。 明徽问:“萦珠,是送你回寝室还是怎样?”。 萦珠想想说:“衣服破了,我不想给别人知道,你能不能送我出去我买件衣服……”。 几人纷纷点头,于是开出校门停到一片商铺前,锡林说:“你别下车了,我和明徽去帮你买吧。”。 萦珠糊里糊涂地点头,他们二人就走进了hn1的店子,走进去明徽才叫一声糟:“没问尺码,怎么买?”。 锡林笑了一声:“哪里需要问。”直接给售货员小姐报上,“,,”。 明徽还下意识说:“你怎么知道?”。 锡林笑而不语。明徽“嗨”了一声,无语了,一脸的“我傻啊,我早该想到以你过尽千帆的劲头,早就可以目测三围了”,锡林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徽十分细心,还记得给她带双鞋子,锡林可没有目测女生脚的习惯,只得又给车上的她打电话,到底前功尽弃。 回去后,几人又下车来,让萦珠留在里面换衣服,突然听见她惊叫一声,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过一会她把车门拉开,才知道脚拐了,这么久竟然没发现,脚脖子都肿了起来。明徽低下头视察她的脚踝,萦珠脸上绯红,待抬起头来,他就义不容辞送她去校医院。 虽然出了这种状况,几人依旧笑语喧然。隔壁寝室那两男生甚至还在计划待会儿去吃什么宵夜,表示待会儿给校医院的萦珠送过去。 下车的时候,明徽把萦珠抱起来一直送到值班室去,那两哥们儿挤眉弄眼,笑嘻嘻地和锡林说:“今晚大事可成。”。 锡林沉着脸,不做声。好在这两人闻得到他身上的酒气,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于是又要住院。萦珠刚被人骚扰过,有心理阴影是肯定的,她哀求地仰视着明徽,隔壁寝室那两哥们使劲嚷嚷:“送佛送 分卷阅读194 到西,救人救到底,明徽,留着陪人家呗!”。 明徽也就留下了,那两人笑嘻嘻地说:“那我们就走了啊。”转头要去拉锡林,结果转头一瞧,好家伙,这人喝多了,早在另一张床上昏睡过去。他们做媒心切,一定要拽起他,结果锡林实在是昏死过去了,怎么也挪不动,明徽只得无奈说:“得,今晚照顾两个,就留这儿吧,省得他今晚酒精中毒,还得跑医院。”。 那两人满怀遗憾地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嘀咕:“多好的二人相处机会啊,锡林怎么就突然醉死过去了呢……”。 锡林(四) 集锦篇第九十九章。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意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风惊绿,若得待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苏轼。 从那天起,萦珠就加入了他们的二人队伍。 她时不时跑到他们宿舍来,替他们收拾一下东西、带食物、聊天,甚至一起喝酒。这是个大方自然可爱又不做作的女孩子,长得又很漂亮,眼角眉梢有一种不自觉的旖旎风情。 若是换了平时,锡林本来应该挺欣赏她,只是奈何萦珠的攻略对象明显是明徽。 那天锡林推开门,就看见萦珠和明徽一起坐在床上,她把p的一只耳机塞在他耳朵里,两人肩并肩,满面含笑,目光对视,格外亲昵。 锡林慢慢垂下了眼睛,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仿佛有一道冷冷的火焰在阴郁地噬咬他的心。 他站在卧房门口懒洋洋问:“在听什么?”。 萦珠一笑,她走到电脑前用音响把歌放出来,女声一下子迎面扑过来:“给你我的心,能否请你别遗弃;一句爱你爱你爱你能否再也不分离。给你我的心,为什么你却给了我孤寂,就算爱你爱你爱你可能你也不想听。”。 这词句竟然如此坦白又缠绵。 萦珠说:“我觉得这首歌特别适合亦舒小说的意境。”她做个捧心的动作,对着明徽笑道,“给你我的心,千万别遗弃。”。 明徽一下子笑了。他说:“这种话听起来挺可怕的,我就亲耳听到过,有人对我二姐说,‘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没了心我死了,但是你就明白我到底说的是不是真话’。还作个掏心的动作。”。 萦珠“哗”一声,“好浪漫。”。 明徽黑线,说:“真是奇怪,要他的心干什么,又不是黑山老妖,弄来吃啊?”。 锡林苦笑,他走到阳台上去,点一支烟,歌声依旧在回环:“就算爱你爱你爱你,也不值得为你伤心……”。 中午的时候三人一起去吃饭,连侍者也不免多看两眼,诧异这三人到底是什么奇突的关系。当然,这主要是因为颜好,否则谁在乎。 萦珠告诉他们近况:“我和萦智找上门去,奇怪,他们就是本市人,我们只见到生母,她看见我,脸色大变,一下子昏倒在别墅地毯上。你说怪不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人当着我面昏倒,而且又是一个中年妇女。”。 锡林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萦珠说:“罗一廷夫妇。”她每一个字词都表现出对抛弃他们的人那种难言的反感。 锡林动容:“呵,是他们。”能让他动容,自然是因为他们掌握着部分他尚未触及的权力,比如军事基地研究所。 萦珠说:“罗太太说,这周罗一廷回来,让我们去见见父亲。”她的眉苦恼地掀起,扭成一个小窝,有一种滑稽的可爱,“可是哥哥坚决不去。明徽,能不能帮我劝劝他?”。 明徽一怔:“我压根儿不认识你哥哥。”。 萦珠说:“你认识的,他就是你们赛车俱乐部里那个总和你争第一名的人。”。 明徽和锡林大感惊讶,这世界真小,这么些人,竟然都聚到一起。 出马去应对萦智的人是锡林,他欲与罗一廷搭上线,此时不住殷殷劝说:“都已经见过了母亲,为什么不去见一见父亲?左右见过就算,我说句外人不该说的,罗一廷也不过就有个大女儿,你们和他多亲近些总没有坏处。”。 萦智摇头。他们兄妹都气质殊异,与常人不同,锡林不太喜欢他,总觉得他其实对眼前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锡林费尽唇舌,对方只是没什么兴趣地不说话,他也黔驴技穷。 突然,萦智说:“你是不是有一把宝剑?能否把那把剑给我看看?”。 锡林惊异,萦智平静陈述:“世上除去人类外,许多事物皆有精魄,我能与它们交流。你这衬衫上的贝壳纽扣见你仔细擦拭那把剑,因此告知我。”。 锡林目瞪口呆,他万料不到萦智竟是这等奇人异士。 萦智并不在乎他的反应,他极目望去,远方青山隐隐,枫叶红透。从小他下意识找寻,总觉得故乡远在云端芳草之上,以前他以为那种下意识的失落感是因为想要找到生身父母,然而找到之后却发现落空。 萦智默默想,终他一生,只是在不断地找着“你到底在找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能不能找得到呢,未知。 锡林颇为敬畏,他带他回圆明园自己住处,亲自带他到书橱去寻青霜宝剑。 萦智拔剑出鞘,那剑长吟一声,仿佛二人是旧识。 萦智抚摸着剑身不语,出神良久。 锡林追问:“它对你说了什么?”。 萦智一笑:“它说,我和你本来大有渊源。”锡林屏住呼吸聆听,萦智却闭口不言,反而指着墙上的《千里烟波图》,对锡林说,“反倒是它,一直喋喋不休,和我说你祖父的过往事迹。它说先帝十分可怜,有一次迫于无奈去开会,自己作了自我批评还不够,一群人群起而攻之,骂他为国家之蛀虫,他冷汗湿透衬衫。回来后坐在这里,突然掩面痛哭。”。 锡林呆呆听着。 “那时候住宅、人身安全均得不到保障,房子任人进出。总理突然进来,先帝掩面不及,只得用手抹泪,把眼睛擦得通红,泪痕宛然。不知怎的,总理安慰他,‘没事,我会像保护宋夫人一样保护你的安全,一切事情,你只不要往心上去’。”。 于是他真的做到。锡林神为之夺,恨不得留他住在圆明园里,最好一桩桩讲来。 萦智却走了,飘然洒脱。 第二天锡林又找到他,把青霜剑双手奉上。 这次真的讨好了萦智,锡林并不急功近利,只是和他搞好关系为上。明徽、锡林、萦智三人坐在学校的小咖啡厅里谈话,十分引人注目。 萦智对明徽毫不设防,一上来就告诉他许多秘密,明徽和锡林都奇怪,他却只是说:“我和明徽的渊源比和你的深。”他对锡林说。 他说话仿佛佛学大师,另外两人不 分卷阅读195 解其意,只得当没听见。 渐渐混熟了,明徽笑他:“你简直像西游降魔篇里的那个唐僧。”。 萦智脸上一青,毫不犹豫喷回去:“你简直是个傻瓜,还自得其乐得很。”。 萦智告诉二人:“我不会去见罗一廷,他和罗夫人也不是我们的生身父母。”明徽赶紧追问:“那你们父母到底是谁?”。 萦智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我只在他家会客厅站了片刻,哪里就能洞悉主人的全部故事了?”。 锡林说:“那你去劝劝你妹妹,让她别这么一头往人家家里扎了,谁知道罗家人到底怎么想的?”。 萦智不语,锡林只得无奈地看着萦珠继续以找父母为借口天天拖着明徽到处跑。 明徽有一次回来说:“罗一廷大女儿总算回国了,她叫罗同碧。”。 锡林和罗同碧更是认得的,她已经将近四十,可是从未结婚,不过女子独身也不是什么新闻。他更忙的是和罗一廷的小舅子赵月东联络,这位在水利厅任职,算得高官一枚。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瓢泼一样。 