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小娇娘 卷一》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燕平十三年,腊月。 冬雪初霁。 坪州入京的道路才好走了些。 也难怪,这场大雪足足下了十余日。否则,来接夫人的马车也不会在路上耽搁这些日子。 秋棠撩起帘栊,探了探车窗外。 寒月如霜,路上也没多少行人。顿生了几分寒意,悻悻缩了回来,赶忙靠在炭暖旁搓了搓小手,寒意才去了多半:"夫人,这京中可比坪州冷多了。" 孟云卿慵懒抬眸。 车内只有一盏清灯。精致的五官就在这抹昏黄里,剪影出一道绝美的轮廓。 秋棠不禁看呆。 夫人生得极美,眸间秋水潋滟,不施粉黛亦是明媚动人。身姿曼妙,举手投足间不着修饰都可扣人心弦。她看了都动心,何况男子。 秋棠抿唇笑开:"自从大人入京,许久都未见过夫人了,定是想念得紧。这身衣裳还是大人特意遣人送来的,嘱咐夫人到京城时穿。云韶坊的手工,大人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哪。夫人生得这般好看,衬了这身衣裳,怕是要将京中那些的贵妇们都比下去……" 孟云卿眉间微蹙。隐在袖间的手,将那枚素玉簪子攥得更紧。 片刻,幽幽垂眸。 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半分情绪。 ☆☆☆ 今日的马车仿佛行得尤其慢,秋棠问过,车夫只道虽然停雪了,路上还是结了厚厚冰层,小心些稳妥。 行至城门口,已是夜半。 京中落了钥。 马车缓缓停下,随行的侍卫上前交涉,灯火便从马车外透了进来。 孟云卿伸手掀起帘栊,饶是心中了然,映入眼帘的城廓恢宏大气,气势凌人,还是让她看得有些呆了。 这便是京城? 她一个深闺妇人,即便一瞥,都可想象白日里城中的车水马龙,绮丽繁华,更何况身处其中耳濡目染之人? 孟云卿指尖微滞。 恰好随行侍卫上前,递交了手中信物。守城一眼便认出,而后恭敬行礼,吩咐城门放行,又好奇朝马车这端投来目光。 孟云卿放下帘栊避过。 夜半入京,守城恭敬相应,哪里该是从三品的京官家眷当有的富贵? ☆☆☆ 入了城中,街道两端灯笼高挂。 银装素裹的屋脊和树梢,也悬了喜庆的彩旗和灯笼,年味好似要从空荡的街中溢出来。 "今日是腊月二十七呢。"秋棠替她高兴,临近年关了,所以京中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夫人,今年可同大人一道守岁了!" 孟云卿微怔。 景城入京三载,从当初默默无闻的从六品,一直做到今日的从三品。旁人看来平步青云,她却知晓他从一个寒门学子,步步走到今日的艰辛。 他要光宗耀祖,他要出人头地。 可即便从最初的刚直不阿,变作后来的左右逢迎,还是郁郁不得志。 直至后来偶然机遇进京,受朝中官员垂青,于是在京中一呆便是三年。 他入京的三个年节,她都在坪州独自守岁。 她和景城成亲六载,一直无所出。 ☆☆☆ "夫人,到了。" 马车停下来,孟云卿收起思绪。 秋棠先行下车,再折回扶她。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望了望她,咬咬唇不说话。 走得不是府邸正门。 亦不是侧门。 像这等府邸,有的是不入眼的杂役出入的小门。 秋棠鼻尖微红:"这是怎么了!夫人来了,倒是要走这样的小门不成?!" 随行侍卫眼神古怪看向孟云卿,又霎时僵住。 先前她一直在马车中,他不曾见到。眼下,小门处的灯光虽然昏暗了些,这等妩媚动人,便是峨眉微蹙着也直直勾人心魄。 侍卫低头,咽口水:"夜色已深,大人在等,莫要耽误了。" 孟云卿尽收眼底,拢了拢衣衫,一步踏入。 究竟是京中,这等杂役出入的院子,都远非她在坪州的府邸可比。掩了眼中好奇,跟随侍卫趋步前去。沿路的亭台楼阁,轻纱幔帐,布置得韵致风流,撩人心扉。 当是有女主人的。 不知过了多久,行至苑外,侍卫止步:"夫人,到了。" 屋外的婢女也不避讳,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才上前推开了房门。屋内浓浓的暖意传来,掺杂着馥郁馨香,让人神色舒缓。 秋棠替她宽下外袍,闭门退了出去。 孟云卿转眸打量。 窗外,停歇了几日,空中又飘起了大雪,一株腊梅在寒风萧瑟中摇曳,于满天的雪景里,甚是鲜艳夺目。 屋内,奢华的摆置玲琅满目,透着逼人的贵气。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咯吱"推开,身后响起的脚步声,熟悉又陌生。 第2章 她屏住呼吸,身后的脚步声果然滞住。 婀娜的身段盈盈可握,青丝挽起,露出修颈间的肤若凝脂,冬夜里,美得动人心魄。屋内炭暖"哔哔"作响,那袭华服就隐在灯火后,沉默看她。 她缓缓转身,屏住呼吸,轻唤了句:"景城。" 昏黄灯火后,仿佛死寂般的缄默,良久过后,才淡薄开口:"锦年,我娶妻了。" 锦年是她的闺名。 取义锦绣连年,福顺安康之意。 孟云卿淡淡垂眸。 耳畔还仿佛是当初,他欢天喜地掀起她头上喜帕,喜滋滋道:"锦年,今日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稳。" 而他口中的一世,仅长了不过六七年。 孟云卿攥紧手心。 他缓步上前,烛光掠过,眸间的幽黯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昀寒是尚书府的千金,为我育有一双儿女。蒙岳丈多番提点,三年间,我从六品一跃至从三品。今时今日,断然不能让旁人知晓我已有妻室,我的发妻从始至终只能有昀寒一人。" 一双儿女…… 发妻只有昀寒一人…… 那她算什么? 氤氲浮上眉梢,目光迎上眼前的玉冠束发,往昔的清逸俊朗如今却冰冷若深谷寒潭。 "那你接我到京中做什么?" 宋景城幽幽看她,眼中沉静如古井无波:"岳丈听闻我在坪州养了一房姬妾,面容姣好,婀娜娉婷。问我可愿献于齐王,换取锦绣前程。" 所以才把她从坪州接来。 还置了云韶坊的衣裳。 孟云卿忽得莞尔,难怪要赶在节前,要避开旁人夜间入城,要走杂役过的小门入府。自始至终,他忌讳之事,从来都算计得周全细则不出纰漏。 "锦年,你原本就是要送给方家做侍妾的,齐王不更好?" "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他萧萧转身,从袖间置下一盏白瓷胭脂盒:"从前答应你的,寻到了。" "宋郎。"末了,一声轻唤,宛若初见时,她明眸青睐,却又波澜不惊。 临近屋门,他脚下微滞。 却再未回头。 年少时,他的全部家当只够一枚簪子,悉数奉于她跟前:"一枚素玉簪,情深两不移。" 她分明喜欢,却佯装不悦:"我不要簪子,我要腊梅做的胭脂。" 是存了心思刁难他,他果然错愕,怕是难寻得很啊。 她蹙眉。 他便薄唇轻抿,拥她在怀中:"那就穷极一生,为卿取。" 都城十日雪,庭户皓已盈。 纤指沾过白瓷盒子,胭脂轻染,腊梅的馨香便若涟漪般丝丝泅开在唇畔间。 缓缓将那枚定情玉簪,一寸寸刺入胸口。 "瞧瞧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将息自己?唉!" 眼前的女人一声轻叹,语气里虽然带着责备,眸间的慈爱却似是要从眼角眉梢里溢出来一般。 孟云卿抬眸看她。 眼前的妇人三十来岁,远不如后来记忆中的珠圆玉润。 刘氏一面上前扶她,一面斥责她身侧的丫鬟:"没用的东西!你是怎么伺候你家姑娘的!" 一侧的丫鬟便低着头呜咽。 刘氏继续:"早就该将你卖了,省得在这里坑害你家姑娘!不长眼的东西!" 孟云卿怔忪。 小丫鬟恰好抬头。 那双眼睛,眸含氤氲,与记忆中的模样不谋而合。 娉婷…… 孟云卿鼻尖微红。 "姑娘,你怎么了?"娉婷却明显吓住了,慌忙迎上前去,从刘氏手中搀起她。 还险些将刘氏撞到。 你!刘氏有些恼,正要张嘴数落,却听孟云卿开口唤了声:"大伯娘。" 刘氏愣住。 这一声唤得不愠不火,客气里又带了几分疏远。刘氏错愕拢眉,这等语气和模样的孟云卿,她哪里见过? 就这般凝眸看她,也不移目,好似要将她看穿一般。 刘氏心中兀得有些发怵,颤颤道:"云卿……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孟云卿果然收回目光,搭了娉婷的手,想要起身,脚下却踉跄两步。 娉婷便止不住哽咽:"姑娘一连跪了几日,眼下还哪里站得稳……" 孟云卿懵住。 缓缓抬眸,映入眼前的孝帘和灵堂,好似前世一般。多年前,娘亲染病过世,她就在堂前一连跪了几日,娉婷也是一直这么守着她。 她这一跪,仿佛有一世那么长。 长到将那根冰冷的簪子推进胸膛,寒意席卷全身。 ☆☆☆ 见她怔忪模样,刘氏的脸色更为难看,又朝娉婷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你家姑娘坐下。" 第3章 连方才的冲撞都忘了计较。 娉婷立即照做。 刘氏语便重心长牵了孟云卿的手:"你说弟妹这一走,就这么撒手留下你一人,孤苦伶仃,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触到心中痛楚,还掏出手帕,自顾抚了抚眼角水汽,"你娘亲在世时,唤我一声嫂子,你便一直叫我大伯娘。我这个做大伯娘的,心疼你呀。"顿了顿,仿佛千万句话都抑在喉间,无处宣泄,只得恰到好处别过头去:"孩子,你自己注意身子,大伯娘明日再来看你。" 娉婷搀了孟云卿起身,向刘氏福了福。 刘氏满意点头。 末了,又让她好生歇着,她也从善如流,娉婷代为相送。离开时,刘氏几步一回头,朝她摆手。 ☆☆☆ 待她走远,孟云卿狠才狠掐了掐手指,指尖上的痛楚清晰传来。 不是做梦。 捂了捂胸口,孟云卿默然垂眸。 她是重生了。 重生在十年前。 那时正月刚过,二月里珙县乍暖还寒,久病卧床的娘亲没熬过,去世了。她穿着粗麻孝服,在灵堂跪了整整七日。 哭得天昏地暗。 刘氏日日来看她,嘘寒问暖,帮她料理娘亲的后事。 几乎整个家中都是刘氏在帮忙打理。 她才失了娘亲,刘氏安慰她,照顾她。 她那时当刘氏是最亲的人! 刘氏收养她,她就随刘氏离开珙县,搬去了清平。 她从未想过,刘氏一直在处心积虑谋划着,要如何将孟家的家产据为己有。 去清平,便是她上一世噩梦的开端。 她也是在清平认识的宋景城。 孟云卿攥紧了手心。 胸口没有伤疤,却还在隐隐作痛。 ☆☆☆ 入夜,府内落了门。 "姑娘,跪了一日了,歇歇吧。夫人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姑娘这般辛苦。"娉婷上前扶她。 娘亲去世时,她只有十三岁。 加上前一世过去的十余年,她对娘亲的印象其实已经模糊不清了。 依稀记得的,是那个温柔动人的怀抱,在苑内的梨花树下,轻抚她的额头,唤她一声,锦年。 如今,那个怀抱再无。 爹娘走后,便再没有人会唤她锦年了。 ……锦年,我娶妻了。 ……锦年,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宁。 孟云卿指尖微滞,胸口隐隐抽痛,氤氲又攀上眼睑。 "姑娘……"娉婷忧心。 稍许,她敛了情绪,挺直背脊,双手高举齐于额间,对着牌位,郑重行了叩拜大礼。 辞别父母,才行大叩之礼。 娉婷意外。 几日以来,姑娘一直哭个不停,任谁劝都劝不住。夫人下葬时,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再醒来时,姑娘分明还是从前的姑娘,却似乎变了心性一般。 孟云卿伸手,安静起身。 三月初七,细雨纷纷,娘亲入土为安。 三月二十五,刘氏就带她去了清平。 眼下是三月初十,她要赶在三月二十五之前。 前世时,她一人守灵,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娘亲下葬后,刘氏便以照顾她的名由,冠冕堂皇接管了孟府,侵吞了府中所有财物和地契,还遣散了孟府上下十余口人。 娉婷起初不肯走,她也想留下娉婷。 不过几日,刘氏又出面带走了娉婷,只说给娉婷寻了个好人家收养,是那丫头的福气。 她连娉婷的面都没见到。 刘氏哪里会善待娉婷? 许久之后,她和宋景城离开清平,到金洲躲避。 她就在金洲遇到娉婷。 烟花柳巷之地,浑浊不堪,憔悴的面容上勾勒着厚厚的粉妆,任由旁人掌心摩挲,业已平常。 "孟云卿,我为何不该恨你!"她认出她来,彼时眼中的戏谑,至今仍叫人不寒而栗。 "我宁肯你当初撵我走!!" ☆☆☆ 重回一世,有些悲剧就不要再发生。 孟云卿收起思绪,正好行至东苑。 孟府不大,娘亲的房间就在东苑内。 纤手推开那扇房门,娉婷上前掌灯,孟云卿眼眶微润。 屋内全是幼时记忆中的淡淡檀木香味道,陈设简单朴素,却有着罕见的精心别致。 妆奁前搁着一面铜镜,娘亲生前在这里梳妆。 她还记得小时候,爹爹在这里给娘亲画眉,娘亲给爹爹束发。 一幕幕犹如浮光掠影。 第4章 伸手抚过铜镜,映出镜中那张还未长开的脸,有着这个年纪不相称的安静沉稳。 放下铜镜,打开一侧的红木盒子。 盒子里都是娘亲的遗物,娘亲留给她的首饰和信物都放在这个红木盒子里。 可笑她前世时,悉数交给刘氏保管。 连娘亲近身的玉佩都没有留下。 刘氏自是欢喜的。 眼中的流光溢彩,掩都掩饰不住。 等她容颜长开,刘氏又起了贪婪之心,要将她送去方家,给方家父子二人做侍妾。 方家荒淫无道,逼死的姬妾不胜枚举。 她跪在刘氏面前,给她磕头作揖。 却根本入不了刘氏的眼。 刘氏将她关到柴房,饿了两天两夜。 若不是宋景城,刘氏只怕是抬,也要将奄奄一息的她抬到方家去。 那时候的宋景城,原本中了秀才,是寒门学子梦寐以求的出路。宋景城带着她四处逃窜,为了躲避方家和刘氏,连仅有的功名都丢了。 他怕她担心,还煞有其事花光了积蓄,换了那枚玉簪作定情信物送她,好似他心中全然没有落魄之事一般。 成亲当日,红衣红烛,天地为媒。 他耳鬓私语,浓情蜜意。 她不曾想过,有一日,他会为了所谓的前程,将她送入火坑。 胸口玉簪剜心蚀骨的痛,仿佛还在当下,眼前。 ☆☆☆ 重生一世,她要为自己谋一个锦年年华。 至于有些人,便再不要遇到。 扣上红木盒,孟云卿缓缓抬眸:"娉婷,你让安东准备马车,我们明天一早去见冯叔叔。" 冯叔叔名唤冯阔,是爹爹生前挚友。 爹爹过世后,冯叔叔对她和娘亲多为照顾。 前一世这个时候,她要同刘氏迁出珙县,冯阔来送她,也向刘氏打听过去处,想日后来看她。 结果刘氏当初留了心思,并未告诉冯阔她们要搬去清平。 等她离开珙县,就和冯阔失去联络。 刘氏虽然觊觎孟家财产,但做得极其隐秘。在旁人看来,刘氏不仅人好,还是个热心肠。 她那时也不过十三岁,需要有人照顾。 刘氏就是最好的人选。 冯阔会同意刘氏带她走,足见冯阔对刘氏的信任。 在没有万全把握摆脱刘氏前,她不想贸然冲突。不冲突,却也要为自己早做打算。 冯叔叔是最信得过的人,她唯有寄希望于冯叔叔。 翌日清晨,孟云卿便上了马车。 娉婷也小心翼翼捧紧怀中的红木盒子,不敢大意。 孟府的家仆不多,算上粗使的婆子和下人也不过十来个,除却娉婷,此行就带了安东。 安东是孟府的马夫,为人忠厚老实。 安东小时候脑袋受过伤,大多时候话说不清楚,一句话最多三字。安东从前曾受过爹爹和娘亲的恩惠,就一直留在孟府干活计。 冯家在城南,往返需要两个多时辰。 刘氏正好要去寺庙请签,她便悄悄出行。 车轮咕咕向前,孟云卿倚在车窗旁,恍然想起前一世。 ☆☆☆ 刘氏遣散了孟府十余口人,安东不肯走,刘氏的两个儿子就操着扫帚赶他出门。 安东日日守在门口,刘氏恼得不行。 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刘氏心中有鬼不敢报官,只能由着他去。 等她要同刘氏离开珙县时,安东就堵在门口,他连话都说不清楚,旁人拖也拖不走。最后,逼得刘氏带着她先上马车,刘氏的两个儿子断后。 马车开出好远,还能听到安东的哭声。 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仿佛一块沉石重重压在她的心里,孟云卿攥紧了掌心。 这一世,安东也好,娉婷也好,都是她相濡以沫的亲人。 ☆☆☆ 马车缓缓停在冯府门口,安东掀开帘栊接她。 孟云卿个头小,够不着地,安东便搭手给她做台阶:"姑娘慢,下了雨,地滑。" 孟云卿莞尔。 娉婷上前扣门,冯府的管家一眼认出她来。 孟府才办了丧事,他随东家去孟家时悼念见过孟家的姑娘。管家不敢怠慢,亲自上前来迎。 安东憨厚开口:"安东等,在外头。" 孟云卿点头。 她来冯府,是要托冯叔叔帮忙,将娘亲的首饰兑换成银两,再连同府中盈余的银票一起,在珙县附近置成死约的田产和铺子。 ☆☆☆ 过了晌午,孟云卿才从冯府出来。 冯阔一路送至大门口。 第5章 孟云卿再次福了福身:"劳烦冯叔叔了。" 她将锦盒托于冯阔,只留下了娘亲贴身的玉佩作念想。冯阔没有推辞,让她在家中等消息,其余的他来操办。 孟云卿感恩戴德。 昨晚一场夜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宿,屋檐边还滴着积水。春雨绵薄,沾染易寒,娉婷就在一侧撑伞。 这一趟冯府之行进展顺利,孟云卿长舒一口气。购置田产和地契的琐事诸多,先要选地,再签订契约,还要找人打理,绝非易事,幸亏有冯叔叔帮衬。 可即便如此,也怕是要等上月余,许是更久。 剩下的,就是如何应付刘氏了。 这些日子,刘氏几乎每日都来孟府一趟,她以整理娘亲遗物为由搪塞了回去。 刘氏渐渐生疑。 但有冯阔在,她又不像过往那般同刘氏亲近,刘氏也不敢轻易作何,怕如意算盘落空。 孟云卿也同样谨慎。 这次托冯叔叔置办田产和铺子,还是假借娘亲临终前的嘱托,冯叔叔信了。可即便如此,冯叔叔还是有意提及,家中之事让她多找刘氏商量。 她点头应好。 冯阔对刘氏印象极好,刘氏处处行事周全,她根本无法辩驳。 尚未发生之事,即便她提了,旁人也只会当她哭坏了脑子,胡言乱语。刘氏再顺水推舟,她反倒得不偿失。 不如先给刘氏一些甜头。 眼下,刘氏虽然没能如愿接管孟府,从孟云卿这边捞到的油水其实不少。 刘氏还是满意的。 孟云卿敛眸,她能做的,就是等这批田产铺子置办下来。 ☆☆☆ 收起思绪,马车已行了多时。 孟府在城北,城南到城北没有直通的路。若从城中绕路,要多上一两个时辰。 孟云卿走得是城郊。 虽是城郊,亦是官道,沿途有官兵巡视,无甚担心。 这几日她本就睡得极少,直至将置产之事托付给冯叔叔,心中才安稳些。实在累极,就靠着娉婷入睡,马车上的颠簸也浑然不觉。 窗外,雨越下越大,远处的天色也阴沉得怕人。 娉婷有些不安,尽早回孟府才好。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空中打起了电闪,娉婷一个激灵,便听雷声四作。 娉婷不禁哆嗦,孟云卿也从梦中惊醒。 窗外的雨透过窗户的缝隙渗进了些许,娉婷赶紧扶了扶帘子:"安东哥哥,小心些。" 马车内都是这般景象,道上肯定不好走。 娉婷的担心不无道理。 孟云卿掀起帘栊,凑上前望了望。大风刮了进来,她也一个寒颤,连忙放下手中帘栊。 窗外雨势滂沱,又伴着大风,是棘手了些。 "姑娘,马车渗水了。"娉婷惊呼,只见马车顶棚顺势趟下几滴雨来。顶棚渗水,马车怕在雨里撑不了多长时间。 孟云卿唤道:"安东,寻个避雨的地方停下吧。" 安东应好。 娉婷却是吓得心惊肉跳,这荒郊野岭的,哪里好寻遮蔽之处。眼下还是三月初,小姐的身子骨本就淡薄,夫人的丧事又折腾了许久,若是染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没事,不担心。"反是孟云卿淡定安慰她。 良久,马车停了下来,安东掀了帘栊进来。外面的雨势太大,安东浑身都湿透了:"茶铺。" 娉婷大喜。 原本想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竟然还有茶铺,有茶铺便可遮风挡雨。 孟云卿个子不高,安东给她搭手作台阶。身边即便有娉婷打伞,还是淋了不少雨。 安东先去一侧安顿马匹,她二人就往茶铺里去。 今日大雨,茶铺里的生意也算不得好,透过窗户远远望去,只零零散散坐了不满一桌。 见到她和娉婷狼狈推门而入,老板娘面有难色迎了上来。 "老板娘,雨太大了,想借您的地方喝口热茶。"娉婷开口道。 孟云卿没有说话,却一面察言观色,一面顺势看向老板娘身后。 先前没多留意,远远望去还以为茶铺里坐了不到一桌人。眼下,才看清楚,哪里是坐一桌人,分明是一人坐着饮茶看书,周遭零零散散站了十余个侍卫。 "这……姑娘不知,今日这茶铺被人包了,不让再进客人。"老板娘尴尬笑笑,外面雨势滂沱,莫说她一个小姑娘,一个身强体壮之人都扛不住。眼见她三人衣服湿了不少,一副瘦弱模样,开口说话又循礼,老板娘为难得转眸看向身后。 厅中饮茶之人好似未闻,还在专注看书。 娉婷就有些急:"里面根本就没坐满,我家姑娘淋了雨,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染了风寒怎么办,老板娘,怎么能赶我们走呢?" 第6章 "这……"老板娘也为难得很。 缘是听到吵闹声,侍卫当中就有一人前来。 老板娘小心翼翼道:"这位官爷,外面雨太大了,这姑娘衣裳都湿了,不寻一处暖暖,怕是要染风寒的。" 娉婷适时接话:"老板娘说的是,您就行行好吧。" 侍卫也面露难色。 恰好安东推门进入,屋外一个闪电,继而雷声作响,娉婷吓得一声惊呼,便连带着屋外的马匹也接二连三的嘶啸。 屋内,饮茶的男子才慢悠悠抬眸,眉间微微一蹙。 看了几人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侍卫便屈身拱了拱手,又朝孟云卿几人道:"先进来吧,寻远些的地方坐下,我家主人喜欢清净,别作声就是了。" 娉婷喜上眉梢,连翻道谢。 其余的侍卫上前关门,老板娘便领三人饶远去内侧。内侧离厨房近些,没有堂中舒适,但此时能有落脚之处,娉婷感恩戴德:"多谢老板娘。" 老板娘歉意一笑:"招呼不周,姑娘别介意,我给姑娘沏壶茶暖暖身子。" "有劳了。"孟云卿起身福了福,出门在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多活一世,孟云卿拿捏得清。塞了一角银子在老板娘手中:"能否麻烦老板娘,带我家家丁去换身衣裳?" 三人里,安东几乎浑身湿透,狼狈得很。 若是不换衣裳,怕是要得病的。 老板娘会意点头。 言谈之间,那内堂饮茶的公子不时抬眸打量她,可待得孟云卿转眸,他便又收起了目光,好似旁若无人。 孟云卿只道是错觉。 这样的人,光看眼神就觉得不善,还是不招惹的为好。 歇息片刻,老板娘领了安东出来,安东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老板娘还特意捎了壶小酒。 先前的银子太多,是孟云卿谢她雨天收留,老板娘觉得受之有愧,便拿了酒来招呼。 酒能驱寒,孟云卿却之不恭。 娉婷望了望窗外,小声道:"姑娘,你说这雨会下多久?"她是有些失神,这雨一直下着,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停。 老板娘闻得,也只是摇头:"听说前面塌方了,官家都去了好久,一时半刻怕是走不了。" 塌方?! 塌方? 几人都是一惊。 若是塌方,便不知道路何时才会通。 孟云卿幽幽一叹,难怪堂中那人有闲情逸致,一面品茶,一面持着书卷。想是早已知晓,才包下了茶铺,求个清静,在这茶铺里一面避雨,一面等候的。 娉婷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趟出来得慌忙,都没有告诉府里的其他人一声,若是到了黄昏姑娘还回不去,不知府里会担心受怕成什么样子。要是再让刘氏知晓了,指不定…… 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 "既来之则安之。"孟云卿薄唇轻抿,宽慰似的拍拍娉婷手背。 珙县是豫州北边的小县城,算不得富庶,但商旅往来的不少。这条道虽然偏僻,却是出城的要道,官府一定会派人抢修。 等的时间不会太长,却也急不在一时。 思及此处,茶铺的大门却突然被人用力踢开。 屋中都是一惊,就连坐在内侧的孟云卿和娉婷,安东等人都遥遥看过来。 老板娘面色一紧,赶紧迎上前去。 不料来人却大声嚷嚷,一拥而入,像是过往的商队想要进茶棚来躲雨。 老板娘想拦,领头那人却有些凶,也不由分说,就将人推开。 孟云卿怔了怔。 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厅中那人轻声道了句:"吵死了。" 孟云卿循声望去。 只见他竟连头也没抬,还在看书饮茶:"你们是听不见还是失聪了?" 众人愕然。 方才那个侍卫也面色一黑,才倏然会意过来。 于是几个侍从不由分说上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哄了出去,不出片刻,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就都似没有了嘈杂声一般。 孟云卿还未收回目光,这么大的雨…… 他也恰好抬眸。 眼波横掠,吓得孟云卿不觉哆嗦,赶紧低下头来,生怕他连她带着娉婷和安东都一道撵走了。 这人的古怪性子…… 倒几分像书中说的"鬼畜"一般。 一时,这茶铺里的气氛就压抑得很。 娉婷连话都不敢说了。 外面又是暴雨,又是塌方,还不知要在这样的气氛下呆多久。 老板娘就道:"奴家给姑娘煮壶茶吧。" 燕韩国中煮茶之风盛行,富贵有富贵的饮法,平常有平常的煮法。因为煮茶时可以闲话家常,也可以讨论天下事,是常见的一种聊天方式。 第7章 老板娘是看她们年纪小,怕吓着,才会如此说。 煮茶? 孟云卿微滞,轻声道:"我来吧,我也好些时候没煮过茶了,正好打发下时间。" 既是煮茶之风盛行,她一个小姑娘会也不觉惊奇,老板娘就应声。 不用片刻,便取了煮茶的器具来。 在燕韩,煮茶乃风雅之事,煮茶之风盛行,是以这样的茶铺有煮茶的器具并不稀奇。虽然简陋了些,关键在于这份闲情逸致。 娉婷却是欢喜的。姑娘自幼爱煮茶,煮茶的工序和手艺都是夫人亲手教的,夫人说煮茶可以凝神静心,陶冶性子,女子当会煮茶,姑娘便一直记得。但自从夫人过世,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再未碰过这些。 如今,姑娘肯煮茶,娉婷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水有三沸。一沸,如鱼目,微有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乃三沸。三沸以上则水老,老则不可食。"孟云卿边是盛水,边是娓娓道来。(摘自《茶经》,引用,噗) 声音不大,怕扰了旁人。 屋内听起来便很安静,似是只有沸水的声音。 恰好二沸,孟云卿辅以竹夹搅动,使沸水出现旋涡,去其一沸时黑色云母状,则将沫饽杓出。 待得精华均匀,至于熟盂中备用。 初初舀出的茶汤,味道至美,可称隽永。 二三四者,品质略次,待得五六,便不值得再饮。 一气呵成,得心应手。 顺手递与娉婷,一时茶香四溢,娉婷眼中简直流光溢彩。分明不懂来龙去脉,但依次看下来,再闻得杯盏中的香气,只觉饮尽后还有甘甜浸入四肢百骸。 孟云卿便也跟着笑起来,全然没有留意到一侧的目光,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一轮煮完,正欲再起一轮,却见方才招呼他们的侍卫上前来。 孟云卿略有诧异,只当先前是否太吵,引起了人家的不满,来善意警告。不想那侍卫却低头循礼道:"这位姑娘,我家公子想请姑娘过去煮一壶茶。" 孟云卿错愕。 转眸看去,堂中那袭华服锦袍,依旧持着书卷,神色淡然如常,没有丝毫目光抛来。 老板娘面色迟疑:"还是奴家去吧。" 都是茶铺的客人,煮茶还是她提起的,旁的客人要喝煮茶,也应当是她去。 侍卫却面有难色:"我家公子是想请这位姑娘去。" 娉婷忍不住咬唇:"我家姑娘又不是……" 孟云卿拦住她,方才那些人是如何被撵出去的,有目共睹。究竟是借人家包下的茶铺落脚,断然没有起争执的立场。 侍卫也迟疑了半晌,又尴尬开口:"公子说,姑娘若是不去,大可自行出去。" 自行出去?! 外面倾盆大雨,雷雨交加。 还真真是头"鬼畜"! 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招惹的为好,孟云卿起身,宽慰了娉婷两句,便跟着侍卫前去。 那人瞥她一眼,不紧不慢唤道:"段岩。" 先前的侍卫应声,又从一旁的木箱中取出一罐茶,茶叶密封得极好,妥善保存,是爱茶之人。 孟云卿倒是免不了吃惊。 "煮成方才那种。"也不多话,只是直勾勾看她。 孟云卿啼笑皆非,"这是上好的淮水尹罗,不能像方才那样煮,会失了香气。" 唤作段岩的侍卫闻言,嘴角不免抽了抽,怕是暴风骤雨要来了,不想他却放下书卷,冷声道:"为何?" 孟云卿弯了弯嘴角,轻声道:"淮水尹罗,当配盐煮。" "盐?" 连段岩都是意外,这样的煮法闻所未闻。 "嗯,公子试试不就知道了?"孟云卿轻笑出声,"若是煮得不好,再将我扔出去不迟。"心若琉璃,是含沙射影刚才那句"自行出去"。 也不等他反应,便纤手接过茶叶罐子,悠悠布置起来。 他只是看她,也不开口。 段岩便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是? 有人这次煮茶,便特意留了心思,不像方才那样多话。一系列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又细致不失雅致韵味,倒是让人赏心悦目,他就不时看她。 分明只有十一二岁模样,却一幅淡定自若的模样。 "茶、水、火、器,四合其美。辅之以盐,可去其苦味,若再加入薄荷,煮至百沸,又是一番滋味。"言笑间,第一盏隽永已成,双手奉于对方跟前。 有人明显一滞,继而接过茶杯。 顷刻,已有茶香盈袖。 未置唇边,茶铺的大门却又是突然被人用力推开,来人更是气焰嚣张,嚷嚷着"这破大雨天的,赶紧拿些好酒好菜来给大爷们压惊",比方才那群还要吵些。 第8章 孟云卿一阵恶寒,下意识看向身侧,果然见他脸色一黑。 还不待"鬼畜"开口,门口的侍卫便掩门而出。 不出片刻,屋外又果然没有了嘈杂声。 孟云卿边是同情,边是庆幸,庆幸方才没有被"鬼畜"这般撵出去,倒是后怕得很。 虽有这段小插曲,好在有人饮茶的兴致还没有被磨灭。 隽永过后,再饮了三杯,才弃了水。 "云州紫方如何煮?"他又抛问题。 云州紫方?孟云卿迟疑,又是难得的好茶,难不成他也带在身上? 段岩果然又翻出了一罐来。 孟云卿哭笑不得。 "云州紫方考量的是火候,火候为其一;若是年长者饮用,适量加入桔皮,可化痰止咳。还可……" 话音未落,有人打断:"煮年长者用的。" 孟云卿从善如流。 ☆☆☆ 一来二去,茶煮了不下四五回。她煮茶,他看得认真也听得认真,不觉临近黄昏。 这场雨总算是停了。 再过不久,又有官府的人来报信,说是塌方已经疏通,可以通过。只是地势险峻,若要通过则要尽早,莫到晚上看不清路,怕生意外。 孟云卿顺势起身辞别。 他倒也没有留她,孟云卿心中舒了口气。 ☆☆☆ 回到孟府已是亥时一刻,大雨中折腾了半日,一身疲惫。想到事情已经托付给冯叔叔,心中才踏实了许多。 至于唯一的曲折,就是茶铺那只"鬼畜"了,这类人果然还是不招惹的好。 十日后,冯叔叔便带了地契前来。 购置田产和地契的琐事诸多,先要选地,再签订契约,还要找人打理,绝非易事。 十日已经非常快了。 田产和铺子的地契握在手中,孟云卿福了福身:"谢过冯叔叔。" 这些首饰能换多少银子,她心中清楚。 冯叔叔填了不少钱,却不同她提起。 "收好,别弄丢了。"冯阔一语带过,孟云卿也不点破。 踱步到苑中,娉婷在槐树下置了茶盏等二人。娘亲三月初七下葬,十余日过去,已是春暖花开,孟云卿有些错愕。 "云卿,刘氏前日里同我提起,她想代为照顾你,你如何想?" 孟云卿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还未长开的脸蛋上挂着些许婴儿肥,青涩稚嫩:"大伯娘家中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早年丧夫,一个人照顾三个儿女已是不易,云卿不想给她添麻烦。" 冯阔顿了顿,缓缓放下茶盏,打量她:"你一向同刘氏亲厚,这些日子也一直是刘氏在照顾你,日后同她一处也算有个照应。" 孟云卿莞尔,不紧不慢道:"冯叔叔,娘亲才过世,我想在这里多陪陪她。虽然爹娘都不在,至少这里还有一个孟府,是家。冯叔叔帮忙置了了田产和铺子,云卿生活无忧。" 冯阔是怕她吃苦头,才会想起刘氏。 "若是拿定了主意,就再找个靠谱些的婆子。你年纪尚小,府里府外拿捏不住,我再从家中寻几个可信的管事和小斯来孟府帮衬。" 孟云卿咬了咬唇,起身微微福了福:"冯叔叔的照顾,云卿无以为报。" "你爹娘都不在,我若是安排不好,日后如何有颜面去见他们?" 孟云卿便不再提。 临到晌午,屋外又开始飘雨,冯阔不让她送,就由娉婷代劳。 雨声叮咚敲打在窗前,孟云卿便恍然想起前一世里,自宋景城入京,有多少个日子,她都是这般在家中看着雨滴打发时间,无聊度日的。 重生不过十余日,却又好似前世一般。 待得屋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收起思绪。 娉婷不会如此冒失,冯叔叔前脚才离,有人后脚便来了孟府,是一刻都多待不住。 孟云卿伸手拎了茶壶,缓缓倒入杯中。 恰巧刘氏进屋,她既不起身见礼,也不开口问候,甚至都不抬眸看她。 刘氏脸色有些挂不住。 这些日子,这个小妮子像换了心性一般,让她捉摸不透。 好几次,她都有错觉,这小妮子看出了她的心思和用意,她只能耐着性子供奉着,只等孟家一到手。 刘氏眸色一剜。 等这杯茶倒好,孟云卿微微抿了一口,才悠悠然抬头看她。 刘氏收起眼色,关切笑道:"吃茶也不叫上你大伯娘,什么时候和我生分的?" 孟云卿浅浅笑了笑,撂下茶盏,静静看她。 既不接话,也不让她坐,刘氏面上的笑意便有些僵硬,又一时寻不到好的台阶下。 孟云卿抿唇,她也跟着赔笑。 第9章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透露给冯阔听,她想收养孟云卿。 孟云卿尚小,还需要人照顾,身边哪能没有做主的人,否则将来的婚事也成问题。 冯阔毕竟是男子,不方便走得太近。这小妮子日后的婚事还得仗着自己。 冯阔是动心的。 她心中就也十拿九稳。 孟云卿早前和她亲近,这回子哭晕了一场,却突然变了心性,她是有些措手不及。但冯阔都首肯了,冯阔又是个会权衡利弊的人。她只是隐隐有些担忧,仍觉依照孟云卿平素的性子,是不会逆着冯阔的。 可谁想冯阔今日晌午离开,收养孟云卿的事却只字未提。 她心中慌了,莫不是冯阔心中有了旁的人选? 那是万万使不得的。 她匆匆赶到孟府,又从下人口中打听到,冯阔会打发些得利的妈子和管事来孟府,刘氏那颗沉下去的心才松了半截。 没将那丫头送出去就好! 她还有机会。 婆子和管事都是下人,哪怕是冯阔的人,方法得当也不会碍自己的事。 眼下,她应当脸皮厚一些,重新博得孟云卿的信任。才失了娘亲的孩子,她多费些功夫,像最初那样,赢得她的心。 思及此处,也不顾面上的尴尬了,自顾自搬了凳子,寻着孟云卿对面坐下。亲乎得翻了茶杯,拎起茶壶给自己匀了匀。 茶分三口品。 刘氏一口闷尽,仍不觉解渴。 看了看茶壶,还是停了手,朝孟云卿叹道:"也只有弟妹那样的妙人儿,才能泡出这样味道的茶。" 是在夸她,尽得真传,茶香四溢。 孟云卿这才应声:"大伯娘谬赞了。"语气淡淡的,虽是敷衍,却好歹算是开了口。 刘氏倍受鼓舞,见到成效,就顺藤摸瓜下去: "这段日子瘦了这么多,若是你娘亲见了,只怕会心疼,大伯娘去给你下厨。" 刘氏的丈夫其实同孟家没有血缘关系。 家道中落,却是雅致的人。 初到珙县时,同孟家是邻居,和孟父走得近。 后来刘氏的丈夫过世,刘氏一人照顾三个子女,生活不易。孟父便让云卿唤她一声大伯娘,时有接济。 刘氏感恩戴德。 后来刘氏将宅子卖了,留了些小钱过日子,带着儿女迁去了城西。每隔半月,还是会领着孩子来孟家。 孟父孟母对刘氏没有戒心。 刘氏厨艺很好,丈夫过世后,靠做厨娘勉强过活,日子过得清平。 每次来,刘氏做的饭菜孟云卿都很爱吃。 于是刘氏变着方子给孟云卿做好吃的。 讨好孟云卿,就等于讨好了整个孟府。 于刘氏而言,孟云卿天生好命,家中殷实富庶,有爹娘护着,终日过得是天真烂漫。 命苦的却是自己的三个孩子! 冬日里,还要随着她做活,冻得小脸通红。 命运的不公,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一到孟府,她就止不住得想,这若是她自己那三个孩子的该有多好! 她哄孟云卿欢喜,孟云卿果然就和她亲近。 人前,她对孟云卿比对自己三个孩子都好。 人后,她会忍不住偷偷拿走些孟家的点心水果,事后见到三个孩子欢呼雀跃,她大受鼓舞。 后来,她开始顺些孟家的值钱的器皿,孟家也仿佛不知不觉一般。 回家后,她便将顺来的器皿当掉。换来得钱,能给孩子们置些新衣裳,她的负罪感又减轻许多。 再往后,她在孟母房中闲叙,看着孟母取下那对翡翠耳环放入红木的首饰盒中,忍不住咽了口水。 孟父过世,孟母一病不起。 看着一侧的孟云卿,刘氏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却忽然觉得机会近了。 孟父不在了,若是孟母撒手人寰,她只要将孟云卿捏在手中,整个孟家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她觊觎的,是整个孟家的财富。 ☆☆☆ 她等了这些年,好容易才等到今时今日。 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弃。 刘氏弯眸起身,她要重新博得孟云卿好感,让她尝尝小时候的味道,参杂着记忆的味道,最容易左右人的想法。 刘氏正欲转身出屋,却听身后之人开口唤她:"大伯娘留步。" 她果真回头。 孟云卿也起身,缓步上前:"前几日,我请冯叔叔帮忙,将娘亲的首饰和府中值钱的物什当了,在珙县附近置了些田产和铺子。 刘氏愣住,又听她开口: "置的都是死约,十年以内不得转让和售卖,每月靠这些田产和铺子收租,将好够府中每月的用度,只是闲钱就少了许多。" 第10章 刘氏瞳孔一缩。 置了死约,十年内不得转让和售卖。 嘴唇霎时失了血色,有些失态得看着眼前十二三岁的丫头。 她原本是计划将孟云卿带去清平。 清平离得远,那里没有人认得孟云卿,她能冠冕堂皇夺了孟家财物。 若是在珙县——珙县都知晓孟云卿才是孟府正紧的姑娘,哪里容得她一个没有半分沾亲的大伯娘做主。 刘氏捏紧了手心。 孟云卿这一句,忽然打乱了她全盘计划。 人不怕没有希望。 怕的是,尝了希望的滋味却又突然破灭。 刘氏眼底忽然泛起一丝猩红。 还是有法子的! 只要去了清平,这些租子钱她可以代孟云卿收。等限期一过,她还是可以将这些田产和铺子卖了。 天无绝人之路,刘氏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缓和下来。 孟云卿已走到跟前,明眸青睐看着她,她又有瞬间错觉,这丫头似是已将她看透一般。 她不寒而栗。 "大伯娘日后还是少来孟府吧。大伯娘的大儿子断了腿,正躺在家中将养。大伯娘哪里不照顾他,却日日往孟府来的道理?" 刘氏怔住,"你……你说什么?" 刘氏怔住,"你……你说什么?" "大伯娘的大儿子欠了赌债,将家中的钱都赔光了不说,还欠了不少外账,才被人打断了腿。大伯娘的小儿子虽然孝顺,却受兄长牵连,终日惶惶度日。大伯娘的小女儿十五六了,还未说亲,连半分嫁妆都没有。大伯娘,可是想拿孟家去填?" 刘氏一个激灵,"你……你……" 孟云卿敛眸:"还请大伯娘以自己家中为重,日后少来孟府。"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刺得刘氏无处躲藏。 "孟云卿,你!……"刘氏一口恶气涌上,可刚刚开了头,又止在喉间。 她不敢同这丫头闹翻脸,断了日后修缮的机会。 这个时候,即便心中有百般震惊和惶恐,还是要压下性子来,苦口婆心道:"云卿,大伯娘知晓,你娘亲才过世,你心中不好过。大伯娘只是想……" 刘氏话到嘴边,却兀得噎了回去。 对上孟云卿那双眸子,刘氏忽然意识到陈词滥调搪塞不过去,便倏然调转了话头,痛心疾首状:"是!是我的大儿子欠了赌债,被人打断了腿;小儿子担心受怕,连屋门都不敢出。我女儿还未说亲,连嫁妆都被她那个不争气的哥哥败光了。可他们的娘亲还在,云卿,你何时才懂大伯娘的苦心?!" 言罢,抹了抹眼泪,连鼻尖都是微红的。 若非已然活过一回,知晓刘氏后来的秉性,此刻刘氏眼中的诚挚,只怕还是会将她骗过去。 孟云卿轻叹:"大伯娘的苦心,可是要带我去清平?" "怎……怎么会?"刘氏心中一惊。 清平之事,她从未对第三人提起,她自诩小心谨慎。 即便是冯阔,她也是点到为止,只透露了要照顾这丫头得心思,哪里会将清平之事合盘说出? 这本就是秘密,是她留得后路啊! 这丫头是如何知晓的? 惊诧写在脸上,便连说话都无法淡定,刘氏心虚颔首,心里还在拼命思忖着要如何应付过去。 孟云卿却又道:"大伯娘是想先征得冯叔叔同意,住进孟府。然后借照顾我的名义,将孟府掌握在手中。冯叔叔虽然人在珙县,可终究有若大一个冯府产业要照看,无法兼顾。大伯娘是想赢取冯叔叔信任后,就做主遣散孟府的家仆,再将孟府的家宅和私产处理妥当了,带我一同搬去清平。这样一来,旁人根本不知道我们搬去了何处,冯叔叔也无处寻得我们下落。只要到了清平,大伯娘和三个儿女就是外地迁来的富商,再不用咬紧牙关度日。至于我——虽是累赘,却总有办法送走,找个普通人家打发便是。若是日后另有几分资本,就卖到达官贵族家中,赚个好价钱。" 刘氏眼中大骇,难以置信看着她,根本无从辩驳。 她也不知要如何辩驳。 孟云卿便不再看她。重新寻了桌边落座,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送至唇边。 良久,屋内缄默。 刘氏才算彻底想通,难怪这小妮子近来变了心性,难怪她再掩饰都毫无意义——孟云卿已然将她的心思看透! 说得她心惊胆战!! 可她哪里甘心!! 刘氏咽了口口水,厚着颜面开口:"云卿,你心中如此看待大伯娘,大伯娘无话可说。可平心而论,这些年大伯娘对你不好?从你娘亲病重到去世,大伯娘哪条不是忙里忙外帮衬着?就算你不领情,大伯娘这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吗?" 刘氏深吸口气,越来越觉得自己在理,便更加理直气壮道,"你不想我来,大伯娘日后可以不来。可这些年的辛苦费,你要如何同大伯娘算?" 第11章 孟云卿微微抿了一口,杯盏之中的茶又凉了几分,便不宜入口了。索性拢了拢眉头,淡淡道:"这些年,大伯娘从孟家拿走的东西还不够吗?" 只此一句,刘氏再次僵住。 "你……你说什么?"刘氏恼羞成怒:"你血口喷人!" 原来那丫头全都知晓,只是装作不说,就坐等着自己开口,然后从旁奚落。 刘氏恨得咬牙切齿。 她的算盘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落空! 孟云卿的态度已然明了,怕是半两银子都不会给她。她苦心经营良久,心底的怒气哪能轻易压得下去。 "笑话!孟家丫头,你口口声声污蔑我拿走孟家的东西,可有证据?!"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旁人看来,她刘氏待孟家不薄,哪能轻易凭这丫头一句话翻盘! 至少气势上,不能弱下来,否则心虚之色便跃然脸上。 刘氏故作镇定。 孟云卿不急不躁,依旧慢悠悠道来:"大伯娘靠给城西的富人家做厨娘为生,一月的工钱能有多少?家中不仅有三个孩子要养,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赌债要还,一个月工钱入不敷出,算一算便知晓。" 原来不曾有证据,只是推算而已。 刘氏松了口大气,转而轻蔑道:"孟家丫头,难道我亡夫去了,不会留家当给我和三个孩子过活?这点就是到了官老爷处,也有理可说,哪容你一个丫头满嘴胡话!" 屋外大雨倾盆,猛然一个雷声劈下,吓得刘氏一哆嗦。 心中又恼又惊,就连屋外匆匆的脚步声都忽略了过去。直至娉婷行至门口,将好听得刘氏激动吼着先前这句。 屋内气氛好不尴尬,娉婷不敢进来。 刘氏看见她,脸上更是挂不住。 刘氏呵斥惯了娉婷,在娉婷面前只觉更抬不起头来。 娉婷也怔住,半晌才福了福身,走到孟云卿身后,也不敢吱声,只能默默看着自家姑娘。 孟云卿却是无碍:"城西的当铺,大伯娘是常客吧?当铺里的买卖掌柜都是有记录的,拿当铺里的记录和这些年孟家丢的东西比对自然就知晓了,总不至于大伯娘家的东西总与孟家失窃的东西一样吧。" 城西当铺! 刘氏心中一惊,她……她怎么知晓得如此清楚? 刘氏的表情看在眼里,孟云卿继续:"大伯娘这些年对我们母女的照顾,云卿一直记在心里。可要是当铺里再查出些旁的东西,并非出自孟家,大伯娘要如何自处?" 言外之意,孟家的东西她可以不追究,旁的脏污便由不得她了。 刘氏心中的天平轰然倒塌! 这些年,她在孟家拿得顺手,自然也得意忘形!有时在城西富人家做活,也忍不住习惯性顺手牵羊。只是孟家的羊大,旁人家的羊小,她的手都算不得干净! 见她惊慌失措,娉婷满眼惊讶,刘氏这些年竟然…… 诧异时,又听孟云卿开口:"方才让阿四去衙门请于捕头,到了吗?" 衙门?于捕头? 刘氏脸色瞬间铁青。 娉婷慌张点头:"该是快到了。阿四说他同于捕头提前,府里前几日丢失的一对金银烛台是给夫人守灵时用的。于捕头大怒,说守灵用的东西都敢盗,哪里还有对死者的敬意。" 刘氏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她哪里料想平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丫头,会有这么一手?! 于浦头嫉恶如仇,以他在珙县的威名,要查出她偷拿孟府的东西简直易如反掌。 她若锒铛下狱,家中的三个孩子要如何办?老二是个不抵事的,要是由着老大性子乱来,他们兄妹三人今后怕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刘氏眼中哪里还有先前那股子连蒙带唬的语气,神色也突然瘫了下来。 "想来大伯娘家中的事务也多,云卿就不多留了,"言罢,顿了顿,吩咐娉婷道:"娉婷,让安东送送大伯娘。" 不是让娉婷送,而是让安东送。 是要只开娉婷。 娉婷愣愣点头,全然没有领会。 待得娉婷跑出,孟云卿才轻声开口:"大伯娘日后还是别来孟府,多在家中照顾。" 几日前的一幕过后,刘氏果然没有再来孟府,孟府一时清静了许多。 娉婷是心中藏不住事情的人,总是忍不住找自家姑娘打听,刘氏偷拿府里东西的事情,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姑娘在府中从不管事,更别说管账之类的,先不提刘氏在暗处污下的银两,即便是府内少了几处值钱的器皿,姑娘恐怕都分辨不出来,为何有关刘氏种种,她却清楚得很。 孟云卿笑笑,搪塞而过:"不是我清楚,是娘亲清楚。娘亲觉得刘氏一人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才不同她计较,结果娘亲刚过世,她就打起了孟家的主意。" 第12章 娉婷好一阵后怕:"幸亏姑娘发现得早,否则还不知往后会如何?"想想刘氏平时训人的表情,娉婷全然不敢再多想象,要是姑娘日后托付给刘氏会怎样? 娉婷又道:"既然姑娘早有刘氏行窃的证据,为何才拿出来?" 孟云卿微微一叹:"若是真有证据便好了。娘亲过往管账,家里丢了什么东西自然清楚,既然清楚还能蒙混过去,便是有心偏袒刘氏,哪里有什么账目可查?我不过是吓唬她罢了,只是刘氏心虚,自然也就当真了。" 说到底,若非冯叔叔将田产置下来,她也没有底气同刘氏彻底闹僵。 眼下,刘氏祸患已除,她不用重蹈前世覆辙。 在珙县,孟家也是一方小富,旁人也不会轻易打主意到她头上来。 不去清平,便不会遇到宋景城。 刘氏之事解决后,孟云卿再去了趟城南冯府。 地契之事,终究是依靠冯叔叔帮忙的,她先前的心思放在应对刘氏上,没有好好谢过冯叔叔,于情于理不合。 另一层,便是刘氏之事,她虽没同外人提起过,但总需要找一信得过之人背书。否则刘氏万一翻脸,她一个小姑娘的话,旁人不知相信几分。冯叔叔是一方乡绅,有冯叔叔背书,她也不担心刘氏会掀起多大风浪。 刘氏之事告一段落,再将娘亲生前遗留下来的事务逐一打点,时间便不觉到了四月。 珙县在韩燕偏南。 四月里,暖风和煦,草芽漫漫,结伴踏青之人不在少数。 接连忙碌半月,回程路上正好路过西桥。 西桥离城北大约十里路,小时候,爹娘经常带她到西桥放纸鸢,娘亲常说,春日里放飞的纸鸢是祈福,她自幼便记得。 那时家中的纸鸢大都是爹爹和娘亲一起糊的,是一家人的趣事。爹爹画画,她就在一侧添乱。在蝴蝶翅膀上画青蛙,抑或是给燕子尾巴描兔子,爹爹却从不斥责她,只是问为何要画青蛙和兔子。 她便笑嘻嘻道,蝴蝶和燕子有翅膀,青蛙和兔子没有,然后燕子就带兔子上天了。 爹爹笑不可抑。 记忆中的西桥,永远是爹爹带着她在青草地上奔跑,手中的线轮鼓鼓做响,纸鸢便迎风而上。 "停车。"孟云卿唤了一声。 安东照做。 娉婷就不解,"姑娘,不是回府吗?" ☆☆☆ "姑娘,纸鸢买回来了。"娉婷笑盈盈折回,手中的蝴蝶纸鸢护得极好。 孟云卿接过,双手轻抚而过,遂而嘴角浅浅勾勒:"娉婷,陪我去放下纸鸢吧。" 就好像爹娘还在的时候一般。 ☆☆☆ 等到回府,又是临近黄昏。 未下马车,就见阿四跑来:"姑娘,家中来客人,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客人? 孟云卿和娉婷面面相觑。 爹娘过世后,来孟府的多半都是爹娘的旧识,若是旧识,阿四肯定认识。 说是客人,便是在孟府不曾见过的。 "有说来做什么的吗?"孟云卿边下马车边问。 阿四点头:"说是姓沈,从外地来,应当是来孟府寻夫人的。" 娘亲? 孟云卿更为诧异。 爹爹和娘亲都不是珙县人,是后迁入珙县的,平日走动的熟识大都是来珙县后相交的。 从外地来,姓沈,找娘亲,孟云卿一头雾水。 阿四也是机灵之人,趁着孟云卿下马车,凑上前道:"当是富贵人家,马车还停在一侧呢。" 孟云卿顺势看去,不远处果然停了两辆马车,马车宽敞,质地优良,至少是殷实人家。马车外,守着几个锦服的侍卫,论气度和衣着,非富即贵。 见到她看过来,应是府中的主人,都循礼曲身,算作礼节。 孟云卿微微颔首:"人在哪里?" "只有一人,安排在厅中用茶。只说是来寻沈芜的,夫人的事我们不敢接话,就等着姑娘回来。" 沈芜是娘亲的名字,那就是娘亲早前的旧识。 "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就一直在厅中用茶。" 孟云卿点头,入了府,径直走去便是大厅。 大厅的门敞着,远远就能望见一道侧影端坐厅中,身姿笔挺,衣着华贵,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掩不住的绰约风流。 听到厅外的脚步声,不由起身转眸,面上的表情带着和善的笑意,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掩藏了喜悦在心中。 待得看清来人,十一二岁的个头,又略微有些错愕。 孟云卿尽收眼底。 "先前有事不在府中,让公子久等了,公子是来寻沈芜的?"她也好似不觉般,直接开门见山。 第13章 锦袍公子不免打量了她几眼,莞尔道:"沈某从京中来,受家中长辈嘱托,来寻沈芜。" 京中,家中长辈,言辞之间恳切有礼,不似有假。孟云卿福了福身,轻声应道:"公子要寻的沈芜,是我娘亲。" 娘亲? 锦袍公子先是一惊,继而眼前一亮,"你是……云卿?……"再看她的眼中多了几分亲络和流光溢彩。 孟云卿微怔,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她眼色诧异便是默认,锦袍公子喜上眉梢,"云卿,我是你的表兄,沈修颐!" 表兄? 孟云卿不免疑惑,从小到大都未听父母提及过表亲之事,而眼前忽然冒出来的沈修颐,像燕子滤过春水般,在心中泛起丝丝涟漪,再难平静。 见她犹疑,沈修颐也不着急,只从腰带上解下一枚玉佩:"云卿你看,沈家的子孙身上都会有这么块玉佩,沈芜姑姑也有。" 孟云卿接过,映入眼帘的,是上好的羊脂玉才能打磨出的光泽,正面雕刻着祥瑞的麒麟图,背面……她颤颤翻过,果然刻着一个浑厚的"沈"字。 孟云卿攥紧玉佩,又从袖袋中摸出娘亲随身携带的那枚,放在一处,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出自同一作坊之手。 孟云卿愣愣抬头。 沈修颐笑着看她,温文如玉。 过往,她一直以为母亲死后,她在世上再无亲人,而这枚羊脂玉佩上的温度,暖得让人窒息。 沈修颐是表兄,那她便是还有舅舅或姨母的。 不觉鼻尖微红,氤氲就浮上眼眸。 "傻丫头,哭什么。"他伸手上前,替她擦拭眼泪,袖间好闻的淡淡沉香味,仿佛顺着鼻息浸入心扉:"沈芜姑姑呢?" 孟云卿眉间微滞,唇边颤了颤,半晌开口:"娘亲在上月过世了。" 孟云卿终于明白,上一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见过沈修颐。 二月里,娘亲重病,看过好些大夫,都说大限将至,娘亲便托人送了书信去沈家。 信中没有写她时日不多,只是说膝下有个女儿唤云卿,自出生后还未见过外祖母,想让家中来人接云卿回沈家一趟。 娘亲是怕死后,她无人照顾,才会给一直没有联络的娘家捎信。 至于母亲为何一直同沈家没有联络过,沈修颐含糊带过,她也并不清楚,只隐约觉得与爹爹有关。 沈家的人并不知道娘亲已经病重,但时隔多年,突然有了娘亲和她的消息,老祖宗欢喜得连病都好了多半,家中便派沈修颐来珙县寻她和娘亲。 沈家在京中。 京中到珙县少说有一个半月路程,上一世的时候,沈修颐也应来过珙县。 只是那时她已随刘氏迁到清平,刘氏又未透露给旁人,所以她根本就没有见过沈修颐。 这一世,若是她没有摆脱刘氏,兴许永远都不知晓,还会有沈家的人会来珙县寻她。 ☆☆☆ 入夜,孟云卿窝在被里辗转难眠。 她还记得她提及娘亲过世,沈修颐眼中失望和关切的神色。 对沈家,她一无所知。 前一世的种种艰辛,总让她对亲人有莫名的向往。犹是见到沈修颐递来的玉佩,那股带着温度的暖意,让她流连忘返。 前一世,若是有沈家在,她还会不会落到最后下场? 实在失了睡意,就合衣而起。 虽是四月,夜间还是透着丝丝凉意,不觉将衣裳拢得更紧些。 睡不着,便出屋在苑内踱步。 沈修颐提起过外祖母,她就在心中勾勒模样,头发都已花白,身子骨还算硬朗,最喜欢孙子辈围在身边。喜欢听戏,喜欢热闹。 娘亲是外祖母的小女儿,外祖母过往最疼娘亲。所以接到娘亲的书信,就匆匆唤了沈修颐往珙县赶。 外祖母很想见她。 孟云卿幽幽一叹,寻了苑中的凉亭歇下。白日里,沈修颐是想让她同他一道回京,回沈家。 也难怪,爹娘都已不在,整个孟府只有她一人。外祖母和沈家尚在,哪有留她一人在珙县,却无人照料的道理。 沈修颐的提议不无道理。 但京中于她,始终是梦魇。 "锦年,我娶妻了。" "昀寒是尚书府的千金,为我育有一双儿女……" "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 ☆☆☆ 翌日清晨,珙县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入春后难得的潮湿阴霾。 娘亲葬在城东,沈修颐想去拜祭,孟云卿同行。 宽大的马车,孟云卿多是默不作声看着窗外,沈修颐便从善如流,也不出声相扰。 沈芜姑姑是上月下葬的。 第14章 给祖母的信中却只字未提病重之事。孟家上下除了十来个丫鬟杂役,就只有云卿一人。 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是如何熬过来的? 沈修颐微微敛眸,忽然想起侯府里的姊妹,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处处有父母拿捏考量,不觉心中一沉。 而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有人眼中总是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愁绪。 "到了。"她声音很轻,沈修颐缓过神来。 马车缓缓停下,安东上前来扶她。 出行本是用的沈修颐的马车,就没有带娉婷一道,安东熟悉路,就与车夫并驾。 "雨天滑,姑娘慢。"笨拙的语态,沈修颐微微怔住。 孟云卿浅浅弯眸。 搭手下了马车,安东撑好了油纸伞给她,细雨沾衣,怕染风寒,也沈修颐入乡随俗。 身后的侍卫会意拎了香烛跟在身后。 "娘亲葬在这里,同爹爹一处。"说得风轻云淡,石碑便映入眼帘。石碑前杂草不生,应是才来祭拜过。 侍卫甲上前摆了祭品果实,侍卫乙打了火折子,沈修颐点了香烛上前,双手高举过头顶,行大礼叩拜。 孟云卿眼眶兀得湿润。 "姑姑,修颐来看你了。"薄唇轻抿,声音犹如清风拂面,眸间噙得的伤感又好似不着痕迹。 孟云卿微微拢了眉头,沈修颐,似是从前就见过的娘亲的? 再见他大礼叩拜,额头都渗出隐隐血迹。 ☆☆☆ 一行人在城东逗留的时间并不长,拜祭完孟母,便往孟府折回。 由得方才拜祭的缘故,孟云卿只觉亲切了许多,想起方才他眸间的痕迹,不觉问道:"表兄以前见过娘亲?" 难得她主动开口,沈修颐颔首:"小时候淘气,常往沈芜姑姑院子里跑,喝她煮的茶。" 娘亲煮的茶? 孟云卿倒是信了,娘亲爱煮茶,应是在沈家就有的嗜好,沈修颐果真是见过娘亲的。 "那时候娘亲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禁好奇。 沈修颐便笑:"祖母育有四个子女,从父亲到二叔,三叔都是儿子,就姑姑一个小女儿,自然金贵得很。我们小时候犯错受罚,就通通往姑姑院里跑,十回里能有九回逃过去。" 似是想起从前,眼中的浮光掠影都温和动人。 孟云卿就也跟着笑开。 见她开怀,沈修颐继续:"所以祖母常说,这样的小祖宗有一个就够了,再多一个,怕是整个侯府都吃不消。" 侯府?孟云卿稍稍顿住。 但沈修颐说的随意,她也就没有打断。他说,她就在一旁安静地听,仿佛回程的路都似是短了大半程。这一趟出来,便不觉亲络了许多。 等到回孟府,周遭聚了不少围观之人,嘈杂得很,连马车都驶不进去。 父母过世后,街坊邻里都对她颇为照顾,平日里哪有这般景象,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孟云卿掀起帘栊,恰好闻得人群中,一声大吼:"叫姓孟那个贱蹄子出来!别以为躲在孟家,我就找不到人!有本事哄我娘走,没本事出来说清楚!" 沈修颐眸色微黯。 孟云卿眉头一蹙,是刘氏的大儿子! 孟云卿眉头一蹙,是刘氏的大儿子! 却不只刘氏的大儿子一人! 身边聚集的混混少说也有十来人,有的跟着吆喝起哄,有的挥手舞臂,弄得场面极其难堪。 看这门口聚集的阵势,若非孟府的大门紧闭,只怕要抡起家伙入府洗劫。 安东脑子直,当下就忍不住要往人群里冲,沈修颐身后的侍卫伸手拦住。 孟云卿掀起帘栊,正欲下车,却被沈修颐一把拉住:"这等事情不需要你露面,云卿,先告诉我出了何事?" 孟云卿咬了咬唇,半晌,才低眉道起:"喊话的叫王金,她娘亲是过往的街坊,我从前唤大伯娘……" ☆☆☆ 许是等得太久,不见孟府的人动静,混混头子有些急了,直直拎了王金到一处,呲牙咧嘴道:"臭小子,你不是骗我吧?还想断一次腿?" 王金顿时吓得一哆嗦:"哪……哪里敢……有人的,孟府有人的,等孟府那个丫头出来,就有钱了!" "你最好说的都是真话,否则以你欠的赌债,再拉上爷几个跑这么一趟,就是断两条腿,两只胳膊都还不起!" 王金只得连连应好。 被混混头子这么一番恐吓后,一身冷汗都仿佛吓了回去,更觉只能抓住孟家这根救命稻草,连仅存的颜面也不再顾忌了。 "孟云卿,你欺负我娘亲老实人,你娘死的时候,我娘怎么张罗的,现如今你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你……你丢你死去爹娘的脸!" 第15章 "孟云卿,爹娘是如何教你的!" "孟云卿……" 王金越骂越起劲,孟云卿脸色再崩不住,攥紧了掌心,刚一起身便被沈修颐按回原位,"呆这里,看着就好!" 言罢,径自掀起帘栊下了马车,孟云卿想开口,却见他身后的侍卫跟了上去。 孟云卿倒不怕他吃亏,只觉得刘氏一家无耻到了这份上,让沈修颐作何想? 马车外,眼见无人搭理,王金更加肆无忌惮:"孟家的人,都是这副德行吗?!" "你这幅嘴脸,又是什么德行?" 王金一愣,顿时语塞,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刚好看到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 人群中议论纷纷,只见十来个侍从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锦袍男子走人群中走出,恰好不偏不倚走到他跟前。 "你……你是什么人?"王金明显不认识来者,但单看他一身衣着华贵,跟着的侍从又都非泛泛之辈,啥子也知道收敛。 "你不是找孟家的人吗?我是孟家的表亲。"沈修颐嘴角微微勾起。 孟家的表亲?王金僵了僵,他为何没听娘亲说过孟家有门表亲?还是……这样一门表亲? 定是来炸他的,王金吼道:"胡说!孟家哪里还有旁的亲戚!" 沈修颐轻哼一声,也不恼怒也不闹,只戏谑道:"原来是欺负孟家没有亲戚帮衬,才带了一群牛鬼蛇神来这里闹事。" "你说什么!"混混头子倒是怒了,身后各个都面露凶神。 而沈修颐没有示意,十余侍从都不作声。 "我说,我确实是孟家的亲戚。"沈修颐还是轻笑,"我是孟云卿的表兄。" 看他振振有词,兴许是真,兴许是强出头,忽然正中王金下怀,王金便突然动了心思,大声喊道:"既然是孟家的亲戚,就替孟家还钱!" 好似瞬间有了冤大头的意味,王金巴不得祸水东引。 混混头子也喜出望外:"五百两,一分都不能少!" 沈修颐背着双手,缓步上前,脸上笑得更欢:"五百两,不多,一千两也有,只是不知道孟家何时欠了你的银子,字据呢?" 字据?混混头子皱了皱眉头,"字据,有!拿给他!" 身后小弟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王金在后面望了望,偷偷咽了口水。 沈修颐便笑了出来:"赌债一百两,利滚利,五百两,签字画押的人叫王金,同孟家有什么关系?就凭这张字据,你们就想来孟家要账,孟家大可以去衙门告你诬陷,还免不了吃牢狱之灾。" 听说要吃牢狱之灾,混混头子顿时望向王金。 "你说什么!"王金心虚一喊。 "我说你欠的赌债,凭何要孟家还?孟家关门闭户不同你一般见识,你就在人家门前破口大骂,大家评评,天下间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沈修颐说的在理,周围围观的邻里免不了指指点点。 王金在珙县什么名声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刘氏平素里同孟府走得近,倒以为孟府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刘氏的事。 如今看来,倒是刘氏的儿子欠了债,无处还,就又回来赖上了孟家,还真真是可恶得很! "胡说八道!我娘可是孟云卿的大伯娘,孟家可是将我娘当上宾供着,我娘照顾了孟家这么久,还些赌债理所应当!"王金理直气壮,既然没有退路便破釜沉舟。 "好一个理所应当。"沈修颐敛了笑意,蓦地沉下脸色,让王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不禁后退一步,跌倒在孟府门前的石阶上。 "不知这理所应当值多少赌债?今日五百两,明日一千两?明日复明日,你王家多大的恩惠,好大的颜面!值得整个孟府掏空了给你还债!" 他本就气势凌人,王金根本无法反驳,眼见他越走越近,王金想躲,刚爬起来,却又倏地从台阶上跌了回来,正好跌在他跟前,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你……你……光天化日,你想做什么!"王金破罐子破摔。 沈修颐也蹲下看他:"我想告诉你,孟家不是软柿子,任凭你母子二人欺负,记得今日的教训。" 教训? 王金尚未反应过来,只觉手臂上一阵剧痛,顿时尖叫出来。再惶恐看向沈修颐,只见他悠悠起身,随意拍了拍衣裳,才转眸看他:"再有下次,就不是一只胳膊的事。" 闻言,身后的侍从果断拔刀。 王金一愣,便也顾不得痛,连滚带爬起身,见鬼似的尖叫跑开。 "怎么,听不懂我家公子的?"侍从甲随即看向混混头子。 混混头子心中原是有气,可再一看眼前明晃晃的刀光,下意识得闭了嘴。 "走。"一声招呼,身后的乌合之众便一溜烟跟着散开。 人群中就有人带头叫好! 第16章 鼓掌得亦有。 过往,早就看王金同这群恶霸不顺眼,眼前的一幕真是大快人心。 不多时,围观的人群便前后散去。 沈修颐上前,掀开马车上的帘栊,便见孟云卿眼眶微红,楞楞道了句谢。 沈修颐手中一僵,先前酿在喉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低声道:"云卿,跟我回沈家吧。" "云卿,跟我回沈家吧。"打从城南冯府回来,孟云卿还倚在马车上,想这句话。 王金大闹孟家,让她忽然想明白两个道理。 她筹划得再好,再不给刘氏留机会,也架不住一群混混的胡搅蛮缠。 爹娘不在,冯叔叔又隔得远,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遇上泼皮无赖又能作何保全孟家? 昨日若没有沈修颐,她在众人面前极力申辩又有什么用。即便昨日报了官,保不准无赖今日再来,今日报了官,大可明日再来纠缠。守着孟家这样一个主子还未及笄的香饽饽,只怕垂涎的人会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孟家许是再难有安宁之日。 早前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以为有了生存凭借,便可平平稳稳渡日。 即便前一世在坪州,也是她和秋棠守着宋宅过日子,但府里的家丁下人也都是宋景城拿捏过的。加之旁人都知晓宋家有人在京中为官,哪里会欺凌上门? 说到底,她还不足以支撑得起整个孟家。 孟云卿微微敛眸。 父母相继过世,她本以为世上再无她的亲人,但沈修颐马车上那句"呆这里,看着就好!",她心中五味杂成。 前一世,她在刘氏眼皮子下艰难生存,后来为了逃出刘氏的手心四处流窜,真正等到宋景城入京为官才有了所谓的安稳。而安稳背后,却是漫长的等待和一个自戕的结局…… "云卿,跟我回沈家吧。"他的声音好似春风和煦,丝丝泅开在心底。 她是该同沈修颐回家,那里有她的亲人,应是庇护她成长的羽翼。她继续留在珙县,除却少了一个刘氏,若是每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活,和上一世又有何不同? "我们去京城可好?"昨日用过晚膳,她好似随意问起。 "小姐去,安东去。" 娉婷就更为欢喜! 她还没去过京城呢,听说京城里连墙都是镶着黄金的,处处富丽堂皇;京中的达官贵族,身着的绫罗绸缎都价值千金,哪里是珙县能比的。要是能去京城,看上一看都是好的。 仿佛三言两语就扫清孟云卿脑中阴霾。 待得她弯眸一笑,娉婷又上前替她提了提裙摆,轻声道:"姑娘和表少爷去京中,就是沈家的表姑娘了。有沈家照顾,老爷和夫人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安心的。" 