锡林在看书,明徽做高等数学的题目,突然有人砸门。锡林问:“谁?”他并不担忧,保卫组每天工作二十四时,除非是熟人或朋友,他们才会这样放任。 明徽打开门,萦珠一头扑进来,她扎进明徽怀里,大哭。 明徽登时慌手慌脚,他忙忙掩上门,问:“怎么了?”。 锡林嘴角露出一丝笑,这小妞依旧如此的拎得清,虽然情绪早就用烂了,他们也不嫌老土。”。 锡林和明徽对视一眼,均是恍然。锡林分析:“如果罗同碧是你们母亲,那她生育的时候才十六岁,难怪罗氏夫妇要尽力掩盖。他们将你们的出生证明、户口证明上均填上他们的名字,然后又借口精力不济,将你们转托他人抚养,估计是不想让女儿背上年幼未婚生子的名头。”。 萦珠愤怒道:“早知道不寻他们,这么冷血的一家人,寻来作什么。”。 锡林和明徽都暗想,别的不说,至少对方总算在寻托养父母的时候尽了心,否则萦智哪里能玩跑车集古董,萦家经济宽裕,且又对养子女格外大方。 萦珠一直留恋在明徽的怀抱里,明徽用热毛巾给她擦脸,一会儿又倒果汁来给她喝,照顾得十分妥帖。锡林默默忍着,突然产生了一个变态的念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然早不是这个时代了,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权势心机,拥有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我这么想要你,既然我不想让任何人拥有你的温柔,既然我确定你无可替代……。 你为什么不能是我的?。 给你我的心,你却轻易掷去。 如果不能求来你的心,就让你的眼睛只能看到我,你的耳朵只能听到我,你的手只能触摸我。 除了我你还能爱谁。 等到大学毕业,一定让明徽去做自己的属官。 明徽会一辈子陪着太子锡林,毋庸置疑。 情绪平定下来,萦珠忽然说:“可是我们的父亲到底是谁?”。 明徽瞪她一眼:“别好奇了,有什么好处?”。 萦珠垂着头,神态十分可怜,明徽又叹口气:“把你哥哥找来问问,他肯定知道。”。 萦珠撒娇说:“你给他打,让他现在就来。”。 明徽只得举手投降,给萦智打电话让他立刻过来,萦智不知为何对明徽言听计从,立即答允。锡林冷眼旁观,只觉得这小女孩忒有手段,明徽对她是又纵又宠,疼得不得了。 不知为何他想,如果萦珠再嫁给明徽,给他生个同样爱娇的小女儿,那明徽心里还放得下旁人吗?。 锡林打个冷战。不,结婚什么的,坚决不允许。 萦智匆匆上来了,萦珠靠在明徽怀里,对着他颐指气使地说:“哥,我问你你老是不说,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 萦智看明徽一眼,明徽点头:“你就给她说吧。”。 萦智抚了抚额头,在椅子上坐下来,叹口气,半晌才说:“罗一廷夫妇不是我们的父母。”。 “这我知道。”萦珠说。 “他们其实是我们的外公外婆。我们生母是罗同碧。”。 萦珠点头。 “我们生父是赵月东。”。 萦珠表情凝固了,这句话无异于在室内投下了一枚炸弹。 锡林都失声说:“什么?”。 萦智冷静地说:“我们是乱伦之子。萦珠,我一直不忍告诉你。”。 不知为何,锡林想,难怪,难怪这两人智商这样高,萦珠不怎么学习都可以拿第一名,人家学建筑的做到死,她轻轻松松翻一遍书。难怪这两人魅力出众,萦珠分明世事懵懂,可是眼角眉梢一段旖旎风姿,全然天生,胜过多少女性精心培养。甚至,难怪萦智有特异功能。 不不,不能这么想,他们是血亲之间生下的孩子,又不是超人的小孩,这些都只能说明他们很有天赋而已。 萦珠又把头埋到明徽怀抱里,不住说:“不,不,没有这回事,我什么也没听见。”。 萦智把锡林拉出去,锡林尚且错愕,萦智开门见山地说:“萦珠不懂事,我代她赔礼道歉。但是你请见谅,我们和明徽有一点渊源,我们可以说有亲戚关系。萦珠和他之间,绝不涉及男女之情。”。 锡林沉默。 萦智拧起眉头来看着他。 锡林慢慢说:“我也想请你告诉我一件事情,你从我和明徽身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萦智说:“我看不到什么。”。 锡林说:“那我也直接一点。我和他,到底有没有结果。”他直视着萦智,心跳忽然急促。 萦智嘴巴张开又闭上,过得片刻,沉重地说:“你喜欢的那个人虽然很好,但是他是别人的。”。 你喜欢的那个人虽然很好,但是他是别人的。 锡林往里看,明徽和萦珠说着什么,这两个人全然懵懂,他们一点不知道锡林的感情。 他问:“是谁?”。 萦智不说话。 锡林忽然自负地说:“我不信还有谁比得过我。”他作出极为自信的样子,其实内里还是 分卷阅读196 发虚,那种感觉,就像心里破了一个洞一样,睡着都会惊悸。 所以在咖啡厅见到舒滢滢的时候,锡林心里咯噔一声。 萦珠又被别的事情吸引了视线,好不容易锡林和明徽可以好好相处,结果出现了这么一位妞。锡林知道她很棘手,因为在明徽心里,家人才是第一位的,而舒滢滢好巧不巧占着青梅竹马之利,算半个家人。 在星巴克坐下的时候,他和舒滢滢目光冷然地一碰,已经知道对方是敌非友。 舒滢滢主动出击,她不甘心只占着家居时间,要在校园时光里也插上一手。三个人坐在一起说些闲话,明徽还傻呵呵地在字里行间试图撮合锡林与舒滢滢。锡林暗暗好笑,他和舒滢滢要和平共处了,那他们三个人可以p了。 一个电话打来,舒滢滢拉着明徽狂奔而去,锡林下意识地想拉住他,结果措手不及。锡林恼怒,这小丫头当真挑衅上门了。 难以言喻的渴望在心中熊熊燃起,他不信明徽对他全无感觉。 于是开车追上去,舒滢滢一路不断暗示,明徽全盘接受,两人眉来眼去。锡林这些日子实在已受够了刺何以堪。 锡林终于爆发了,他威胁一样说出暗含恳求的话:“求求你别跟我装傻了,今儿就给我句准话吧。”。 明徽惊讶极了:“你胡说什么呢?”。 锡林只是说:“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 明徽沉默了,他掉头就走。 锡林实在不知他的真实想法,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断地去试探,希冀得到一点鼓励。结果他却总是神色厌烦。 但总算是有好事的,舒滢滢明徽也疏远了,她识趣地自动退场。 锡林只觉得一定还有时间,陪他去看过狮子座流星雨,接下来他有拉练赛,等赛事结束,他会带他回圆明园和颐和园,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们彼此将再无隐瞒。 一定会有他希冀的结局。 结果比赛上就出了事,锡林看着明徽的赛车冲出跑道,一瞬间他完全失声,待到清醒过来时,他才听见自己的大叫声:“明徽——”。 明徽。 我非常想要的、想一生相伴的人 锡林(五) 集锦篇第一百章。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古诗十九首》。 锡林着人迅速把明徽送入了皇家医院,它也对外诊疗,但主要功能是为皇室及中央各位高官进行身体检查和及时医治。 立刻进行开颅手术。 开颅手术颇为成功,又做气管切开术。明徽左腿粉碎性骨折,医生组话语委婉,但锡林也知道,就算经过漫长复检,只怕他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开车。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要他先醒过来。 那天萦智也在场,锡林把其他一切浑然忘记,萦智却当即通知了明徽的三姐,尚且不敢告诉父母,怕他们急出什么毛病来。明徽三姐待在iu外面默默饮泣,锡林心中极为难受,垂着头忏悔:“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教他接触这个,他开车风格一向过于况转急,一度心跳停止。在生死面前,锡林只觉得痛悔无地。他饮食俱废,二十四小时待在医院,熬得双眼通红。三姐虽然也心神俱丧,但她精明惯了的,这时候终于忍不住盘问锡林身边的女下属。 她问:“你在太子殿下身边工作很久了?”。 “是,五年多了吧。”。 “那你经常在太子身边见到明徽吗?就是我弟弟?”。 锡林推开门轻声说:“三姐。直接问我更好。”。 三姐一瞬间尴尬,转开眼:“按说这时候我不该追究这些……”她叹口气,“但是明徽,我实则从没想过他还有这一面。他从小就那么乖,每一次考试,考了多少分错了几题全家人都会放在饭桌上讨论。我们也从来没给过他压力,他为什么会……”。 始终不能理解弟弟为什么会爱上危险性高的赛车。 锡林倾吐心事:“三姐,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从小到大,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以后爱上的一定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就算不完美,总该有过人之处,不是寻常人可比。”三姐一怔,有所触动。 “从小,我在异性中极有人缘。”三姐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还补上一句,“我们家明徽也是。”。 “所以从来没想过,最后爱上的会是我的好哥们儿。”锡林脸色憔悴,他微微苦笑着。 三姐失色。 “最开始和明徽交好,只是因为两人特别投缘,而且他出身普通家庭,和我成长经历、兴趣爱好都是互补,我们两个都从对方身上学到很多。他教养特别良好,我愿意和这样的良师益友来往。”。 “爱上。醒悟。突然失去。都是很快的事,电光火石之间吧。但是我觉得我这辈子是完了,如果他真的不在了,我一辈子都完了……”锡林说得平平淡淡,但这等话语原本惊心动魄,何况出自真心。 三姐怔怔说:“你是太子殿下,你前途光明,身负重 分卷阅读197 任,不可为儿女私情所耽搁。”。 锡林的脸一半掩在暗影中,一半耀目在夕阳余晖下,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失去神采的瞳子看着她,三姐再说不下去。 锡林的侍妾终于忍不住过来探望他,和声问:“陛下让我来问问殿下,什么时候有空回去一趟。”。 锡林摇头,对她说:“从建昭帝开始,宫里一向有个规矩。后宫女子愿意求去的,可自行离去,相关待遇标准有明文规定。有子女的,可正式办理离婚手续。你我缘分已尽,这便散了吧。”。 她骇然,扯住锡林的袖口。锡林却没心力去应付她,律师很快走过来说:“小姐,我们这边谈话如何。”。 皇室怎么会刻薄弱女,自然会诸般事宜安排妥当。但她却在走廊上痛哭起来。 最初的时候,最最留恋的是宫苑小亭东,蔷薇何似红。如今最最留恋的,却是这个无心无情的太子。 除了你我还能爱谁。除了宫廷我还能去到哪里。 有人知道,会指着她的鼻子嘲笑吧,这个年代了。 可是不管什么年代,总有女子因为种种原因,无法独立,无法高飞。 一个星期,锡林、三姐就显而易见地瘦下去,医院下发病危通知书,三姐终于熬不住,要把消息告知父母。“总得让两老见明徽一面。”。 这当口萦智却找上门来了:“我认得一位神医,保管能治好明徽。”。 锡林信萦智的本事和信誉,当即要派人去请。谁知神医已经自动上门,锡林一见,不免大吃一惊,原来就是那个和他们住一层楼的神秘同学,叫云出的美少年。 这几天锡林各种翻医书,张口考云出几个问题,他笑微微,不慌不忙地一一答下来,倒显得锡林像傻瓜似的。云出胸有成竹说:“我师父最擅长中医,秘制一种药泥,敷上去断骨能接,你看过《倚天屠龙记》么,里面的黑玉断续膏就是我师门出产。粉碎性骨折过二十年还能治愈,至于什么颅内出血?太简单了,替他打通头部经络便是,这和足部涌泉穴有关……”。 锡林目瞪口呆,深深觉得他不靠谱,几个主任医师看他跟看疯子似的。 他把萦智拉到一边:“这人是武侠中毒者吧?都这当口了你可别给我弄什么乱子,我要真正靠谱的西医。”。 萦智怜悯地注视他,许久,忽然伸手抚上他头顶,叹道:“真是熊孩子。”。 锡林给他气坏了。 晚上,锡林的属下告诉他,监控到两人进了病房。锡林调监控仪和音响默默听。 云出说:“外伤已经好全。但魂魄完全离体。”。 萦智笑嘻嘻:“你很高兴吧?”。 云出冷笑一声:“别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虽然你大致猜到了事情过程,但毕竟没有恢复记忆,也不可能恢复记忆,你还知道什么具体事实。你对我们来说,就一陌生人。”。 萦智无奈地笑,反击:“明徽的情况和我又差多少?何必这么笑我。”。 云出傲娇得很:“老子不喜欢你,你又不是头一次知道。”。 萦智叹气更大声:“还是你给我接生的哩……”他转移话题,“什么时候他魂魄会回来?”。 云出说:“我也不知。别看在这儿三两天,在那头可是转瞬六十年。”说着,叹息一声。 萦智存心想逗他:“准备怎么庆祝重逢啊?小别胜新婚啊这。”。 云出冷哼一声:“庆祝什么?这么多年看到老子了跟没看到一样,左手基友右手妹子,人生赢家啊他。我要去接人,明天就走,谁等他清醒。”。 萦智先是闷笑,接着像顽童一样拍手说:“哟哦,吃醋了,小舅妈。”见云出更加脸色不善,又劝说,“他真不是故意的,而且经历生死之苦,更是受罪,你就饶他一回罢,这世上,他对谁也不如对你尽心。”。 云出脸色缓和,叹口气,轻轻抚摸昏迷中明徽的额头,指尖无限留恋。“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情,难道你会比我自己更清楚吗?这一次醒来,真的是再也不用分别,总算我还有点盼头。”。 萦智“咦”一声,不知为何有点嫉妒地说,“他也有天分?我还以为只有我得天独厚,时来运转。”。 云出得意地一笑。 锡林关闭设备回自己房间,他反复琢磨着方才听到的一字一句,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外加匪夷所思。 他没听到接下来的对话。 云出说:“哼,总算关上了,否则非给他炸了不可。卷子,这也就看你的面子,如果他不是你后人,我早把他碾成飞灰。”。 萦智苦笑着打躬作揖,叹道:“运气真差,我们家的人怎么运气一代比一代糟糕?”偏偏遇上明徽,偏偏遇上你,偏偏又遇上我。 云出点头:“是。明莼姐姐运气最好。”。 第二天,云出果然离去,萦智过了半天也消失不见。又过五天,明徽终于醒来了。到底是大病初愈,他仍然精神短少,把三姐和锡林叫到病床前,每个人都拉着手仔细审视过两三遍,才兴高采烈地又一头昏睡过去。 他的骨折无缘无故完全好转,三姐也绝口不提,只说根本没这回事。就连他无缘无故长好的满头黑发,众人也只好作睁眼瞎子,当没这种灵异现象。 锡林悄悄亲吻他的指尖,明徽偶然醒转,见锡林捧着他的手坐在那里,伸手拍拍他的头,笑吟吟的。 这个动作,怎么看怎么眼熟。 就和萦智的动作一模一样。锡林哭笑不得之外,又有几分不祥之感。 锡林亲自照料明徽,不假手他人,哪怕当着终于得知消息到医院来的明徽父母也一样。以前明徽会为他的举动而烦恼、不耐甚至生气,这一次却照单全收,总是带着那种纵容到慈爱的微笑,让锡林郁闷到无处言说。 那天三姐问他:“出院后打算做什么?”她怕他又去飙车。 谁知明徽说:“结婚。第一件大事当然是求婚,然后结婚。”。 三姐杯弓蛇影:“同谁?”明徽只是微笑,三姐再三追问,锡林旁敲侧击,他守口如瓶。这次醒来,他真的沉稳很多,也有城府得多,轻易再问不出话来。 三姐再次进来的时候,诧异地说:“明徽,有同学来看你。奇怪,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住院?”。 明徽挣扎着坐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帝云出。”那个美少年翩翩而来,他热闹中带着一分寂寞,海棠花一样,年年燕子春来早,欲寄相思无人晓。 两人久久对视,锡林从没在明徽眼中看到过如此深刻的、深刻到铭心的感情。 仿佛已相爱了一生一世。 明徽说:“对不起。让你等了很久。”。 帝云出笑,有点讽刺似的说:“我要听的是 分卷阅读198 这个吗?”。 明徽立刻露出有点无赖的笑,从未见过的:“亲爱的,我爱你——是这个吗?上辈子都说一万遍了。”。 帝云出怒:“自己脸皮厚不要怪别人!”。 明徽立刻屈服,但还是要在嘴巴上占下便宜:“是是,都是我的错,看破莫说破。这辈子一定说十万遍,我爱你,所以求你过来一下吧。”。 虽然说了,可是一定不肯正正经经地说。像不好意思似的,可是心是最真的。 至于锡林的心呢?。 他还有心吗。心,心是什么。 锡林靠在病房的墙上,无声笑着,突然滚下泪来。三姐本来在门缝里偷觑这两人的动静,这时候给锡林吓住。 锡林用手擦一把,大步走了。三姐本来想跟上去,奈何被随行人员叫住说明会的病情,笑容可掬。三姐明了他们阻拦的意思,无可奈何地叹气,唉,堂堂太子,哪里轮得到升斗小民同情。 她往里看一眼,帝云出双手撑在枕头两边,埋下头去细致地亲吻明徽。明徽纤长的手插-入他的发间,安抚地抚摸着。 那么契合、缠绵与甜蜜。 三姐头痛地叹气,这件事情,同样非瞒住爸妈不可。 ——。 总管说:“萦先生,太子殿下请您进去。”。 萦智点头,迈进颐和园的宜芸馆,外面看着还是飞檐朱瓦的古式建筑,内里却一派现代装修。锡林躺在沙发里,手里一杯橘子汁,双目幽沉,死水一样望着落地窗外的绿地蓝天。 萦智不做声,在他对面坐下来。 要半晌,锡林才坐起来看他一眼,温煦地微笑:“是你啊。”。 锡林一向是那么有点轻蔑地、有点好玩地、游戏一样地对待世间万物。可是自控能力又很强,走路时迈步都很有计划似的,几乎每步的间距都是一样。当然,面对明徽时除外。 他何时有过这样模糊的笑容。 萦智皱起眉头,在茶几上捻起一支烟闻一闻,皱眉说:“大麻?”。 锡林端起杯子喝一口,又是那样游戏人间一样的微笑:“没有,放在这儿而已,我没抽。”。 萦智怀疑地说:“姑且相信你。”他突然变了脸色,劈手从锡林手中把杯子夺过来,浅浅尝一口,强压怒火说:“橘子汁?里头掺了伏特加吧?你倒很懂行,知道伏特加掺在果汁茶水里闻不出来。”。 锡林眉头蹙一蹙,仰面又倒回沙发上。 萦智无奈:“酗酒、毒品……再这样下去,一个月你就会堕落成一滩烂泥。”。 锡林依旧不理他。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一杯酒在手,视线变得模糊,万物都变得可爱,头脑变得迟钝,反而不易想起许多让人心痛的往事,身子轻飘飘的,忍不住要微微笑,脾气变得很好。总之,酒后的世界是那么美好,人的感官只要迟钝一点,什么不能轻易过。 萦智痛心:“不就是一场失恋?你什么好的寻不到,这次错过,非战之罪。相信我,全天下最好的你都能得到,出国去逛一逛,再过一年回来,连明徽是谁只怕都要记不得。”。 锡林冷冷地说:“不可能。”他评判一样地说,“我会一辈子伤心,一辈子痛苦,绝不可能有一天忘记他。