孟云卿指尖微微颤了颤,上前拥了拥娉婷。 ☆☆☆ 翌日,应了沈修颐回沈家之事。 沈修颐乐得掉了手中的笔头,彼时正提笔给祖母和父亲写信,离家多日,知晓他们惦记珙县这边的事,便恰好提及云卿会同他一道回京。 "云卿,祖母定会欢喜得连开几天戏台子。"沈修颐封好信笺,吩咐亲近侍从送去驿站。 孟云卿让安东一道前去,正好领路。 沈修颐便嘱咐她不急,将珙县的事打点好再走。孟云卿点头,这一趟离开珙县,怕是一时半刻都不会回来,要准备的东西其实不少。 至少离开珙县前,她要去趟城南同冯叔叔道别。 冯叔叔对孟家多有照顾,光是前些日子置下的田产铺子就替她填了不少银子,她无以为报。 再者,在珙县,她近亲的长辈并不多。 冯叔叔当时想让刘氏收养她,无非是担心她日后无人照顾,冯叔叔替她操心不少。现在沈家的人来寻,究竟是母亲的娘亲人,论亲属也胜过当时的刘氏多少,她是想让冯叔叔知晓。 冯阔也确实为她高兴。 姑娘家,理应同族中亲人一处。留京中也好,日后有家人张罗,寻门登对亲事,和和美美,也带回珙县来给老夫看看。 孟云卿便是陪笑。 末了,冯阔又道:"只是京中的富贵人家不比珙县,若有不习惯的,再回珙县就是了。孟府我会让人帮你打点。" 孟云卿从善如流。 辞别后,冯阔一路送至很久。临上马车,孟云卿又让安东扶下,行大礼拜别。 冯阔欣慰一笑。 ☆☆☆ 冯府回来,又花了四五日在处理府中剩余事务。 置下的田产和铺子,有冯叔叔帮忙盯着,她不担心。 至于孟府,她若离开珙县,府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同沈修颐商议,只留了阿四和一个能干的老妈子。平日里照看打扫,有事捎信儿来京中即可。 安东和娉婷,她是要带去京城的,其他人便分了些银子,让大家回家安生。 第17章 她的东西本就不多,思来想去,可供带走的就更少。 一年四季简单的衣裳,几件还算拿得出手的首饰,以及娘亲留下的一套煮茶的器具。 再有便是珙县的特产。 珙县盛产糖类,蜜饯远近闻名,老人家该是喜欢的。一样口味挑了一些,便占到她一半的行礼之多。 "云卿有心了,祖母一向喜欢甜食,见了定会喜欢的。"沈修颐心底澄澈,却也不说透。 珙县到京中至少一个半月路程,四月里天气就开始回暖,等到了京中,蜜饯怕是多半都不能用了。平素运往京中的蜜饯,都是走的官家驿站,快马加鞭连夜兼程送达的。 她费了不少心思,他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光是这份心意,已是难能可贵,祖母欢喜都来不及。 ☆☆☆ 转眼到了四月十六,家中事宜都处理妥当,便准备在明日离开。 娉婷一面收拾,一面感叹:"姑娘带的东西太少,去了那边会不会用不惯。" 孟云卿认生,有时同爹娘外出留宿,到了夜间便睡不着。后来若是再有外出,都会让娉婷戴上习惯的枕头和贴身的薄被。 娉婷免不了担心。 京中本就陌生,姑娘带的东西又不多,怕到用时又缺,一时又寻不到。 孟云卿低眉莞尔:"沈家不同孟府,我们也不知道有何忌讳,还是不要惹些不必要的麻烦,等到了京中入乡随俗,再置些也好。" 娉婷恍然大悟,沈家想来也是京中大户人家,日后要在沈家常住,姑娘若是连枕头和薄被都带了,保不准旁人还以为姑娘娇气不好相予。 再则,京中的姑娘小姐们习惯许是与珙县不同,当是到了京中才清楚,再置不迟,免得遭人笑话。 一时间,主仆欢声笑语,这一宿过得也快。 ☆☆☆ 沈修颐来时就有两辆马车,正好匀出一辆给她,毕竟路上时日不断,分开马车方便些。 于是安东驾车,她就同娉婷一车。 沈修颐有时会上马车,同她说话打发时间,多半都是在聊家中之人。 也由得如此,孟云卿才错愕了解,过往她一直不曾知晓的沈家,便是京中享有赫赫盛名的定安侯府。 而她的大舅舅,也就是沈修颐的父亲,正是当今朝廷的顶梁——定安侯,沈万里。 前一世,孟云卿大多时候都在坪州,对京中的人事并不熟悉,宋景城更鲜有同她提起。 说到底,她近乎对朝堂政事一无所知。 但定安侯府,她从宋景城那里听到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大致都是定安侯权倾朝野,与冯国公分庭抗衡种种。 沈家是京中的高门邸户,燕韩的豪门贵族,而定安侯沈万里,竟会是沈修颐的父亲。 孟云卿一时怔忪。 前一世,宋景城绞尽脑汁,削减脑袋都想要巴结定安侯府,竟然就是母亲的娘家——沈家。 而后来,因为定安侯攀附不上,又退而求此次拜入了工部尚书顾宁的门下,得了顾宁的青睐。 孟云卿忽觉命运的讽刺。 "姑娘,吃个橘子吧。"娉婷将好剥了个橘子给她,她尤其爱吃橘子。 "等过了咱们埔郡,橘子就不那么甜了。" 埔郡在燕韩西南部。 珙县是埔郡的南边的小县城,所以盛产糖类和蜜饯。 "刚才听安东哥哥说,再有两日我们便可出埔郡了。出了埔郡,京城要再往东走,穿过于江。过于江就得走水路,要坐好几日的大船呢。" 娉婷终究是小姑娘心性,没有坐过大船,便期待得很。 孟云卿就想起前世时,她晕船晕到不行,一连几日在船舱内吐得一塌糊涂。 等过了于江,还头晕目眩了两日,委实遭罪。 眼下,哪里还会有半分期望之色? 孟云卿不禁摇头:"等到了前面的镇子,你先让安东去买些晕船的药回来再说。" 娉婷噗嗤笑出声来,"原来姑娘是怕晕船呢。" 孟云卿无奈得很:"等你试过就知道了,快去,送些橘子给表兄那里。" 娉婷乐呵呵应好,"这就去。" 这几日同行,娉婷都同沈修颐也熟络了许多,一口一个表少年,甚是乖巧伶俐。 沈修颐也不过十七八岁模样,言行举止都比同龄人沉稳有礼,孟云卿料想,沈家的家风肯定严苛,循规蹈矩。 爹爹和娘亲自幼都待她宽厚,她不愿意学女红就不学,她喜欢煮茶就让她花多数的时间在煮茶上,无拘无束。此行若是去了沈家,需得谨言慎行,讨家中长辈喜欢。 ☆☆☆ 等孟云卿收起思绪,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怕是到陶镇了。 孟云卿掀起帘栊,恰好见到沈修颐在同守城的士兵交涉。 第18章 陶镇又非重镇,孟云卿记得前世途径时并没有重兵设防,但那是燕平六年的事,眼下是燕平三年,早了三年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端。 马车都在排队接受检查,过检后才能入城。 孟云卿尚在猜测,就见娉婷快步上了马车:"姑娘,听说陶镇前些日子山贼为患,朝廷派了不少官兵来剿匪,所以才在城门口设了检,怕有浑水摸鱼之徒。" 原来如此,孟云卿放下心来。 既是排查山贼的,与他们倒是无碍,以沈修颐的身份,想是很快便会放行。 思及此处,就见沈修颐往这厢走来。 孟云卿拢了拢眉头,只见方才和沈修颐攀谈之人,身高约有八尺,年纪四十上下。身材挺拔魁梧,一身戎装铠甲,目光中有军人特有的坚毅。 见他看过来,孟云卿放下车窗上的帘栊。 片刻,沈修颐就上了马车:"云卿,没想到这里遇到京中的长辈,下来打声招呼。" 京中长辈? 饶是心中疑惑,孟云卿还是应好,跟随沈修颐下了马车。沈修颐行事得当,他让见的长辈,定是在朝中与沈家交好。 "付三叔,这就刚才同你说起的表妹,孟云卿。" 沈修颐说完,孟云卿就觉一道凌厉的目光朝她看来。对于官兵,她向来都是有些怕的,对方这番打量她,她更有些不敢直视。 恰好沈修颐朝她开口,她顺势转头。 "云卿,这位就是神机营的付云,付将军,此番奉旨来陶镇剿匪,快叫付三叔。" "见过付三叔。"孟云卿从善如流,低眉福了福身。 谁知半晌,都听不到对方动静,孟云卿不禁瞥目,恰好看到沈修颐也一脸尴尬,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她抬眸,付云又忽得开口:"吓到孟姑娘了。" 这袭话一出,孟云卿直接愣住。 她是有些怕他,却不想对方如此直接,倒让她不知如何接话了。 沈修颐正欲上前圆场,付云又开口道:"侯爷夫人姓楼,是金洲知府楼大人的胞妹。楼知府只有侯夫人一个妹妹,修颐,这位孟姑娘是?" 一番话虽是对沈修颐说的,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孟云卿身上。 孟云卿不知是何缘故,但被他这么看了许多,只觉浑身都不自在了。 他既已猜到,沈修颐也不隐瞒,"付三叔,云卿是沈芜姑姑的女儿,祖母让我来接云卿回侯府。" "你母亲呢?"付云却是直接问她的。 孟云卿低头应道:"娘亲月前去世了。" 也不知为何,又是短暂沉默。 待得孟云卿抬头,付云才收回目光,朝开口,语气里没有了些许盛气:"时候不早了,修颐,你们先入城吧。" 沈修颐道谢。 直至上了马车,孟云卿对这位付三叔都有说不出的怪异。掀开车窗上的帘栊望去,只见那道背影还杵在原地,似是没有动弹过。 等入了城,沈修颐就找驿馆安顿下来。 回京尚远,同行又有女眷,赶路也不急在一时。 大些的城镇都有驿馆,驿馆只供官家使用,比客栈来得清静,往来的人也少。 驿馆内,娉婷还在念叨:"姑娘,今日那个付将军可真是个怪人。" 孟云卿不置可否,但直觉告诉她,付三叔应是不喜欢她的。但沈修颐唤他付三叔,应是平日在京中走动频繁,怕是日后还会在京中遇到。 晚饭时候,孟云卿便随意问起。 沈修颐思索了片刻,才应道:"早年的时候,付三叔喜欢沈芜姑姑,还带聘礼求过亲。" 向娘亲求亲? 孟云卿忽然明白了为何有人会不喜欢她了。怕是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的。 "后来呢?"不觉继续问他。 沈修颐轻咳两声,尴尬道:"沈芜姑姑说,身高八尺,长得凶神恶煞,脾气还怪得很……" 话到此处,便连同孟云卿都一并尴尬了。 于是再不问了,只管低头扒饭,果然,她才是从娘亲肚子里出来的,真真如出一辙。 出了陶镇,往北再行大半日就到了入江渡头。 入江是埔郡和郴州的天然分界,过了入江就是郴州地界。只是入江宽阔,光是渡江就需花上好几日。 因此入江上往来的大多是大型的商船和客船,甚至是镖局镖船,犹是白日里,乍眼望去,波澜壮阔。 迎面吹来的江风,更觉大气磅礴。 娉婷头一遭到入江,映入眼帘的景观实在叹为观止,欢呼雀跃伏在凭栏上远眺,裙摆就在江风里轻舞。 孟云卿想起前一世,她和宋景城逃到入江渡头,当时是夜晚,只能趁夜挑了只商船,塞了些银子给商船上的活计,寻了隐蔽之处藏身,才辗转到了郴州。 第19章 她也没见过白日里的入江渡头,竟是如此恢弘大气。 算是故地重游,心境却全然不同。 "沈公子,码头那边已经派人打点好了,最近一艘出发去郴州的客船。末将就送到这里,稍后回 陶镇向将军复命。" 说话之人叫姜之栋,是付云的副将。 陶镇有匪患,付云便派了姜之栋领一队神机营人马,一路护送沈修颐一行到渡头。 "还请帮忙转告付三叔,多有劳烦。"沈修颐拱手谢过。 "沈公子哪里的话,末将等就此拜别,沈公子一路珍重。" 付云寡言少语,难得带出来的副将却彬彬有礼,拿捏有度,孟云卿感叹。 能让自己的副将一路送他们到渡口,还打点好渡船的事宜,孟云卿对这个怪异的付三叔,竟然生出些许好感。 兴许付云便是这样的人,外表看起来沉默寡言,不好相与,实则周道体贴。 只是……那幅脸色,实在太凶神恶煞了些…… 思及此处,又忽然想起入陶镇时,付云那道凌冽的目光,孟云卿果然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想是从军的人,天生都带了几分煞气吧。 多半是神机营的缘故,姜之栋定下的客船极为宽敞,登船的人不多,所以并不拥挤。 船舱里的客房很大,随身的行礼都可放在客房里,不用寻旁的存放之处。 她和娉婷都是女眷,住一间,正好照应。 女眷的房间和男子是分开的,沈修颐的房间就在对面稍远。 娉婷从未坐过渡船,尤其是这么大的客船,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便拉了安东去甲板上吹风。 孟云卿自然是不去的。 前一世在渡船上晕得一塌糊涂,巴不得直接倒头就睡,睡到郴州更好。 于是娉婷前脚离开,有人后脚便卷了被,窝在床上懒得起来。 入江河水湍急,等驶出的时间长些,就会颠簸,大船也不例外,她要赶在颠簸前入睡。 甲板上,沈修颐悠悠饮茶,稍许,就见到娉婷和安东前来,唯独不见孟云卿踪迹。 娉婷就上前道,姑娘怕晕船,已经捂在被子里了。 沈修颐哭笑不得。 陶镇到郴州大约需要五日,如果顺风顺水,一路又没有遇到大的波折,至少也要四日路程。眼下,上船才不过一个时辰,像她这般熬,怕是熬到郴州也是晕的。 不多时,江上起了风浪。 孟云卿简直晕得喘不过气来,只觉刚上船时,小厮拿来的晕船药全然没有用处才对。 若是可以,她真是今后再也不想坐船——尤其是入江上的客船。 等到半夜,风浪渐渐平了下来。 睡了大半日,孟云卿是被饿醒的。 娉婷唤她时,她正头晕脑胀,所幸连晚饭没有用。眼下饥肠辘辘,才唤了一声娉婷,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船舱外,灯光昏暗,应是夜深了。 客船不比别处,大多数的船客早早便睡了,加之本来人就稀少,整个船舱都很安静。 眼下这个时候,不知道厨房还能不能弄到些食物。 娉婷起身揉了揉眼睛,还是满眼困意,姑娘稍等,我去厨房看看。 孟云卿有些内疚。 本来随身带了些果脯和蜜饯,但只要晕船,就觉胃中不舒服,只想吃些带咸淡的。 娉婷才出了房间去寻。 约是过了一炷香时间,门口很轻的叩门声。 娉婷回来了,孟云卿正是饿得闹心时候,欢天喜地去开门,谁知推门便闻到一股熏天酒气。 原本才好些的胃中又开始隐隐翻滚,待得捂了鼻子看清,这哪里是娉婷,这不是……这不是那天在茶铺的那只鬼畜吗?!! 原本才好些的胃中又开始隐隐翻滚,待得捂了鼻子看清,这哪里是娉婷,这不是……这不是…… 那天在茶铺的那只"鬼畜"吗?!! 孟云卿惊愕。 由得惊愕,连人带门都僵在一侧,忘了动弹。 一身酒意的"鬼畜"也似乎反应过来,目光锁定在海拔范围内搜索一圈后,无果,才又定格在眼前——足足低了她一个半头的孟云卿身上。 她僵滞看他。 他眸间仿佛愣了一秒,继而魅惑一笑,"变矮子了?" 许是恰好酒意上头,连连舌头都捋不过来。可即便舌头捋不直,也不妨碍他忽然伸手去挠她的头。 竟然挠她的头! 孟云卿就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手感还不错。""鬼畜"挠得正欢,便舒服得眼眉一咪,嘿嘿笑出声来。 孟云卿炸毛,下意识顺手一推,直接将他推出房门。 第20章 他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扯她的衣袖,幸亏孟云卿激灵,见他伸手,当下就往身后一避,有人果然没够着她的手,却将她袖袋里的银票硬生生扯出了几张。 孟云卿目瞪口呆。 "鬼畜"皱了皱眉头,好似对手上的银票好奇得很,端端正正放在眼前,简直读得认认真真。 孟云卿哭笑不得,分明两张银票都拿反了才是。 她只得踮起脚尖去抢,他轻松便躲开,片刻,摆出笑脸盈人,唸道: "好诗!果然是好诗!" 孟云卿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是银票! 银票!! 醉成什么模样能看成诗。 奈何他不还她,她根本够不着,连蹦带跳抢了几次都无疾而终,孟云卿实在无法,咬了咬下唇,双手抓上门狠狠一关,就听到屋外"砰"的一声,瞬间安静了。 孟云卿都忍不住敛目,想想这下都应该摔得不轻。 虽然今日这只 "鬼畜"和茶铺那日的判若两人,但她分明看得清楚,不会认错。 她哪里想到会在郴州的客船上遇到? 但无论如何,这只"鬼畜"就这么摔倒在她门口,终究欠妥当。 更何况,她的银票还在他手上! 倒不是她心疼银子,只是这等把柄攥在他手里,若是等"鬼畜"酒醒了,想起她"砰"得一声把门就着他的脸关上……怕是把客船掀了也要把她揪出来。 孟云卿闹心得很。 思前想后,只得拢着眉头开门,只见"鬼畜"安详得躺在门口,睡得呼吸均匀。 额头都是红的。 孟云卿百感交集。 趁他睡得深沉,去拿他手中的银票,不想他攥得倒是紧,她若是使劲撕,又怕撕成两半,到时候留了一半在他手中更得不偿失。 孟云卿焦头烂额,最后硬着头皮,一根一根去掰他的指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鬼畜"倒是没有多大反应。 孟云卿心中一顿唏嘘,没醒便好,但眼见掰到第四根时,"鬼畜"的指尖兀得抽了抽。 吓得孟云卿当即脸色煞白,险些跌坐到地上。 好在由得"鬼畜"指尖这么一抽,手心全然松开。 孟云卿如劫后余生一般,收起了银票就往袖袋里塞。许是银票上沾染的酒味浓烈,加之船身忽然猛然得晃动,孟云卿只觉有东西忽然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 继而手一捂,连躲都来不及躲,吐了"鬼畜"一身。 孟云卿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姑娘?"恰好娉婷从厨房了取了点心折回,身后还跟着厨房的小厮,就见她蹲在门口,门口还瘫着一个人。 孟云卿想死的心情更加溢于言表,下意识抽了手绢捂了捂嘴角掩饰,就见娉婷和小厮跑了过来。 还不等她开口,小厮便一脸尴尬道歉:"姑娘,对不住对不住!这是船上的贵客,先前就喝多了,想来才在客舱四处乱晃。刚才风浪又大,估计撞倒了……" 往后的话没说完,自动隐去——大约就是撞到了,才自己吐了自己一身。 孟云卿僵住。 这剧本……似是…… 小厮以为她受惊,更为抱歉:"实在对不住,冲撞了姑娘,我马上让人来清理。" 娉婷也嫌弃得捂了捂鼻子,"姑娘,我们还是回屋吧。" 孟云卿就仍由她搀扶着,茫茫然转头回了屋,身后还有小厮不断的道歉声。 关上门,孟云卿腿就软了。 干脆贴着门口,不肯动弹。 娉婷不解,孟云卿便示意她稍等。 自己竖起耳朵贴着门口听,嘈杂的脚步声,应是来了些人将"鬼畜"扛走了。零零碎碎的说话声音,大致是说,醉得太厉害,眼下都没醒,还冲撞了其他客人之类。 不多时,又有人来清扫…… 大约过去半柱香时间,门外总算是清静了,有人悬了半晌的心才彻底还了回来。 长长舒了口气。 她的举止怪异,娉婷是看不明白了,见她终于肯从门上下来,娉婷满脸疑惑:"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孟云卿楞楞摇头,搪塞道:"呃……方才……是被吓到了。"还不忘笑了一笑,掩饰尴尬。 娉婷也是一叹,低声抱怨道:"这人也真是的,别说是姑娘了,换了是谁突然倒这么一个人在门口都得吓住。"似是回想起刚才的场景,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孟云卿无比恳切点头。 娉婷也没多留心,见到刚才放桌上的食盒,恍然想起姑娘睡了一日,还在饿肚子,便话锋一转:"姑娘,先前去厨房,只剩下这些点心了,将就用些?" 点心? 第21章 孟云卿不由捂了捂嘴,支吾道:"那个……娉婷……你去取些水来……我漱口……" 漱口? 娉婷错愕。 孟云卿伸手指了指门外,尴尬笑了笑,"娉婷……方才……是我……" 翌日清晨,孟云卿便起早去寻沈修颐。 所谓做贼心虚大致便是此意,能不在房间里多呆,就尽量不在房间里多待。 背靠大树好乘凉,沈修颐便是这船上的大树。 还是棵喜欢去甲板晒太阳的大树。 她不想在甲板上露脸,只能赶在他之前。 于是大清早就打发了娉婷去厨房,让厨房备好早点,送到沈修颐的房间,也算不得奇怪。 "听娉婷说你晕船,今日好些?"沈修颐的声音温和醇厚,让人如沐春风。 孟云卿点头:"好多了。" 这句话倒是不假,由得昨夜这么一惊吓,有人仿佛连晕船的劲儿都吓过去了,心中惴惴不安的只有那只"鬼畜"罢了。 沈修颐莞尔:"那一会儿用过饭,可以去甲板上看看,入江是韩燕国中的南北屏障,青山绿水,重峦叠嶂,风光很好。" 去甲板? 孟云卿险些呛住,连忙咽了口茶水,笑道:"等明日吧,今天好容易好些,怕刚上甲板又晕船了。" 一袭话面不改色心不跳,沈修颐也觉在理。 孟云卿舒下心来。 沈修颐的房间在二层东面,日出东方,晨曦里的阳光便透过窗户稀稀疏疏斜了进来。 沈修颐抬眸看她,恰好她明眸萃然,侧颜在轻舞的光束中剪影出一抹秀丽的轮廓。 沈修颐低头喝粥,唇边的笑意消融在身侧柔和的光束里。 其实,孟云卿倒是多心了。 这艘客船原本就是姜之栋安排的,姜之栋是神机营付将军的副将,她同沈修颐上船之前就有人打好了招呼,船上的小厮都知晓是贵客,要小心伺候着。 出了昨夜的纰漏,船家才吓得胆战心惊。 一头是神机营。 一头是平阳王府。 两头都得罪不起! 一干人等都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息事宁人才最重要。 像这类常年往返于郴州和埔郡之间的客船,都是些老行道。 船客之间的冲突见得不少,也自然有应对之道。除去大风浪,船上呆得日子总共不过四日,让两尊大佛在几日内不碰头,也并非什么难事,留神就好。 于是船家次日便打发了小厮去处理。 小厮轻车熟路,说西边的货仓窗户有些漏水,还未修缮。这两日晴日倒还好,后两日有雨水。本就是四月天,夜间风凉,加上江上比不得陆地,怕有潮气碍着客房,感染风寒之流,就想着给西边的几间房都换换。 孟云卿正同沈修颐一处。 方才还想着如何开口同沈修颐说换房之事,前来的小厮便一语点破,倒是省得她开口了。 孟云卿抿了口茶,听沈修颐问道:"要搬去何处?" 小厮淡然应对:"西边的房间原先都是女眷,管事的让把三楼的房间收拾出来,过了晌午就可以搬了。" 一袭话说的并无破绽,孟云卿立刻从善如流:"娉婷,那叫上安东,晌午过后就把东西搬过去吧。" 娉婷机灵应好。 "小的那不打扰了。"小厮完成任务,退了出去。 孟云卿嘴角微舒。 沈修颐便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云卿,其实府里兄长不止我一个,你应当唤我一声三表哥。" 三表哥? 孟云卿隐隐有些头疼。 ☆☆☆ 老侯爷膝下有三儿一女。 沈修颐的父亲沈万里是沈家上一辈的长子,依祖制继承侯爵,受封定安侯。 女儿是沈芜,早年出家了。 家中还有二房和三房两位老爷。 老侯爷虽然过世了,但老夫人健在,沈家就尚未分家,仅仅分了大房,二房,三房。老夫人爱热闹,不喜欢家中冷清,于是一家子还都同住在定安侯府中,由侯夫人楼氏操持内室家务。 定安侯没有纳妾,一房的四个子女都是楼氏亲生。 沈家是燕韩的高门大户,家中男子都按字排辈,到沈修颐这辈,便是一个"修"字。 三房一起排位。 沈修文是定安侯长子,受封定安侯世子。 沈修颐是楼氏的次子,二房的沈修明年长一岁,便排在沈修颐前头。而后还有沈修武,沈修进,沈修和…… 总之,侯府上下一共有六个公子,五位小姐。 掰着十个指头都数不完,孟云卿幽幽一叹,再加上已经娶亲生子的沈修文,沈修明等等,真是偌大一个沈家……她甚至在想祖母能否认得全家中的孙子辈和重孙辈。 第22章 沈修颐不禁笑开:"侯府虽然人丁兴旺,但也将好,在京中却算不得子孙多的,你日后便知晓了。" 孟云卿轻咳。 前一世,她一人在坪州,时常想家中要是多几个兄弟姊妹走动多好。 这一世,光是听到侯府这十一个兄弟姊妹的名字都觉得头疼,更何况还有还有一堆侄子侄女。 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 孟云卿托腮问道:"家中兄弟姊妹太多,一时也记不住,不如先同我讲讲你们兄妹四人。" "也好。"沈修颐随和道:"父亲房内没有别的姨娘,我们兄妹四人都是母亲所生……" 沈修颐上头有一个哥哥和姐姐。 哥哥是沈修文,因为挂着定安侯世子的爵位,府里都称世子爷。 沈修文年纪不过二十四五,早前便跟着定安侯出入朝堂,是定安侯一手教出来的,是定安侯在朝中的臂膀,在朝中也应对自如,拿捏有度,颇受平帝宠信。 定安侯只有楼氏一个正妻,沈修文也没有纳妾。 也由得如此,父子二人在京中名声很好。 世子夫人是冯国公府的二小姐,冯国公和定安侯在朝中分庭抗衡,早些年闹得势同水火,不可开交。平帝就赐婚两家以缓和关系,同时也做相互制衡,一石二鸟。 冯箐箐也是精明人。 嫁到侯府多年,不仅未与府中冲突,还给沈修文生下两儿一女,很受老夫人和侯爷夫人喜欢。冯箐箐也同沈修文举案齐眉,家中很是和睦,就连定安侯都对这门亲事满意起来。 ☆☆☆ 沈修颐还有一个姐姐,年纪小沈修文三岁,换作沈媛。 沈媛早几年出嫁,嫁到顾家做长媳。 姑爷是工部尚书顾长宁的嫡子,顾昀鸿。顾昀鸿是太子侍读,是太子的心腹,后入吏部,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吏部侍郎,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沈媛嫁到顾家几年,只生了一个女儿,一直没有儿子。 倒是顾昀鸿房中的妾氏填了三个小子。 沈媛是定安侯府的女儿,顾家自然懂得权衡,三个儿子都挂在沈媛名下,算作沈媛的儿子。 ☆☆☆ 沈修颐,孟云卿便再熟悉不过了。 沈修颐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子,沈修颐头上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婚配,他的婚事就成了侯府的大事。 他也头疼不已。 定安侯混迹官场多年,深谙其中道理,沈家一门殊荣已盛,有一个沈修文就够了,再多一个便遭人忌惮,尤其是遭平帝忌惮。 因此,沈修文之后,侯府没有其他子弟再步入官场。 要入官场,只能外放。 老夫人自然舍不得沈修颐,外放之地大都贫寒,她想见孙子一面都难。 侯夫人也是此意。 因此沈修颐是不入官场的。 侯府里,唯有沈修武例外。沈家都是文官,沈修武却自幼从军,官职做得不大,一直在漠北戍守,回京时日少。加之是二房的庶子,定安侯并不属意。 此事也不了了之。 ☆☆☆ 到了沈修颐之后,还有一个妹妹,沈琳。 沈琳是侯夫人的小女儿,自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府里其他的小姐们比不了的。 沈琳大孟云卿两岁,正是说亲的年龄。 侯夫人的门庭都被踏破了。 定安侯一门,只有沈修文入仕,定安侯不可能再提拔家中子弟。京中的贵妇们都巴望着给适婚的儿子攀上这门亲事,借定安侯府的高枝平步青云。 于是沈琳婚事,侯夫人格外谨慎。 "媛儿出嫁得早,侯爷念叨多年,就想着小女儿能在府中多陪些时日。" "老夫人舍不得,我们做子女的也不敢越俎做主。" "怕是要再等等。" 侯夫人也自有应对之法。 ☆☆☆ 说了半晌,大房的情形也讲了十之**。 末了,沈修颐还不忘补充:"父亲虽然待家中晚辈都严厉,但事事讲理,母亲就温柔得多,嫂嫂也是好相予的人。初到府中可能不习惯,都是自己家人,无需担心。" 他想的周道,孟云卿也顺势点头。 若有所思将茶杯送至唇瓣,还是轻轻搁下:"表哥方才说的顾家,可是有小女儿?" 沈修颐倒是意外:"你是说昀寒?" 顾昀寒——孟云卿心口一滞,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颔首称是。言外之意,她想听听。 沈修颐便笑开:"单凭这个"昀"字,能加在女子名字里,就知道顾家宠她到什么地步。顾昀寒可是顾家的掌上明珠!" 顾昀寒出生当天,正好燕韩平定了漠北地区巴尔的骚乱。 第23章 巴尔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向来骁勇善战。骁勇善战,却居无定所,随水草而迁。口粮不足,就时常南下掠夺,百姓苦不堪言。 加之巴尔内部落众多,分布在各处,各自为政。这月南下的是金羊部落,下月来的又是飞熊部落,扰得周遭几国头痛不已。 再者,燕韩建国不过百余年,根基尚弱。论国力,比不上苍月,长风,论地理屏障,又不及西秦和南顺。于是在巴尔常年的骚乱中,受害最大的莫过于燕韩。 彼时平帝登基不过三年,内忧外患,驻守漠北的军队击溃来犯的巴尔一族的消息传回京中,举国上下振奋不已。 消息传回当天,顾长宁(当时还是顾侍郎)正随平帝在京郊视察驻防工程。平帝先后闻得巴尔骚乱评定和顾家千金出生喜讯,遂而龙颜大悦。 问过顾家的排字,又亲自赐名给顾昀寒。 当时的顾侍郎在朝中本来名不见经传,由此开始却颇受平帝器重,往后的仕途越渐平顺。 不几年,顾长宁从工部侍郎一跃做到了工部尚书,又从工部尚书做到平帝钦点的心腹重臣,可谓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顾长宁就一直视顾昀寒为掌上明珠。 顾昀寒便成了整个顾家上下的宠儿,连顾昀鸿都比之不及。 有了平帝和王皇后的圣眷荣宠,顾昀寒在京中贵族仕女里的地位就有所不同。 顾长宁和顾昀鸿都是文臣,顾昀寒却活泼好动,闺中坐不住,偏偏喜欢骑马射箭。 连平帝都赞许:"小小年纪,英姿飒爽,有女儿家当有的风范。" 一时间,女子骑马射箭就忽然风靡起来。 朝中不少文臣家的小姐都争相效仿。 本就不擅长,临阵磨刀,便有故作姿态的,也有扭腰崴脚的,结果忙坏了太医院的白胡子院士们。 ☆☆☆ 这样的女子,当是与众不同的。 孟云卿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清半分情绪。 过了晌午,安东将行李搬到了船舱三层。 船家安排的房间,在三层靠内。 房间是之前空出来的,已经打扫得干净整洁,娉婷就简单收拾床铺给她休息。 日后在京中会见到的——沈俢颐指的是顾昀寒。 沈媛嫁到顾家,沈家便同顾家沾亲。 沈顾两家同在京中,定安侯和顾尚书又同朝为官,两家之间的走动自然频繁。 沈俢颐唤的是"昀寒",足见熟络。而言语之间,多是赞许,听得出来沈俢颐对顾昀寒的好感。 这样的女子,应是受人青睐的…… 沈俢颐不例外。 旁人也不会例外。 孟云卿一面思绪,一面机械推开窗户,窗外的阳光便携着暖意扑面而来。 上船以来一直憋在船舱里,映入眼帘的光束些许刺眼。 孟云卿不觉伸手挡了挡额间,拂面而来的江风却是温和柔软,再睁眼,波光粼粼的江面,缀了绿水幽蓝,轻尘在明媚里轻舞。江面上几只渔船,船上放飞的水鸟,盘旋,翱翔,又忽得扎入水中,衔起一条条鱼来。 豁然一幅宁静,却又充满生机的画卷。 孟云卿不觉倚上临窗的案几,细下打量。 她个头本就娇小,稍稍调整,整个人都可屈膝坐在案几上。 "姑娘,小心些。"娉婷嘱咐一声,她坐得靠窗,娉婷是怕她不稳。言罢又递了枕头给她,免得她久坐不舒服。 她接过,听话塞在腰间。 头倚在窗棂上,半寐着眼,听风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梦到前世在坪州的苑子,苑子里有株绕树生长的葡萄藤。宋景城呆在坪州的日子不多,但凡有时间,便喜欢在葡萄藤下看书,练字。 她不喜欢看书。 他在一旁练字,她便在一旁煮茶给他。 她有时困了,就这般倚在凳上,半寐着眼,听清风徐来。 ☆☆☆ 等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他的外袍,却不见人影。 秋棠便道:"夫人,大人回京了,说夫人还没醒,别扰了。" 嗯,她浅浅吱唔一声,仿佛云淡风轻。 那时候的宋景城已经很少讲话。 她偶有抬眸,见他直着眼眸打量她,她莞尔,他便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茶凉了,换一壶吧。 身后,他的目光,她猜不出,也猜不透。 想起初见宋景城时,他还是个落魄书生。 天下着鹅毛大雪,他躲在屋檐下暂避。 他向她借伞。 衣裳沾湿,冻得嘴唇发紫,半遮在袖间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唇边却弯起一抹如水的笑意,像冬日里的暖阳。 第24章 许多年后她都记得。 即便。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宋景城。 ☆☆☆ 晚些时候,娉婷唤她。 她身子淡薄,临着窗边眯了这么久,娉婷怕她着凉。 孟云卿揉揉眼起身:"安东呢?" "安东哥哥去船家那里了,表少爷让人送了些水果来,姑娘一向不喜欢吃酸食的,安东哥哥就去找船家换糕点了。" 她点点头。 娉婷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凑上她耳旁,悄声道:"姑娘,昨晚的事情,我方才去打听过了,听说那人醉到现在都没醒。" 还没醒? 孟云卿不免愕然。 晌午都过了将近两个时辰,喝了多少酒,能醉成这幅模样…… 但转念一想,能拿银票当诗,也算是稀罕了。 总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索性放下心来,不去想他。 翻开茶杯,浅浅饮了一口解渴,娉婷又凑上跟前,讨好道:"姑娘,干脆我们去甲板转转吧。船家说夜里会起雨,明日便见不到这么好的风景了。" 上船才第二日,娉婷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对方人都没醒,自然就不怕在甲板上遇到。 娉婷的话似是不无道理。 孟云卿迟疑。 还有两日,总不能一直闷在房间里,反倒心虚。 "那只去片刻,用了晚饭就回。" 娉婷欢喜点头,甲板上风大,正好取了披风给她带上。 三层的风光再好,踏上了甲板的瞬间,才觉豁然开朗。 春日晴好,江上碧波如云,会风挽起衣裳。凭栏处远眺,惬意徜徉,仿佛时光都沉溺在眼前的天水一色间。 江中偶有绿洲,人迹罕至,绿洲上零零星星生长着野生的树木,都是陆上看不见得景致。 不来便真是错过了。 孟云卿拂了拂袖角,青丝绕过额间,唇瓣随意勾勒的笑意,衬得眸间清澈,宛若琉璃。 "姑娘已经好像没有这样笑过了。"娉婷忍不住打趣,"果然,姑娘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些。" 孟云卿微微弯眸。 前一世,她守在坪州,终日养花,煮茶,思量得越多,心性便越来越淡薄。如今回想起来,所谓的平静生活就像一滩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即便重生之后,她也许久没有这般心境。 