我完了。”。 萦智叹气:“只要你想忘记,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 锡林依旧冷冷而客观地:“我非常难受,但我不想。”。 萦智失语。 锡林望着天花板:“你过来,是不是要告诉我什么消息?”。 萦智说:“瞒不过你。明徽从你们宿舍搬出去了。”。 锡林心中一阵闷痛:“呵,同居了。”。 萦智容不得他人这么说明徽和帝云出,他小舅舅和小舅妈,他辩解:“你应该也猜到了,他们原本已经在一起一生一世,谁也不能拆开这样的一对情侣。”。 锡林阴沉地说:“我只是不理解。”。 萦智问:“什么?”。 锡林冷笑起来,沉痛地说:“为什么,我们最艰难、最难受、以为会生存不下去的时候,我们这么尊敬的祖先们毫不回应我们的呼唤。而现在我们过上了平安的好日子,祖宗们却又突然出现,抢走我最心爱的人?凭什么?”他怨恨地说,“是,你们移山填海,你们无所不能。但我只有一个明徽啊。”。 萦智很想说,你弄错了,你只是一个不出场的小配角,从来不是帝云出抢走你的人,而是你找错人、上错台、唱错戏罢了。但他终归曾是建昭皇帝,锡林的祖先,他不忍如此刺痛他。更况且,他两辈子的夙愿得偿,此时只希望人人都快乐。 他叹口气走了出去。 没有尝试过酗酒的萦智意料之外的,酒精能对一个人的神经产生极大的麻醉作用,喝过了头,人像一堆断电又失去筋络的破机器。 锡林醉死过去了,他在浴缸里一边泡着一边还喝,渐渐渐渐沉下去,完全失去意识,水倒灌进他的气管他都毫无所觉。要是进去服侍的下人晚到一两分钟,他就把自己淹死了。 真不是开玩笑的。 第二天萦智实在无法忍受他这种酗酒行为,他把锡林拖出去,告诉他:“我带你去见两个人。”。 车开到商场的电子游乐中心,锡林莫名其妙被他带到充斥着尖叫欢笑小孩的卡通世界,不解其意。在柜台旁边有用积分卡兑换的礼品,各种铅笔盒、卡通本子、储钱罐、粉色发带、毛绒玩具明码标价放在里面。 一个小女生说:“怎么能打到这个啊。”旁边人说,“这种东西需要几万点积分,要打出来的话不知要耗费多少游戏币,还不如自己买一个。”。 另一名白衬衫牛仔裤少女指着其中一只白色玩偶卡通熊,嚷嚷:“我要这个我要这个,弘晖,你给我打出来。”。 她男朋友笑,点头说:“咱俩分工协作,半小时。”。 萦智拉着锡林在场外的等待区坐下来,他一直瞧着场中玩跳舞毯的少女和投篮球的男子,笑容溢出来,收都收不住。锡林盯着看一会,随口笑说:“这女孩子谁啊?长得真漂亮,我去追她好了。”。 萦智拍他一下:“熊孩子。”见锡林愤怒,他掩不住笑容地说,“这是明莼皇后。”。 一直跟到明徽家,锡林还是神态恍惚。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白色别墅,地方很大,但有些过分简洁,家具不是黑就是白,有点冷淡的装修色彩。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明徽捧着一盘菜笑吟吟端出来,简直就是梦想中的生活。 帝云出在厨房冷笑:“都是吃白饭的?光等着本少爷伺候!”明徽走进去帮忙,亲他一下说“辛苦了”,帝云出就又喜笑颜开。 弘晖和萦智在窗边说话,细听一下就是什么“道也可名也”之类 分卷阅读199 很不唯物科学的东西。 萦珠在沙发上抱着明莼的胳膊说话,跟她抱怨:“上次去罗一廷家,吃什么鱼子酱,一堆人在那说法语,我夸奖一句,‘这菜做得真好吃,罗夫人手艺真好’,一堆人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后来才知道,对这帮人不兴夸手艺好装饰佳的,他们不流行夸来夸去。”。 明莼根本不在乎女儿在跟她说什么,只是抚着她的肩头,感慨万千。 而锡林颇觉怪异,她看上去不过十八岁,比她女儿还美丽鲜嫩。 吃饭的时候,弘晖和明莼委婉地向儿女解释:“当时我们两人需要迎敌,后来你们父亲又受伤了,一养伤就是五六十年。”。 几乎就一生再未相见。 萦智不住点头,仿佛得到父母一个间接解释就心满意足的样子。然而萦珠完全对前世无印象,她先还微笑,后来哥哥那么意结了。”。 弘晖淡淡地说:“是,想想,一个介于少女和儿童之间的女孩子,对你全心信任依赖,你完全依照自己的品味把她养大,各方面都符合心意。她不是儿童,儿童没有那么敏感机智;她又不同成年女子,她们和她一比,浊气逼人。她调皮起来是小妖精,懂事贴心起来又是小仙女……能让一个男人从青年到中年发痴发狂。”。 “这才叫洛丽塔。”。 明莼脸色变了。 晚上的时候,锡林和萦珠躲在窗帘后,听见阳台上弘晖和明莼说话。 明莼说:“你难道不明白?实话实说我在世上最爱的是我的孩子,但我最终放弃了他们,永远放弃了做母亲的快乐和责任,这是为了谁?我最亏欠的是我在那个世界的亲人,可我最后既没报恩也没尽孝,我又是为了谁?弘晖,我一直怕辜负了你对我的心。可是我已经证明了,不管我到底有没有像你爱我一样爱你,我们都可以为了对方放弃其余的一切。”。 弘晖抱紧她轻吻:“是。我都知道,今天是我说错了。我吃醋。”。 明莼依旧怒气冲冲:“他已经去世了!”。 弘晖说:“所以你也不要找他的转世。”。 明莼说:“我收萦智作徒弟,已经够了。斩尘缘一说,不是白说的,在这方面我功课已经落后太多。要是不快一点进步,我怕下次遇到考验拖累你。”。 弘晖愉悦地笑了,随即又说:“你我不分彼此,哪来什么拖累。不过萦智竟有这般奇遇,你我终于也能补上与他的亲缘。”。 锡林和萦珠悄悄走开。 萦珠愁闷地叹气:“哥哥也要走了。他们一来,就带走我仅有的。”。 锡林忽然与她同仇敌忾,他不禁握紧了她的手。 又是一年毕业季。锡林已经好久没有回过校园,终于在最后关头赶回来和大家一起照了一次毕业照,这次他心平气和地站在帝云出和明徽旁边。 虽然心中酸涩悲伤依旧,但时间能冲淡一切,不,繁忙能冲淡一切。他不是这些神仙人物,几百年凭白度过,他手中琐事甚多。 他和明徽握着手相视微笑,一起在校园里拍下许多照片。 突然有女生鼓足勇气上来,问他:“请问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多么遥远的话题。锡林发怔,然后说:“没有。”见对方双眼发亮,又说,“不过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不远处,明徽和帝云出并肩而行,低声说笑。 有喜欢的人了,只是对方不知道。 暗恋是终身的事业。 去礼堂参加毕业典礼,校长在发表毕业就辞:“回首四年青春,是否做到无憾无悔……”。 不不,无憾无悔,那是圣人的事业。平凡人如你我,大多是抱着遗憾,含着酸涩,被压人的生活迫着继续前进。 四年大学,暗恋一个人,他却是别人的。找到人生的道路,却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总觉得还有很多事没做,可惜时间匆匆过去。 四年前我还年少轻狂,四年后我成熟,对一切都不再奢望。 这叫成熟吗,或许这是苍老。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永翊(一) 集锦篇第一百零一章。 奉帚平明金殿开,暂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王昌龄《长信怨》。 白6到宫中去探望姐姐。 姐姐是长宁宫淑妃。故此在出门的时候,母亲多次向她强调:“此去宫中,万事小心,人多的场合尽量不要说话,没你姐姐吩咐,也不要随处乱走。你姐姐若有什么吩咐,我们都听她的就是。”。 唉,最后这一句意味深长。 刘家早想把白6送进宫中。她瓜子脸儿,长眼睛,羽睫,唇瓣樱桃一样,看着就可口,皮肤白皙到在阳光下隐隐透明。身段尤其好,丰胸翘臀,腰细得两只手能握住。上帝造她像是特别用心。 按照她母亲的说法:“6儿不进宫可惜。”。 确实,皇宫是天底下最富裕、权力最集中、视野最广阔、景色最美的地方,一个有资本的女孩子,进去搏一搏,方才不枉此生,否则的话,一辈子圈在后宅里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是家族里最有权势的长辈说的。那也正是白6的姑姑谦太妃刘云舒,如今和硕安亲王府的主人。 景仁宫原本叫翊坤宫,为了避讳当今陛下建昭皇帝的名字——也就是永翊,因此改名为长宁宫。由这座宫殿,可知姐姐淑妃的宠爱。 踏进宫门,白6深深吸一口气。明成祖朱棣将京城迁到北京,并在此建立宫殿,从此这就成了一个庞大帝国的权力中心,从这里发布出的每一道命令,都由传令官策骏马传达到全国各地,几月之内,国家面貌就因这里的一道道命令而发生改变。 如今在某些发达省份,也使用更快捷的电报,在北京城内甚至有了电话。可是那种帝言一出而天下遵从的感觉,真是令人激动到全身战栗。 权力的极致。 没有人能不膜拜。 而如今,中国全境、美洲大半、澳大利亚全境的所有权力,都归属于紫禁城的主人——这一对名叫永翊和未央的兄妹。只要能获得他们的一丝喜爱,就足以荣耀整个家族。 淑妃温柔地和白6说话:“陛下和公主一同去木兰围场打猎了,数日方回。你先在殿内住下罢,我知 分卷阅读200 你是个懂事的,也不必拘束,只记得见了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须得谨慎守礼,其余自己斟酌便是。先教青梅带你四处逛逛罢。”。 白6行礼称是。 