重活一回,才觉从前错过的东西太多。 "那以后便多笑些。"她应得简练,娉婷便欢喜点头。 甲板上很宽阔。 船头和船尾的精致又各有不同,走走停停,时间便一晃而过。娉婷见她伸手扶了扶额头,额间些许汗珠,该是渴了。 "姑娘,累了便歇歇吧,我去取些水来。" 她向来贴心。 孟云卿点头。 甲板上的外围是凭栏,聚了不少人。船头上还置了桌椅和遮阳伞,船客可以小坐歇息。 许是方才在兴头上,走了许久,站了许久都不觉得累。 见到桌凳时,才觉得腿脚有些乏力。 挑了一处清闲的地方坐下,悠悠锤了锤腿。 恰好江上拍起一排浪花,带来些许春风拂面,孟云卿忽觉就算这般在甲板上闲适懒散地小坐着,随意顾目远眺,便都是好的。 ☆☆☆ 不多时,娉婷取了茶水回来。 茶香入口,又忽然起了兴致:"娉婷,打发打发时间。" 倒不是说真要打发时间,而是甲板上,吹着风,饮着茶,看着书,才算得惬意。 娉婷挠了挠头,只得照做。 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本装线的小册子。 孟云卿哭笑不得——《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她这都是从何处拿来的。 娉婷便窘迫笑了笑:"我问船上的小厮,小厮给的,说也没旁的书好看了,别的船客都说这些书最好打发时间。" 孟云卿啼笑皆非。 娉婷不识字,自然不知这是情爱话本。 这也难怪,四五日的船期,这类话本倒是好打发时间。 "那姑娘先看着,我去再去问问表少爷?" "也好。"孟云卿从善如流。 她从前倒也看过些话本。 那时在清平,刘氏的大儿子整日游手好闲,活脱脱的酒囊饭袋一个。二儿子想读书,却被家中拖累,只得跟着刘氏算账管账。剩下的小女儿,不做女红,不做家务,终日捧着话本想入非非,就希望天上掉下个翩翩公子,正好砸在自己头上,还寻死寻活,一往情深。 孟云卿的话本便是在刘氏的小女儿那里看的。 刘氏的小女儿虽然不喜欢她,但这类话本又不能让刘氏看见。她自己视若珍宝,就只能扯上孟云卿,诉说心中的翩翩公子梦。 第25章 是以,孟云卿一直觉得,这类海誓山盟的情爱话本,都是给刘氏小女儿这样的少女准备的。 ☆☆☆ 娉婷还偏偏给她寻了一本来。 她当真好笑至极。 《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许是好笑至极,索性翻开扉页,优哉游哉看了起来。 大凡平淡却专情的男子向来最受人待见,尤其配上一幅好皮囊的时候。 故事便大致讲的是,某世家公子看上了某家千金,但是两家的长辈早前有些过节,他不能公然表露身份,又心生爱慕。于是想方设法,绞尽脑汁,想把别人家的千金拐带走的故事。 故事虽然曲折坑人了些,但笑点却是可圈可点,最后也算完美收场。 而这本书究其特别之处,在于阅的人多,还都留有批注。 并非一人批注,粗略数来,至少也不下十余人之多。 有的是零散几笔,有的洋洋洒洒写了几行。 有的是女子口吻,有的是男子风骨。 总之,笔记和文风各有不同,读起来堪比原著,甚至比原著中的笑点更多,想来都是船上打发时间的船客,突然兴致来了,就提笔落下。 久而久之,看得人越来越多。 笔记也越来越有趣。 怪不得小厮都鼎力推崇,想来喜欢的人不在少数。 ☆☆☆ 不知不觉,看了好些时候。 就连娉婷折回来给她旁的书,她也不看了,兴趣正浓,就摆摆手,让娉婷放在一侧。 她看得入神,连娉婷换了几回茶水都不记得。 而后,莫名发笑的次数越来越多。 看到一奇葩处,终雨忍不住捧腹大笑出声的时候,忽觉有何物,似是在她面前站了许久,此刻才映入了眼帘之中。 ☆☆☆ 还没来得及收起笑意,脸上的笑容便僵住。 这便是所谓的乐极生悲! 古人诚不欺我! 顷刻间,孟云卿欲哭无泪。日暮黄昏,落霞在天边轻舞,映出江上云边一片绮丽粉红。 那只"鬼畜",就站在这团"诡异"的粉红色霞光背景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更要命的是,不知道他这么匪夷所思地看她看了多久——她都记不得她自顾笑了多久。 笑到忘了时间,早早就该回去的。 眼下娉婷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她悔不当初。 不是说醉到没醒吗? 这不分明精神得很!跟昨晚简直……判若两人。 想起她昨晚吐了他一身,孟云卿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嘴角抽了抽,"鬼畜"若是想了起来,一定会将她扔进江里喂鱼。 她还不会游泳。 娉婷又不在。 等沈修颐和安东寻到她,说不定她都被江里的鱼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越想越毛骨悚然,不禁浑身一个寒颤,好容易才将先前僵住的笑容收回来。 "鬼畜"却忽然上前一步。 她只觉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什么书?" 呃? "看的什么书?"他的声音依旧冰冷,目光好似要将她看穿。 孟云卿却如蒙大赦。 好运降临得太快,先前一时还没缓过神来,等反应过来,就一把将书塞到他手中:"船家给的,打发时间的书,好看。" 言罢,犹如送"瘟神"一般,就要转身。 "等等。" 孟云卿恨不得此时此刻,立即掘地三尺。 "我们可是在何处见过?" 她当即摇头:"不曾见过,不曾见过。" "姑娘看起来面熟。"还是方才的语气,只是清冽的目光中好似多了几分旁的意味。 "不熟不熟。"她应得彬彬有礼,"告辞了。"遂而脚下生风,跑得比兔子还要快上几分。 他嘴角微微勾勒,一直目送她至眸光尽头。初春四月,清风淡雅,修长挺拔的身姿,就在晚霞中翩若出尘。 他低眉看了看手中,眼角挑起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精致的五官便犹若镌刻。 ——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 甲板上碰面,孟云卿心有余悸。 果真是所谓的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没被"鬼畜"认出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剩余两日,就都老老实实窝在房间里避灾。 这两日本就有雨,淅淅沥沥的一下便是一整日,也没有旁的地方好去。 连餐食都是安东取了拿回房间的。人多嘈杂的地方,指不定又会遇上,她再不去冒风险。 这期间,倒是沈修颐以为她病了。 第26章 她憋在房间里一直不出门,连脸都不肯露,沈修颐只得每日来看她。 她就顺水推舟——昨日里去甲板上受了风,晕船晕得更厉害,只想在屋里困着歇会儿。 她上船就开始晕船,自圆其说也合情合理。 ☆☆☆ 许是心诚则灵,这两日果真被她躲了过去。就连靠岸下船这等耗时耗力的琐事,都没有看见"鬼畜"半分身影。 心中不免窃喜。 郴州本来救是燕韩中部的交通纽带,前来郴州中转的商旅诸多,去往天南海北的都有。 天下间哪有这么巧得事?在珙县遇到一次,在入江的船上又遇到了一次,还能在进京的路上遇到? 若是遇到,早就该见到了。 孟云卿心情大好。 之前的马车在陶镇码头就置掉了,江船横渡,带上马匹不方便。郴州的交通四通八达,寻几辆马车很容易。 许多商船上就提供这样的服务,船客只要付了定金,下船就可以拿到马车。 是以,当行李陆续从船舱搬下来的时候,船家连马车都已准备妥当,中途不需要做耽搁。 孟云卿心底唏嘘,思绪便到了别处。 前一世,她和宋景城一直藏在货船当中,等货船靠岸才草草下船。当时是夜半,连落脚之处都没有。 还是腊月,天寒地冻,最后是拉稻草的车夫可怜他们,才带了他们一程,离开了码头。 那时她和宋景城才从清平逃出,身上的铜板等到了郴州总共没剩下几个。到郴州的第一晚,只够买两个馒头果腹。当时宋景城啃了不到一口,就推脱晕船咽不下去。 她心底澄澈,却从不戳破。 "锦年,等再过两年……"他看她,喉间酸涩,声音便有些发沉。 "嗯。" ☆☆☆ "云卿,"沈修颐唤她,她思绪才收了回来。行礼都已搬上马车,想来行程都准备妥当了。 "之前忘了同你说,此次回京,有人会和我们一道。" 郴州到京中还有二十余日。 能一道同行二十余日的,应当关系匪浅。 孟云卿若有所思,就听远处阵阵马蹄声响,转眸看去,两骑一前一后,片刻就勒紧缰绳,纷纷停在眼前,激起扬尘。 孟云卿掩了掩袖,遮挡鼻尖灰尘。 她没想到沈修颐口中的有人,会是两人? 待得看清,方才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背。 前一人身着戎装,声音洪亮有力:"沈修颐!" 着实吓了她一条。 另一人则斯文许多,悠悠开口:"卫,有旁的姑娘在,就不能小声些,粗鲁。" "你!"换作卫同瑞的人瞬间有些恼怒。 "修颐兄,别来无恙。"他没有搭理卫同瑞,而是转向沈修颐招呼,卫同瑞遂而更气。 沈修颐只得摇头,朝孟云卿道:"这是相府的二公子,韩翕。" 孟云卿福了福身。 至于卫同瑞处,沈修颐就道,"这是付三叔的侄子,卫同瑞,方才戍边回来。" 付云的侄子? 孟云卿愣了愣,连循礼问候都忘了,似是有些惊住了。 韩翕"噗嗤"笑出声来。 卫同瑞连脸都绿了。 沈修颐便上前救场,"付三叔的神机营在陶镇剿匪,我们来郴州的路上见过付三叔了。" 言外之意,是被吓过了。 卫同瑞脸色才缓和过来。 沈修颐就笑:"这是我的表妹,孟云卿,祖母一直惦记着,这次让我去埔郡就是接云卿回京中。" 表妹?卫同瑞倒是滞住。 "原来是孟妹妹呀~"韩翕则唤得亲切,"都是自家妹妹,日后唤我一声翕哥哥就好。" 孟云卿暗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得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沈修颐解围:"一连在船上困了几日,都无胃口,有没有地方先犒劳一下远道之人?" 韩翕果然被成功转移注意力,得意笑道:"有,早就定好了,八宝楼,吃鸭子。" 孟云卿才松了口气。 ☆☆☆ 等卫同瑞和韩翕先后上马,在前面领路,孟云卿和沈修颐才上了马车。 去驿馆要一个时辰脚程,八宝楼在驿馆和码头之间,正好用了晚膳再去驿馆。 孟云卿来过郴州,不过是夜间,模糊得很。 眼下,撩起帘栊,往窗外打量。 "郴州交通发达,是中部的富庶之地,因为往来的商旅诸多,所以这里美食汇聚,相当有名。"沈 修颐顿了顿,又道:"方才韩翕说的八宝楼,就是长风国中有名的酒楼。" 长风国中? 第27章 孟云卿好奇:"表哥去过长风?" 沈修颐点头:"从前游学的时候去的,国中的风土人情和燕韩大为不同,有机会说与你听。" 孟云卿颔首。 沈修颐忽然话锋一转,遂又笑道:"不用介怀韩翕和同瑞二人,这一路回京,有他二人在,估计用不了一路,这大半个京城,你都会知晓得清清楚楚,事无巨细。" 呃……孟云卿愕然。 "他们要吵,便由着他们吵去,反正他二人从小都是争到大的,关系好得很。卫同瑞嘴笨些,说不过韩翕;韩翕嗓子没有卫同瑞大,也打不过他。" 总之,见面就吵,不见面就念。 卫同瑞跟随父亲卫将军在边关驻守,下月是将军夫人生辰,卫将军回不来,就让卫同瑞赶回京中给将军夫人庆生。 卫同瑞刚到郴州。 韩翕便得意洋洋到了郴州,美其名曰是来给沈修颐接风的。 果不其然,刚见面就开始针锋相对。 孟云卿低眉启颜,这倒是有趣得很,想来这一路不会无聊了。 孟云卿没想到的是,这一幕来得如此之快。 马车约莫行了两盏茶时间就到了八宝楼下。 八宝楼以八宝鸭子闻名,因着长风第一楼的盛誉,往来得商旅大都慕名而来,一位难求。 几人抵达时,早已客满。若非韩翕提前定好了位置,小厮来迎,几人怕是要吃闭门羹。 雅间满座,在大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还留了空位。 八宝楼的座位该是提前很早就订满了,韩翕拿得到大堂已实属不易。 孟云卿更是好奇。 前一世,来了郴州一趟,并不知晓所谓的八宝鸭子,孤陋寡闻。眼下,不知这里的八宝鸭子会好吃到什么程度。 恰好韩翕斟了一杯茶递给她,一脸笑意:"孟妹妹是第一次来郴州吧?" 他唤了一路的"孟妹妹",她近乎免疫。 孟云卿就做倾听状。 韩翕便道:"待会儿多吃些鸭子,京中也有八宝楼,可味道天差地别。" 孟云卿听话点头。 可真正等到八宝鸭子上来,孟云卿才哭笑不得——韩翕和卫同瑞竟会抢当众鸭子吃。 "孟妹妹是客人。"卫同瑞刚刚抬手去夹鸭舌,韩翕便伸了筷子抢下,夹到孟云卿碗中,得意洋洋道:"孟妹妹,这八宝鸭子最好吃的就是这鸭舌了,先尝尝。" 这分明是从卫同瑞口中夺食! 孟云卿心中不免腹诽。 但韩翕说得冠冕堂皇,她只得道谢,默默低头啃鸭舌。 一侧的卫同瑞虽然怔了瞬间,还是由着他,作罢。趁着他同孟云卿说话,伸手去夹鸭腿。 韩翕瞄了一眼,这回倒没有同他多抢。 只是等他将要够着时,悠悠道了句:"孟妹妹,这叫弥足深陷。" 卫同瑞顿住,瞪了他一眼,转向去夹一旁的鸭翅。 "孟妹妹,这是插翅难飞。" 孟云卿满头黑线,只见卫同瑞勉强敛了敛气息,不做搭理。只动了动筷子,退而求其次去夹边角的鸭脖子。 韩翕也不捣乱。 等卫同瑞准备入口,他才堆了满脸笑意,嘿嘿道:"咦,这不是项上人头吗?" 卫同瑞顿时失了胃口! 孟云卿只觉这八宝鸭子吃得甚是惊悚! 等卫同瑞在一旁失了胃口,韩翕反倒喜滋滋得夹了鸭翅到孟云卿碗中,孟云卿受宠若惊。 卫同瑞一脸怒意:"这不是插翅难飞吗?" 韩翕一本正经:"你那是插翅难飞,我夹给孟妹妹的是展翅高飞。" "你!" 孟云卿呛得不轻,卫同瑞已恼得咬牙切齿。 眼见韩翕又要伸手去夹鸭腿,卫同瑞再忍不住,抢先举筷夺了放在碗中,狮子吼道:"捷足先登!" 声音之大,左邻右舍都转眸看他! 他方才只觉大快人心,拍案而起,全然忘了在八宝楼中,周遭眼中全是匪夷所思之色。 眼下,就有些窘迫地坐下。 但旁人不说也罢,可就连这一桌的韩翕,沈修颐,甚至孟云卿也是一脸尴尬地看他。 卫同瑞更为恼火:"你们什么表情!" 沈修颐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低头去夹菜。 卫同瑞彻底恼怒,豆*豆*网。干脆直接夹住他的筷子,吼道:"沈修颐,你给我说清楚!" 沈修颐迟疑半晌,才幽幽开口:"卫同瑞,把你的——"足"——挪开。" 卫同瑞一时愣住。 韩翕就指了指他的筷子,面无表情道:"捷——"足"——先登。" 卫同瑞的手就一直僵在半空。孟云卿强忍着笑意,但脸都近乎贴到了桌面,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第28章 沈修颐赶紧救场:"小二,再上一份鸭子。"眼前这份,有人怕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 一顿饭下来,孟云卿近乎满含笑意。 沈修颐说得不假,韩翕和卫同瑞的确是一对活宝,同他二人一处,仿佛所有烦心之事都不自觉得抛诸脑后一般。 想起客船上,她装病不出屋来躲避"鬼畜",沈修颐却以为她生病,来看她时得一番话。 "云卿,你小小年纪,哪来的一幅愁容?" "小姑娘,应当多笑些。" ☆☆☆ 孟云卿不禁莞尔。 沈修颐一向有心,才会约了韩翕和卫同瑞一路。 大堂里热闹归热闹,二楼的雅间则要清静得多。 等的人还未到,凉菜只上了一些。段旻轩也不急,继续慢悠悠地翻着手中的小册子,段岩就在身后给他斟茶。 不多时,门口脚步声响起,段岩就上前推门,将人迎了进来。 来人正是平阳王,赵世杰。 赵世杰一脸风尘仆仆,显然才从别处赶来,开口就是抱怨:"月前收到的书信明明是说在安城碰面,我从风风火火京中往安城赶。这倒好,安城还未到,前几日又收到书信,忽然变成了郴州,我又调转马头往郴州来,连跑了三日,连马都跑死了两匹。段旻轩,你今日不给个说法,这事我给你没完。" 言罢,自己端了酒杯,自顾斟起酒来。 段岩先前唤了小厮上菜,就退了出去。 此时房中并无旁人。 段旻轩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平常道:"去入江坐了一趟船,然后就到了郴州。" 去入江坐了一趟船?! 一句话就想把他打发,赵世杰好气好笑,正欲开口反驳,一眼瞥见他手中的小册子。 《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 赵世杰睥睨:"你这是哪根筋不对路了?" 段旻轩缓缓放下手中册子,不以为然道:"看过之后,思路豁然开朗,问题迎刃而解。" 赵世杰轻笑出声:"说吧,又要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段旻轩转眸看他:"我去过珙县了。" 赵世杰愣住,半晌才道:"她之前是在珙县,后来随养父母迁走,到了邳州。恰逢邳州暴雨,闹了水灾,整个村子都被冲走了,该是没有生还机会了。" 屋内一时间沉寂下来。 两人都不说话。 良久后,还是赵世杰开口:"回去吧,让老爷子节哀顺变。" "不能告诉他,他这两年本来身子就不好,换了不少大夫才见起色。" 赵世杰摇头:"那你要如何给老爷子交差?" 段旻轩微微敛眸,"就说,找到了。" 嗯?赵世杰怔住。 段旻轩略微扬起嘴角,一字一句道:"只是家中亲人不舍,还要多呆两年。" 段旻轩略微扬起嘴角,一字一句道:"只是家中亲人不舍,还要多呆两年。" 赵世杰搁了酒杯,眼神落在小册子上,面色稍稍犯难:"你是要瞒老爷子?" 段旻轩点头:"是,所以要你帮忙。" 赵世杰叹口气,越发奈何:"说来听听,要我怎么做?" "圆谎。" 赵世杰涩涩笑了笑,又晃晃举起酒杯,感叹道:"老爷子可精明得很,就算你我二人一口咬定,他也未必肯信。" "他会信。"段旻轩笃定。 赵世杰敛了笑意。 "他会信他愿意相信的。" 赵世杰微微顿住,继而豁然摇头,将杯中一饮而尽:"果然,爷孙俩都是一样的脾气。说吧,准备怎么个圆法——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老爷子不是随意找个姑娘来冒名顶替就能忽悠得过去的。" 恰好小二屋外敲门,新上的菜肴要端上来。 房门推开,大唐内嘈杂得声音就传了进来。 段旻轩顺势转眸。 楼下角落处,将好就是沈修颐一桌,韩翕正好喜滋滋地夹了鸭翅到孟云卿碗中,口中念念有词。 孟云卿虽然惊愕,却还是凝眸看他,也不多说。 她和他们并不熟稔,就夹起鸭翅放在嘴里,低着头细嚼慢咽,一边听,一边察言观色。 好似他当日在珙县见到她时,暴雨天气,她带了丫鬟和家丁无处可去,小心翼翼找茶铺老板寻了位置,又处处拿捏得恰和事宜。 分明是个不大点的小丫头。 却比旁的丫头多了几分玲珑心思,谨慎沉稳,他并不厌恶。 "淮水尹罗,当配盐煮……" "若是煮得不好,公子再将我扔出去不迟。" 她分明怕他,却知晓拿他的好奇自持。 第29章 ☆☆☆ 小二添完菜便知趣退了出去。 房间内没有了旁人,赵世杰又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问:"方才说的,你可有仔细想过?你也知道老爷子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实话说了兴许还好些,若是戳穿了,他本就失望得很,再心中一气,反倒得不偿失,你可得想清楚。" 段旻轩难得伸了筷煮,"我何时说过随意找个姑娘的?" 嗯? 赵世杰懵住。 八宝楼的一顿饭下来,韩翕是酒足饭饱,卫同瑞却是一脸青色捧了大半个馒头出来。 八宝楼的鸭子,他是决然不会再吃了。 韩翕是撑饱的,他自然是气饱的。 临到要走时便又饿了。 他常年行走军中,习惯了风餐露宿,捧了半个馒头边走边果腹也习以为常。 只是郴州临江,夜间江风大,八宝楼到驿馆还有半个时辰的教程。他若是继续骑马,就等于边吃边灌风。 韩翕那头撑了一肚子油水,更是不好消食的。 于是出了八宝楼,两人便同沈修颐乘一辆马车。孟云卿领了娉婷一道,上了另一辆马车。 "娉婷,去唤安东进来。" 下了商船,在郴州置得马车配有车夫,安东不用驾车,只是与车夫坐在一处。 娉婷照办。 片刻,等安东进来,孟云卿才拿出来先前一直拎着的食盒。 是八宝楼的鸭子。 她先前说爱吃,在堂中又没吃多少,沈修颐就让店家多备了一份带走。 食盒里有筷子,她取了递给娉婷和安东。 她本就是带给娉婷和安东的。 她同沈修颐三人去了八宝楼,而娉婷和安东则是在外面胡乱对付的一口。 "快尝尝。"见他二人不动,她干脆直接拿了筷子夹给娉婷,眼中的笑意温厚暖意。 "姑娘……"娉婷有些哽咽,喃喃道:"姑娘不必时时想着我和安东哥哥的。" 二月里,夫人染病过世,姑娘哭晕一场。 虽说从前也同他们亲近,可醒来后,却比往日更为维护。 "我说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胡思乱想什么。"孟云卿又夹了一块给安东,安东则憨厚一笑,倒没有推脱。 娉婷收起氤氲,破涕为笑:"姑娘,这鸭子真好吃。" 孟云卿莞尔:"等日后路过郴州,我们再来。" 娉婷拼命点头。 他二人一面吃鸭子,一面欢声笑语,就连安东的磕磕巴巴,口齿不清也显得热闹温馨。 孟云卿心底泛起一股暖意,挑起帘栊望了望窗外。窗外清风晚照,月华洒在路上也好似拢上层层清晖。 ☆☆☆ 娉婷和安东一处作伴,半个时辰过得也快。 郴州码头在偏北处,驿馆在郴州城中。 马车缓缓停下,安东去搭手给她作台阶踩下。 她这个时候的个头实在太小,眉眼也没有长开,脸上还挂着婴儿肥,既算不得清秀,也算不得好看。 她只记得约莫再过一年,她的个头就开始窜了起来。 那时候刘氏尖酸刻薄,见她长这么快,时常念叨做件衣裳都要多花几尺布料。诚然,她一年到头,也做不了一件新衣。 但刘氏对她的厌恶随着她年纪渐长而慢慢消失,反是处处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好待价而沽。 她那时不懂,还以为刘氏对她回心转意,刘氏对她的"好",她一一收下,对衣着和相貌,不懂收敛。 ☆☆☆ 那些陈年旧事忽的在脑中攒开,心里只觉堵得慌,就连沈修颐连唤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 还是娉婷扯了好几下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她是有心事,但她不说,沈修颐也不戳穿,只是回头指了指一侧的小径道:"娉婷说你夜里睡得不稳,西侧的景苑偏内,会相对安静些,你住景苑可好?" 孟云卿从善如流。 沈修颐朝管事点头,管事便循礼上前:"孟姑娘请随下官来。" 驿馆是官家经营的。 驿馆的管事算是小吏,称得都是下官。 "劳烦了。"孟云卿福了福身。 驿馆里有安置马匹之地,行李都不需搬下马车,他们只在驿馆留宿一宿,娉婷就取了需要之物。 管事在前带路,孟云卿又转身向沈修颐和卫同瑞,韩翕道别。 三人目送她先离开。 韩翕背着双手,幽幽叹道:"孟妹妹这性子可真好。这一路到京里少说也要二十日,每日换个住处不说,还要连日奔波,连句多的话都没有,可不同你们侯府里的那些姑娘们,只怕性子太好了,日后软弱受欺负。" 卫同瑞拢了拢眉头,怪异看他。 第30章 韩翕也不搭理他,朝另一个管事道:"我就住孟妹妹旁边的苑子吧。",朝另一个管事道。 管事应声。 "明日就到凤城了,我得给孟妹妹送只钗子去,好歹是自家妹妹呀,钗子也不好,还是耳坠好些……" 他自言自语,根本不管身后两人。 卫同瑞简直无语,他是不明白,孟云卿如何就变成了他自家妹妹的,遂而摇头。 沈修颐就拍了拍他肩膀,笑道:"韩翕向来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自己开心就好。" 一想也是,除了韩翕避之不及的一两个,几乎整个京中都是他的自家姐姐,自家妹妹。 看着韩翕背影,卫同瑞却忽然开口:"他看走眼了,孟姑娘不像软弱好欺之人。" "哦?"他能开口评价,沈修颐倒是意外。 卫同瑞就道:"上阵杀敌,讲求识人断相,你表妹眼里没有怯弱之色,她只是在察言观色而已。"言罢,转向另一管事,"我去东边。" 管事点头。 上阵杀敌,讲求识人断相? 沈修颐环臂而立,险些笑出声来,将这番话用在孟云卿身上,也真是难为了有人。但说到云卿,他又稍稍敛了笑意。 云卿确实并非软弱好欺。 当日王金到孟府门前撒野,她同他讲刘氏与孟家的来龙去脉,她如何应对等等,他就看出端倪。他担心的只是她小小年纪却时常挂了一幅愁容,终日若有所思。 一宿无梦。 翌日清晨,沈修颐特意唤了侍从去景苑。云卿平日里起得早,但这回有韩翕同行,韩翕是个懒床的,他怕她等久。 但侍从回来说,景苑那边已经梳洗过了。 孟姑娘在苑中看书,说不急的。 这一路以来,孟云卿都起得很早,寻些活计打发时间。他若早起,便早走;他若起晚,她也好似平常般。 娉婷说她夜间认生,换了床,晚上经常睡得不安稳。可即便如此,早起之事一日都没有落下。 不想给旁人添麻烦,便事事提前备了周全,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 "同瑞呢?" "卫公子已经醒了,用过早膳,在苑里练剑呢。" ☆☆☆ 卫同瑞常年跟随父亲在军中,军中晨练是习惯。 即便离了大营,晨练也不会断。 驿馆不比军中,不能拉练,不能打沙包,他独自练剑也不会扰了旁人清梦。 此次回京,是娘亲的生辰,边关战事吃紧,父亲赶不回来,他全权代劳。 离开大营之时,温良与他同行,温良是他在军中的副官。他中途去昌州看了趟祖父,耽误了几日,他怕娘亲惦记,就让温良先行回京报平安。 是以,苑中也没有旁人。 加之今晨练剑,练得格外顺手,酣畅漓淋,一时也没有留意别处。等落剑之时,才见到苑门口站了一个娇小身影,一时间分了心,剑锋划伤了外袍衣袖。 孟云卿倒是吓了一跳。 她只是看书有些乏了,就在驿馆内四下走走。走到这厢苑落时,听见有声音,就在苑外随意看了一眼,没想到惹出这样的乱子,好在卫同瑞只是划伤了衣裳。 她上前致歉,卫同瑞也不好为难一个姑娘,毕竟是自己失神才落剑的。 孟云卿满含歉意,顿了顿,才道:"我替卫公子把袖口缝上吧。" 卫同瑞没来得及反应,她已走到屋里。 驿馆虽然分了各个院落,但房间内的陈设相差不远。她记得娉婷昨日才用过针线,就放在进门的檀木柜里。 见她翻出针线,一脸愧疚模样,卫同瑞隐在喉间的话藏了去,褪去外袍递给她。 苑里布有石桌和石凳,她没有多话,接了外袍,坐在石凳上开始缝补。 卫同瑞很少见到姑娘做针线活。 他大部分时间都同父亲在军中,只在将军府时,娘亲会给他缝补衣裳。 孟云卿坐在石凳上缝针线。 他就站在她身侧看。 他是第一次细下打量孟云卿。 个头很小,脸还没有长开,有些胖胖的婴儿肥,看上去算不上清秀,样貌也不出众。只是眉间认真的模样,又多了几分平静沉稳。她手工细致,心无旁骛,不像个十二三岁的丫头。 "好了。"她看了看手中外袍,片刻缓缓抬眸,外袍递到他跟前,明眸青睐。 卫同瑞稍有迟疑,待她觉察之前,细下看了看袖口。缝得很精致,看不出被刀锋划过。 "多谢孟姑娘。"他平淡应了声。 "是我惹出来的乱子,哪有多谢之说,卫公子不介意便好,我先回了。" 起身辞别,也没有更多的话。 卫同瑞目送她离开,手中的外袍还沾了她掌心清浅的温度。卫同瑞拢了拢眉间,整个人淡淡立在原处,目光落在衣袖上。 第31章 ☆☆☆ 将近晌午,马车才缓缓驶离驿馆。 韩翕一口一个昨日鸭子吃得太多了些,晚上一直失眠不说,晨间还醒不了。 一脸哭诉模样。 卫同瑞是不同情的。 有人既然失眠,便骑不了马,卫同瑞反倒落得清静,不亦乐乎。沈修颐便上马陪他,两人骑马走在前面,随意闲聊。 车内就剩了韩翕和孟云卿。 孟云卿不喜欢吃酸食,带来打发时间的果脯都是甜的,韩翕倒是喜欢吃。 不多时,整整一盘子都被他吃光,哪里看得出昨夜有积食的样子?娉婷暗自腹诽,却见孟云卿瞄她,只得吐了吐舌头,敛了情绪。 "孟妹妹,会猜字谜吗?" 她点了点头,她是会猜。 字谜游戏有两类。 一类是一段提示,让猜一到三个字。 一类是填字游戏,一页纸里只有三个提示字,要猜十句成语或诗词。 前一世在坪州,无聊之时就会拿猜字谜的游戏消磨时间。 开始时,她猜得很慢,一猜便要半日,后来玩得多了,也就熟悉了套路,初棠买回来的字谜册子,她做了十之**。再后来,兴致便慢慢淡了。 韩翕却是欢喜得很,"原来孟妹妹也会猜字谜啊,实在太好了。"言罢,"嗖"得从袖兜里掏出几页纸来,印好的方方格格,俨然就是填字游戏。 孟云卿哭笑不得。 她其实并无兴趣,只是不想拂了韩翕的兴致,便耐下性子来陪他猜字谜。结果玩了两轮,韩翕兴致更好,先前的几页纸做完,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册子,视若珍宝:"这可是文书阁出的字谜册子……" 孟云卿头疼,她才不想一整日都耗在字谜册子上。 眼见韩翕一脸期许,她轻"咳"两声,也只得这般了。 ☆☆☆ 于是半个时辰后,韩翕就恼得不行,还无处朝她撒去。 是他提出要猜字谜的,孟云卿也是半推半就。起初还好,可孟云卿似是熟悉之后,就越猜越厉害。大多题目,她只消看上一眼,就轻而易举答了出来。 开始他还以为是巧合,后来就挫败至极。 "孟妹妹,你怎么猜字谜这么厉害,莫不是早看过答案了吧。" 还不待孟云卿自责,又听他自言自语:"文书阁前日才新出的册子,答案要下月才出来。" 意思是,她哪里会知晓答案。 孟云卿权当默然。 韩翕就很是沮丧。 他自诩其中的佼佼者,却被一个新手挫败,况且还是孟云卿这样的小丫头。 册子猜了五分之一,韩翕便不玩了。 怕是日后也不想再玩了。 孟云卿长舒一口气。 其实夜间她睡得并不好,平日在马车里都是补觉的,韩翕非要同她一辆马车,她推脱不得。 只要韩翕不缠着她,她就可以小憩片刻。 思及此处,伸手掩袖打了几个呵欠,困意就浮上面容。娉婷是知晓她的,她晚上睡得浅,马车上要补觉,韩公子这段折腾了半晌,她肯定困极。娉婷就拿了放在一侧的抱枕垫子,递过给她。 韩翕倏然会意。 "孟妹妹先歇一会儿,我出去透透气。" 孟云卿感激不尽。 待得韩翕掀开帘栊下了马车,娉婷才小声抱怨:"姑娘是脾气好,我看这韩公子就闹腾得很。" "贫嘴。"孟云卿不置可否,韩翕是闹腾了些,但毕竟是沈修颐的客人。她们才是初来乍到,哪能对旁人指手画脚。 娉婷见好就收。 马车内没有男子,孟云卿便可侧身躺下。四月天,算不得凉,但马车跑起来有风,娉婷备好了薄毯。 "姑娘先眯一会儿,若是口渴了就唤声。" 孟云卿就笑:"你也闹腾得很。" 是损她方才那番话,娉婷就撒娇,"姑娘~" 孟云卿牵了牵她的手,轻声道:"外面不比珙县,有些话不可乱说,尤其是日后到了侯府。韩公子是表哥的朋友,相府的二公子,轮不到我们品头论足,日后可记得了。" 娉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孟云卿便拍拍她的手,宽慰似的挽起一抹笑容。 而后困极,连何时睡得都分不清。 ☆☆☆ 等马车骤然停下,她从梦中惊醒。 险些从马车上翻下来。 "出了何事?"她有些慌张,娉婷连忙去问,她也掀起帘栊看了看窗外。沈修颐几人都在,并无惊慌之色,她心中的石块放下。 片刻,娉婷就回来:"姑娘,说是马车踏到了陷阱里,折了几根梁子,怕是暂时走不了了。" 第32章 马车踏到了陷阱里,怕是暂时走不了了。 孟云卿整理了下衣衫和头发,唤了娉婷扶她下马车。卫同瑞与车夫正在查看车底横梁损坏的情况,听说一连折了三辆马车,伤得都是底盘横梁,蹊跷得很。 孟云卿刚到近处,就听卫同瑞道:"这里虽然是官道,但离县城还有些距离,周围地势险峻,又有商人和镖局往来,应当是劫道的。" 劫道? 孟云卿心中忽悠沉了一下。 "商人和镖局走货都要马车,马车若是走不动了,货物就得留下,才有下手机会。" 几个车夫脸色也吓得变了。 劫道可不是小事,劫道的都是凶狠的莽匪。莽匪劫财不说,动辄就要人性命。而且居无定所,流窜作案,实在不知何时就会遇上,官府也拿他们无法。 若是这道上有莽匪……几个车夫都面面相觑。 卫同瑞倒是不再说话。 韩翕凑上前来,"若是莽匪,怎么没见到人影?"言罢,环顾了四周几圈,有些失望意味。 他倒是好事之徒,唯恐天下不乱。 几个车夫都怪异看他。 沈修颐看了看横梁,又看了看挖下陷阱,似是瞧出些端倪:"不像是新番的土,都过了几日了。怕是之前想要劫道,一直没有逢到合适的,又不敢在官道贸然久待,就散了。" 几个车夫如获大赦,额头上的冷汗才少了些。 韩翕遗憾摇头:"哎……原来只是个过期的陷阱,还以为真有莽匪。"顿了顿又想起:"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马车如何办?" 孟云卿也在思量。从郴州出来,也走了大半日,折回去换辆马车就得半日之久。 卫同瑞缓缓起身,问道:"到凤城还要多久?" 经验老道的车夫应道:"三两个时辰。" 孟云卿恹恹垂眸,那同回郴州是一样的。 往前往后都得花上半日时间,再折回又是三两个时辰。若要等,就得耗上将近一日的功夫。这里虽不是荒郊野岭,在此处久待确实也不合时宜。 况且她和娉婷又是女眷…… 思及此处,沈修颐正好提议:"我们可以先走,马车里没有贵重之物,留人在这里看着就好。等到了凤城,让沈文换了马车回来,不必都在此处等。" 马车去凤城要三两个时辰,若是骑马就只需两个时辰不到。 沈修颐的提议是好,但去凤城就要骑马,她和娉婷女眷,不会骑马,孟云卿转眸看向一侧的马匹,心思有些飘忽不定。 "我带上云卿,让沈文带娉婷。" 沈文是沈家的侍从,韩翕和卫同瑞身份使然,没有让他二人载娉婷的道理。 韩翕便在一旁道:"修颐兄,干脆我来载孟妹妹一程吧。" 话音刚落,卫同瑞便上前,拎了他的衣领拖走:"你管好你自己就是。" "喂!"气得韩翕张牙舞爪,"卫同瑞!" 卫同瑞哪里理他。 他便嚷得更凶:"卫同瑞……你放开我!" "卫同瑞,你作死是不是!" ☆☆☆ 孟云卿忍俊不禁。 若非韩翕是男子,他二人倒是登对得很。 因着安东不会骑马,就同车夫,还有沈家的两个侍从留下。 一旁,沈文带了娉婷上马。 娉婷脸色有些慌乱,整个脸都是紧绷的,生怕即刻就会从马背上落下来一般。 沈文同她说话,她也连忙应声,脸上还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羞。 沈修颐跃身上马,卫同瑞搭手扶孟云卿上马。 孟云卿个头小,只能坐在沈修颐身前,沈修颐便高出她足足一个半头。 她过往从未骑过马。 "抓稳了。"沈修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微微点头。 临到沈修颐夹了夹马肚,马匹开始跑起来,她有些重心不稳,就抓紧了缰绳,倒也也没有太多慌乱之意。 沈修颐莞尔。 韩翕和卫同瑞骑马走在前端,沈修颐的马骑得不快,孟云卿并未觉得不适。 她没有骑过马,马背上的感觉她甚至觉得新鲜。 前一世,她大多时间都守着一座空荡荡的府邸,煮茶,养花,猜字谜,单调却日复一日。 她也羡慕过会骑马的女子。 初棠就很惶恐,夫人怎么可以骑马,若是摔伤了如何是好?想去哪里,我们让车夫载了就是。 初棠的心思单纯,她也轻声应好。 只是重活一世,她定然要与上一世不同。孟云卿嘴角微牵,她是想学骑马了。 中途停了两次,等一行人到凤城都过了黄昏。 城内华灯初上,处处张灯结彩,热闹不已。 第33章 孟云卿自然好奇。 "凤城之所以叫凤城,是因为很早之前这里出过凤凰的传闻。凤凰象征富贵吉祥,每年的五月初一就是这里的祈福节,善男信女都会来凤城祈福,络绎不绝。" 原来如此,沈修颐一番解释,孟云卿便了解了。 "孟妹妹,凤城的祈福节还有庙会和集市,旁人是专程从四处来凤城,既然赶上了,我们抽空可以去玩一玩。" 韩翕相邀,孟云卿便点头。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般热闹的场景了,只是眼下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背,虽说是新鲜,却免不了有些屁股疼。 她是想先歇歇。 "今日大家都累了,用过饭就到驿馆歇息。我们在凤城多呆一日,明日再去逛祈福节和集市。"沈修颐一席话倒是中肯,卫同瑞也没有意见,孟云卿就狠狠点头。 韩翕难免有些扫兴:"那明日再约孟妹妹。" 孟云卿应好。 ☆☆☆ 晚餐随意用了一口,就去了驿馆。 驿馆位置很好,就在凤城的城中心,城中绮丽繁华的景色一览无遗。唯独不好的,是祈福节人来人往,热闹通宵达旦,夜里便吵了些。 娉婷担心她睡不好,不想她却睡得安稳。 许是出门多日,慢慢习惯了不认生,也或是白日里马背颠簸,实在太累,孟云卿这一觉倒睡得比往常好。 一早起来,她精神和气色很好。 娉婷却是喊了一宿的屁股疼,没睡好,晨间爬不起来。反正今日都要在凤城多呆一天,不急着赶路,她就让娉婷多睡会,自己出门打水洗脸。 苑中不像昨夜一样吵,人群狂欢了一日,都歇下来,怕是要晌午之后才会热闹起来。 洗漱之后,照旧沏了茶,坐在苑中看书。 书是从沈修颐那边借来的,讲得是京中的风土人情,她多看看有裨益。 翻了不几页,听见苑外有脚步声。循声望去,就见到卫同瑞在苑外背着手站立。 "卫公子?"孟云卿倒是意外。 "你每日都起这么早?"他却是自顾问他的。 孟云卿点头。 见他踱步进了苑落,就将手中的书放下。卫同瑞扫了两眼,也没有多问。 孟云卿就倒了杯茶给他,"卫公子昨天就在苑里练剑,起得也早。" 卫同瑞也不隐瞒:"以前营中都要晨练,习惯了。" 孟云卿就笑,本以为他要聊些营中之事,她也做好准备听,他却忽然话锋一转:"孟姑娘,你想不想学骑马?" 骑马? 孟云卿当即愣住。 "我教你。" 言简意赅。 "我教你。"卫同瑞开门见山,言简意赅。 孟云卿颦了颦眉,一时想不透他的用意。眼眸却悠悠一转,应了句:"当真?" 他见她皱眉,以为她会婉拒。却又见她眸间潋滟,试探地问了句"当真?" 卫同瑞心情大好,便难得一笑:"韩翕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沈修颐昨晚去见了同窗,喝到三京才归,一时半刻也起不来。马匹就在马厩里,去不去?" 原来——是只剩他们二人了,孟云卿也掩袖一笑。 四目相视,忽然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既视感,又都纷纷笑出声来。 孟云卿想了想,开口道:"既然是祈福节,时间又早,不如先去寺庙祈福,再骑马回来。" 言外之意,说不等等他们都回来了,这二人也还没醒。 卫同瑞从善如流。 ☆☆☆ 娘亲虔诚信佛。 孟云卿记得在珙县的时候,每年初一,一家人就会早早出发去宁水寺。 寺里有得道高僧,听闻十分灵验。善男信女都慕名前来,烧香拜佛,祈祷一年福顺。 娘亲说初一的斋饭,吃一日,当一整年。 于是一家人还会在佛堂里吃斋饭,听经文,待上一整日才会离开。 宁水寺的斋菜其实很好吃,一日吃两顿都不腻。 娘亲还说,菩萨的饭,每次要吃完三碗。 ☆☆☆ 她如此说,卫同瑞就安静听。 凤凰寺在凤城城东。 从驿馆过去,约莫要两炷香时间。他骑马载她去,等祈福完,回来的路上再教她骑马。 孟云卿应好。 一路上,他随意问起她为何想去祈福。而她口中所说,如同一幅平静安逸的画卷,细水长流,卫同瑞极力去想象。 在京中,每逢大年初一,朝中要员都会携了家眷入宫问安,宫中会设宴庆贺。 清晨入宫,黄昏过后才会乘马车回府。 说是热闹,却也疲惫得很。 第34章 父亲常年在外驻守边关,母亲有诰命在身,几乎都是母亲带他入宫。席间鸾歌凤舞,觥筹交错,和京中相好的王孙贵族走动。年年如出一辙,其实并无多少盼头。 而孟云卿口中的佛堂斋饭,经文传颂反倒勾起了他的好奇。 "那你娘亲呢?"想起沈修颐从珙县带她入京,她娘亲该是惦记的。 孟云卿浅浅应道:"过世了。" 他不再出声。 片刻缄默。 他在她身后,看不见她表情,只觉清晨的阳光携着暖意,剪影出眼前朦胧的轮廓。 ☆☆☆ 再过不久,周遭的人群慢慢多了起来,再骑马已经不便。 他就跃身下马,只留了孟云卿一人在马上,自己牵着缰绳,怕冲撞了旁人,便顺着人群的方向,慢慢走。 "我也下来吧。"孟云卿问。 "不用。"离凤凰寺还有一段距离,她下来也是一样走。周遭的人多,不如呆在马背上。 孟云卿就不多坚持。 马背上,她能看到更远处。寺外衣襟连诀,摩肩接踵,悠远的经文颂声飘摇入耳,凤凰寺就在山间高耸。 ☆☆☆ 等到了寺庙前,有小沙尼上前帮忙安置马匹,两人就随人群涌入寺中。 行军之人,很少礼佛。 这样的场景,他其实很陌生。 孟云卿跪拜,他就在一旁看。 孟云卿拜得虔诚,双手合十,少有开口。 旁的妇人却念念有词,保佑家宅安宁,孙儿聪慧,媳妇孝顺,外出征战的儿子平安归来。 也有拖家带口,捐了不少功德,祈祷家中子弟在秋试中高中,光宗耀祖。 许是周遭耳濡目染缘故,卫同瑞也撩起外袍叩拜。 父亲在外征战,母亲操持家中,他求的是双亲安康。 ☆☆☆ 凤凰寺中的菩萨拜完。 又去围观了传说中凤凰涅槃留下的参天古木,古木上挂满了长长短短的红色绸布,布上写着祈福的话语。 既来之,则安之。 孟云卿兴致正好,请了一条红绸,提笔端端正正写下了"锦绣年华,福顺安康"几个字。 字体娟秀,乍一看很是好看,卫同瑞莞尔。 也依葫芦画瓢,请了一条红绸,写了"太平盛世"几字。 孟云卿上前大量,而后便笑:"旁人求的都是家人和功名,卫公子倒是心系天下。" 卫同瑞摇头:"家父驻守边关,太平盛世便是家宅安宁。" 意思是,他同旁人无异。 孟云卿恍然大悟。 遂而拿了各自的红绸去挂。 都说凤凰涅槃化作的古树有灵性,不能攀爬,也不能寻了木梯来,善男信女都卯足了劲儿往数端上扔。 孟云卿个头小,够不着,跳了两次都无功而返,卫同瑞就上前代劳。 卫同瑞常年行走军中,知晓力道拿捏,于是两段红绸都挂得极高,引来周遭的欢呼声,一时间,古树周围更为热闹。 "是个好兆头啊。"孟云卿笑逐颜开。 卫同瑞心底也豁然开朗,若真是好兆头,希望今年西北无战事,父亲可以早日班师回朝。 ☆☆☆ 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寺中开始敲钟。 敲钟便意味着要开斋饭了。 寺庙里来祈福的人多,吃斋的人也多,斋饭需得开早才可应对,于是寺中敲钟一响,人群便开始往饭堂蜂拥。 "去吗?"卫同瑞询问。 "不去了。"孟云卿看了看日晷,时候不早,韩翕和沈修颐都还在驿馆,让他们等久不好。 况且,还要学骑马。 于是出了凤凰寺,就绕道从京郊回驿馆,京郊的人就不如早先多。 他扶她上马,问她怕不怕。 她摇头。 这匹马驯良,很听卫同瑞的话,卫同瑞牵着缰绳,哪里有会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是这般想的,却没有说与卫同瑞听。 卫同瑞嘴角微微扬起,她果然和旁的小姑娘不同。 "坐稳了。"他叮嘱一声,孟云卿立即正襟危坐,卫同瑞忍俊不禁。遂而不去看她,只是伸手抚了抚马的鬃毛,马屁便舒服得主动去蹭他的掌心,伴着惬意的轻声嘶鸣。 "就像这样。"他示范完毕,"你来。" 虽然安然坐在马背上,还有卫同瑞在,孟云卿还是迟疑了一下,缓缓伸手触到马匹,马匹稍有警觉,嘶鸣着跺脚走了几步。 幸亏卫同瑞拉住。 孟云卿悻悻收手。 "不怕,再来。"卫同瑞眸间带着笑意,她也大抵安心,再伸手,马匹便仿佛习惯了她掌心的温度,她不禁笑开。 第35章 "它叫什么名字?"孟云卿言笑晏晏。 既是他的战马,应当有名字的。 卫同瑞应道:"日初。" 日初? 孟云卿笑吟吟看他,这名字用在战马上倒是怪异了些。而"日初"听到唤它,仰着头嘶鸣几声,仿佛在应声。 "它是在日初的时候出生的。"于是换作日初。 "日初……"孟云卿又抚了抚马头,马儿来回溜达了几步,也不像从前那边认生。 "来,坐稳了,慢慢骑。"卫同瑞牵了缰绳,走在前端,她在马背上听他耐心教授,如何握绳,何种坐姿,如何使用力道,如何与日初建立默契,等等等等。 他说多,她其实也记不住。 "万事开头难,回京一路就能学会的。"卫同瑞言简意赅。 孟云卿颔首。 ☆☆☆ 这一路时间过得也快,等他牵马回到驿馆将好是晌午。 从凤凰寺回驿馆将好是晌午。 驿馆的管事匆匆迎了上来,替他牵马,卫同瑞就随口问起沈修颐和韩翕来。这两人,一个昨夜喝得伶仃大醉,一个非日上三竿绝对出不了房门。 管事一脸笑意:"起了,都起了。" 卫同瑞和孟云卿都很意外。 管事就道:"早晨时候,卫公子和姑娘刚出门不久,就有人来驿馆送帖子。沈公子和韩公子收到帖子就一同去了。下官不知道卫公子和姑娘去了何处,这帖子实在无法递到卫公子这里,只能在驿馆等。" 言罢,管事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于卫同瑞:"这封是给卫公子的。" 帖子? 卫同瑞疑惑接过,他们几人是昨夜才到的凤城,除却沈修颐去会了趟从前的同窗之外,他和韩翕在驿馆早早就歇下了,并未多露面。 谁会来驿馆送名帖? 而信封上只有简单的卫同瑞几个字,也没有落款人姓名,信封上的字迹他也并不熟悉。沈修颐自然必不说了,什么帖子能把韩翕从床上拖起来? 卫同瑞狐疑拆信。 孟云卿离得远,她虽然好奇,但看不太清信上的字。只是留意卫同瑞脸上的表情有狐疑变为惊愕,继而蹙眉,慎重起来。 "平阳王……" 孟云卿只从他的自言自语中听出了"平阳王"这三个字。 平阳王是谁她并不知晓,只是前一世时依稀听宋景城提到过。一字多是同姓亲王,两字多是异姓郡王,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而方才卫同瑞口中的,是平阳王而非平阳郡王,说明是异姓亲王。 能凭异姓做到亲王的,可见在朝中的地位,难怪沈修颐和韩翕接到名帖便出了驿馆,平阳王的名帖,的确耽误不得。 卫同瑞应当赶紧出发。 见他读完信,管事又道:"沈公子还有交待,说孟姑娘就别同卫公子一起去了,他留了沈文在驿馆等候,孟姑娘用过午膳可以去凤城的集市逛逛。" 孟云卿点头应好。 沈修颐的一席话,其实简明扼要。他们几人平日同平阳王走动很少,并不相熟,也不知平阳王相邀何意,她在场多有不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孟云卿心底澄澈。 卫同瑞就从管家手中接过缰绳,跃身上马,临行前朝管事交待:"孟姑娘没到过凤城,你找人与她们同去。" 管事应声。 待卫同瑞策马离开,管事又亲切笑道:"孟姑娘,您先在驿馆用午膳,稍晚出去的时候,您招呼一声,下官安排驿馆内的是从陪同。" "有劳大人了。"孟云卿道谢。 "哪里的话。"定安侯府的贵客,驿馆的管事自然不会怠慢。 ☆☆☆ 回到落脚的苑落,娉婷已经起了。时值五月,驿馆里的栀子花开得正好,满园香气,清新淡雅,倒是赏心悦目。 娉婷就立在栀子花树下同沈文讲话,言笑晏晏。 见她回来,沈文停下来行礼。 娉婷也迎了上来:"姑娘可算回来啦。"开始时,听说孟云卿离开驿馆,的确让她好一阵担心,后来听说是同卫公子一道出去的,虽然意外是意外了些,但心中的担忧也随之去了十之**。 "嗯,去了趟城郊的凤凰寺,正好祈福。"孟云卿也不隐瞒,言罢,又从袖袋里掏出一枚护身符,"给你求的,收好。" 娉婷喜出望外,"谢谢姑娘。" 孟云卿莞尔。 先前在凤凰寺,她一共求了三枚开光的护身符。一枚给娉婷,一枚给安东,一枚给沈修颐。沈修颐去赴约,娉婷的在这里,就环顾四周,寻找安东身影。 并未见到安东,便又问起来。 娉婷道:"安东哥哥早些时候回来了,在房间里休息。" 第36章 该是赶了夜路,孟云卿点头:"那就先不叫他了。管事方才说,稍后会把午膳送来,吃过饭就去凤城集市逛逛吧。" 娉婷眼前一亮,欢呼雀跃:"好呀好呀,这一路都在赶,可以好好在凤城逛一逛了。"掩饰不住的欣喜跃然脸上,兴奋不已。 孟云卿哭笑不得,偏头转向沈文道:"沈文,在这里一起用饭吧。" 沈文却之不恭。 ☆☆☆ 入了五月,日头渐渐热了起来。 晌午过后,屋外就有些闷热。于是挑了中午的时辰在房内小憩,等晌午的闷热过去,一行人才从驿馆出发。 凤城民风淳朴,城内一向太平。加之祈福节前后,更讲究和气生财,所以城中生事之人就少。于是算上孟云卿和娉婷,同行的侍从就只带了沈文一人。 出门时,驿馆的管事便安排了驿馆的杂役小桂做向导。 小桂是土生土长的凤城人,为人忠厚老实,讲话有些磕巴,孟云卿倒是很喜欢他。 驿馆原本就在城中,街市分为南市和北市,离得都不远。南市以小吃和餐饮,客栈为主,北市才是街市。 才用过午饭不久,还未消食,南市晚些时候再去吧。 小桂应好,便领着三人向北市去。 凤城的北市很有特色,因着凤凰涅槃的缘故,集市里的大多物什都同凤凰或鸟类的寓意相关。比如布装,展示得大多都是吉祥如意的凤凰花纹。布装内做衣服的客人很多,有不少是远道而来,趁着祈福节量好衣裳,方便还吉利,店里的伙计就忙得不亦乐乎。 孟云卿抚了抚手中凤凰花纹的绸缎,质地顺滑,绣工极好,若是做成衣裳,肯定雍容华贵。 她挑得货好,眼尖的小厮赶紧上前招呼,这是上等的慈州丝绸,绣了凤凰的花纹,从南顺运来的。——意思是,姑娘,您好眼光,这匹货价值不菲。 孟云卿谢过,囊中羞涩,她怕是不够付银子的。 出来的时候,娉婷还在遗憾,"方才的料子,若是做成嫁衣,日后穿在姑娘身上,肯定好看。" 嫁衣?孟云卿蓦然僵住,而后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还早。" 娉婷嘟嘴:"谁说早的?姑娘到九月就十三了,十五及笄就该嫁人,在旁的人家已经开始说亲了……" 孟云卿拍了拍她头,好气好笑:"等先把你嫁了再说。" 娉婷脸便红了。 一旁的小贩大声吆喝,"姑娘,不买些胭脂水粉吗?" 周遭也没有旁人,该是对他们说的。 "不买看看也好呀~"小贩巧舌如簧,"两位姑娘生得这般好看,若是抹了我家的胭脂水粉就更动人。" 言罢,拧开眼前的瓷品送到跟前,有香气扑鼻:"都是用凤凰寺后山的红蓝花做的,女为悦己者容,这胭脂有灵性的。" 越说越神,孟云卿无奈。 娉婷却很是喜欢,爱不释手,孟云卿就付了银子,"喏,拿去,早些嫁出去。" 娉婷羞红了脸,还是欢喜收下。 ☆☆☆ 于是走走停停,逛完大半个北市就花了将近各半时辰。 凤城比珙县繁华,孟云卿大多时间都在看,买的东西很少,家里的银子都置了田产和铺子,她只留了少许盈余带在身上,入了京中还需要打点。 临到北市街末,一家画扇铺子映入眼帘。 孟云卿不由停下脚步。 出云坊。 出云坊的画扇很有名。 前一世时,她便听说过,只是不知道出云坊就在凤城当中。所以初初看见,还有些意外。 出云坊有近百年历史,名字来源于出云居士。 出云居士就是出云坊的开办人。出云居士其人精通琴棋书画,有深厚的造诣,却醉心于画扇。 因而出云坊的画扇,大多用的是出云居士自己的字画,别有一番雅致。 后来出云居士过世,由他的学生继承了出云坊。 不变的是出云坊的画扇,用的还都是自家文人或拍卖行买来的诗画所做,每季新品的数量很少,却精心雅致,不落俗套。 名门贵女都有一盏,外出聚会时,才不会流俗。 出云坊久负盛名,既然来了,需得去看看。孟云卿拎了拎裙摆,跨入门槛,这倒是来凤城一趟,意外的收获。 ☆☆☆ 店内的客人不少,伙计有些忙不过来。 连掌柜都在招呼客人。 见有新的客人进店,掌柜迅速打量了来人的配饰和穿着,微微颔首致意,算做招呼了,有旁的大买主在,并未上前。 孟云卿也不恼。本就是进来看看,若是有心仪的,恰好银子又够,倒是可以选上一盏。 做女子生意的大都如此。 第37章 当季的新品往往贵得出奇,赚够了利润。而放了些时候的压箱库存品,有时会拿出来以低些的价格卖出,也受不少姑娘追捧。 所以出云坊内的货柜,也分了几个区域。 挑选的人也都不同。 孟云卿一一看来,许多画扇上有手工印章,是直接画好表成画扇的,上面写得时间很近。 这类画扇卖得极贵,一旁的伙计在介绍,她便听了一二去,只得望而却步。 也算开了眼界,受益匪浅。 娉婷就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孟云卿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去看看旁的。" 娉婷点头。 果真是出了珙县,才知外面的东西有多贵,一面画扇都价值不菲,怪不得姑娘花得小心翼翼。 一旁,也有些财大气粗的主儿,于是带着身边的丫鬟都趾高气昂:"我们小姐说了,这个,这个和这个,不要,其他这些都包起来。" 活计赶紧照办。 丫鬟眼见有人看过来,顺势打量过去。只见娉婷衣衫俭朴,连她身边的姑娘也不见得穿着有多精贵,于是狠狠瞪了一眼,就转头不再看她们。 娉婷虽然平日里胆子小,她没有过错,别人这般瞪她,心里也是有气的。 孟云卿就拉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娉婷只得在心底腹诽。 临到姑娘停下脚步,她才抬起头来,就见孟云卿盯着一幅画扇看了许久。 画扇上画了一株腊梅,用墨简单隽永,没有一分旁的修饰。 反倒更趁得这株腊梅栩栩夺目。 孟云卿没有移目。 姑娘从小就喜欢腊梅,夫人在后苑里栽了一株腊梅,临着暖亭,一到冬日,花便开得很好,整个苑里暗香盈袖。大雪天里,也不做旁事,就在暖亭里温一壶茶,小坐赏梅,姑娘从前是最欢喜的。 娉婷知晓她很喜欢这幅画扇。 果然,孟云卿伸手去拿。不想货柜另一头也有人伸手,虽是慢些,反倒果断先了。 孟云卿怔住,货柜那头的人也怔住。 方才光顾着看这幅画,也没注意旁人,真正取下,才看到孟云卿的手僵在半空。 孟云卿也凝眸看她。 一身鹅黄色的抹胸褶皱纱裙和墨绿色的束腰,三千青丝垂下,流苏发带就萦绕在修颈间,衬得雪肌莹润,明眸青睐。 是个美人胚子。 对方微微莞尔,礼貌将画扇还了回去。意思是,方才没看见她才会去取,多有歉意。 孟云卿也缓缓回了个笑意。 本来相安无事。 对方的婢女却不干了,"明明是我家小姐先看中的,哪里来的丫头不讲道理?" 对方盛气凌人,娉婷也不干了,"明明是我家姑娘家先看中的,你才是哪里来的丫头。" 连孟云卿都意外,娉婷平日里速来胆小,何时见过这种火爆脾气的时候。 于是一言不合,矛盾便升级。 那婢女被娉婷呛住,顿时来了三分锐气:"分明是我们先进来的,你们跟在身后,我们去何处,你们就去何处,凭什么让我们小姐让你?"言罢看了看娉婷和孟云卿,又道:"真不知道哪里来的乡下丫头!" "你!"娉婷一急。 孟云卿也转眸看她。 "子枝!"绿衣的姑娘呵斥一声,那换作"子枝"的婢女才肯噤声,心中却是忿忿不平的,却也不敢再抬头看她二人。 自己家小姐的脾气,她清楚得很。 "道歉。"绿衣姑娘言简意赅。 子枝只得嘟嘴,心不甘情不愿得福了福身,应了句:"婢子鲁莽,姑娘勿怪。" 孟云卿不置可否,却看向那绿衣姑娘,倒觉是个行事干练的名门闺秀。 那绿衣姑娘便开口:"凡是先来后到,岂有夺人之好的道理?"言语间,又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孟云卿并不讨厌她,"不了,也不是很喜欢,只是随意看看罢了,姑娘请便。"一句话掩了方才的尴尬,四两拨千斤。 绿衣小姐便是一怔。 子枝面露喜色,自家小姐先前就看了许久,很是喜欢,怎么能白白让给那个乡下丫头呢? 小姐可是堂堂尚书府的千金,那丫头还算有自知之明。 子枝就上前去取画扇,孟云卿的表情不像有假,绿衣姑娘也没有反对,就由着子枝。 "走吧。"孟云卿唤了声,娉婷就朝叫子枝的丫头吐了吐舌头,方才解气。可子枝注意力都在画扇上,哪里留意得到她。 "伙计,这个包起来。"子枝招呼,伙计便快步跑了过来,刚准备收起来,掌柜的也气喘吁吁赶来:"对不住,对不住,两位姑娘,这面扇子方才就有客人买下了。是店中的伙计忘了取下来,给两位添乱了。" 第38章 言罢,给伙计使眼色,伙计机灵会意,赶紧收在手中。 子枝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等等!在忽悠我们不是?东西好好放在这里的,为何我们要买就说买出去了,你们出云坊就是这般做生意的吗?" 许是动静太大,周遭的客人都转过头来,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孟云卿也转身驻足。 掌柜的一脸尴尬,又赔礼道歉:"姑娘,实在是对不住,确实不是特意想给您添乱的。出云坊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信誉,百年都是如此,哪有随意忽悠客人的道理。这不,客人都在这里,不信你问。" 还真有这样的事?子枝满心疑惑。 众人就也顺着掌柜的伸手的方向看过去。 出云坊内布置得本就清雅,除却放置画扇的货柜,堂中还不乏饮茶之处,置了假山流水的摆设。 掌柜所指的客人,就坐在堂中悠闲饮茶。堂中的灯光有些昏暗,才自成一调,昏暗的灯火下,侧颜就剪影出一抹精致的轮廓。 娉婷越看越觉眼熟,这人似是在何处见过。 孟云卿便使劲儿扯了她的袖子,轻声道了句"走"。 孟云卿想也不想,扯了娉婷的袖子就往坊外拖。 她是做梦也没想到会在出云坊遇到"鬼畜"。瞬间额头布满乌云,懊恼寻思为何要进这家店来。 好在周遭人多,注意力都集中在"鬼畜"身上。"鬼畜"又在堂中高调饮茶,她想悄然脱身也并非没有可能。 娉婷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那人眼熟得很,尚在思量中,便由着孟云卿低着头,做贼似的将她拽出坊外。 "姑娘?"出了坊外,娉婷才诧异问她。 "先离开再说。"孟云卿不多解释,侯在店外的沈文和小桂也快步迎了上来。 走出出云坊好远,孟云卿才驻足回眸,果然没有人跟上来,心中才舒了口气。"鬼畜"要不就是没看到她,要不就是根本记不得她,哪一种猜测都好得很。 若是第二种更好,日后见着也不必再躲了。 再一回想有人那幅锱铢必较的模样,和她吐了他一身,就算死无对证,她还是胆战心惊。 一旁,娉婷似是反应过来,忽得捂住嘴角:"是船上那个……" 孟云卿死死点头。 难怪姑娘会这般反应,娉婷是知情的。 可这也太巧了些,珙县,入江,凤城都能遇上,娉婷总有股不详的预感。这股预感就黑黝黝得写在脸上,孟云卿一看便知。 "凤城祈福节,来得人本来就多,说不定人家是专程来祈福的?"孟云卿淡定开口,如此,算作自我宽慰。 娉婷就木讷点头。 专程祈福总好过阴魂不散些。 眼见二人走得这般急,小桂询问,姑娘不去南市了?再迟些就是晚饭时候,逛完北市,正好可以去南市。 孟云卿便摇头,逛了一日有些累了,想先回驿馆休息。 总觉得若是再呆在外面,不知何时还会遇到那只"鬼畜"。惹不起,躲得起,她躲得远远的就好。 小桂只得应声。 ☆☆☆ 总之,在某人眼中,有人就是仓皇而逃。段旻轩嘴角微牵,还是自顾饮着他的茶,也不在意旁的目光。 可子枝那头,见到真有买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哼"了一声,就去挽顾昀寒的胳膊:"小姐,今日当真晦气!"言罢,不满嘟嘟嘴,一副替她惋惜失了心头好的模样。 小姐可是挑了好久,才挑到那盏画扇的。 顾昀寒就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我们来凤城是专程祈福的,哪有什么晦气之说,也不管好你这张嘴,迟早惹祸!" 子枝才知说错了话。 再过个半月就是夫人寿辰,小姐这趟是专程来凤城为夫人祈福,她怎么说到晦气上了! 幸好小姐没怪。 于是赶紧假装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悻悻道:"小姐说得是,子枝错了!" 顾昀寒没有真的苛责她的意思,便话锋一转,"再说了,一面画扇而已,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觉得那幅腊梅别致了些,娘亲一向喜欢腊梅,送给她做寿辰礼物倒是正好。" 话虽如此,子枝还是免不了嘟囔:"都是方才那两个乡下丫头搅得!"她心中还是一股怨气,总觉得刚才如果不是孟云卿二人胡搅蛮缠,那画扇就不会被旁人买去似的。 "与人家姑娘何干?"顾昀寒倒是清明。 子枝其实也知晓,只是心中的不满总归要有个出处,便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段旻轩,轻蔑道:"小姐如何知道没关系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人家就是一伙的,蛇鼠一窝……" 越说越离奇,偏偏离得又近,顾昀寒蹙眉呵斥:"子枝!" 段旻轩就幽幽转眸,目光不偏不倚,将好落在子枝身上,清冽凌人。子枝本是斗气的玩笑话,被他这么一看,却不由吓出几分冷汗来。 第39章 那眼神真就有些怕人。 顾昀寒也抬眸看他,但段旻轩却根本没看她一分,只摆手唤了段岩来,简单吩咐几句。段岩闻言,嘴角抽了抽,还只得应声。 段旻轩就悠悠出了店铺。 子枝的心跳才慢了下来,方才那一瞪,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看错,只觉眼下连脚都是软的。 不过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子枝当下恢复了先前的笑意,"小姐,再逛逛吧。" 顾昀寒点头。 可恼人得是,大凡她们看中什么,一旁的段岩就唤了掌柜"买了,包起来。" "这个我家公子要了。" "这个,我家公子也要了。" 一连十余次都是如此,连掌柜的脸上都写满了尴尬。 起初,子枝还有些后怕,到后来就忍无可忍,"欺人太甚,你是存心捣乱是不是?" 她趾高气昂,段岩也开门见山:"是。" 如此直白回答,险些把子枝气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实在气不过,便拿出杀手锏,得意洋洋等着看他惶恐求饶的一幕。 段岩便应道:"哪里来的乡下丫头。" "你!"子枝气得脸都憋红了,"你简直……"平日里狐假虎威,京中都是阿谀奉承,巴结尚书府的人,哪知出了京城,竟然遇上这样的无奈,一分礼仪都不将,她根本没有还嘴余地。 段岩也不搭理她,转向顾昀寒道:"姑娘还买吗?" 顾昀寒不置可否。 段岩便继续:"我家公子有句话说,顾家虽在京中位高权重,但出门在外,还需积些口德。" 顾昀寒颦了顰眉头。 "姑娘还买吗?"段岩又问。言外之意,她买什么他都会抢,不留余地。 她从前在京中从未见过这号人物,但对方言辞之间,根本没有惧色,她也拿捏不住对方的来头。 这里不是京中,又不清楚对方底细。 顾昀寒是聪明人,知晓进退,才不会进退维谷。 "子枝,走。"她也不应他,只唤了子枝一声。 眼见主仆二人离开,段岩才松了口气。 "这……"一侧的掌柜指了指身旁的小厮,起码抱了能有二十余个盒子,盒子里都是方才他抢来的画扇。 段岩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 等段岩回到客栈,段旻轩正在伏案读信。见他回来,轻瞄了一眼,问了句,"如何了?" 段岩将手上的二十余个盒子堆放了一地,又把出云坊中的事一一说了一遍,段旻轩头也没抬,继续看他的信,简单应了个"好"字。 "一共二十一盏。"段岩还算数得清数,他一个大男人,先前捧了二十余盏画扇盒子从出云坊中出来,周遭的眼光险些没将他呕死。 "唔,那送去吧。"段旻轩轻描淡写,段岩嘴角再次抽了抽,段旻轩敲好抬眸,"知道如何说?" 段岩尴尬点头。 "那去吧。"段旻轩吩咐一声,段岩只得硬着头皮带了二十余个盒子上路,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想死的人,又不止段岩一个。 客栈离驿馆不远。 管事来通报说,驿馆外有人找孟姑娘。既非沈俢颐,又不是卫同瑞和韩翕,她在凤城哪里还认识旁人? 但管事说,对方带了一大推东西,都堆在驿馆门口…… 孟云卿只得带了娉婷去看。 结果见到段岩便怔住。 这人是很眼熟,应当在何处见过?继而想起珙县的茶铺,那个唤作"段岩"的侍从。 她前脚才从出云坊溜出,段岩后脚就在驿馆门口寻他。 是,想死的人不止段岩一个。 还有孟云卿。 早知道是段岩,她就躲在驿馆内装死好了。 眼下,只恨不得能掘地三尺。 好在段岩也是个脸皮厚的,也顾不得一脸窘迫,巴不得赶紧交完差了事。这送礼送得跟细作似的遮遮掩掩,还不如带兵上阵来得痛快。 "我家公子送姑娘的,请姑娘笑纳。"伸手不打笑脸人,段岩深谙其中道理。 娉婷只觉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再加上这洋洋洒洒的二十余个盒子,都刻着"出云坊"的字迹,也委实太惹人注目了些。 丢人…… 看得段岩自己都自惭形秽。 孟云卿尚有一丝幻想,"阁下认错人了吧,我并不认识你家公子,也不知道你家公子是谁。" 只见过三面而已,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说不认识也不算撒谎,孟云卿心安理得,故而脸色并不变化。 连人都不认识,哪里收礼的道理。 第40章 况且还是面前这一摊……刻着"出云坊"三个大字的盒子,透露着浓浓地暴发户既视感。 段岩嘴角抽了抽,"公子说,喝过姑娘的茶,还蒙姑娘赠书,来而不往非礼也。" 所以,这礼尚往来的苦差事,就落在了他头上。 喝茶,赠书…… 孟云卿心底一紧,原来那只"鬼畜"在入江船上是认出了她来的,想来就一阵后怕。 人家连喝茶,赠书都说出来了,她再装傻也装不下去。 孟云卿赶紧敛了眸间的紧张之色,故作镇定道:"你家公子太客气了,都是随手之劳而已,这些礼物太过贵重,还请代为归还。" 他就知道! 段岩心里苦。 想起段旻轩那张脸,风轻云淡问他那句:"知道如何说?" 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其实……" 孟云卿和娉婷都一本正经看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便把后来"出云坊"中的一幕原原本本道来,大致就是,对方得罪了他家公子,他家公子就特意气人。好死不赖活,硬是哽得对方无话可说,扫了兴致离开。 所以才买了这么一堆画扇。 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套路,听得孟云卿无语。 娉婷却是破天荒的解气得很,再看段岩时眼神都亲近了许多,便是连记忆中那只"鬼畜"的印象都霎时光辉灿烂了许多。 段岩继续,买是买了一堆,断然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公子在"出云坊"见到了姑娘,在凤城也只认识姑娘一人,于是就让他统统送来给她。 孟云卿简直头疼。 段岩的意思是,不是专程想送她,实在是无人可送了——将就。 而她方才才说太过贵重不能收,孟云卿哭笑不得。 段岩又道:"姑娘,收下吧。"一翻言辞恳切的模样,欲言又止,"我家公子说,姑娘今日不收,明日还得来,直到姑娘收了为止。" 孟云卿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什么时候收下,段岩什么时候才会不来,她不收下便等于永无宁日。就凭有人在"出云坊"买下这二十多面画扇的出格举动,她完全不必怀疑段岩会一路跟到京中。 孟云卿一声叹息:"那便多谢了!还请转告你家公子,后会无期。" 权当送瘟神!! 段岩感恩戴德,撒腿就跑,生怕对方反悔。 "喂!"娉婷喊都喊不住,"姑娘……" "叫安东出来,先收起来吧。"她一时也不知道拿这么堆扇子来作何,都是价值不菲之物,扔了又可惜。 这趟入京,她的行李本就不多,这二十多个盒子也没处放。索性让娉婷通通拆了出来,找个大些的箱子统统放进去。 娉婷心疼:"姑娘,都不便宜呢。" 哪有这般暴殄天物的? 可她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一口撑成胖子,每日换一把,才觉突兀。于是走到箱边,细下打量"鬼畜"送来的这些画扇。 段岩姓段。 富贵人家的侍从都是同主人姓。 那"鬼畜"便也是姓段的,只是不知晓他的名字。 好歹拿人手软,收了这满满一箱"出云坊"的画扇,再在心中唤他"鬼畜",自己都觉过意不去。 一一拿起打量,其中一幅竟然画着"锦绣连年"。 她看了许久。 娉婷也凑上前来:"锦绣连年?有姑娘的闺名在里头。"她是欣喜的。 锦年…… 耳边回响的声音,仿佛突然触及心中痛处,便连同旁的一起放回箱子里,"锁起来吧。" 带着这满满一箱画扇,入京也太惹眼了些。 娉婷照做。 