这么看过去,不过是一样的宫观楼阁,大片大片的只是红色和黄色,后宫中总还有些植被,前殿却几乎是寸草不生——当然,白6是无缘得见的,不过听人描绘罢了。 可她看得目眩神迷。 这殿内描龙绘凤的柱子,原本都是明成祖朱棣着人往川贵湖北的崇山峻岭中伐楠木运输至京,建造而成。楠木巨大而珍贵,蜀地山势极险,有人用“入山一千,出山五百”来形容采木的代价。而后,又通过运河和天然河流输送入京,整座宫殿光采木就用了十三年。到了本朝,这些木料经历世事变迁,保存不住,才用松木替换。 这么沉默而不起眼的柱子,背后也有那么多的鲜血和性命。 这才是,皇权。 那些普通富商或者小官吏的女儿在私下猜度里,总会以为宫廷选秀是大家闺秀的噩梦,以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呵,怎么可能。 有些人间富贵,不亲眼所见,你甚至无从猜度。 汉朝的时候,匈奴进犯,因为太后崩逝,举国不能为战事,于是边疆刀兵不动,只能任凭匈奴劫掠。明朝的时候外族来犯,因为首领病故,于是动辄出动几十万兵马的战斗同样消弭无形。 和帝王一人的喜怒兴荣相较,几万人乃至几十万人的流血、牺牲、死亡确实不算什么。 不然为何先哲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杵。 白6遥遥地向干清宫方向望过去,那里正是帝国中心的中心,它是陛下的寝殿,也是陛下处理政事的地方,是无数士人官员心中的圣地。 殿前微有凹槽的青石板,多少才华横溢、家世尊贵的大臣曾用它们接触过自己尊贵聪明的前额。那里有他们的汗,也有他们的血。 先帝元和皇帝日常与明莼皇后共同处理政事,上朝时二人共座,在先帝因故暂无法处理政事时,甚至是明莼陛下一人坐在龙椅之上,倾听大臣的廷见。 这真的是一个太过幸运的皇后,也是一个太过幸运的女子,与她相较,偶尔会与建昭皇帝共同商议政事的未央公主不算出格。 雍正皇帝在位时,后宫数得上名号的妃嫔不过一二十人。元和皇帝一生只有一位明莼皇后。到了建昭年间,后宫才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三宫六院,宫娥彩女,不可胜数。 明莼皇后、未央公主,都是后宫女子中的极幸运者。 白6站在虹桥上,抚摸着生趣玲珑的小石狮子头,在柳丝蝉鸣中微微叹息一声。更多的后宫女子毕生寂寂无名,命如草芥,不过是皇室中人取乐的工具或闲置的摆设,唯有产下子嗣,她们才能真正拥有一席之地。 建昭皇帝还没有子嗣,同时,他也还没有皇后。 多么让人心动。 宫里的日子并不平静,因为贵妃有恙的缘故,如今贤妃淑妃共掌宫务。某日,细雨弄烟,风中荼蘼摇曳,白6在宫中偶然和贵妃正面相遇,因一时不慎将花泥溅上贵妃的裙摆,当即被罚掌掴三十。 白6心知着了算计,当时却是无可奈何。她看着行刑宫女指间的扳指,难以掩饰地流露出恐惧之色——这扳指上有微露的铁丝,是要直接毁了她的脸啊。 红颜胜人,必定会早嫉妒毁伤。 这一切分明都是贵妃的算计,白6在京中艳名太盛,出头之事,果然做不得!。 贵妃明摆了是并没拿她当对手,连迂回的手段都不屑用。可是这样简单有力的法子,却实打实让白6陷入绝境。 好在天不绝她,总算盼来救星。两位少女带着一群宫娥婢女走了过来,其中一位黛眉微蹙,问道:“贵妃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白6大喜,来者正是明中堂明徽的嫡亲侄女,明莼皇后大哥的亲生女儿,明波和明润!上流社会不过这么一些年纪相若的大小姐,白6在谦太妃那里和她们结识过,她们八成会帮她。 果然,听了明波的问话,有低等宫女轻声说明原委,明润不满道:“贵妃娘娘,这么做就过了吧?”。 贵妃冷冷道:“此女行迹不明,欲对我行不利之事,我不过施以薄惩,明小姐怎么就管到本宫的内务上来了?”。 明波嗤笑道:“这是谦太妃的亲侄女刘家白6小姐,分明是到宫中来做客探望淑妃娘娘的,这是宫妃亲眷,贵妃不认得也属应当。只是公主殿下前几日还和我们说,在家里如何没规矩都是小事,万不能对客人失礼,把脸丢到外头去,贵妃娘娘还请饶了白6一遭儿罢,只怕她也算得稀客呢。”。 贵妃咽不下这口气,然而也无可奈何,只得瞪了白6两眼,抿着嘴僵着脸走了。 白6这才略微认识到未央公主在后宫的地位。今日明波明润两姐妹分明是在用表妹的名头狐假虎威,然而就这样,也足够救回小小的白6。这样大权在握的贵妃,甚至都不敢正面撄公主伴读的锋芒。 白6看着宫殿屋檐上的兽头,长长吁一口气,冷汗湿透了脊背。 明波和明润不过顺手为之,甚至都没耐心听白6道谢,派了个侍女去告知淑妃,再留个侍女照顾白6,这就很有礼貌地告辞走了。 此事过后,白6更是不敢多走一步路,淑妃看着心疼,干脆遣她出去玩。那是在西边宫殿群里分隔出来的小小一座园子,正是工部尚书博陵赠给未央公主的及笄之礼,她叫它“永乐园”。 白6知道其中的典故,未央公主身为本朝唯一的嫡公主,颇得双圣宠爱,她小名就叫永乐,与陛下永翊取的是同样的字。先帝后常常宠爱地叫她“永乐儿”,从名字便可以看出这一对父母的期望,不过是永乐未央四字。 这天正是汜水节,按例永乐园对外开放,无数青年男女纷纷涌来,还有不少母亲带着孩子,真个是摩肩接踵。白6坐了一回过山车,头一次不顾形象地在空中惨叫,下来后吓得腿软,只得坐在椅子上休息,可惜休息完了之后又心痒痒起来,去玩海盗船。 人再多,到傍晚的时候也渐渐散了,白6仗着自己就住在宫里有优势,高兴万分地等着几乎所有人都走了她去坐旋转木马,音乐响起,她在蛋糕一样色彩缤纷的巨大玩具盒子里一遍遍爬上木马,她穿着丝裙,此时裙摆微扬也不怕人看见。 熹光渐渐暗了,旋转木马里的灯光打开,照得四处闪闪发光。白6忍不住微笑,沉醉至极,这样的公主梦,多少女孩儿都做过。 她一辈子也没笑得这么美过,因为完全真心,不是笑给别人看。 最美的童话是,公主在完美的游戏之后,有俊美王子在等她回家。 当这真的变成 分卷阅读201 现实的时候,白6如坠梦中。他说:“你要出去吗?我送你。”。 白6呆呆地说:“你来做什么?”。 那俊美青年看着她微笑,眼中满是欣赏,就像她在他眼中闪闪发光,充满优点。 白6忍不住扑哧笑了,她咬着嘴唇,也觉得自己问得可笑。她嫣然微笑,齿如编贝,手若春葱,瞳是秋水瞳,眉是新月眉。 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答:“白6。白色的6地——你见过吗?”。 他点点头,调笑道:“你是白色的6地,那我呢?难道我是一直发亮?”。 白6笑得弯腰。她从来没有这么不顾仪态过,可是这个俊美的青年就像永乐园一样,给人珍贵的快乐和欢笑。 一直到三个月后,白6每每想到这次初遇,仍然会止不住地笑出声来,那时她已经是宫中新封的楚贵人。九五之尊已然又有了新人,然而他最宠爱的是白6。 就像宫人当笑话说的那样:“可能楚贵人是唯一一个不让陛下吃亏的人,以陛下的美貌程度,无论宠爱谁都亏了呀。”。 真的是有绝色美人一说的,白6就是。 当然,年轻美貌,美貌也就是年轻的时候那么几年,所以一定要尽情欢乐。白6从来不在乎专宠或者风头太盛一类的说法,若是有那个可能,她一定要奋力争取。 姐姐淑妃连带的也受惠,然而她还是不断警告白6:“千万不要去挑衅贵妃。”。 为什么?贵妃一直生病,分明是受了什么打击,为何不趁机补上一拳。 淑妃说:“上次公主生辰,陛下留在照月楼里过夜,贵妃竟胆大妄为地去截陛下。不用公主发怒,陛下就先生了气,让她暂时禁足,并把宫务交给了贤妃和我。但是估摸着贵妃也该起复了,陛下对她,毕竟有情分在。”。 白6不解:“陛下对她,比对姐姐更看重吗?”。 淑妃苦笑:“我如何能和她比。孝纯皇后在微末时,有位管事姑姑锦姑姑与她有恩,后来孝纯皇后亲自安排她出宫嫁与旗人中的殷实人家。在先帝还是明亲王的时候,又将锦姑姑请入明亲王府做管事,你说她是何等的情面。贵妃就是锦姑姑的女儿。”。 白6低首无语,虽然说着是奴婢,可是先帝后身边的奴婢,比外面的许多大臣只怕还更有面子。 “陛下在年幼时与贵妃也见过一两次。后来锦姑姑告老回家,自然两下生疏。再一次陛下微服出宫,便与贵妃结识,实话说罢,这是陛下第一次喜欢上女子,那时陛下还是太子。”。 呵,青梅竹马不说,还是初恋情人。 “再有,陛下某次遇上刺客,贵妃还曾为陛下挡箭,虽无救命之恩,毕竟心意动人。”。 白6叹口气,确实拼不过。贵妃太懂行,后宫这些女子算什么,她是纯正满人,她出身伊尔根觉罗氏,只要有了儿子,她绝对有资格做皇后。她只需要牢牢攥住陛下。 可陛下会被她攥住吗?白6失神,他像一阵风,不是任何女子留得住的。更何况,若是贵妃留得住他,那后宫中就不会有二妃四嫔,不会有五个贵人和七个常在,更不会有这些更衣、格格。 淑妃见她黯然垂首,出言安慰她:“别想这些了,公主在郊区别墅住的也够久了,陛下想必这几日就会去迎她。听说公主打算在别墅开宫宴呢,你也正好去散散心。”。 白6点头,笑笑地去准备衣服以及礼物。 淑妃叹口气。 哪个妃子不是这样呢,总以为自己是特殊的一个,总觉得自己和陛下的相识相爱是生命中最炫美的神话,会持续一生。 永翊(二) 集锦篇第一百零二章。 日□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李白《长相思》。 奔驰车驶过蜿蜒而弯曲的、长长的、浅褐色砾石私家车道,终于抵达未央公主这几个月所居住的郊区别墅,门上没有门牌,也没有任何标识主人身份的装饰物,便是在此地居住了数十年的居民,只怕也想不到此地主人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 别墅外是高高的围墙,整个别墅仿西式风格,草坪宽广而深,看上去并未修建,然而白6很清楚,这片草地绝对经过多名仆从的精心打理,否则其间不可能杂草全无。 