黄昏过后,沈修颐三人赴约回来。 远远便听着韩翕的声音,唤着"孟妹妹""孟妹妹",孟云卿就迎了出去。 韩翕,卫同瑞和沈修颐三人都在一处。 今天倒是齐,她这般想,韩翕就掏出一个盒子,递到她面前:"孟妹妹,今日都没空陪你去逛街,这是送你的。" 送她的? 孟云卿有些吃惊,眼见沈修颐在一侧莞尔点头,她将信将疑打开。锦盒里放着一对珍珠耳环,没有多余的流苏冗余,圆润里透着光泽。 见她这幅模样,应是喜欢的。 她眼中秋水潋滟,"多谢韩公子。" 韩翕就笑:"孟妹妹喜欢就好,嘿嘿嘿!你呢!"言罢,转向卫同瑞。卫同瑞也掏出一个盒子,递上前来。 孟云卿也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枚珠钗。 成色同刚才的耳环相仿,该是一对。都是极其简单的样式,细下看,却简单雅致,不落俗套。 第41章 两人口口声声说是没有陪她逛街,特意买来赔礼道歉的,她却心知肚明。她行囊极简,平日里衣着普通,连半分首饰都没有带过。若是沈修颐送她,她不一定肯收,他们二人有意买来送她,她很难退回。 于是心底澄澈,便让娉婷收好,又福身道了谢。 "孟妹妹喜欢就好。" 到了沈修颐处,便不是旁物,身后掏出一个刻着"出云坊"三个大字的盒子,孟云卿和娉婷双双怔住。 今日倒是巧了,算上箱子里锁起来的二十一盏,她便有二十二面"出云坊"的画扇了。 孟云卿啼笑皆非。 "出云坊的画扇,看看是否喜欢?"沈修颐的声音温和,就如五月夜里的风。 孟云卿伸手接过,娉婷就上前搭手。 盒子里的画扇,倒是与先前的不同,也是画得一株腊梅,她诧异看向沈修颐。 沈修颐道:"姑姑从前喜欢腊梅,苑里就有一株。冬日里,我们时常去姑姑苑里品茶赏梅。" 原来如此,他才特意挑了一幅腊梅图案的画扇给她。 "谢谢表哥,我很喜欢。"孟云卿握紧手中画扇,看了又看,这面画扇,与某人送来的那一大堆,自是全然不同的。 ☆☆☆ 夜间,娉婷伺候她梳洗,她一直在看那对耳环和珠钗。 娉婷便笑:"姑娘不说,其实喜欢得很。"哪有女孩子不爱美,不爱打扮的,自家的姑娘是太素静了些。 娉婷顺手拿起珠钗,给她插上。 孟云卿没有拒绝。 前一世,她便不喜欢翡翠玉石,也不喜欢玛瑙水晶,只对珍珠做成的饰品钟情。 宋景城那时便说,她性子平和,喜欢的东西也太过素净。但喜欢便是喜欢,他也由着她。 重活一世,孟云卿抿唇一笑,将珠钗缓缓取下,"也一并收起来吧。" 娉婷几分错愕。 "入了京中再带。" 翌日出发,韩翕竟然破天荒地起得很早。孟云卿洗漱时就听到他苑里有动静,还奇怪得很,遣了娉婷去看。 娉婷回来说,没错,韩公子竟然起来啦! 孟云卿倒是意外,太阳可真是从西边出来了,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的人,竟然这么早就醒了。 早饭时问起,韩翕就酸溜溜道:"那可不!若是起晚了,连祈福这样有趣的事都不带我了,是不是卫同瑞?" 孟云卿低眉一笑,果真是揪着凤凰寺的事情与卫同瑞闹。 卫同瑞便戳穿,"少胡说,不知道是谁昨日收了相爷的信,让他下月初三前赶回京中,否则扒了他的皮的?" 韩翕便"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只顾低头扒饭。 孟云卿笑不可抑。 不过沈俢颐倒是悠然自得,少了韩翕拖累,起码可以提早十日回京,这点他自然是不会主动提起的。 ☆☆☆ 这一路,果然行程便快了许多。 加上孟云卿慢慢适应了每日换一个住处,夜间也比往常睡得好,白日在马车里需要补的瞌睡也越来越少。 有意思的是,即便她不困,韩翕也不再拉她一同猜字谜,倒是津津乐道讲些京中的八卦日常。 她就乐呵呵听。 例如太傅府的三公子有狐臭,若是日后聚会遇上,要记得坐远些;丁尚书家的小儿子贪杯,酒品还不好,一喝就醉,醉了就满屋子找他的丫鬟,好似满屋子的人都是他的丫鬟似的;再有就是京中的才女虽多,附庸风雅的也多,比如李太尉家的小女儿夜夜在家中拉二胡,扰民!魏国公年事已高,实在忍不住,就拖家带口都搬到郊外去求安静…… 诸如此类,正经的少,全是些坊间秘话。 孟云卿不禁想起沈俢颐之前的话,同他二人一路,回京之前,大大小小的事都一清二楚。 想来也不差。 不仅旁人,就连自己丞相府的底都掏得空空如也,脑门上就差写着几个大字"昭告天下"。 尤其是卫同瑞也在一侧的时候,韩翕说一半,卫同瑞便修正一半。韩翕一人侃侃而谈的时候,添油加醋,水分大得很;若是卫同瑞从旁修正,事实也就出来了十之**。 孟云卿只觉得她人虽然还未到京中,京中的八卦已然听了多半。 ☆☆☆ "孟妹妹,你的生日是几月啊?"韩翕也会问起。 她应道:"九月。" "九月好啊,那我九月去定安侯府看你。" 孟云卿从善如流。 卫同瑞就无语得很。 这人终日脑子里都不知想些什么,你若问他治国之策,他一头雾水;若是坊间传闻,他怕是比街巷中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清楚。 再有便是,他可以记得将京中所有名门仕女的生日,喜好倒背如流,无一例外。 第42章 所以韩相才会终日气得暴跳如雷,逆子不可教也,逆子不可教! 诚然韩翕就是这样一个逆子,却是韩相的老来子,韩相其实疼爱得不得了。爱之深,才会恨之切。 却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听。 "爹,你同大哥喜欢做官,我又不喜欢做官,我这般终日自在多好。" 韩相真是恨铁难以成钢。 "爹,你同大哥尽心做朝廷栋梁,我日后就负责多娶几门媳妇儿,给韩家开枝散叶~" 韩相险些气到吐血。 ☆☆☆ 韩翕便是这样的人,他欢喜便是欢喜,活得自在。孟云卿不仅不讨厌,反而羡慕他的洒脱。 前一世,她不哭不闹又如何? 宋景城机关算尽又如何? 都不如一个韩翕活的通透。 她其实喜欢同韩翕相处,无拘无束。 ☆☆☆ 再有就是卫同瑞瑞承诺教她骑马,一言九鼎。韩翕不睡到晌午,这一行无论做什么,时间都绰绰有余。 孟云卿活了两世,又不笨,学起来自然比旁的小丫头快些。 沈俢颐都觉得她很有天赋。 她只道自己胆子比旁人大些罢了。 卫同瑞就道,你如何不说我教得好? 她哭笑不得。 其间还有一段插曲,起初听说卫同瑞要教她骑马,韩翕自告奋勇,"我来教孟妹妹呀。" 卫同瑞便撵他走,自己都是三脚猫功夫。 你说谁三脚猫!卫同瑞!! 如此一来,又开始争执起来,并且每次骑马,都要争执一次。 孟云卿时常想,如果韩翕不是男子,他二人倒是真的般配得很。久而久之,又像认清了既定的事实一般,即便韩翕是男子,她也觉得他二人般配得很。 一想到卫同瑞面对韩翕时候那张脸,又好笑至极。 ☆☆☆ 于是这一路同行,时间过得也快。 转眼二十余日的路程,只剩了三两日。 离京中越来越近,孟云卿却突然开始不安起来。 她从未到过侯府,除了沈俢颐,她也从未见过侯府中的其他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沈家的人对她的态度。 沈俢颐与她亲厚,是因为娘亲同他亲厚的缘故。 府中的旁人又会如何? 她不是十二三岁的丫头,思量的自然也多。 临到入京前两日,她又开始夜里失眠,娉婷叹息,一路上都好好的,怎么要到京城了,又突然恢复了认生这老毛病? 孟云卿不知如何同她解释。 兴许,从一开始她便知晓,不是因着沈家的缘故。 ☆☆☆ 翌日,马车缓缓驶入京郊。 孟云卿不禁伸手去撩帘栊。五月下旬,马车外,阳光正盛,全然不似记忆中那个寒冷夹着风雪的夜间。 她同秋棠乘着那辆马车入京。 秋棠满心期待,她却隐隐猜到端倪。 那夜的风冰冷刺骨,冷到她要将手覆在炭火周围,才会察觉一星半点的暖意。 她对京城是充满排斥的。 不是因为未知的沈家,而是因为前一世,入京的那一晚,她生生用一枚素玉簪子刺进了自己胸前。 那股寒意和痛处,即便过了多久,都记忆犹新。 容不得她去想,也不时会浮现在脑海里。 ☆☆☆ "姑娘,你手心怎么都是凉的?"娉婷担心,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她都浑然不觉,"姑娘,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才回过神来,木讷摇了摇头,"有些晕车。" 晕车?娉婷是自然是不信的,这一路都是马车过来的,怎么会突然有突然晕车的道理。 "姑娘……"娉婷正欲开口,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娉婷眼前一亮,"嗖"得一下撩起帘栊,高大的城墙,雄伟的城郭便赫然映入眼前。 娉婷掩不住兴奋:"姑娘!姑娘!到京中了。" 孟云卿颤了颤眼眸,顺势望去,马车外,沈俢颐正同守城的侍卫交谈,守城的侍卫恭敬回礼,然后向她这边看来。 她忽得放下帘栊,瞳孔微缩,旧事就似潮水般,忽然决堤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孟云卿缓缓垂眸,隐在袖间右手,将掌心捏出一条印痕。 "孟妹妹!"冷不丁如此一声,孟云卿僵住,就见韩翕和卫同瑞先后上了马车,先前的脸色还来不及藏住。 "孟妹妹怎么突然脸色不大好?"韩翕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一路相处,都已熟络。便想着许是六月天,日头正闷热着,来时马车上开窗放着风,是不是吹风吹得紧,有些生病了。 于是转向娉婷问道:"你家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的缘故?" 娉婷也一脸担忧。 孟云卿浅浅一笑,只摇了摇头,也不接话。越是说得多,引来得猜测越多,就像方才她随口胡诌一个"晕车",连娉婷都不信,更何况韩翕和卫同瑞。 第43章 干脆莞尔,不去应声,兴许还来得好些。 韩翕果然没有再多问,拢了拢眉头,嘱咐一句:"回侯府歇一歇,若是还不舒服就请大夫看一看。" 嗯,她才点头。 一侧的卫同瑞也只是看她,也不说话。 他不开口,孟云卿也不主动接话,卫同瑞不同于韩翕,三言两语反而搪塞不过去。 恰好马车外的声音传来:"沈公子,您可有见到我家二公子!" 韩翕一听便是自己家六子的声音。 六子是相府的家仆,肯定是爹叫来催他的。韩翕悠悠一叹,掀起帘栊道:"来了来了!" 六子见到他,眼前倏然一亮,许是很久不见了,也似见到救星一般,就差朝他扑过来:"二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我又不是回不来了!"韩翕一脸嫌弃。 六子嘿嘿笑开:"相爷等你等了大半日,在院里都来回走了不下一百趟,就去门口走了一炷香,才让小的来城门口看看。您若再不回去,相爷他老人家怕是就要自己撵到城门口来了。" 这幅说话的神态动作,俨然与韩翕如出一辙。 想来是平日就伺候他的小厮。 一听六子的描述,韩翕实在有些奈何,"还不是路上遇到有人迎亲,堵了好些时候。" 六子哪里管得了什么路上遇到的迎亲队伍,就差上车来拖他大腿。 卫同瑞便开口:"相爷都催起来了,你还不走?" 一听他开口,韩翕就恼火得不得了,眼见他一幅不以为然的模样,顿觉反唇相讥对他也没有什么效果,便扭头不去看他。 临到下车,又朝孟云卿道:"孟妹妹,改日再来看你。" 这又是哪家的小姐?小厮眼珠子都直了,若是相爷知道二公子去了趟郴州,又认了一个妹妹回来,只怕又要气得抓心脑干不可。 遂而扯了韩翕就走。 韩翕还不时回头向她热情挥手。 这场面委实有些滑稽,孟云卿忍俊不禁。 待他走远,卫同瑞才沉声问道:"这京中你有何害怕的?" 他忽然开口,一语中的,孟云卿当即愣住——这京中她有何害怕的?她不知如何接话。 见她愣住模样,卫同瑞拿捏了十之**:"沈家是你表亲,老夫人虽然年事已高,却和蔼可亲,你无需担心。等过两日,我和韩翕来侯府看你。" 卫同瑞会错了意。 以为她初到京中,对沈家不熟,心中生了怯意。 毕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 路上还听说她夜里认生睡不好。 他会错了意,孟云卿心中却松了口气。怕她在府中没有熟悉的玩伴,又说过两日来侯府看她,孟云卿心生感激。 由着卫同瑞与韩翕这般一闹,她心中的不安确是散去不少,于是微微弯了弯眉,应和他方才的话,答道:"没来过京中,人生地不熟。" 卫同瑞也面露笑意:"隔几日约你逛逛京城。" "嗯。"孟云卿应声。 沈家就在京中,家中兄弟姊妹又多,要说逛京城,家中长辈自然会安排。只是卫同瑞如此说,她便也如此应好。 "那你多保重,我也告辞了。" 他是专程回来给将军夫人贺寿的,虽然不像韩翕那样有六子来催,也是归心似箭的。 路上既有耽搁,想来将军府那头也是盼了许久的。 他同她道别,是拿她当作朋友。 这一路,孟云卿对卫同瑞的印象很好,就也不像旁人那般生疏:"卫公子,代问将军夫人好。" 凤凰寺时,卫同瑞就给父母祈福,孟云卿知晓他孝顺。 回京路上,卫同瑞还时常征求她意见,送母亲什么样的礼物好。她是女子,想法和他不同,他乐意听。 她便问将军夫人喜欢什么? 卫同瑞想了想,如实道来,是以孟云卿也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将军夫人有了几分印象,再加之一侧有韩翕这张"昭告天下"的嘴在生动描述,估计在京中遇见了,她也能猜出几分。 卫同瑞便笑:"知道了。" 娉婷掀起帘栊,送卫同瑞下了马车,卫同瑞不似韩翕,径直上了马,入了城中。娉婷感叹:"韩公子和卫公子人都是好人。" 是啊,这一路以来,的确都对她多有照拂。 恰好娉婷掀起的帘栊没有合上,孟云卿顺势打量,先前就不在的沈俢颐,眼下怔同另一男子站在一处。 看着语气神态轻松自在,应是亲近之人。 孟云卿细下打量,那人腰间似是也系着同沈俢颐一样的玉佩,她手上也有一枚。 是沈家的人? 孟云卿颦了顰眉,回想沈俢颐说过的侯府的子弟。 第44章 沈修文是定安侯世子,要着朝服,这人肯定不是。 沈修武从军,她见过的付云,姜之栋,还有卫同瑞几人都是军人,军人身上特有的气势,眼前之人没有。 再有,沈修进是三房的孩子,年纪比沈俢颐还要小些。 所以,来人年纪比沈俢颐稍长,应当……是二房的沈修明。思及此处,他二人正好寒暄完,快步朝马车这边走来。 既是家中来人,没有旁人来见她,她却端坐在马车里等的道理。 原始嘱咐安东和娉婷扶她下马车,沈俢颐二人便刚好行至眼前,她则福了福身问好。 言行举止得当,又通晓世故,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沈修明心底对她生了几分好感。 "云卿,你该唤声二表哥。"沈俢颐开口。 果然是沈修明,孟云卿从善如流。 沈修明上前扶她,"孟云卿?" 她点头,"二表哥好。" 沈修明亲切笑笑:"长得同沈芜姑姑不像。" 娉婷便在一旁接话:"都说姑娘长得像老爷,就眼角眉梢像夫人。" 娉婷言罢,沈修文和沈俢颐都朝她眼眉看来,孟云卿轻咳两声,继而纤手指了指眉间,打趣道:"娘亲说,就这里姓沈。" 一句逗话,四人纷纷笑出声来。 气氛就更轻松了些。 沈修明又道:"俢颐信中说你们今晨能到,祖母从昨日起就欢喜得很,一夜都没睡好。今晨醒了,就在府中等着,眼见快到晌午,你们还没到,有些急了,就让我来城门口迎你们。" 家中有老人便是如此。 先前,听说相爷等急了,让六子来催韩翕,她倒还不觉得。眼下,只觉心底的暖意不知自何处而起,悠悠在脸颊漾起一抹恬静的笑意。 外祖母…… "路上遇到迎亲的队伍,是耽误了些时候。"沈俢颐同沈修明解释。 "那是喜事,不叫耽误,是好兆头。"沈修明拍了拍他肩膀,又朝孟云卿道:"我们启程回府吧,家中都在等。" 孟云卿点头。 家中都在等……马车上,孟云卿耳边还回响着沈修明这句话,心中暗暗憧憬。沈俢颐口中那满满的一大家子人,她其实有些惶恐,但惶恐,却又隐隐企盼着。 前一世,她守着坪州一座冷清清的府宅,身边秋棠为伴,连企盼都鲜有。除却宋景城,她没有旁的亲人…… 而最后,"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呢?" 孟云卿浅浅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 这一世,定然不同。 入了京中,顿觉街道宽阔大气,城中布局四方整齐。街市房屋鳞次栉比,一路上车水马龙。 早先已觉凤城繁华,到了京中才知小巫见大巫。 沈俢颐在一旁介绍,娉婷早已看呆。 孟云卿思绪便回到当初离开珙县时,娉婷眉飞色舞说着京中连城墙都镶着黄金,处处富丽堂皇,达官贵族身着的绫罗都绸缎价值千金,要是能去京城看上一看也是好。 如今看来,即便这京中城墙不是黄金做的,有人也难以移目半分。 "东富,西贵,南市,北坊,侯府就在西边的鹿鸣巷。"周遭虽然人来人往,道路却四通八达,沈俢颐指了指着远处。 孟云卿便顺着他指的方向遥遥望了过去。 东富西贵,自然不是东边住着富人,西边住着权贵,而是富贵之人的府邸都在东西区内。 南市北坊,言外之意,靠伙计为生的人都住在南北区域。 京城太大,才可做到如此区隔。 定安侯在鹿鸣巷,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想来这鹿鸣巷内住的都不是不一般权贵。 果不其然,沈俢颐开口:"相府就在鹿鸣巷,对街往东三百米。" 孟云卿莞尔。 原来韩翕也住鹿鸣巷里,怪不得一口一个过两日来看她。往粗了说,日后就是邻居。 "那卫同瑞呢?"她也随意问起。 这回,便连沈修明都一同笑起来。 孟云卿不解。 沈俢颐就笑:"卫将军嫌鹿鸣巷离西郊马场太远,不好施展,就把将军府牵到西郊去了。" 西郊马场?孟云卿也忍俊不禁,卫同瑞的父亲倒也是个极有趣的人。 "记得韩翕说的裴太傅吗?"沈俢颐又问。 孟云卿点头,韩翕一路八卦日常,头一遭便是裴太傅家的三公子,身上有些味道,若是日后聚会遇上,要记得坐远。沈俢颐这边一提,她便记得清清楚楚。 "太傅府就在侯府隔壁。" 孟云卿哭笑不得。 "那丁尚书家呢,就在太傅府隔壁。" 原先韩翕口中各类人物仿佛鲜活定位在周遭,半是新鲜,半是惊喜。 第45章 更有趣的是,敢情韩翕的八卦顺序,其实是按照府邸一一排列的。 难怪他记得如此清楚。 鹿鸣巷内的种种,正是他日常见过的一幕幕罢了。 ☆☆☆ 开始说话,孟云卿的脸色就好了许多,不似初初进城时那般小心翼翼,又沉重。 趁她掩袖发笑,娉婷抚了抚她的额头,好多了。再摸摸孟云卿手心,也不像刚才那般发凉,顿时宽心下来。 只是不知先前为何? "珙县到京中要一个半月路程,定是一路折腾的,祖母看了又得心疼了。"沈修明叹了叹,"回头让太医院来看看。" 太医院? 呃,孟云卿受宠若惊。听闻太医院内都是背了药箱的老学究,各个抡着胡须,高深莫测。她无病无痛的,让太医院的人来看一趟,实属夸张了些。 才来京中,就劳师动众,并非上策。孟云卿摇头,方才只是犯困罢了,眼下已经没事了,就差没起身在马车里蹦一蹦佐证。 见她的确精神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沈修明没有继续,就问了些旁的话题,在珙县时候的事,她一一应声。 ☆☆☆ 如此一来,大约两盏茶多的时间,马车就到了鹿鸣巷。 定安侯是朝廷的顶梁柱,府宅肯定大气恢弘,虽然之前就已经脑补过,但掀起帘栊的瞬间,孟云卿还是怔住。 光看侯府正门,大气恢弘四个字实在不为过,门口石狮巍然挺立,有多了庄严肃穆。 安东和娉婷扶她下马车,侯府大门敞开着,家丁和小厮在一旁侯了十余个。 他们下马车时,已经有人在正门处等候。 大都是丫鬟女眷,一眼能见为首的是其中一个貌美妇人,衣着华贵得体,脸上的笑意很淡,让人如沐春风。 "世子夫人。" "大嫂。" 沈修明和沈俢颐纷纷出声。只是沈修明唤得是"世子夫人",沈俢颐唤的是"大嫂"。 二人并不相同。 孟云卿想起沈俢颐在船上说过,定安侯的长子,也就是沈俢颐的哥哥,继承侯位,是定安侯世子。 那世子夫人就是冯国公家的女儿冯箐箐。 系出名门,果然不同与旁的妇人。即便没有开口,举止神态都透着端庄温和。 沈俢颐和沈修文是同胞兄弟,所以亲近,唤得就是"大嫂"。 沈修明是二房的子弟,因着远近亲疏,亦或是世子名份这类缘故,唤得就是"世子夫人"。 孟云卿察言观色,而后心底澄澈。等双方迎了上去,便福了福身,轻轻问候了句,"世子夫人"。 论亲疏,沈修明姓沈,她姓孟。沈修明都唤声"世子夫人",她不能越矩。 世子夫人莞尔,上前伸手扶起她,"都是自己家的姐妹,这么便见外了,日后唤我一声嫂子便是。"她的声音亲厚婉转,又没有旁的浮夸之意,赏心悦目。 "云卿是吗?"正好牵了她的手,细下打量她。 孟云卿点头。 "今年有十三了吧?" 孟云卿颔首,"虚岁十三,过了九月虚岁十四。" 世子夫人点头,"太瘦了些,老祖宗见了,怕是要心疼的。不过来了就好,老祖宗一直惦记着你,母亲也时常提起,盼了这么久,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孟云卿腼腆低头。 世子夫人是个极会说话的人。 一句话里,关切表达得并不突兀,把老祖宗的心思揣摩得更将好,任谁一听都听得出来老祖宗同她亲厚。除了老祖宗,便连侯夫人也带了出来。 恰到好处,又不失大体。 会说话,又稳重,便会做人。 冯国公同定安侯在朝中分庭抗衡,早些年还势同水火,冯箐箐嫁到侯府多年,家中和睦,又受老祖宗和侯夫人青睐,确实是个精明之人。 孟云卿收起思绪,未出阁的姑娘不会来此处迎他们。除却世子夫人,一旁还有另一男子。 身材高大挺拔,目光坚毅深邃,还身着戎装。先前世子夫人同她说话,他就在一侧听,也不搭话。 等世子夫人寒暄完,才唤他上前,"修武今日正好从军中回来,就同我在一处等。" 沈修武同沈修明和沈修颐不同,许是常年在军中的缘故,神色严肃。世子夫人开口,他才缓缓上前:"云卿?" 语气很淡,同他的长相一般,有些拒人千里。 孟云卿福了福身回礼:"四表哥好。" 沈修武是二房的庶子,也就是沈修明的庶弟,年纪排在沈修颐后面。 沈修武只是点头,没有多应声。 孟云卿料想,他平素在侯府中就寡言少语,面对不亲近的人也装不出来亲厚罢了。性子倒是比卫同瑞还要冷些。 第46章 世子夫人身后的奶娘手中还抱着一个二岁左右的女童,莹白的肌肤,眼睛明亮好似玛瑙,整个人就如粉雕玉琢一般,好看得惹人喜爱。 先前大人们在说话,她就竖着耳朵听,眼眸在眼眶里打转,乖巧机灵得很。眼见大人们说话,奶娘识眼色,抱了她上前,她就笑眯眯得打量着孟云卿,欢喜唤了声"表姑姑。" 声音甜美,像染了糯米粉子一般粘人,只觉心都要化了。又因着口齿不清楚,这声"表姑姑"听起来就像"表嘟嘟"一般,顿时逗笑众人。 "不许笑。"旁人笑她,她又像小大人模样。 奶娘都忍俊不禁。 孟云卿上前,温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前一世,她没有儿女,眼前的糯米丸子就像蜜糖一样,融化在她心里。 "婉婉……我叫沈婉婉,表嘟嘟可以叫我婉婉。"言罢,有些害羞,又躲到了奶娘的怀里。 奶娘抱了抱她,她又扭过头来,看看孟云卿,笑嘻嘻又藏了起来。 奶娘便笑:"小姐很喜欢表姑娘。" 世子夫人也启颜,眼神中看得出来对小女儿的宠溺,就摸了摸她额头,轻声道:"太奶奶在等表姑姑,我们先和表姑姑去见太奶奶好不好?" 婉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想下来,奶娘照做。 小不点就去牵孟云卿的手:"我牵表嘟嘟去见太奶奶。" "我领‘表嘟嘟’去见太奶奶。"婉婉上前去牵她的手。 婉婉不点高,孟云卿个头又娇小,婉婉就牵着她,大步往府内走。 孟云卿看了看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只是笑,并无反对之色,孟云卿便放下心来。奶娘一直在身后紧紧跟着,这小祖宗玩得也欢。 "‘表嘟嘟’,小心台阶。" 奶娘便在身后道:"小祖宗,你才小心台阶呢!慢些!" 沈婉婉哪里管她,以为她在逗自己玩,便拉着孟云卿跑得更快。好在她小胳膊小腿,孟云卿只需顾着她别摔跤便是。 沈府太大,走了好一会儿还在苑中。临近晌午,日头又热,由得小家伙跑了一会儿,世子夫人就在身后唤她:"婉婉,若是出汗了,就不许同表姑姑去见太奶奶了。" 沈婉婉怔住,眼睛眨了眨,果然停了下来。 娘亲的话,她还是听的。 奶娘就掏出手绢替她擦了擦额头,遂后把她抱起。 世子夫人正好上前,"日后再去找‘表姑姑’玩好不好?今天天气这么热,表姑姑的衣裳都湿了,怎么去见太奶奶?" 孟云卿是有些热,却远不到衣裳都湿了的程度,世子夫人是在同小丫头讲道理。 一边讲道理,一边伸手去摸小家伙的衣领,果然小家伙的背后才都是湿的,"先同乳娘回去换身衣裳,再去太奶奶那里。"做娘亲的,的确心细。 小丫头虽然不愿意,还是听话点头。 她是跑得太凶,出了不少汗。 世子夫人怕她着凉。 奶娘就抱了她回苑中。 入了侯府大门,沈俢颐三兄弟就同几人分开。 內苑很大,老夫人住西院,府中的女眷们眼下都在西院候着。世子夫人要带孟云卿去西院见老祖宗和家中的女眷。 沈俢颐几人没有同行,要先去东院见定安侯。 二房和三方的子弟也在。 老夫人吩咐了晌午吃团圆饭,女眷们就都聚在西院里,等稍后见过孟云卿,请了定安侯等人过来,就在西院的有福堂里一道用饭。 "婉婉很喜欢你,日后要多来芷兰苑走动。"奶娘送走沈婉婉,世子夫人便同孟云卿一道。 婉婉尚小,还没有自己的闺阁,都是同世子和世子夫人住一处。 芷兰苑便是世子和世子夫人的苑落。 芷兰重茂,常喻优秀子弟,侯府内其实讲究。 孟云卿心若明镜,便却之不恭。 "前面就是东院,是老祖宗的院落,家中的长辈和姐妹都在老祖宗这里,稍后会见到的。都是一家人,妹妹千万别太过拘谨了。" 世子夫人想得周道,见她一路上听得多,说得少,应当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初来侯府,难免受人诟病,她谨慎些也是应当。 但沈家毕竟是她娘家,勿需太过谨小慎微。 孟云卿一点便透。 ☆☆☆ 等见到"东院"的牌子,便有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上前招呼:"世子夫人好,这位可是表姑娘?" 从侯府大门到东院这一路,遇到不少丫鬟,听眼前这位的语气神态,应是老夫人身边得宠的丫头。 世子夫人默认,丫鬟便福了福身,朝孟云卿道:"表姑娘好!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小姐都在偏厅了,让音歌出来等世子夫人和表姑娘。" 第47章 眼前的丫鬟唤作音歌,机灵活泼,沈俢颐也提过老夫人喜欢热闹,老夫人应当不喜欢过于沉闷之人。 孟云卿心底拿捏。 "那奴婢先去回老夫人一声,秦妈妈在院内候着世子夫人和表姑娘呢!"她口齿伶俐,却表达清楚,是个聪慧的丫头。 世子夫人点头,音歌便撒腿跑开。 音歌前脚跑开,秦妈妈正好从院中迎出来:"世子夫人,表姑娘。"虽是行礼,却是免不了上下打量孟云卿一番。 秦妈妈是贴身伺候老夫人四十余年,在府中年岁长,地位也高,连世子夫人都礼让三分:"秦妈妈。" 孟云卿便依葫芦画瓢,"秦妈妈好。" 倒是个心思机敏,会察言观色的姑娘,秦妈妈心中有数:"世子夫人和表姑娘随奴家来吧,这外面日头太热,老夫人让备了酸梅汤。" "还是老祖宗体恤我们这些晚辈,有劳秦妈妈了。" 秦妈妈点了头来,领着几人入了院门。 定安侯府很大,分为东西南北四个院落。尚未分家,三方便挑了不同的院落住。老祖宗年事已高,住在东院;定安侯一房住西院;二房和三方分别安排在南院和北院。 东院就最为幽静。 入了东院,前院是个大的花园,花园内绿树成荫,曲曲折折的羊肠小径走着倒也不觉热。快到內苑,有个大的荷塘,塘中的荷花才露了尖尖角,映得满园碧色,别有一翻景致。 孟云卿却没有心思欣赏,就快要见到外祖母和沈家的女眷,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好在娉婷还跟在身旁。 她便轻声嘱咐:"稍后机灵些,旁人问你答便是了,别冒冒失失的。" "知道了,姑娘。"娉婷也悄悄应声。 侯府太大,一路上娉婷早已看得眼花缭乱,但姑娘早前便吩咐过到了侯府要谨慎些,别乱说话,她记在心中。 饶是眼花缭乱,也装作平常一般,不多吭声。 ☆☆☆ 走了不多会儿,羊肠小径会成了大道,偏厅便映入眼帘。 厅外的丫鬟本在一处打趣说话,嘻嘻哈哈,其中一个远远见到她们几人,便眼前一亮,欢喜得推了推身旁的丫鬟。 身旁的丫鬟眼眸一转,快步跑入厅中,离得尚远,却连孟云卿都能听到:"老夫人,来了来了!世子夫人和表姑娘一道来了!!" 厅中便有桌角摩擦的声音。 应是厅中众人起身移步了。 孟云卿捏了捏手心。 恰好到门口,世子夫人就上前牵她的手,"来",拉着她入了偏厅。孟云卿原本的担心才似慢慢平复下来。 东院内,连偏厅都很大。她缓缓抬眸,只觉厅中衣香鬓影,身姿绰约。一屋子的女眷,足足能有二十余人。 都在好奇打量着她,有眉间含笑的,也有面无表情的。 她一眼看不过来。 "云卿,来。"恰好世子夫人领着她上前,女眷之中,就有人搀扶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夫人站立。老夫人身姿富态,慈眉善目,更重要的是,孟云卿一看便知亲切。 算上前一世,母亲过世已经十余年,其实在她心中的印象已经很淡了。 淡到近乎只有记忆中模糊的声音可以追忆。 但是看见眼前老人的瞬间,眼眶便不觉浮上一抹氤氲。 娘亲长得太像外祖母,连笑容都是。 她咬了咬唇,低下眉头。 "云卿,来见过老祖宗。"世子夫人提醒。 孟云卿才吸了气,微微敛了氤氲,"云卿见过外祖母。" 娉婷机灵,便适时上前,扶了自己姑娘跪下。孟云卿是晚辈,初次见外祖母,应行跪拜大礼。 姑娘昨日再三提过,娉婷就记得清清楚楚。 孟云卿双手举过头顶,贴在额头前,虔诚行了三拜,每一拜都掌心及地,这是燕韩国中素来的传统。名门世族都是如此,虽然过往她并不知晓娘亲是定安侯府的姑娘,但自幼时起,娘亲就教过她。 拜完三拜,一侧便有中年妇人快步上前,同世子夫人一道扶起她,口中还念念有词,"哎呀,老祖宗您快看看呀,这多好的闺女哪。" 孟云卿瞥目打量她。 眼前的中年妇人云鬓盘得很高,年龄在三四十岁上下,衣裳的颜色对她来说过于鲜艳了些,修颈和手上的饰物大都是黄金做得饰品,应是喜爱这类外表华贵之物。 府中这个年纪妇人,应当有三位。 大方的侯夫人楼氏,二房二夫人的钱氏,以及三方三夫人的刘氏。 侯夫人有诰命在身,衣着应当更为得体。偏厅中,最像侯夫人的应是在外祖母身旁,搀着外祖母的人。 二夫人出自商贾之家,是淮南富商之女。用沈俢颐的话说,老祖宗最喜欢热闹,家中要属二夫人最能张罗,虽然是出生商贾之家,却很能讨得外祖母欢心。 第48章 那方才说话的这位,应当就是二房的二夫人才对。 果不其然,老夫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由身侧的侯夫人搀扶着上前,云卿怔怔看她。 "乖孩子,再叫一声我听听。"老人家的声音有些沙哑,看得出脸上的期许。 孟云卿福了福身,轻声唤了句:"云卿见过外祖母。" "唉!"这一声应得极长,听得让人心中泛起酸处,"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拄着拐杖,上前去牵她。 侯夫人自觉退到了一旁。 孟云卿忍不住鼻尖一红,偏厅中,就有妇人跟着抹眼泪,孟云卿认不全。老夫人便拉了她的手,细下端详,声音里还是有些颤抖:"谁说长得不像我儿!这眼睛,我看分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外祖母指得是娘亲。 许是沈俢颐的书信说,说她长得与娘亲不同。但最熟悉娘亲的人,自然是外祖母。这些年,也只有外祖母一人,一眼认出她的眼睛像娘亲。 这便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孟云卿咬了咬唇。 入京前,她思量许多,即使踏入侯府的一刻,心中都不免五味杂成。却唯独这一刻起,清醒这京中她来对了。 便是为了外祖母,也都值得的。 ☆☆☆ "是是是!老祖宗说得是。"一旁的二夫人就应着她的话,也上前搀她,"先前不是说日头热,表姑娘一路回府定然赶得急,让厨房做了酸梅汤吗?" 一语提醒了老夫人,"对对对,还是老二媳妇记得周全。音歌,去让人把酸梅汤取来!" 唤作音歌的丫鬟听话应声。 侯夫人便也上前,"母亲,先坐下来,再同云卿慢慢叙,您身子才好,还得多抽时间陪陪外孙女。" 侯夫人这话说得极好,老夫人恍然大悟,"是是是!都瞧我糊涂得,大伙儿都别站着了,快坐。" 侯夫人使了眼色,世子夫人也上前,同二夫人一起扶老夫人回到偏厅的主位上。 老祖宗坐了,旁人才敢依次入座。 等老夫人落坐,才欢喜摆手,唤了孟云卿上前来。 厅中都是明白人,不消侯夫人开口,就让老夫人一侧的位置留了出来给孟云卿。 娉婷就有些窘迫,不知应当跟上去伺候,还是找厅中某处退下去。 困窘之际,正好瞥见一侧的姑娘冷冷看她,她愣住,对方不屑移目,不去看她,唇边微微泛起一抹讽刺之意。 仿佛坐等着看笑话。 娉婷踟蹰不定,不知如何是好,越在厅中呆得越久,越觉着急万分,恨不得挖个洞藏起来。慌乱之中,恰好抬眸,正好看到方才在院外就见到的秦妈妈。 秦妈妈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看她在厅中不知所措,便朝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退到一旁。 娉婷感激照做。 待得退到不显眼处,娉婷才松口气。侯府是京中的大户人家,她们初到京中,她是怕给自家姑娘丢脸。 犹是想到刚才不友好的那位,身着藕荷色的衣裳,衣衫做工细致,身后也跟着丫鬟伺候的,应当是侯府里的小姐。 娉婷心中有些难过,她也想像周遭那些侯府丫鬟们那般各个聪慧伶俐,只怕又让旁人看自家姑娘的笑话了。 思及此处,方才去传汤水的音歌领了丫鬟们回来。托盘上乘的都是备好的酸梅汤,看起来清凉又解渴。 丫鬟们去了对应的主子处,老夫人那端,就是音歌自己去的。 秦妈妈也上来帮手。 "表姑娘快尝尝,我们燕韩不产酸梅汤,听说是出使的使臣从长风国中带回来的,使臣给了侯爷,侯爷便给了老祖宗,我们呀,都是拖得老祖宗的福。"