草地上养着几头麋鹿,白6忍不住地探头去看,贵妃轻轻发出一声嗤笑。 但白6夷然不惧,她在和硕安亲王府中出入也是等闲,刘家更是书香传家,刘家的小姐自然是见过世面的。而贵妃呢,她之前不过是普通旗人出身,母亲曾为宫婢,她不过是贫民。 白6压根没有理她,只是含笑欣赏、并学习着未央公主的做派排场。这种发自内心的不屑和忽视是最厉害的反击,贵妃当即气坏了。但看到坐在她右边怯怯微笑的少女,不禁又放松些许。 她是海南采珠女出身,年方二八,皮肤是中原女子没有的蜜糖色,眼睛如同黑珍珠,嘴唇似樱花瓣,她整个人像是一条美人鱼,温柔羞怯,在水中却曼妙活泼。之前与建昭皇帝永翊在海边结识相许,并曾共度半个月佳期。 贵妃在面临白6的强大威胁时,便想起此女,着人将她迎回京城。七月赏荷之时,她藏在巨大的金色蚌壳中缓缓浮出水面,蚌壳打开,她整个人如同一粒蜜糖色珍珠,黑发垂肩,素颜如莲,盘腿安坐,六宫为之惊叹。又在水面上菡萏间作凌波舞,衣袂飘举,荷香阵阵,酒融歌暖,永翊赞叹说:“果然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此后便日渐宠幸,并封为昭常在。 白6并不惧她,但是也忍不住叹息一声——这天下美人何其多,要想拔得头筹,谈何容易!。 众妃嫔下车,车子驶进车库。白6忍不住望了一眼,那车库足足能容纳三四十辆轿车,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私家车库。 屋后的花坛里种着蓝色的玫瑰和花期已过的杜鹃,往上看去,垂直拉窗上十二个窗格子里镶嵌的琉璃被擦拭得闪闪发亮。贵妃带着一众妃嫔向内走,到起居室时被侍女拦下,轻言细语地说:“公主正在用早餐。”众人坐下来等候,沙发里的垫子、靠枕鼓鼓囊囊,松软得过分,白6看着地上的手织地毯,只觉得屋里的一切都舒适过头了,仿佛房子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的存在都只为一个宗旨——让主人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觉得舒适。 坐下休憩片刻,贵妃率先说:“本宫去卧房休息一会,这车坐得头晕。”不少嫔妃都跟着去了,也有一些散开去书房或者外面草坪上玩,只有白6规规矩矩坐在那里,仍然在研究椅子 分卷阅读202 上的手工椅垫。 侍女轻声说:“这是公主的作品。”。 白6忍不住笑了,她已经可以从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悠然闲适的妙龄少女独居郊区别墅的情景。当然少不了庞大仆人群的服侍,墙上的锦缎装饰、闪闪发亮的铜把手、光洁明亮的琉璃窗可不是一两名侍女能维护好的。 她想起自己听姑姑谦太妃说过,明莼皇后卧房里有数面宝镜,估计未央公主也是吧。 正当白6把目光转向花篮中的洁白玉簪花时,她惊喜地听到了一个声音:“白6,你在这里?”。 她福身:“陛下万福。”随即喜悦地笑,“陛下,您来了?”。 永翊点头,搁下帽子:“难得未央有兴致请诸妃过来吃酒,朕自然要来凑热闹的。”。 他带着白6穿过黑白的大理石走廊,白6眼尖地发现这座宽大的别墅至少可容纳上百位客人——还不包括他们的仆人和侍女。但主人的居住需求必然是首位满足的对象,白6跟着永翊走上露台,见露台上摆了一张玻璃面餐桌,桌上有牛角面包、牛奶、煎蛋、橙汁、果酱、鲜花,桌旁动用刀叉的人抬起头来。 那少女一对黑白分明的秀致双眼好似寒星一般闪闪发亮。白6看得发呆,待反应过来时不觉自惭形秽,她简简单单把头发盘起,穿白衬衫卡其布裤子,不施脂粉,可是巴掌大小小面孔上五官说不出的好看,浅粉色唇瓣,琼鼻,新荔一样的腮,眉也不是远山眉或柳叶眉,未修剪的飞扬的眉给柔和面孔添上英气,真是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 这必定是未央公主。 她站起来,微笑道:“哥,你来了。”又和白6握手,“你好,你是楚贵人可是?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白6对这一套西式礼节都生疏得很,可是未央天生有带动人的气场,她不知不觉照做,竟觉得这小少女给人一种安全感。 被未央公主震慑的白6全然忽视了桌旁另外一人。 在椅子上坐下来,两人继续吃饭,陛下也索性命人添了一碗白粥,白6虽然不饿,不得不随大流吃起来。远处的树林在风中摇晃着枝叶,清晨的露水尚未完全散去,早上□点钟的太阳、晨风都是如此可爱,更别提桂花飘香,沁人心脾。 在这样的环境中享受鲜榨的橙汁、合口的食物,旁边还有美青年作陪,白6再一次肯定,未央公主是个太会享受的人。她把目光移向那俊秀青年面上,才察觉他气度不凡——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陛下对面安然吃早饭的。 永翊果然也开口了:“你叫钮钴禄善保?与熹太妃可有亲缘关系?”。 咦,白6诧异,陛下看他不太顺眼啊。熹太妃是太宗的妃子了,她儿子正是宝亲王弘历,众所周知宝亲王曾和先帝是政敌。 善保对答:“同姓而已,不敢高攀宗亲。”。 未央公主说:“哥,善保是我在国立清华大学的同学。”。 国立清华大学学子数万,能攀上公主,这善保也是个人才。白6赶紧插嘴:“公主殿下在学校里读的什么专业?”难道是屠龙术?或者管理?。 未央公主微笑,她的笑容弧度绝不超过度,可是极好地表达了温和、礼貌和愉悦,“生物。我研究蝴蝶种类。”。 呵,读这个有什么用?白6呆呆地微笑,准备好的恭维话全没派上用场。要过一会她才想明白,有庞大土地和巨大遗产的公主殿下此生都不必为物质烦忧,她何必去辛辛苦苦读什么法律或者经济,她完全可以悠游自在地读文学、天文或者研究蝴蝶,都是全无用处、完全消遣的功课。 像她们,还在从吃、喝、穿中寻求乐趣,而未央的小玩意儿是知识和文化。 她又想到,未央公主也不必去学管理,她和陛下,学会的第一课应当就是藏起头脑和心事,不让外人摸清他们的思维轨迹。 其余三人已经开始谈天,永翊得知善保精通满、汉、蒙古、西藏、英文五种语言,文能作诗武能骑射,面色缓和了不少。而白6旁听着,也弄明白未央公主十岁失亲,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澳大利亚由颦卿长公主教养,更在剑桥读过书,因此生活习惯有些西化。 复古、留洋,一向是上流社会赞赏的范儿,白6不禁肃然起敬。 午餐是众位嫔妃一起吃,善保自然无缘出席,事实上为避嫌疑他上午就离开了。陛下和公主并肩坐在主座上,仿佛男女主人在招待列为来客一般。 陛下对淑妃说一句:“当心别吃海鲜,省得又过敏。”。 又问昭贵人:“感冒好了吗?”。 对贵妃也不忘说一句:“这边有温泉庄子,教女官引你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只要与他交谈过的妃嫔,无不双颊红粉绯绯,双目熠熠发光,快乐得要飘起来,连吃醋与争风都忘了。唉,这等受关注与受宠爱的感觉,实在让人乐极忘返。 可惜后面陛下的注意力基本就在未央公主身上,她抱怨说打网球一不留神弄伤了手,永翊立刻握起仔细审查,专注双目在三分之二的时间里停留在未央身上,实在教精心打扮的众妃嫔咬牙不住。起身的时候,公主的裙子忽然勾在椅子坐垫花边上,陛下倾身为她解开,未央回首嫣然,笑嘻嘻地说:“谢谢哥。唉,这花边还是我自己绣的,没绣好。”。 本来说好了要和白6出去的永翊突然问:“永乐儿,下午有什么打算?”。 未央一怔:“下午老师过来,上一节练字课,一节国画课。”。 永翊含笑,牵她的手:“你哥我教你得了,你以前不都说,我教你的时候你学得最快?”。 白6怔住,滋味难辨。蓦然对上贵妃的目光,她仿佛在嘲笑:“呵,教你领会领会我的感受。”。 晚上宴会,来了许多青年才俊、大家小姐,自然少不了各位命妇大臣。然而偷情这回事在永翊后宫里是不会发生的,她们都像为他着了迷。 陛下和公主一起跳开场舞,接下来永翊的舞伴是贵妃,而未央的舞伴是富察明瑞,到中途的时候,善保竟也来了,未央一看见他,顿时双目发亮,弃众位贵公子而就善保了。 当时永翊本来在和白6跳舞,一舞既毕,看着未央伏在善保怀里,登时表情郁闷,走过去笑说:“永乐儿,下一首和哥哥跳怎么样?”。 未央公主只得弃善保而就永翊。 然后,陛下的每一支舞都是公主的,直到两人坐下歇息,整个晚上始终在一起说话谈天。这一切,白6都觉得可以忍。 然而,到晚上陛下理所当然地睡到主人卧房去的时候,她耐不住地要叫嚷起来。 要不要这样!未央公主都十六七岁了!虽然是陛下把她一手带大,虽然两人相依为命,但这真是……。 淑妃捂 分卷阅读203 住了她的嘴:“你胡说什么,陛下和公主一内一外,住的虽然是一个套间,但不是一间房,更不是一张床。”。 白6松一口气,随即想到,看来这情景不是一日两日,否则姐姐怎么会这般了解。果然淑妃接着说:“以往公主在宫里住的时候,两人同起同卧同吃同住的时候也有,你这么不镇定怎么成。”。 白6呆住,抑郁万分,但好歹眼下无事,只得纠结地回房卸妆睡觉。淑妃却又想,丫头知道少一点比较好,像她就不能像白6一样安然入睡,她是知道的,虽然不是一间房,但只隔一道小小雕花木门,根本不锁。 唉,多少女子一见了永翊,就自觉逃不掉,可惜他不属于任何人。 或许有例外,比如未央公主,又比如明莼皇后。 美人如花隔云端。 永翊(三) 集锦篇第一百零三章。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总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青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纳兰容若。 白6自然想不到的,那一对兄妹的谈论对象正是她。 未央翻个身,滚到床最里面,敲敲夹板:“哥?”没人应,她又轻叫一声,“哥哥?你睡着了?”。 永翊回她的声音里笑意隐隐:“怎么可能,你从小就爱睡前和我讲讲话,我早料到了。”。 未央惆怅地叹了一声:“不是小时候了。”。 “是长大了。”永翊也有些感慨,“该不会马上要找个驸马了吧?”。 唉,谁听人见人爱的永翊这么暗含试探、小心翼翼地和女孩子说话啊,也就未央了。未央不理他,一下子转移矛盾:“说我?我有什么可说的,我在澳大利亚都听人说你要立皇后。搞的那里的女孩子都心猿意马的,直抱怨为啥皇家不在澳大利亚选秀呢。后来去英国,英国人又传,说你打算娶一个欧洲公主,英国皇室没有合适的,所以贵族小姐们纷纷想着能给你瞧中,封个公主嫁到大清来呢。”。 未央闷笑起来:“哈,哥,你这是一家皇帝百家求啊。”。 永翊有点尴尬:“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不打算立皇后。”。 在黑暗里,仿佛可以听到耳中血流的涌动声,两人都为这话而沉默,空气里有点说不出的意味,仿佛有那么一层纸,再往前一点点就会挑破,会有什么东西,永远不能恢复。 太危险。 未央挨了片刻,才又有力气张口:“我们家怎么这么多不婚主义者啊?颦卿小姨是,你也是……我也是。”。 我也是。 这三个字教人发抖,也教人脊背酥麻。黑暗中,仿佛有谁倒吸了一口冷气。 真的太危险,简直到了悬崖边上。 可是永翊也克制不住自己地说:“你还小,这些事,以后再提也不迟。”。 永远只是这一句话。未央眼中湿了,声音却还稳定如常:“嗯。像颦卿小姨那样,养个知心人也就算了,省事。”。 永翊知道她声音中的报复意味,苦笑一声,转移话题:“你老是看傅恒不顺眼,何必呢,他怎么着也算我们半个姑父好吧?”。 未央哼了一声:“如果有人喜欢我,我要他留着空白等我,我要他能为我放弃一切。傅恒呢,他之前有妻子好吗?名声也不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在京里忙他的公事,有假期了才能去澳大利亚陪小姨……哧,谁稀罕?小姨这样的人才,还要等他?人都等老了也不见得过得几天快活日子!”。 这番话,说的只有一半是颦卿。 永翊心里很难受。父母走的时候,妹妹还只有十岁,他可以说是半兄半父地把她带大,世界上再没有谁比永翊更想让她好。 永翊说:“是我太自私了。”。 未央心里一动,突然气平,其实她还要什么呢,她已经没什么可求的了,只是有的时候看他三宫六院、美人不断,总是难免气苦不平。她为调节气氛,故意轻快地笑了一声:“没有的事,哥你最好,行吧?真肉麻。”。 本来说到这里,已经可以止住,不知为何又添了一句:“你再自私一点才好呢。”。 空气再一次凝滞起来。 很多事情,千万不能说破。 两人终于能够顺畅呼吸的时候,永翊说:“博菱姑姑也要走了,过两日你就随我回宫罢,我们总要和她道个别。”。 未央没精打采:“博菱姑姑是留到最后的一个人,爸爸其他的师弟师妹早就回去了,如今她再一走,真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说得低落,实际上比她更失落的永翊不得不承担了安慰者的角色:“没事的,我们还有帝云出师父和小舅舅,他们肯定会一辈子在。”。 未央说:“他们……到底回哪里去了呢?深山老林?西昆仑?天上?”。 这何尝不是永翊的疑问。 他说:“我和你都去过的。听帝师父说,我出生两个多月就被爸爸妈妈抱到宗派里,给师公看。后来你直接是在宗派里出生,我只晓得爸妈莫名其妙出门了好几个月,后来就把你抱回来,说,你妹妹会一辈子陪着你……”。 他说起往事的时候,总是那么悲哀而满怀柔情。 未央说:“我和你,都是被他们抛弃的人。”。 这样的心结,一辈子也不会散。可是这样的心事,又只能和对方说,所以永翊和永乐,一辈子也分不开。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永翊说:“我总觉得他们还会回来。”。 未央没有说话,父母走的时候,她不满十岁,最开始自然是不住哭泣,到后来也渐渐淡漠习惯。可是哥哥一直和她说,母亲如何温柔,父亲如何强大,他们多么爱惜子女,渐渐渐渐的,思念变成一种习惯。 她最终说起白6:“哥,你就是喜欢这等艳女。她是不是谦太妃的侄女儿?”。 永翊“嗯”一声,未央随口说:“我听人提起过,谦太妃手里有一张生子秘方,且她曾精通医术毒术,你要小心。”。 永翊失笑:“是谦太妃精通,需要小心留意的人是皇祖父,与我干系不大。”。 未央也没真把白6当作威胁,这个话题转瞬流过。再怎么为情所困,她是明莼的女儿,偌大一块澳大利亚未来的主人,她的心思眼光怎么会停留在后宫之中。 未央并未食言,虽然别墅里有善保的殷殷笑语,她仍然随着永翊回到了宫中。宫内东侧的建筑原本是皇子居处的西四所,现在整片改建成了江南式园林,只住着一个未央公主。 紫禁城毕竟是紫禁城,未央在这里是不可能如往日那般自由了。只是每天早上穿着校服 分卷阅读204 裙坐上私家车,拎着书包在宫人奇异的目光下上学,感觉也挺有意思。 那天未央公主与后宫妃嫔坐在一起说话,谈论制定新宫规的事情,按照她的说法,这次宫规是要制定为成文法,诏告六宫,并刻为碑文流传后世。 她若无其事说了一句:“母后一直致力于提升妇女权益,后宫诸妃的权利也应得到保障。我前些日子与皇兄商议,他颇为赞同——后宫妃嫔,但凡愿意求去的,可在与皇帝当面商议后至宗人府办理手续。”。 登时炸开了锅。 白6心里砰地一跳,见姐姐淑妃眼睛也瞪得大大的。贵妃已然起身冷笑道:“公主殿下,这只怕有所不妥吧?若是外人听了,还以为公主打算把我等嫔妃都赶出去呢,六宫为之空置,于国何尝是吉兆?”。 未央公主平心静气地说:“自然是立法,自然会告知大臣,按照法定程序决定此法是否可行。”。 贤妃柔声细气地说:“以外臣治内廷事,有所不妥。”。 贵妃景,白6果断拉住了打算起身发言的淑妃。她用口型轻声说:“没有用的,姐姐。”。 果然是没有用的。中宫笺表如今无人能动,可是在中国,一向是帝言决天下,既然永翊都赞同了,那谁还能反对。众位嫔妃只能不住地向后宫诸人声明,断断不能做此有损颜面之事,表达自己绝不合作的态度。 不过未央真不是拿这条法令来羞辱她们的,在很多年以后,掌权太后与临朝皇帝意见不合时,皇帝通过这条法令保护了自己心爱的妃子和腹中幼子,从而争取到了最后的胜利。 永翊和未央都知道,属于他们的时代,不是开拓,是守成。他们要把先人留下来的海6空,织成坚固的江山磐石。 就像她有一次和善保说的:“你辛苦,我也辛苦,我皇兄也辛苦……众生有情,有情皆苦。”。 最辛苦的不是肩上职责,是仍然对爱情抱有希望的心。 谦太妃病重的时候,白6得到许可出宫去安亲王府探望她。她向姑母详细讲述进宫后的种种事情,姑母听得十分认真。 她最后向谦太妃抱怨:“到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是帝心。只要陛下向着你,你什么事情都能办成。”。 谦太妃的儿子安亲王在三十岁刚出头的时候就死了,那不过是前几年的事情。当今陛下对谦太妃十分体恤,令她自己择一个孙子继承爵位,保她安享晚年。 谦太妃早些年十分风流放诞,与亲子关系不佳。到如今,虽然生活上尊荣依旧,到底是有些痛悔的吧,所以抑郁成疾。 但她到底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点点头,转而开始评价今上这一对兄妹。“吃过苦的和没吃过苦的人,天生不一样。哪怕是先帝和明莼皇后这么尊贵的人,他们也是早年吃过苦的,所以做事简朴认真,会关注旁人想法。而当今的皇上和公主呢,他们生下来拥有一切,所以天生对一切事情有一种满不在乎的、玩笑一样的态度,越是没有用的东西,他们越喜欢……”。 谦太妃轻轻笑了一声:“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就是最最无用的奢侈品,所以也为他们所钟爱。”。 白6听怔了,她不甘心地说:“姑母,你……你为什么不早些和我说这些。”。 谦太妃嗤笑一声:“还不是一样。”。 怎么会一样?至少,至少我不会这么轻易地放纵自己爱上他。 谦太妃微笑着,有些神秘,有些懒洋洋的鄙弃,那姿态教白6一下子明白她为何裙下之臣无数。她说:“想要让卷子的目光离不开你?……呵,简单,轻松得很,我只需要教你两三招,你受用一辈子。”。 白6在安亲王府上住了半个月才回宫。 临去时姑母的殷殷话语犹在耳边:“你以为贵妃为什么宠爱不衰,她比你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你没见过明莼皇后,但不怕,我比谁都懂她,你只需学得两三分像,足够pk掉只远远望见明莼皇后几次的贵妃。”。 “这个道理就是,卷子对明莼皇后有至深眷念,他自觉不自觉,在所有女人身上找到她的投影。”。 回去后在御道上遇见永翊,他问:“回宫了?谦太妃身体还好吗?”。 白6没有惊喜,没有立刻迎上脸去露出温柔甜美笑容。她先请安,站起身后略微蹙眉:“姑母身子还不错,劳陛下挂念……只是总归有些心事难解,不利养生。”。 她声音静静的,然而余韵悠长。蹙眉的时候,眼睛不自觉望向天际,仿佛心事难期,愿望难求,不自觉的心不在焉。 哪怕有很多很多人爱,也永远孤独到死。 按说这种不见喜色的有些淡漠的神情不合时宜,甚至不礼貌。但是永翊不觉挽住了她的手,走进她的宫室,整晚没再出来。 呵,虽然姑母一直说,不像,不像,空有皮相,没有神魂,但功效是这样明显,白6简直食髓知味。 白6没想到,这辈子也能看到未央公主沉不住气的一天。 未央公主从美洲回来,六宫妃嫔一齐迎她,贵妃打头。未央瞧着贵妃几乎要喜极而泣的面色,挑挑眉,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在殿堂坐下喝茶,贵妃还没来得及诉苦,有侍女来报:“珍妃求见公主。”。 未央不意外,她出门四个月,多出一位妃子是常事。只是她这么晚才上门,看来是个嚣张的。珍妃穿一身浅色宫装,头戴玉燕钗,只在唇上抹一点胭脂,可是进门的时候微微一笑,国色难掩。 未央倒抽一口气,骤然起身。她指着她道:“你——”。 珍妃错愕:“公主?”。 未央目不转睛盯着她看许久,这才坐下来,低低叹口气。贵妃犹不死心,还在期盼着公主能削减珍妃的盛宠,但让她大失所望的是,第二天公主就又出府别居,这次索性住到舅舅明徽家去了。 她在明徽那里撒娇抱怨:“真不像话,这个珍妃,和妈妈长得太相似了。我看见她就烦。”。 明徽望天:“我总不能管到后宫里去吧。”。 分卷阅读205 帝云出别有深意地说:“比你还像?”。 未央鼓着腮帮子瞪过去。帝云出懒洋洋说:“怕什么,他玩他的女人,你玩你的男人呀。”。 不等未央爆发,明徽就先制止:“别胡说,都瞎教永乐儿什么呢。”。 帝云出一笑:“最近京城潭柘寺来了一位云游高僧,你不如请他算算命,算算姻缘也是好的。”。 未央答应了。 潭柘寺的桃花开得旺,僧人说的是:“公主命格高贵,既寿且昌。一生有三段姻缘,不必心急。”。 未央脱口而出:“不可能!”。 明家几位小姐嘻嘻哈哈互相打趣,这时候问:“为啥呀?大师大师,给算算未来的驸马爷呗。”。 未央心乱,她想说,我答应过一个人,终身不嫁。 然而,她很快听说,今上打算立珍妃为皇后。此时贵妃痛苦万分地求上门来:“公主,你一定要想想法子。”。 未央沉默了许久,最后说的是:“便是让她做皇后,也抵不得什么。”。 贵妃只以为她是泛泛之谈,大叫道:“怎么能让她入主坤宁宫?那可是公主您母后的地方!”。 未央慢条斯理地说:“现在她得帝心,你贸贸然反对又有什么用,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就像你说的,坤宁宫是我们母后的地盘,皇后印章是我们母后的印章。她这个皇后想占据这些,只怕还未够格。你回去罢,好好过你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贵妃虽心有不甘,到底只得去了。 她走后,未央默默起身,去明莼皇后建立的闺阁博物馆逛很久,看那些步摇玉簪凤冠,那些刺绣锦萃珠玉,突然落下泪来。 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心中难解的抑郁实在无可消磨,到最后她自架上抽出一对双剑,在梅林中舞起来。那月光在剑上流动,剑气在空中搅碎了无形的霜花。 她微吟:“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揽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这是母后曾经提到过的词。 是的,她说过的,她说西方有一位诗人叫叶芝,他说,我的爱人,愿我们如同那飞翔的白鸟。 她说过,希望女儿像飞翔的白鸟,快乐、健康、自由,能随时飞向远方。 未央身形翩跹,剑气纵横,她心绪渐平,突然为自己多年以来对母亲暗暗的怨怼和嫉妒而感到羞愧。 到最后,我们总会发现,母亲才是那个真正无私爱着我们的人。谁也比不上。 或许有的人没有这个幸运,那他是真的……被命运剥夺了太多。 三个月之后,在六宫妃嫔齐聚之时,皇后被突然从凤椅上拿下,她的罪名是“与外臣私相授受,结党枭聚。不孝不仁,对先帝后有不敬之语。对奴婢责以酷刑,致人死去。”。 夺取权柄,废除封号,退居冷宫。 她失去了那种伪装的温柔镇定,不住叫屈。 未央冷冷说:“没有一条冤枉你。你早先便是外臣推荐入宫,是叵测小人打入后宫的一根钉子。得势后暴虐恣意,对奴婢非打即骂,并致两名宫女子酷刑之下死亡。至于对先帝先后不敬……你在自己宫中说,‘明莼皇后也并非多么了不得,我以后坐在金銮殿中,定要比她更一呼百应’,你以为这话没人听见吗?”。 她软倒在地,泪流满面。 未央的眼睛扫过每一位嫔妃,神态淡漠而冷酷:“我在这里把话说清楚,明莼皇后只有一个,以前只出过这么一位执政皇后,以后——不会再有!”。 她说:“带下去,按宫规处置。”。 未央走了出去,那花盆底在青石板上踏出敲出清脆的声音,一声,两声……如同战鼓似的,擂在众位嫔妃的心上。 这位皇后起势奇快,盛宠无两。可是落下之势比起势更快,甚至都没来得及领金册、立大典、诏告天下。 当晚未央才又住回了紫禁城。有贴心的侍女恭喜她:“总算把那女人绳之以法,公主这下可松快几日。”。 未央讥讽地笑了:“未见得。”。 第二天的时候,她去太和殿,坐在殿内的皇帝宝座上,看着四周包金的盘龙大柱。未央头一次不顾仪态,把头深深仰过去,看向头顶的藻井,那是一条盘龙虬曲的身体,纤毫毕现。龙口中垂下一颗巨大的宝珠,宝珠旁又有四颗相对较小的珠子护驾。 那宝珠又叫轩辕镜。 叹人世阴晴不定,想兔魄今宵偏莹。山衔数捧拥出轩辕镜。 轩辕镜,可鉴别天子真假,所以高悬在龙椅上方。 未央一直把头拗过去,拗过去……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若说没奇缘,为何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为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镜中的如花美眷。现实中的似水流年。 当天晚上的宫宴,楚贵人刘白6突然不适,于是遣太医来看,诊出喜脉。那真是万人欣喜,未央自然也是浅笑着道贺。 当天晚上,未央做梦,自己回到很小的时候,妈妈亲着自己的脸,说:“永乐儿,以后要和哥哥互相扶持,快快乐乐生活。”爸爸说:“这么舍不得,不如把她一起带去宗派。”。 妈妈犹豫又犹豫,不舍又不舍,最终说:“不,这里才是她的世界。”。 她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妈妈亲她时,眼泪滴下来,落在她的手上。 之后,再没人为自己流过泪。 突然又长大了,哥哥说:“永乐儿,哥哥不立皇后。”。 她也说:“哥哥,我终身不嫁。”。 未央醒过来,看着窗外月华如水流淌,终究失声痛哭。 大概是该欣慰的罢,哥哥立皇后时,哥哥有子嗣时,第一个先想到的都是自己,第一个先看的也是自己。 那为什么会哭呢,大概是,明白那些年少时的誓言,终究不可能实现。 四个月后,芳贵人有孕。 一年后,贤妃有孕。 两年后,未央嫁给了钮钴禄?善保。 七年后,他卷进**,又被查处贪污受贿,下狱被杀。 在那件事情之后的一个晚上,未央和永翊一起聊天,一起坐在天台上,隔着一扇窗子,背靠背。 “我们对于宗派,总有一种难以忘怀的感情。虽然在这里富贵无极,可是心里总是失落彷徨,好像遗失了故乡再也回不去,非常难受。”。 未央说:“我听过一首词。”。 她念给哥哥听:“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事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她慢慢重复:“心事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一辈子也不能说出口的,年少的爱情。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分卷阅读206 的,失落的诺言。 哥哥重复的却是:“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呵,他毕生不能忘怀的,其实本来与她不同。 未央不禁笑,她笑起来总是那样,嘴角一扬,高兴或苦涩都无声无息。 今晚又有月亮,月色还是那样好,只是照见的人日渐憔悴。不是脸,不是身体,是心。 她想起自己后来又背着姐妹们追问大师:“我和哥哥,下辈子还会认识吗?”。 大师说:“下辈子依旧是好兄妹。”。 那样也很好。。 毕竟,太上忘情,最下又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既为情所钟,怎能不为情所伤。 爱要坚定,爱要执着,爱要越挫越勇,爱要懂得,既然爱了,就别怕受伤失望,虽九死其未悔。 她的手从打开的窗棱伸过去:“哥,我们两个,终究会一辈子陪着对方吧。”。 不管以什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