二夫人是吹捧了老夫人和侯夫人一翻,却给给孟云卿出了一个难题。 众目睽睽之下,面前的碗有三个,一碗乘了酸梅汤,一碗是白水,还有一个是空碗。燕韩国中的确不产酸梅汤,她从前也没喝过。 又有三个碗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做。 眼下,只是端起白玉碗,动了动调羹。余光瞥了瞥周遭,便见堂中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姑娘,许是渴极了,端起酸梅汤就一口喝掉。身后的丫鬟怕她酸着,赶紧给她替水,她端起白水漱了漱,丫鬟才把盘中的几个碗撤下去。 孟云卿便浅浅尝了口,确实甘甜可口,是消暑的圣品。 但前味虽甜,后味却些许发涩。 若是不进食,就有涩味停留在舌尖,所以才会用白水漱口。 她用得是调羹喝得慢,但也学着身旁的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一般,饮了三四调羹便搁下,漱口去了。 这样做应当是不会错的。 二夫人眼前一眯,笑着问:"如何?" "多谢外祖母,很好喝。"她乖巧应声。 老夫人一听就更为欢喜,她身体将好,不易饮用,见到孟云卿喜欢老夫人就开心,音歌便上前收了琐碎之物,也不耽误她们说话。 第49章 久在一旁没有说话的三夫人,此时才开口:"表姑娘从珙县来,珙县到京中要个半月吧,路上可还顺利?" 三夫人刘氏是三方的继室。 嫁过来多年,一直无所出,三方的几个孩子都是姨娘生养的,也没挂在她名下。刘氏胆小懦弱,不得三老爷宠,又没有生养,便时常被几个姨娘欺压。 好在老夫人照顾,刘氏就一直很敬重老夫人。 沈芜是老夫人的四女儿,她嫁到沈家之前,沈芜就已经外嫁,她并没见过其人。但听说老夫人是最疼这个小女儿的。 孟云卿是沈芜的女儿,自幼不在京中,老夫人应当更疼爱些。 果然,连老夫人也皱眉了,是心疼这个孙女,千里迢迢奔赴京中,应是受了不少罪。 孟云卿一语带过,"一路上多亏有三表哥照顾,很顺利。" 言外之意,并没有遭罪。 前一世,她逃离清平才吃了许多苦,风餐露宿,过着集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这一路入京,有沈俢颐照拂,她真心觉得没有遭罪。 但旁人哪里晓得? 她越是轻描淡写,旁人越是在心中感叹,即便有沈俢颐陪同着,她一个小姑娘,从未离开过家,一路颠簸至此,也实属不易了。 老祖宗眼中又有些许泪花。 侯夫人就看了看三夫人,刘氏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她是没有旁的心思,只一句话就又惹得这头伤心。 沈芜过世的消息传过府中,老夫人哭了几日,一病不起,若不是沈俢颐来信说带了孟云卿回来,一家子连哄带期许,哪里能好得这般快。 刘氏这幅脑子,也难怪被三方的几个姨娘欺负了去。 侯夫人有些不悦,便移开了话题:"母亲,云卿来了便好,还可在您身边侍奉,是好事。既然来了,总需有个住处才是。几处苑子我都命人收拾过了,您看是搬到哪里合适些?" 侯夫人这番话果然有效果。 老夫人果然移了注意:"哪几处苑子?" 侯夫人就道:"母亲上回看好的,西院的有翕阁,满庭阁,东院的蘅芜苑,茶洗苑。" 都是侯府里极好的地方,厅中纷纷抬眸。 究竟是偏心了些。 老夫人也似是拿不定主意。 世子夫人便开口:"老祖宗,我寻思妹妹刚到京中,对家中也不熟悉,不如先在老祖宗苑里的西暖阁小住下,一来是多陪陪老祖宗,二来是家中走动也方便,等天气凉下去了,再搬去别的苑子也好。到时候妹妹对府中也熟悉了,选处自己喜欢的,两全其美,也省得老祖宗在这里费心了。" 连孟云卿都觉外祖母会喜欢。 侯夫人更是满意点头。 老祖宗果然开口:"还是冯丫头好!想得周道,奶奶这回要赏!" 世子夫人又道:"老祖宗尽管赏赐好了,妹妹刚到侯府,就当我送给孟妹妹的礼物。" "瞧瞧!她倒是会做人得很,尽慷他人之慨。"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厅中便跟着纷纷笑起来。 一时间,厅内欢声笑语,孟云卿已然许久没有见到这般热闹的场景,心中就似春燕拂过湖面,在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 众人笑得正欢,又见有人入了偏厅。 正是奶娘抱了沈婉婉前来。 方才出了一身汗,奶娘抱回去换了一身衣裳,眼下又抱了过来。 "太奶奶!"婉婉奶声奶气,听得老夫人心里抹了蜜一般,"小心肝儿,来太奶奶这里。" 奶娘便快步抱了她过去。 沈婉婉眉开眼笑,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孟云卿也不移目。老夫人便在厅中逗了逗重孙女,旁人就在周遭应和,一时间其乐融融。 不多时,便有另一个丫鬟入了厅中。 是伺候定安侯和侯夫人的丫鬟,韵来。 "见过老夫人,各位夫人,小姐。侯爷同在西院同几位老爷和公子一处饮茶,让奴婢过来问一声,晌午了,老夫人这边想何时开饭?" 韵来如此一说,众人才想起过了晌午。 孟云卿晚到了些时候,其实在厅中寒暄的时间也不久,但确实已然过了晌午。 晌午过后,定安侯还有其他要事安排,才会让丫鬟过来催促。 朝廷的事情,自然耽误不得,老夫人分得清轻重。于是伸了伸手拄了拄拐杖,站起身来,侯夫人就会意上前搀扶着。 "叫侯爷他们来有福堂,别误了正紧事,我们这一屋子的人下午再好生聚聚。"老夫人吩咐一声。 韵来照做。 西院在其他三院中同东院离得最近。 眼下二房和三方的子弟又都在定安侯那边,走得也更快些。 偏厅里都是女眷,还有老祖宗在,应当走得慢。 第50章 即便到了,也等不了多久。 侯夫人心中有数,就唤了声"秦妈妈",让她通知厨房传菜。 秦妈妈应声去做。 云卿初次来侯府,东院的地形都还不清楚,侯夫人便没有让她去扶老祖宗。孟云卿心思玲珑,也没有上前抢着做。 侯夫人心底满意。 加上一侧的沈婉婉,非要牵着她的"表嘟嘟",旁人都被逗乐。 奶娘和沈婉婉都知晓去有福堂的路,侯夫人也就没有拦着,由着老祖宗的小心肝儿牵了孟云卿在牵头走。 老夫人就笑不可抑,"看看,连话都说不清楚,就知道同她表姑姑亲近。" 侯夫人应了几句,讨她欢心,又提醒老祖宗小心脚下。老夫人自得其乐,哪里在意,就连拐杖都拄得比平日里更有力道。 身后都是陪笑一声。 唯独先前堂中身着藕荷色衣裳的姑娘,走在人群后端,翻了翻白眼,轻声嘀咕道:"捡来的宝似的。" "三小姐~"丫鬟小婵吓得心惊肉跳。府里的夫人小姐们都在一处,要是被侯夫人听见,准没好果子吃。 小姐又是二房的嫡出,到时候又要让二夫人难做了。 小婵口中的三小姐便是二夫人的嫡女,沈陶。 沈家三房一同排序,大小姐是早就嫁到尚书府的沈媛,如今唤作"姑奶奶"。二小姐是侯夫人的掌上明珠,沈琳。 三小姐和四小姐便分别是二房的沈陶和沈妍。 只是沈陶是二夫人所生的嫡女,沈妍是赵姨娘所生的庶女罢了。 沈陶才说完方才那句,就瞥目看向身侧的沈妍,沈妍只得应声:"三姐姐说的是。" 沈陶便又继续:"表姑娘一来,老祖宗和侯夫人都一口一个亲热劲儿嘘寒问暖,在偏厅里坐了一上午的冷板凳,连看都没看我们几眼。" 言罢,沈陶轻"哼"一声,揶揄道:"看那身衣裳,就知道是乡下来的穷丫头,装得倒挺像。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没几个教养,同粗使的婢子似的,倒叫我都跟着脸上难堪。" 沈妍便回头看了看跟在队伍最后的娉婷,果然一脸羞怯,连头都不敢抬。 沈陶则继续:"大清早就起来在偏厅里候着,晌午饭还没吃,光顾着喝酸梅汤了,老祖宗也真是拿她当金贵的主……" 听到这句,沈妍也只是笑了笑,不应声。 身侧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微微颔首。 沈陶是嫡出的小姐,如此嚼舌根顶多是责罚;她是赵姨娘生的女儿,若因此惹了家中长辈不快,莫说自己,连带着赵姨娘和四哥都不好安生。 她又不傻。 只要不拂了沈陶的颜面,旁的话她才不会多说。思及此处,捏了捏身旁的丫鬟子碧的手,意思是她心中有数。 子碧才放下心来。 ☆☆☆ 行了不多会儿,就到了有福堂。 秦妈妈早已安排好碗筷,连凉菜都已布好,只待老祖宗等人前来。 老祖宗自然是在主桌落坐的,侯夫人便唤了孟云卿来老祖宗身边,坐在老祖宗身旁。孟云卿从善如流,坐下时抬眸打量四周,发现来的女眷竟比方才在偏厅时少了些。 二夫人眼睛尖,看她环顾四周,眼中里有惑色,就猜出了几分。 恰好二夫人坐在孟云卿一侧,便道:"侯府里的团圆饭,姨娘都是不上桌的。用饭的人多,留下来伺候的丫鬟就少了些。" 原来如此,孟云卿了然。 二夫人和侯夫人不同,倒是个随和的人,孟云卿也笑笑。 片刻,跟来有福堂的女眷就依次坐下。老祖宗爱热闹,这一桌能坐了有十二人,好在堂内还算宽敞,桌上也不打挤。 这一桌只留了音歌和另一个丫鬟伺候着,依次倒茶。旁的丫鬟都不见踪影,孟云卿也没见到娉婷,该是有了旁的安排,她无需多问。 趁着音歌斟茶,世子夫人率先开口:"方才走得及,都没来得及给妹妹介绍府中的姐妹们,倒是我疏忽了。" 偏厅时,孟云卿就给侯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行过礼,世子夫人没有再提。 "媛姐儿是府中的大姑娘,前些年嫁到尚书府,日后会有机会见到。琳姐儿是媛姐儿的胞妹,长你两岁,是我们侯府的二姑娘。" 沈琳便主动招呼,"妹妹日后要多来听雨阁坐坐。" 沈琳是定安侯和侯夫人的最疼爱的小女儿,也是老祖宗的心头好。 一身宝蓝色的小绣襦,配着白色的绣花绸缎。梳着闺中女子常见的发髻,妆容清淡,形容收拾得恰到好处。 "二姐姐好。"孟云卿回礼。 沈琳莞尔。 接下便轮到沈陶,沈陶是二夫人所生,在府中排行第三,是侯府的三姑娘。年纪同孟云卿相仿,世子夫人记得云卿是九月生辰,沈陶是五月,才满了十三,大了云卿几月。 第51章 沈琳妆容清淡,沈陶便明媚得多,趁上藕荷色的裙衫,在屋内都显得几分耀眼。加上她本就生得漂亮,首饰的品牌也同二夫人相仿,便比堂中众姐妹都招摇得多。 孟云卿先前便留意了她。 这满满一桌中,就属她最像二夫人。只是二夫人是聪明人,说话办事虽然高调,却处处懂得讨老夫人喜欢。 沈陶却不是。 "云卿妹妹嘛,时常听祖母提起,家中的姐妹们都知晓的。"若不是她面带笑意,旁人倒以为是讽刺的话。 世子夫人微怔,孟云卿却是不觉的。活了两世的人,对方不过十二三的丫头,她不会往心里去。 只是看了眼沈陶,嘴角微微牵起,"三姐姐好。"算作回礼。 二房的三姑娘虽然算不上和善,但终归是有分寸的。十三四岁最是骄傲的年纪,早前素未蒙面,只凭外祖母一人的喜好,便要整个沈家的人都喜欢她,孟云卿不会如此天真。 再往后的沈妍便要好相与得多。沈妍是二房的庶女,说话时都要看二夫人的脸色,想来二夫人平日里就是个对外能张罗,对内还管得住内宅的厉害角色。 轮到沈瑜和沈楠两姐妹,就只有**岁年纪了。 依葫芦画瓢,也没有生乱子。 这一圈介绍完,便只剩了沈婉婉一个小姑娘。 "表嘟嘟,喝茶。"一幅小大人模样,还煞有其事举起了茶杯,有奶娘在身后看护她,不多担心,一桌人都纷纷笑起来。 孟云卿也笑着举杯。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老祖宗开心~"老夫人似是许久没有这么动容过,旁人也都不拂了她的兴致,挑了些吉祥如意的话说。 等到音歌来添茶,有福堂外就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侯爷他们来了。"侯夫人先起身相迎,除却老夫人,一桌人便都纷纷起身。 除却沈俢颐,沈修明和沈修武三兄弟,其余的孟云卿都不认识,来人虽然有年长者,却并没有身着朝服之人。 孟云卿正疑惑,侯夫人也开口:"侯爷和世子呢?" "母亲,父亲和大哥接了消息,说是今日有贵客入京,朝中让父亲和大哥赶紧去一趟,就是方才的事。"沈俢颐解释。 这么不赶巧,侯夫人点头。 "朝廷的事是大事,来,都坐下吧。"老祖宗发话了,一桌女眷纷纷落坐。才到有福堂的子弟就上前来请安,孟云卿也正好给两位舅舅见礼。 三老爷盯着她看了半晌,悠悠笑道:"外甥女同阿芜倒是不像。" 三夫人就轻咳了两声。 他哪知晌午前老夫人的一番话,三夫人轻咳,他就皱了皱眉头,觉得她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难堪。 老夫人就沉着眉头摆摆手,"你这个做哥哥的,连自己妹妹的相貌都记不住……" 三老爷便不说话了。 等到沈俢颐来见礼,老夫人才又浮上一抹笑意,一口一个好孙子。府中都晓得她宠溺沈俢颐,孟云卿又是沈俢颐接来的,老夫人对这个孙子很是满意。 孟云卿是第一次见沈修进,老祖宗对沈俢颐亲近,沈修进就一脸不以为然。连招呼都同众人打得平淡。 倒是沈修武去驻边有些时候,老祖宗许久未见,关切了几句。 二老爷和二夫人都很是欢喜。 ☆☆☆ 一顿家常饭,吃得时间也不长,侯爷和世子都不在,不多会儿就散了。 老祖宗有午睡的习惯,大夫交待每日晌午饭后要到床榻歇上一会儿,侯夫人一直遵医嘱,故而也没留旁人说话。 照着世子夫人的提议,孟云卿先搬到东院的西暖阁小住,音歌伺候老夫人午睡,秦妈妈就带了几个丫鬟去西暖阁帮衬。 等孟云卿送了老祖宗,回到西暖阁,马车上的行李都已到了苑中。 西暖阁早前虽然空置着,但一直有侯府里的下人在定期打扫。 西暖阁离老夫人的住处又最近,走路过去也至多半盏茶的功夫,西暖阁里有缺的,秦妈妈就遣了丫鬟去取,再加上手脚几个利索的婆子,不到一个时辰就将西暖阁布置了出来。 "表姑娘一路辛苦,我先让丫鬟们去备些热水洗漱,晚些时候换身衣裳,歇歇再去见老夫人。"秦妈妈是侯府里伺候的老人,一贯思虑周全。 "多谢秦妈妈。"孟云卿确实有些困乏了。 为了早些到侯府,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孟云卿等人就上了马车。只是路上一直耽搁着,中途也未歇过,等到侯府已近晌午。先去偏厅给外祖母请安,而后再到有福堂吃团圆饭。 一直都像紧绷的弦,等到回西暖阁,秦妈妈带着丫鬟婆子们在收拾,她才抽空打了好几个呵欠。虽然遮掩,秦妈妈却尽收眼底。 ☆☆☆ 西暖阁虽是暖阁,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第52章 简单雅致的外间,主子的闺房,还有贴身侍婢住的偏房。净房里也置了浴盆,倒是与一般的单独苑落不差。 秦妈妈安顿好这厢就回去复命,老夫人心里惦记着,怕是也睡不安稳。于是等到粗使的婆子打了水来,秦妈妈留了两个小丫鬟照看,才起身离开。 初到侯府,侯夫人便叫贴身的妈妈领娉婷去拿些常用之物,眼下还未回来。 她正好褪了衣衫,慵懒躺在浴盆里,洗去这一路的疲惫尘埃。 ☆☆☆ 等到娉婷回来,她刚好梳洗完。 披了衣裳,发间还盈盈水汽。 屋内暂无旁人,娉婷就嘻嘻笑起来,幸亏当初姑娘没让带那么多东西来,侯府都有现成的。侯夫人早早就让人备好了,只是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质地,什么颜色,平常的用度和忌讳,才让她去帮忙挑了些来,侯夫人想得太周道。结果她前脚刚到西暖阁,后脚便有西院的丫鬟和婆子将方才定好的床褥被子毯子等送了过来。 恰好秦妈妈之前将西暖阁收拾了出来,西院来的丫鬟婆子们便一道将剩余的部分布置妥帖了。 "侯夫人说了,表姑娘有什么缺的,让娉婷来一趟东院就是了。" "有劳侯夫人操心。" "那不打扰表姑娘休息了。" 待得旁人都退出去,孟云卿才拉起了娉婷的手,到小榻处歇脚,"你也好好歇歇。" 侯府不小,东院和西院虽近,来回一趟也折腾。 娉婷欢喜点头,喝了几口水,随意说了一路的见闻,又欢喜去西暖阁四下看看。唤得的虽是西暖阁,苑中植了不少树木,就连暖阁内用的都是上好的原木,冬暖夏凉,旁人家的主院怕是都比不过。 娉婷叹了叹,"姑娘,老祖宗这么疼你,夫人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就在侯府好好住下吧。" 孟云卿便笑,"去把带来的行李整理下,晚些时候去见外祖母,好把果脯和蜜饯带上。" 娉婷拼命点头。 再说秦妈妈离开西暖阁,就往老夫人的住处去。 老夫人果然只寐了一会儿,就在房中等她回来。音歌正在一旁伺候,见到她回来便如见到救星一般,"秦妈妈可算回来了,咱们老夫人就肯眯了一盏茶时间,就说什么都不肯再睡了,就盼着您回来呢。" 秦妈妈从小就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自然知冷暖。 音歌不过打趣,老夫人哪里会往心里去,便唤了她去取些午后的茶点来。 房中就只剩了老夫人和秦妈妈两人。 "暖阁那边如何了?"老夫人确实惦记的。 秦妈妈就如实道来:"都收拾利索了,侯夫人那边也命人把东西送过来了,老夫人您就放心吧。依奴家看,表姑娘是个好性子的人,年纪虽小,事事却拿捏得轻。"顿了顿,知晓老夫人想问何,就道:"只是身边的丫鬟虽说忠厚老实,没有旁的心思,但毕竟只是个粗使的丫鬟,没有太多主意。日后表姑娘若是留京中也好,老夫人张罗嫁到好户人家也好,身边都免不了要个机灵些的人帮衬着。趁着年纪还小,房内该添个明事些的人。奴家看到的便是这些,您再同侯夫人商量商量?" 秦妈妈看得明白,却点到为止。 老夫人问她的话,她应她该应的。 表姑娘尚幼,又初到府中,自然有老夫人和侯夫人做主。 老夫人缓缓点头,"你一向看得明白,我也是怕云卿这丫头吃亏,想给她寻个能理事的,你这几句都说到我心里去了。" 秦妈妈便笑:"又让我在老夫人面前班门弄斧。" 几句话功夫,音歌取了午后茶点来,走到门后正好听到班门弄斧这句,便笑眯眯道:"还是秦妈妈好,三言两语就把咱老祖宗逗乐了。" 言外之意,不像她,哄了一中午都没把人哄睡着,倒是罪过。 "瞧瞧这张嘴,我平日里就是太惯着她了。"老夫人尽摇头。 音歌就在一侧赔笑,"我替老祖宗松松肩膀" 老夫人是很喜欢音歌这个丫头,秦妈妈看在眼里。 "得了,也不要你在一旁伺候了,去趟西院,把侯夫人和三少爷给我请来。"老夫人吩咐,音歌便听话起身,"唉!这就去!" 言罢,撒腿就往屋外跑。 "跑慢些。"老夫人念叨一句,有人都跑没影了。 秦妈妈知晓她是要找侯夫人和三少爷商量事情。 侯夫人主持家中中馈,老夫人很尊重她,事事都与她商议,家宅内便安宁;至于三少爷——表姑娘是三少爷从珙县接回来的,老夫人是想从三少爷那里多听些。 "我来给您松松背吧。"秦妈妈也起身,老夫人一直肩颈不好,昨日没睡好,今日又在偏厅坐了不少时间。 伺候了老夫人几十年,她的指法力度都合老夫人心意,老夫人只觉放松了不少,便又悠悠开口:"你说,把音歌给云卿怎么样?" 第53章 秦妈妈就笑:"老夫人舍得?" "我是看云卿性子沉闷了些,让音歌那丫头同她一处,兴许会好些?" "还是老夫人想得周道。" "可音歌那孩子也是个冒失的……" 秦妈妈就顺着她的话道:"那就再放个聪慧些的丫头?" "我就说你一向知晓我心思。"老夫人摇头感叹,"我寻思雁回挺好。" 雁回? 雁回是侯夫人身边周妈妈的女儿,算是家生子,从小跟在侯夫人身边,言行举止都很是得当,又是个聪慧能干的丫头。二夫人早前想从侯夫人那里把雁回讨来,给三小姐沈陶做大丫鬟,侯夫人婉拒了。侯府上下便都知晓,侯夫人是想将雁回留给二小姐沈琳的。 老夫人眼下提这么一出,秦妈妈觉得不妥,"雁回这丫头倒是好,一直跟着侯夫人,懂不少事理。只是前一阵二夫人才找过侯夫人要过,侯夫人没放人,虽说老祖宗向侯夫人要,侯夫人不好说不,这心中免不了多想。再说了,若是老夫人您要,侯夫人就给了,二夫人心中还不生出疙瘩来?" 其实老夫人心中也明白,秦妈妈这般点破,她也踟蹰起来。 "依奴家看,表姑娘也虚岁十三了,过了九月就虚岁十四,老夫人多留意给表姑娘选一门登对的人家,侯府也在京中,多少有个照应。至于丫鬟们,都是侯府中调教出来的,即便没有雁回机警,也都不离。老夫人若是想着给表小姐找些能干的,不如就在咱东院寻,都是老祖宗看大的,还知晓老祖宗的心思。" 老夫人就点头。 ☆☆☆ 有秦妈妈在一处,老夫人也安心,秦妈妈松着肩,她便枕着手臂眯了一会儿。 等醒来,秦妈妈才道侯夫人和三少爷到了有些时候了,看老夫人睡得香,就一直在外屋歇着。老夫人点头,隐隐能听到外屋沈修颐母子的对话声。 "让他们进来吧。" 秦妈妈便去请。 "让你们二人过来,也是商议云卿那丫头的事。"老夫人开门见山,侯夫人和沈修颐先前应当就想到了,也不意外。 侯夫人便点头,朝沈修颐道:"珙县那边的事,你最清楚,之前书信里三言两语也不完,你直接同祖母说说。" 沈修颐便起身,将珙县一路见闻如实道来。 讲到孟府人丁单薄,还好有关系不错的乡绅关照。只是恶奴想侵占孟家的财产,纠结了一帮地痞流氓闹事,都是孟云卿自己一人应对,将家中值钱的物什都换了田产和铺子置了死约,老夫人和侯夫人都听得眉头深锁,也不打断。 又说到来京中,孟府只留了一个粗使的婆子和一个家丁,其余都散了。孟云卿来京中,也只带了一个丫鬟和家丁。娉婷老夫人和侯夫人都见过,安东是个结巴,也一道入京的。孟云卿走时行李带得极少,大多是给老祖宗备好的果脯蜜饯,想是晚些时候就会送来。 这丫头衣着简朴,也不讲究打扮,一路从珙县到京中没有半分娇惯模样。他怕她不收,就连首饰还是他托韩翕与卫同瑞送的。 诸如此类,听得老夫人一言不发。 半晌,才沉声开口,"我知晓了。" 秦妈妈就替她端了茶水顺顺心口。 "母亲,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云卿这孩子到了侯府,我们好生照应就是了,您就好好宽心。"侯夫人这才出声宽慰,见老夫人颔首默认,她才继续:"我看云卿身边的人也不多,眼下还在西暖阁暂住着,回头安排个管事妈妈和机灵些的丫头去伺候着,等搬了苑子,再多安置些。府中的用度,就按琳姐儿的来,母亲看还有什么不周全的,我再添些。" "难为你这个做舅母的有心。豆*豆*网。"老夫人还是满意的,"云卿这孩子吃了不少苦,我想留她在京中,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在京中给她多留意些,选个登对的。" "媳妇儿记住了。" "管事妈妈和丫鬟等搬了苑子再说,我让音歌先去西暖阁照应着,赶明儿你让人请了裁缝来,给云卿置几件衣裳和首饰,要是再缺什么你也留意些。" "母亲放心。" 侯夫人心如明镜,若是老夫人亲自吩咐下去,侯府里的姑娘免不了嚼舌根子,她去做,旁人才不好说什么。 "就是太瘦了些,让人看着心疼,得让厨房好生补补。" 这回便是秦妈妈应了。 侯夫人又道:"云卿才到侯府,虽说是自己家中,但眼下还毕竟不熟,我想问了母亲的意思,过两日,等琐事都安顿好了,就安排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去趟京郊游船消暑,也让他们多走动,日后才亲络,母亲看如何?" 老夫人才起了笑意,"这个主意好!去趟京郊也耗不了一日,让他们兄弟姊妹熟悉熟悉也好。" "那母亲觉得好,媳妇儿就去安排了。" 老夫人点头,片刻,又唤了沈修颐上前,"这会子辛苦你了,替祖母跑了珙县一趟,你同云卿亲近,平日也多到西暖阁走动。" 第54章 沈修颐从善如流。 这端又说了些寻常的话辞,屋外有匆匆脚步声传来。 东院向来清净,下人怕吵到老夫人走得都轻,听着脚步声不像是东院人的。 果然,秦妈妈去看,"是世子爷身边的辉子,是来寻侯夫人的。" 哦?老夫人和侯夫人面面相觑,沈修明素来稳重,辉子又是他贴身的小厮,少见他这般着急叫辉子来寻人的。 "进来。"侯夫人是怕出了事端。 但见辉子入了外屋,脸上急是急了些,却没有惊慌之色,应当不是事端。侯夫人放下心来,询问道:"世子那边有何事?"辉子定然不是直接来东院的,应是在西院没有寻到她,才一路往东院跑来的。 辉子吸了口气,尽量不喘了,"今日侯爷和世子去赴会,正好聊得投机。侯爷就邀了贵客来府中暂住,对方竟然应了。世子让小的赶紧回府,通知夫人一声,准备好晚宴,再讲西院待客苑子收拾出来,贵客怕是要住上些时候,少则几日,多则半个月。" 贵客? 侯夫人和老夫人都慎重了起来,侯爷亲自相邀的客人自是不一般,世子怕怠慢,才会让辉子赶紧回府! 这是府里的大事,所以才让下人直接来找侯夫人。 "可有说是什么贵客?"侯夫人问得清楚才好准备,定安侯府是京中的侯门显贵,不能闹笑话。 小厮拢了拢眉头,记不清楚就使劲儿想了想。侯夫人料想,应当不是京中的客人,辉子都是熟悉的;也应当不是燕韩国中的显贵,辉子也不会想这般久。 侯夫人正欲开口,辉子拍了拍头,笑道:"瞧小的糊涂的!回夫人的话,是苍月国中来的客人,连平阳王和几位皇子都拿他当上宾,似乎是苍月国中的……宣平侯?" 苍月? 这回连沈修颐都吸了口凉气,燕韩地处偏北,建国也不过百年,相比长风,南顺而言,都是后起。 而苍月!是九州之中的天朝上国,连长风和南顺都不可同日而语,其影响可想而知。 "宣平侯,怎么之前没侯爷说起过,是苍月国中来的使臣吗?"侯夫人自然疑惑,若是苍月来的使节,应当早前就有风声放出来了,不至于这般仓促。 辉子就道:"夫人说的可不是吗?听世子爷说起,宣平侯是私事来的韩燕,知晓的人本就少,也是今日到了京中,朝中才让侯爷和世子去的。" 侯夫人就也不多问了。 既然是侯爷和世子都重视的贵客,她要尽早去操办,便起身向老夫人辞行。 老夫人是明白人,"快去忙那厢的,若是有什么需求的,让人来我这说一声。" 侯夫人应好。 ☆☆☆ 这一路回西院,一行人便走得急。 沈修颐也同侯夫人一道辞行,西院需要人手帮衬,恰好他在家中。 "先去通知周妈妈一声,她会让厨房准备。"东院到西院还有些时候,辉子腿脚快,让他先去通知一声,辉子领命。 "回来!"她话都未讲完,辉子又调头回来。 "你见过那个宣平侯,多大年纪?"这些都不问清楚,只怕要出乱子的。 辉子笑笑:"瞅着比咱世子爷小不了多少,比三公子倒是年长些。" 如此年轻?侯夫人倒是意外了。 "行了,快去吧。"她再吩咐一声,辉子便撒腿跑开了。 正好沈修颐也在,侯夫人身边倒也有个人可以商量着:"颐儿过往可曾听说过这个宣平侯?" 沈修颐身上虽然没有官职,但师从季老夫子,季老夫子是韩燕国中的学问大家,教导学生讲求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故而沈修颐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外与同窗结伴游历的。 沈修颐去过苍月,侯夫人才会问他。 "有,宣平侯府在苍月是有名的世家贵族,特别是魏老侯爷,在朝中门生众多,比起父亲在朝中更要强势几分。只是听说魏老侯爷年事已高,请了皇命恩准告老还乡,颐养天年。魏老侯爷只有一个儿子,很早之前就染病去了,魏家没有子孙。于是文帝额外开恩,让老侯爷的外孙继承了侯位,也就是如今的宣平侯。" 所以,这位宣平侯是姓段的。 "还有这等事?"若不是沈修颐说来看,侯夫人怕是不信的。 侯门里子嗣单薄的少之又少,她更是没有听过外孙来继承侯位的,想来这位老侯爷对自己的外孙也宠爱到了一定程度。 这些都是旁的话,宣平侯姓魏也好,姓段也罢,既然是侯爷邀请的客人,她自然要以上宾之礼对待。 "颐儿,你去过苍月,稍后给周妈妈说声,做些苍月国中口味的菜式。宣平侯自苍月来,期间路途不短,弄些苍月国中的味道,不比旁的佳肴差。"侯夫人是有心思的人,沈修颐便笑:"还是母亲想得周道。" 第55章 "对了,你让人给其余两房传个话,说近日家中要来重要客人,让他们悠着些。" 沈修颐便会意,"不用旁人,我去给二叔和三叔传话。" 他去传话,另外两房才会更重视些。 撇开二房不说,三房的几位姨娘恃宠生娇,三婶婶隔两日便到祖母和母亲这端哭,若让旁人见了,免不了遭人笑话,是要提前同三叔和三婶婶打好招呼。 侯夫人默认,沈修颐便先往二房去。 "二小姐呢?"等沈修颐走远,侯夫人才问起身边的丫鬟。 "二小姐晌午过后就回听雨阁了,眼下怕是在看书?"丫鬟也拿不准。 侯夫人一叹,"你去听雨阁看看,让二小姐换身衣裳,就说家中来了客人,晚上咱们一房许是都要同侯爷一道招呼的。" 丫鬟福了福身,听话去做。 侯夫人心底澄澈。 一个素未蒙面的宣平侯,侯爷再想结交,也不会贸然请到府中,还一呆或许就是十天半个月。 又让辉子来通知她一声,她心中便有了数。 先前老祖宗和沈修颐在,她不好提起,侯爷近来一直在操心琳姐儿的婚事,也同她商议过,也是棘手得很。 媛姐儿已经嫁到尚书府,世子夫人又是冯国公家的二小姐,琳姐儿的婚事,怕是宫中都要忌惮的。 国中的权贵轻易嫁不得,再拖,只怕唯有进宫一条路。 可琳姐儿是侯爷心中一块儿肉,哪舍得让她入宫门?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 侯夫人没有见过宣平侯其人,但侯爷会相邀,定然是思虑过的。 侯爷此举,怕是费了不少心思。 思及此处,侯夫人不免走得快了些,要尽早回东院张罗。 孟云卿有些心疼。 从珙县带来的果脯和蜜饯,有近乎三分之二都坏掉了,从四月到六月,天气越加炎热,清理好的就只剩下了不多点。 娉婷幽幽叹气,还不如路上都给韩公子吃了呢~ 给他吃掉也好过坏掉啊! 孟云卿也有些挫败,照说果脯和蜜饯能存放的时间很长,许是珙县到京中路途太遥远了些,她又没带过这些东西出远门,没算好时辰,倒是可惜了扔掉的这几篮子。 主仆二人尚在叹息,就听暖阁外有人在唤:"表姑娘起了吗?" 似是外祖母身边的那个唤作音歌的丫鬟。 孟云卿对音歌印象很深,在外祖母跟前很是得宠,大小事宜都是她和秦妈妈在贴身伺候着。既是音歌来唤,该是外祖母那头来了消息才是。娉婷在收拾果脯,她便拍了拍手起身去迎。 音歌倒是意外,晌午见到孟云卿的时候,尚且风尘仆仆,没有太多精神。此番洗漱歇息后,换上新的衣裳,气色好了许多,音歌打量片刻,就悠悠笑道:"半日不见,表姑娘又好看了许多。" 知道她玩笑话,孟云卿应道,不过洗了把脸而已。 伸手不打笑脸人,音歌这丫头让人讨厌不起来。 娉婷就拿了果脯和蜜饯给她尝。 "你就是娉婷?" 音歌问,娉婷就愣愣点头。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一。" "那你需唤我一声姐姐。"音歌性子好,也能通娉婷说到一处去。 "音歌姐姐。"娉婷也觉得音歌和善,好相与。 音歌确实活泼机灵,难怪外祖母喜欢,孟云卿如实想着。 十四五岁的丫鬟,哪有不贪嘴的?珙县的蜜饯和果脯,音歌伺候老夫人身边自然见过。娉婷端上来给她尝,她却之不恭,捡了两个在嘴里,一脸满足,"真甜!" "娉婷,给音歌包一些起来,剩下的打理一下,稍后送去给外祖母那边。" 娉婷应是。 表姑娘特意有给她留些,音歌半是欢喜,半是推脱,孟云卿坚持,她也就乖巧应了。 表姑娘人大方,又没有架子,和府中的小姐们不同。 趁着等聘婷的功夫,音歌初初打量了下暖阁,从前的暖阁,老夫人少有来,她也总觉得没有生气,烦闷的很。眼下住了表姑娘进来,把暖阁里这么一收拾,装饰的物什一摆放出来,虽然不多,倒觉暖阁中都精致了许多。她又一贯是个嘴甜的:"表姑娘住进来,这里都不似从前那个暖阁了,倒要叫老祖宗来看看,表姑娘的灵巧心思。" 孟云卿便掩袖莞尔:"外祖母可醒了?" 音歌点头,"醒了醒了,念了表姑娘好多回,这不,让我来暖阁看看姑娘起了没有?" 外祖母是怕她没歇息好,她何尝不是怕外祖母没醒! "是老祖宗想表姑娘了,若是表姑娘没事,就同我一道去养心苑吧,天色也不早了,正好在苑内用饭。" 恰好娉婷回来,便同音歌一道往养心苑去。 第56章 ☆☆☆ "外祖母那里还有旁人吗?"她让娉婷把果脯分成了两份,若是有旁人在就一份在外祖母那里吃,一份让外祖母收起来;若是没有旁人,就没有别的好担心的了。 音歌果然摇头,"应当没有旁人,听说今晚侯爷要在西院招待贵客,老夫人怕耽误西院活计,就吩咐下去,让二房三房今晚都在小厨房备饭,晚上也不用过来来请安了。" 原来如此,侯爷和世子的客人,孟云卿也没多问。 等到养心苑门口,音歌便清了清嗓子,"老祖宗,表姑娘来了。" 孟云卿哭笑不得。 秦妈妈亲自出来接,又让屋里伺候的丫鬟把娉婷手中的果脯和蜜饯接了下来,"老夫人在内屋,这边来。" 入了内屋,老夫人在榻上歇着,见到她,就唤她来跟前坐下,聘婷和音歌就在各自身后伺候着。 老夫人一脸慈祥笑意,整个人舒适靠在榻上:"晌午人多,咱祖孙都没来得及好好聊聊,眼下正好清净。" 孟云卿点头,只是长辈面前,她坐得笔直。 刚好秦妈妈领了丫鬟入内屋,将娉婷端来得果脯和蜜饯乘了上来,正好给她们祖孙两人做点心。 "老夫人,是珙县的果脯和蜜饯,表姑娘特意带了一路。"秦妈妈给老夫人端了过去。 孟云卿就道:"本来带了许多,天气不好,坏掉不少,就只剩这些了。" "好孩子。"老夫人岂能不知,沈修颐先前便提过,她心知肚明,只是再面对这个外孙女,又觉心疼起来,确实懂事。 "哟~真甜!"老夫人满口赞许,"来,你们几个都过来尝尝。" 老夫人召唤,秦妈妈和屋内的丫鬟们都不迟疑。老夫人性子随和,平日里好吃的,时长分给众人,大家习以为常,都纷纷应了好甜。 音歌就道:"咱们老祖宗,最喜欢甜食。" 娉婷也道:"姑娘也是。" 老夫人就乐了,"看看,随根儿。" 一屋子女眷就都跟着笑起来,一时欢声笑语,孟云卿有些怔。久违的暖意在心里升起,好似口中的茶水般,顺着肌肤浸入四肢百骸。有些贪恋,又有些怕黄粱一梦,醒来,又孓然一身罢了。 许是方才乐呵,老夫人开始咳嗽起来。 一屋子的声音就跟着静了下来。 秦妈妈上前替她扶背顺气,老夫人摆摆手,"老毛病了,不碍事。" 孟云卿拢了拢眉头,又朝秦妈妈问道:"秦妈妈,苑中可有云州紫方?" 音歌就接话,有有有,上回二夫人送来了些,还在茶盒里收着呢!当时是她收起来了,比谁都记得清楚。 孟云卿就道:"外祖母,云卿给煮副茶水吧,云州紫方,止咳化痰,老人家喝了最好。" 秦妈妈便忽然笑了出来:"奴家怎么忘了,当年姑奶奶在家中就最爱煮茶的,老夫人喜欢得不得了。" 像是忆起了陈年旧事,老夫人也满眼期许。 孟云卿就吩咐身后的娉婷一声,"去西暖阁,把我的茶具拿来。" "唉。"娉婷应声,姑娘的茶具是随身带得,就像做惯了刺绣的绣娘只习惯用自己的绣花针一样。 "秦妈妈,劳烦您再寻些橘皮来。" 不消秦妈妈出声,一旁的小丫头就去取了。 ☆☆☆ 都是跑着来回的,不足片刻,茶具,泉水,和茶叶都已备好。 "我同外祖母一边说话,一边煮,花不了多少时间。" 是怕她急,所以特意说声。 老夫人便笑:"好,咱们祖孙俩,一边煮茶,一边聊家常。" 孟云卿启颜。 期初时候,外祖母会说起母亲小时候在府中的事,许多她都未听过。沈修颐毕竟是晚辈,知晓的哪有外祖母多?外祖母说,她便认真听着,仿佛眼前一幅幅活灵活现的画卷,于她而言是新奇,于外祖母而言,都是铭刻于心的记忆,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听众了。 至于珙县的事,若是外祖母不问,她不准备提,怕提了外祖母伤心。 但外祖母问起,她还是娓娓道来。 关于爹爹,关于娘亲,关于孟府的细碎点滴。 许多都是一边同外祖母说,一边记起。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恍若隔世般,但人却往往如此,略过不开心的,留下的都是暖人心扉。 ☆☆☆ 末了,收齐茶具,娉婷和音歌取洗。 老夫人便道:"我让音歌去西暖阁,同娉婷那个丫头一起照顾你,如何?" 孟云卿愣住,"那外祖母身边就没人伺候了。" "不怕,有秦妈妈在,还有一屋子的丫鬟,哪里会伺候不好我一个老婆子,倒是你屋里,也该有两个丫鬟照应着。再说了,你眼下还在西暖阁,离我这养心苑不足半盏茶功夫,我要真需要音歌伺候,她来一趟就来得及。" 第57章 孟云卿没有想好,但外祖母如此笃定,铁了心思要将音歌给她。把音歌给她,娉婷还是留在身边,她也不再坚持,只应声了:"谢谢外祖母。" 她没婉拒,老夫人就很高兴。 老夫人一心对她好,她收下才是孝心。 此事方才定下,屋外就有急促脚步声传来,老夫人皱了皱眉头,今日倒是奇了,又是这般慌慌张张的。 秦妈妈领进来的人又是辉子。 此事怕是与侯爷和世子爷的客人有关。 辉子就道:"客人到了西院,同侯爷和世子饮了些许茶,听说老夫人在东院,就说是晚辈,一定要来拜见老夫人。侯爷就让小的赶紧过来一趟,告诉老夫人。" "哟……这……"老夫人倒是慎重起来,"什么时候来。" "在路上了,我腿脚跑得快些。"辉子如实说。 "哎哟,秦妈妈,快扶我去换身衣裳。"老夫人摆手叫了秦妈妈来。平日里,府中穿得都是平常衣裳,要见客人,自然要赶紧换一身,毕竟是侯府的颜面,老夫人不含糊。 辉子便退了出去。 内屋这会子乱成一锅粥,孟云卿想来想,还是同外祖母说一声,先回暖阁的好。 一会儿还有侯爷的客人,她一个外人,怕添乱子。 谁知老夫人却道:"不必,他来也只是见见我这个老婆子,西院准备了宴席,他也不会留下来用饭。我先前让秦妈妈通知小厨房做了些菜,你在内屋呆一会儿便是。" 老夫人是想留她用晚饭。 孟云卿只得如此。 内屋和外屋有屏风隔开,外屋里看不到内屋,内屋却可以模糊看到人影,她们藏在屏风后,不出声就没有关系。 等老夫人换好衣裳不久,苑中就热闹起来,声音很多。 隐约听得出是侯爷和世子爷带了客人进养心苑的外屋。 晌午时候本来有团圆饭的,但听说就说去见这位贵客,侯爷和世子爷都没有露面,所以她迄今为止都没有见过这两人。 好歹一个是能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一个日后的定安侯,孟云卿免不了好奇。 虽然于情于理不和,还是凑到屏风后面,透过屏风打量。能看见人影,却很模糊。 从话语间能分清几人的身份。 她本是来看大舅舅和大表哥的,却忽然觉得那位所谓的客人声音耳熟得很,似是在何处听到过。一时想不起来,就往屏风处贴得更近些,便有一道模糊的人影映入眼帘。还是看不清,却直觉这人她一定见过,只是到人家告辞,她都没想起来。 等定安侯一行人离开,她才从屏风后走出来,还能远远看见那道身影。 总之,送走了客人,老夫人也松了口气,"传饭吧。" 秦妈妈应声。 孟云卿也将方才之事抛诸脑后。 秦妈妈备好桌,传菜,反正苑中也只要她和外祖母两人,正好简单对桌坐了。 "我们祖孙二人正好吃独食。" 孟云卿也笑起来。 秦妈妈布菜,老祖宗就感叹:"方才那个宣平侯虽然年纪轻轻,却一表人才,我看要把这京中好多世家子弟都比下去。" 音歌方才也同孟云卿一道在内屋,听老祖宗这么说,就应道:"那也比不上我们侯府的三公子。" 她是没见过才这般说,加上沈修颐是老祖宗最疼爱的孙子,这么说总不会错。 老祖宗果然就笑。 秦妈妈也笑而不语。 由得她们说,孟云卿低头吃菜,宣平侯之流的同她没什么交集,她也没有兴趣。直到老夫人忽然问了句,"那宣平侯姓什么来着?" "姓段。"秦妈妈应道。 孟云卿便彻底僵住。 姓段……方才的声音和背影同脑海中的某个形象不谋而合。那只鬼畜……不不……那个宣平侯…… 孟云卿一时脸色就很难看。 心中确认了十之**。 那个声音,那道身影定是他无疑。 她倒是送瘟神,从珙县一直送到凤城,竟是阴魂不散送到了侯府! 他的二十余把画扇还在箱子里堆着,她还没拿出来。 孟云卿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当晚,音歌就同娉婷和孟云卿回了西暖阁。 音歌的东西不多,娉婷去帮忙收拾的,回到西暖阁,孟云卿便笑了。 旁的丫鬟都是些小饰物,攒的舍不得穿得衣裳,音歌这端就全是一罐一罐的小食和零嘴,还有搜集的花花绿绿的糖纸,孟云卿哭笑不得。 音歌和娉婷的房间在西暖阁的偏房,等两人整理得差不多,就去伺候孟云卿洗漱。 白天在路上折腾半日,再加上初来乍到,又需谨慎察言观色,这一日并不轻松。 第58章 虽不轻松,孟云卿心中大抵却是欢喜的。 加之每日晨间,府中的小姐们都要早起向老祖宗请安,于是便早早熄灯歇下了。 娉婷性子朴实,显得大大咧咧,音歌虽然活泼却心思细腻。 想得周全,就事事无需她操心。 两人在一处,音歌年长些,护人,娉婷又是不个不争的,相处得倒是愉快。 熄灯睡下,偏房离主卧不远,孟云卿还能隐约听到两人叽叽喳喳的聊天声,而后便是"嘘"声,声音随即又小些,怕吵到她,但隔不了多久便又笑起来,聊得很是投机。 孟云卿是无妨的。 卧在榻上,想起白日里宣平侯的事,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 如果人家本来就是从珙县进京的,那一路上会遇到多次也不稀奇。更何况,他来侯府还是定安侯邀请的,想来也是巧合会多些。 再细下想来,她也未做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吐了他一身罢了,看样子,有人还是记不得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个时候,她又不能把画扇都统统还给他。 回西暖阁时,听音歌随意提起,说宣平侯该是会在府里小住些日子,少则几日,至多十天半个月。虽然住在西院,但也只是落脚之处,他总不回终日缩在西院之中,再说听闻他在定安侯府,来拜访的人想必也不在少数;而自己在东院守着老祖宗,不碰面就诸事大吉了。 思及此处,顿觉豁然开朗。 再回想起今日在侯府的所见所闻,又觉这西暖阁里带着家人的暖意。 渐渐的,偏房里两个丫头的笑声也越来越浅。 这一觉便到天明。 ☆☆☆ 翌日早晨,竟然是音歌来唤她起床的。 她有些认床,这接连几日在路上都没睡好,昨晚却睡得异常安稳。音歌来唤,她还有些怔忪。 音歌伺候她穿衣起床,娉婷就打了洗漱的用的水来。 平时娉婷一人手忙脚乱,多了音歌,两人都轻松些。 "娉婷还说姑娘认床。"昨日唤得还是表姑娘,今日便是姑娘了。 娉婷一边摇头,一边拧了毛巾,"也不知怎么的,姑娘到了侯府反倒好了。" 两个丫鬟便再一处笑。 "许是见到外祖母就安心了。"孟云卿浅浅带过,"没耽误时辰吧?" "姑娘放心吧,没呢,只是老祖宗说想同姑娘一起用早饭,咱们就早些去。" 孟云卿点头。 究竟是外祖母身边的一等丫鬟,梳头的手艺才叫精致绝伦。娉婷立在一侧,一边给音歌打下手一边看呆,"音歌姐姐的手真巧。" "晚些回来我教你,赶明儿起我们换着给姑娘梳头。" 音歌这丫头心思细腻,本是一脸羡慕的娉婷,霎时就乐开了花。 孟云卿看了看铜镜之中,脸还没长开,算不得好看,但音歌给她梳的头,却趁得她几分修颜。 娉婷都欢喜,"姑娘,你平日就该多打扮些。" 言外之意,她今日梳的这个头,很是好看。 孟云卿怔住。 一侧的两个娉婷和音歌都兴致勃勃得给她选着发钗,都没有留意她的表情。 "姑娘的首饰虽少,都很雅致。"恰好音歌挑了两串,娉婷都觉得好看。 孟云卿牵了牵嘴角,指了指盒中最不起眼的那枚。 娉婷意外,音歌看了看,又道,"这枚也好,素而雅,和姑娘配。" 娉婷自是不懂,但音歌这般说,她就觉得这般好。等簪子入了发髻,果真别有一番清韵,反倒好看得很,娉婷便嚷起来:"音歌姐姐,今日回来你就教我。" 孟云卿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半分情绪。 ☆☆☆ 等到养心苑,老祖宗也刚起。 小厨房做了绿豆粥和粗粮饼,说是夏日里消暑,清热,最适宜晨间食用。 孟云卿便陪着老夫人用饭。 老夫人问了问她可还习惯,夜里睡得可好,孟云卿都如实做答。 老夫人便笑眯眯喝粥。 秦妈妈眼尖,"表姑娘的头可是音歌梳的?" 孟云卿点头。 老夫人就笑,"音歌这丫头就是手巧,我们家云卿这般一打扮,好看!" 老祖宗要赏,音歌就福了福身,"老祖宗赏音歌些糖吃就好啦,昨日音歌的糖都被娉婷那丫头吃掉了。" 娉婷嘴笨,便是语塞,但屋内都晓是音歌打趣,便纷纷乐了起来。 "就知道吃糖,小心吃成胖姑娘。"老祖宗好生嫌弃,"到时候下巴都是圆的,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老祖宗……"音歌撒娇。 秦妈妈也跟着摇头。 第59章 孟云卿却咬了咬筷子,小心吃成胖姑娘,这一句,倒是入了她心里。 ☆☆☆ 早饭过后,秦妈妈带着丫鬟收拾。 老夫人便让音歌帮忙梳头,音歌轻车熟路,孟云卿就在一旁打量。 音歌手巧,又知轻重,老夫人没掉几根头发,也不疼,只觉贴心得很。于是一边让音歌梳头,一边同音歌这丫头说话,心情很是愉悦。 忽然问起孟云卿来,孟云卿就在一旁接话,屋内其乐融融,也不觉无趣。 末了,老祖宗的发髻梳好,对着铜镜看了又看,"我就说音歌这丫头,兰心蕙质,日后怎么舍得你嫁出去。" "那音歌便不嫁了,一辈子伺候老祖宗和姑娘。" "尽说瞎话!"老夫人佯装要打。 孟云卿莞尔。 外祖母是真心疼爱她,才会把音歌给她。 ☆☆☆ 晚些时候,各房的夫人和小姐们都来请安。 养心苑便热闹了起来。 偏厅里又好似回到了昨日,孟云卿刚来时候的场面。 音歌悄声道:"昨日里迎接姑娘,府里的姨娘们都来了,平日晨间定省,就只有夫人和小姐们。"她一说,孟云卿便明了,人确实比昨日少了几位。大房没有姨娘,二房只有一位赵姨娘,三房有杜姨娘和何姨娘,音歌小声提醒,旁人也听不到。 昨日,她才到侯府,是客,老祖宗身边的位置自然是留给她的,今日她再坐在老祖宗就不合时宜了。 侯府讲究,她不能坏了规矩。 老祖宗身边的位置就留给了侯夫人。 偏厅两侧的首位,就分别坐了二夫人和三夫人。 侯夫人先起头问了问她昨夜睡得可好,她早晨都应过外祖母了,不过再说一次,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分别表达了关切,她应付得还好。 听说沈婉婉夜里踢了被子,着了凉,天将亮就开始咳嗽。 府里请了大夫来看,世子夫人就守在一旁,没有来养心苑定省。 老夫人听说小心肝儿病了,自是着急,赶紧让秦妈妈去看看。 加之,侯夫人说了约了云韶坊的裁缝来西院,给府中的姑娘们做几身新衣裳,几个姑娘都欢喜得很。 今日的定省也就早早散了。 结伴往西院里去,三房的沈瑜和沈楠两姐妹最为高兴,平日里母亲和姨娘关系便不好,终日闹得不可开交,别说置新衣裳了,少从她们身上纠错就很好了。今日有侯夫人做主,母亲也不好说什么,这一趟西院去得,简直欢呼雀跃。 便是二房的沈妍也是暗自欢喜的。 孟云卿倒是没有开口。 方才听到"云韶坊"三个字就怔住,一直缄口,默不作声。 音歌也不知为何。 "二姐姐,好端端的,又不是年节,大舅母怎么突然想起给大家衣服了?"也唯有沈陶敢如此问。 沈琳便道:"听母亲说,月中先是将军夫人寿辰,再晚些还有尚书府顾夫人,各府的姑娘们届时都要一同前去贺寿的,正好添置些衣裳。" 京中不成文的规矩,大凡这样的聚会,都是各府的夫人们提亲说亲的好时候。 哪家没有几个公子哥,哪家又没有几个适龄的姑娘,各府的夫人们看得称心如意,就早早将婚事定下来。 是以,京中对这样的聚会都格外重视。 沈琳的婚事自是不用愁的,沈陶和府里的其他姐妹,还需要侯夫人费心张罗。 所以定省时,当二夫人听说侯夫人要给府里的姑娘们做衣裳,她精明的脑子就开始盘算起来。沈楠和沈瑜还小,沈妍她倒是不关心,正好趁这个时机,好好替沈陶打算。故而这姐妹几人走在一处,二夫人同侯夫人便走在队伍前头。 至于三夫人,身子不适为由,早早便回了院中。 哪有心思想着姨娘养的女儿! 等到东院,侯夫人和二夫人就一同到苑中说些体己话。 云韶坊的裁缝正好也到了,大丫鬟韵来就在偏厅安顿好各房的小姐和丫鬟们。 加上孟云卿,侯府的姑娘一共有五位,云韶坊的裁缝来了三人。 就将好分作三处。 孟云卿恰好同沈陶分在一处。 孟云卿先量,沈陶便在一旁看着。 娉婷不大喜欢这个三小姐,昨日里她就神色傲慢,对姑娘不是很尊重。 姑娘虽然不介意,她却心里不舒服。 故而,裁缝替姑娘量体裁衣,她和音歌就在一旁听吩咐帮衬,也不去管一旁的沈陶。 沈陶却是兴致勃勃看着眼前三人。 "我看呀,祖母对云卿妹妹是真好,府里都知道祖母最疼音歌,竟连音歌都舍得给云卿妹妹,我们是想都想不得的。"她一面笑,一面打量孟云卿脸色,等她如何作答。 第60章 谁知孟云卿自先前起就在出神,全然没有留意到身侧的沈陶在同她说话。 娉婷和音歌都看了看她,手上的活却没有停下。 沈陶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还是娉婷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三姐姐方才是同我说话?" 一脸真诚,全然分不清她是在演戏还是真的没听到。 沈陶傲慢,只顾着嘴角牵了牵,又道:"嗯,云卿妹妹从前没有到过京中,自然不知道这云韶坊在京中可是首屈一指的布装,大舅母会想着给姐妹们添衣裳,怕是姐妹们都借了云卿妹妹的光罢了,云卿妹妹可要多做几身才是。" 她话中有话,娉婷就有些皱眉。 音歌不语,平素里,这位三小姐脾气便是侯府里最乖戾的,偏偏二夫人宠得很。 有二夫人护着,侯夫人自然不多管。 毕竟是沈府嫡出的姑娘,又没有大错,总不能像庶出的姑娘一般数落,老夫人处有时也恼得很。 音歌心底澄澈。 孟云卿掐了掐娉婷的手,娉婷会意,咽了心中话,也不作声。 孟云卿便笑:"多谢三姐姐提醒。" 这一拳倒像打在软棉花上,对方不痛不痒,她自己倒讨得没趣。 孟云卿又好似平常道:"音歌,那稍晚些,记得同侯夫人说一声。" 音歌倏然会议,应了声好。 沈陶只觉先前这棉花里又仿佛藏了细针!! 音歌若同侯夫人讲,侯夫人便心知肚明是她在嚼舌根。 母亲出来前,再三告诫,马上就是将军夫人和顾夫人的寿辰,届时事事要依仗侯夫人,让她收敛着性子,千万别惹大舅母不喜。 她应得也好,结果光顾着想着如何顺侯夫人心,全然没有想过孟云卿会来这么一出。 侯夫人向来是最孝顺的,她方才的一番话若是传到侯夫人耳朵里,再被祖母知晓,她才是搬了凳子砸自己的脚。 沈陶虽是个傲气的,却也不是个干傻的。 遂而眼眸一弯,笑出声来:"怎么就开个玩笑,云卿妹妹还当真了不是?方才二姐姐才说,月里有将军夫人和顾夫人的寿辰,姐妹们都是要一同去的,云卿妹妹自然也要一道。正好侯夫人体贴,叫了大家一道做衣裳罢了。" 孟云卿莞尔。 得理还需饶人,这个道理她自然懂。 只是沈陶这般一提,她也忽然想起来卫同瑞来。 沈陶口中的将军夫人就是卫同瑞的母亲,她之前还说让卫同瑞带好,没想到侯府的姑娘们都去,也不知道卫同瑞最后给将军夫人备了什么礼物。 卫同瑞教会她骑马,她也拿他当朋友。 这么突然想到卫同瑞这厢,遂又想起他同韩翕两人拌嘴,就蓦得笑起来。 沈陶眼眸一紧,以为她是故意笑自己方才搬石头砸自己脚,心中就有些不快。 娉婷好奇:"姑娘这是想到何事了,竟然自己笑出声来?" "没事。"她不好提,就话锋一转,小声问:"音歌,三姐姐方才说的顾夫人是?" 音歌微顿,"尚书府的顾夫人哪!" 尚书府,顾夫人? 孟云卿愣住。 音歌想起她才到京中,怕是没理清这层关系,就娓娓道来:"咱们侯府的大小姐,嫁到尚书府做长媳……呸呸呸……是咱们侯府的大姑奶奶嫁到了尚书府,所以我们侯府同顾府是姻亲,顾夫人的寿辰自然是要去得。到时候姑娘还能见到大姑奶奶呢!" 沈媛嫁了顾昀鸿。 顾夫人便是顾昀鸿和顾昀寒的母亲。 孟云卿攥紧掌心,心中好似钝器划过。 "姑娘?"见她脸色有异,音歌意外,又怕是先前关顾着同她说话,没注意手上的轻重,扎到她了? 孟云卿摇头。 恰好裁缝也道量完了,姑娘先去一旁挑料子吧。 孟云卿正好缓过神来。 音歌和娉婷却是欢喜得很,先前量衣裳委实枯燥了些,但挑布料却有趣得多。 "姑娘!这个颜色可喜欢?"音歌最先开口。 孟云卿淡淡看了一眼,"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姑娘这个呢?"娉婷也挑了一个。 孟云卿也点头。 由得她二人挑选,孟云卿却是没有心思的。 过往,她也想过顾昀寒是个怎样的女子,好奇她长什么模样,声音是否温柔婉转。可临到眼前,却忽然都不想知晓。 顾昀寒是谁,这一世又同她有和关系? 她不想见这个人,不去顾府便可。 这一世,她再不会见到宋景城,同宋景城也再无瓜葛! ☆☆☆ 思及此处,偏厅的屏风后就有脚步声传来。 第61章 侯夫人同二夫人一并踱步进来,姐们几人都福了福身。 "料子选好了吗?"侯夫人上前打量。 沈瑜和沈楠拼命点头,眼里都是喜色,这姐妹二人,沈瑜大些有十岁,沈楠小些才八岁,颜色都是一旁的丫鬟帮忙选的。 都是三房的庶女,三夫人平日里又是个挑理的人,沈瑜和沈楠都不敢选明艳的颜色,倒是年纪小小选得都是素雅之色。 侯夫人颦了颦眉,"太素了些。" 沈瑜和沈楠就纷纷低头。 二夫人便一手牵了一个上前,"来,二舅母帮你们看看,我们沈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光鲜明媚的?" 沈瑜和沈楠就扬起脸来,笑意满满。 侯夫人心中更愁。 二夫人确实光鲜明媚,但太过明媚了些。 侯夫人不想拂了她的兴致,便由着她去,只是晚些时候怕是又要亲自去一趟三房,否则三夫人那端指不定又要跑来西院哭上一场。 家中还有客人,她只能先去三房应对。 既是如此,就不再多管三房的两个姑娘,沈琳是无需她操心的,给她看了看心仪的料子,她也满意。 稍后,就到了孟云卿处。 孟云卿拿着一柄浅色的绣花段子,做工虽然精致,但未必太素了些。 侯夫人便上前:"这料子,你嫂子穿穿还行。" 言外之意,不像姑娘家的衣裳料子。 这也不怪,前一世,她嫁人都有六年,比起世子夫人来也相差不了两岁,她看人看物,都不是十二三岁的眼光。 难怪侯夫人会提点。 侯夫人便上前,随意挑了挑了,又拿到她身前比量,片刻才寻了两处满意的:"云卿若是喜欢素雅些的,这两匹就行,小姑娘家有小姑娘家的素雅。" 孟云卿谢过。 侯夫人的眼光从来得体,铜镜里,浅蓝色的湖纹便趁得肌肤雪莹。 ☆☆☆ 量体裁衣,也挑过料子,云韶坊的师傅说隔五日便可送来。 云韶坊都是精工细活,能说五日,都是给侯府的面子。 侯夫人打了些赏钱,又让周妈妈去送,云韶坊的师傅们感恩戴德。 量完衣裳,沈陶和沈妍就同二夫人一道回南院。 侯夫人亲自送沈瑜和沈楠小姐妹回北院。 孟云卿请了侯夫人的意思,听说婉婉病了,她想去看看。 侯夫人便让韵来领她去。 婉婉尚小,与世子和世子夫人同住在芷兰苑。 婉婉是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小女儿,世子和世子夫人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前两日冯国公得了几只外邦进贡的金蝉,就让人来想接外孙和外孙女去看。婉婉粘娘亲,呆在府中没去,两个双胞胎去了还未回来,所以孟云卿也没见过。 芷兰苑在西院靠东,偏厅在中轴,要从偏厅去往芷兰苑,就需路过西院的花园。 韵来在前方带路,孟云卿就同音歌和娉婷跟在身后。 六月里,日头渐渐热了起来。 音歌心细,带了伞,便走在身侧替她撑伞。 她没有来过西院的花园,韵来就道:"东院的苑中有荷塘,咱们西苑便是镜湖。" 镜湖上亭台楼阁,湖中鲤鱼成群,同东院全然不同的景色。 孟云卿驻足看了片刻。 湖面清风拂过,撩起她额前刘海,映出额前的美人印记。 身后远远脚步声也消融在湖面清风里,听不清晰。 待得转身,才赫然发觉一道身影映入眼帘,孟云卿来不急收起的笑意就僵在脸上。 段…… 段……段……孟云卿一脸尴尬。 段什么? 孟云卿忽然意识到,似乎更为尴尬的是她并不知晓对方的名字。 娉婷见过段旻轩。 她跟在孟云卿身后,直接做了一个伸手捂嘴的夸张动作,生怕自己惊呼出来。 音歌也不淡定,侯府东院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男子? 西院是有女眷的呀! 偌大个定安侯府,怎么会无人阻拦呢? 这三人都是一脸惊愕,面上的表情却各有千秋,放在一处看实在精彩。 好在韵来昨夜是见过段旻轩的,便上前福了福身问候:"宣平侯。" 宣平侯?——就是昨日里西院来的贵客? 音歌才恍然大悟,昨日黄昏里还到过养心苑来拜见了老夫人的。就连老夫人都夸赞宣平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怕是要将京中好些王孙公子都给比下去! 她还不信。 原来……真的是风姿绰约呢! 音歌如实想,脸上的惊讶之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第62章 而段旻轩处,见到孟云卿,嘴角便微微勾勒起来:"方才想在府中随意逛逛,没想到迷路了。" 这句话是对韵来说的。 他在东院的镜湖周围迷路了,所以才会在这里。 合情合理。 孟云卿就蓦得想起,在入江客船上,有人醉得东倒西歪,当时脸上就是这般似笑非笑,还拿着她的银票大声赞叹"好诗!" 她从他手中,扯都扯不动。 她又实在晕船得很,才忍不住吐了他一身。 若是他还记得,不知道还笑不笑得出来。 反正她是笑不出来的。 孟云卿勉强将僵住的笑容收了回来,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后退一步,想敬而远之。 段旻轩见她小碎步挪后,也偏偏恶趣得很,便借着同韵来说话,挪前一尺:"要怎么回有朋阁?" 孟云卿果然自觉再挪后。 有朋自远方来,顾曰有朋阁。 是给侯府里的上宾住的。 段旻轩借住在东院的有朋阁,走丢了,要打听如何回去也是应当的。 理由冠冕堂皇。 韵来就应道:"有朋阁在东院花园的后身,要绕过镜湖呢,您看!"言罢,伸手指了指镜湖后面,但镜湖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东院又大,她简单比划,对方怕是不明了的。 宣平侯是侯爷是世子的贵客,韵来知晓不能怠慢,于是思量一番,又转向音歌道:"我先送宣平侯回有朋阁,你带表姑娘去趟芷兰苑。" 音歌是侯府的丫鬟,虽然在东院伺候老祖宗,但西院的路自然是认识。 音歌自己就可以领姑娘去芝兰阁。 音歌便朝韵来点头。 孟云卿更是巴不得! 不待韵来开口,就大方点头。 能送走就好,送得越远越好! 韵来便道:"宣平侯,奴婢送您回有朋阁吧。" 段旻轩佯装点头,又似不经意间看了看孟云卿,朝韵来问:"这位是?" 孟云卿一个激灵,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韵来莞尔,娓娓道来,"这是我们侯府的表姑娘,姓孟,也是昨日到京中来的。" "表姑娘?"段旻轩似是想起什么的模样。 孟云卿就觉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实在猜不出他会做何。 或者说,他做何她都觉得不意外。 由得韵来介绍,段旻轩更是大方迈步上前,"孟姑娘,我们可是在何处见过?" "不曾见过。"她下意识应声。 呃,应完便后悔得很! 他这句话耳熟! 她也应得太自在了些! 他都记得喝过她煮得茶,看过她赠得书,记不住哪里见过她才真真是出鬼了!!! 眼见她懊恼模样,段旻轩强忍着笑意:"可孟姑娘看起来很面熟。" 她更加确认,他是有意的! 孟云卿心中委实恼得很,奈何音歌在韵来都在,她只得摇头,"不熟不熟。" 她实在窝火,就咬了咬下唇,低头。 发间镶玉的银簪子,就在阳光下悠悠泛起光泽,趁得一双明眸玲珑清澈。 他又笑了笑。 稍微迈开步伐想同她多说,她就不自然的继续退后。 窘迫的是,全然没有留意到身后——空无一物。 于是一步踩空,才倏然想起后面哪里还有路,只有一个偌大的镜湖! 光顾着伸手去够旁物,却来不及"吱"上一声,就"噗通"落进了镜湖里。 段旻轩本想伸手够她,却见她落水的姿势太过英勇,他有些犹豫了。 更何况…… 他刚想笑出声来,就见一侧的韵来丫鬟脸色一变。 音歌更是吓得眼睛都直了。 娉婷直接慌乱喊出声来:"姑娘!" 孟云卿晕船,是因为根本不识水性。她本就惊慌,落入镜湖之中就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又不会游泳,在湖中拼命挣扎,现场简直惨绝人寰。孟云卿只觉落在深不见底的湖里,连伸手和喘息都困难至极。 仿佛命不久矣! "来人哪!"音歌也慌了,"表姑娘落水了!" "来人哪!"韵来跟着喊。 这可如何是好!娉婷眼中氤氲,都快哭了出来。 眼前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段旻轩眸间含笑,兴致勃勃上前,临水屈身。 镜湖内扑腾的孟云卿就跃然眼前。 但孟云卿哪有功夫看他。 呛了好多水,根本连呼吸呼吸不上来,更何况出声! 段旻轩也不顾一旁的韵来,音歌和娉婷三个丫鬟,轻咳两声,悠悠问道:"喂,还好吧。" 第63章 进了一脑子水的孟云卿竟然还能听清。 将死之人,只觉恨透了眼前这只"瘟神",真是说他是"瘟神"一点都不为过。 段旻轩笑得更欢,"孟姑娘,这么浅的湖,都能游这么久,恐怕也是没几人能做到的。" 嗯? 韵来一惊,音歌一惊,娉婷也是一惊。 便来唤人来救都忘了。 而方才风风火火的一幕,远处,就有起码十几个家丁和小厮蜂拥而来。 孟云卿也愣住。 段旻轩捡了一侧的树枝,戳到镜湖里。 孟云卿潜意识去够。 挣扎这么久,够到树枝,就似够到救命稻草一般,劫后余生冒出头来喘息。 想起方才段旻轩的一番话,偷偷伸腿试了试。 果然够着了底。 脸色就唰得一下变青,若是直接这般站起来,这湖水只怕就道大腿间罢了。 所幸伸手不抓树枝了。 段旻轩就顺手拿了树枝戳到湖底,树枝还空出不短的一截。 就是这么一截长短,韵来嘴角不禁抽了抽。 音歌和聘婷也是一脸尴尬,所幸直接走到镜湖边上将她扶起来。 正好家丁和小厮们上前,听说有人落水,都是带着毯子来救的,音歌就一把接过,将她捂得严严实实。 "没事了没事。"韵来遣散众人,"人救起来了。" 原来是一场虚惊,只要人没事就好,家丁和小厮们就都散开。 眼下,芷兰苑是去不了了,音歌和娉婷就扶了她回西暖阁。 段旻轩便是笑了一路回有朋阁。 孟云卿只觉头皮发麻,果然遇到某人就没有好事过。 才来侯府第二日,就上演了"落水"一幕,还不知侯府内会如何? 揪心得很。 ☆☆☆ 果然,不到晌午。 西暖阁就聚了一堆女眷。 老夫人,侯夫人,二夫人,三夫人,悉数到场,就连世子夫人都来了。 "哟,这是怎么回事呀,上午在西院量衣裳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落水了?"二夫人一脸关切,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还好不烫。 二夫人宽慰笑笑,老祖宗才放下心来。 "好在是夏日,否则这么冰冷湖水里怕是要落病根的,大夫来看过了吗?"二夫人又问。 音歌应道:"来过了,开了剂汤药,说无大碍。" 孟云卿一脸尴尬,又不好开口。 二夫人便把最近的位置让给老夫人。 "你这丫头,平时里挺机灵的,怎么姑娘落水了都看不住。"老夫人是有些生音歌的气。 旁人却心知肚明,也就是音歌,唤作旁人,老夫人还未开口吗,侯夫人便责骂了。 如此一来,老祖宗都过问了,侯夫人也不好说什么。 孟云卿悻悻道:"外祖母,真的不关音歌的事,是我自己踩空了。" 本也是事实,她不是为音歌开脱。 再说了,要是疏忽,也不至于娉婷和音歌同时疏忽。 她这么说,旁人都懂。 老夫人拢了拢眉头,"好端端的,去湖边做什么。" 娉婷支吾道:"姑娘是想去芷兰苑的……" 婉婉病了,孟云卿是想去芷兰苑看她,才会路过镜湖的,众人便明白了。 世子夫人就有些自责。 孟云卿哭笑不得,分明是她自己落水的。 正欲开口,屋外的秦妈妈走了进来,"老祖宗,世子爷来了。" 世子爷? 一屋子女眷都愣住。 虽说是云卿落水,世子爷这个做表兄的来看看也无妨,但也…… 未及多思,秦妈妈又开口,"还有……宣平侯……" 宣平侯? 整个西暖阁都寂静了,怕是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老祖宗先前怕她渴,本是让音歌端了水给她。 这倒好,听到世子爷三个字,正在吞水的某人已然错愕。 再听到"宣平侯"三个字,饮在喉间的水,就悉数喷了出来。 有人正好进屋! "噗!"孟云卿隐在喉间的水悉数喷出,又连连呛了好几声。 "这孩子!"老祖宗心疼。 这头的呛水众人还来不及多想,世子爷和宣平侯便由丫鬟领着进屋了。 "祖母,母亲,二审,三婶。"世子爷先问候过暖阁中的女眷,算作引荐,段旻轩便依样循礼:"段旻轩见过老夫人,各位夫人。" 段旻轩? 这是他的名字,孟云卿怔了怔。 第64章 除却老夫人和侯府人,其余几人都是初次见到宣平侯。之前只知道京中来了贵客,侯爷相邀,在定安侯府中作客几日,后来听说是苍月国中的宣平侯。姓段,相貌堂堂,气度不凡,连老夫人都称赞不已。 此时一见,果然风华绝代,招人喜欢。 都纷纷点头,当作回礼。 既是府中的贵客,客气也是应当的。 孟云卿只觉气急攻心,就咳得更为厉害。 想起早前他拿根树枝,当着她的面戳湖底的样子,分明恶趣。 此时竟然来西暖阁,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由得孟云卿这么一渴,暖阁中的众人又再度将目光重新转移回她身上。 她忽然便咳不出来了,自己都觉诡异。 沈修文是第一次见她,她同母亲长得不太像,沈修文稍稍愣了须臾。世子夫人聪慧,便上前道:"这是表姑娘,这几日侯爷和世子没得空,还未见过表姑娘,今儿个反倒是在这里见到了。" "云卿?"他记得沈修颐的信中是提的这个名字。 孟云卿还在榻上,就侧身问候了句:"世子。" 沈修文不便上前,就伸手示意世子夫人去扶她,世子夫人会意。 "都是一家人,唤我表兄就好。对了,宣平侯说今日正好在镜湖,见到你落水,一道过来看看,可好些了?" 云卿落水的时候,宣平侯也在? 西暖阁中的众人脸色就有变化,再转念一想,孟云卿落水,似乎也没有大碍,当是救起得快。 宣平侯又在。 莫非——是宣平侯救起的? 思及此处,就纷纷目露惊奇之色,仿佛想到些绮丽暧昧的场景。 孟云卿只觉这些目光复杂几许。 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顿时警觉起来,又怕某人闹出什么幺蛾子。 还是侯夫人最快反应过来,应了声:"劳烦宣平侯挂记,特意来西暖阁一趟。" 老夫人就牵了孟云卿的手,语重心长:"还好是六月天,没凉着病着,才到侯府第二日就出这样的事端,到教我这老婆子如何安心?"言罢,重重叹了一声,许是想到孟云卿过世的娘亲,只觉自己没有照顾周全。 暖阁中的女眷就纷纷宽慰。 沈修文也上前扶她:"祖母哪里的话,云卿来了就是好事。不过是场意外,人也好好的,后续让丫鬟们好生伺候着就是,您也要注意身子,莫为这些事情伤身,反倒让云卿担心了。" 孟云卿便会意,"让外祖母担心了,本也没有大碍,镜湖的水浅得很,只是我怕水才折腾了一遭,才吓着了。让外祖母和大家分心了。" 孟云卿其实内疚。 只是余光瞥到外围的某人,听她方才的话,分明嘴角含笑,她又恼得很。 段旻轩! 这瘟神名字,她才不想知道。 偏偏姓段的还要上前凑热闹:"老夫人,实在抱歉,今日是段某吓到孟姑娘,才让孟姑娘落水的,本来只是想同孟姑娘玩笑的。" 嗯?众人纷纷回眸。 他吓到了孟云卿,这话中仿佛有话,若是陌生人,怎会想到玩笑的? 孟云卿忽然预感不好。 沈修文已然开口,"宣平侯同云卿认识?" 孟云卿就楞楞看他,祈祷瘟神不要蹦出什么匪夷所思的动静来。 段旻轩瞥她一眼,果然点头,应道,也算是熟识了。 孟云卿感觉自己再次溺水。 段旻轩说的冠冕堂皇,根本不像有假,老夫人纳闷:"云卿,你和宣平侯认识?"老夫人自然纳闷,昨日就说宣平侯要来府中暂住,云卿这丫头也没何反应,若是认识,不应当如此,还是,有必定额更深的缘故? 不怕旁人问,就怕旁人猜。 孟云卿不知要怎么应对才得当,应该说,如何回应都不对。 情急之下,只得摇头。 稍后,又干脆点头。万一段旻轩非说她收了他的画扇呢?那二十多盏画扇就在西暖阁里,那时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作死就不会死,她当时收了那些扇子作什么? 而她先摇头,又点头的模样,旁人都看得狐疑,老夫人更是拢眉。 段旻轩还来雪上加霜:"我同孟姑娘在珙县就见过,正好遇上暴雨,山路塌方,在一个茶铺歇脚。" 塌方?听到此处,暖阁中的女眷都吓得不轻。 塌方可不是小事,若是被困住,难说不被困上几日的,却被宣平侯说的轻松得很。 段旻轩又继续:"在入江的船上也遇到了一次,闲来无事,多亏了孟姑娘的赠书打发时间。没想到,再后来,又会在凤城遇见……" 嘴长在他身上,孟云卿如履薄冰。 第65章 老夫人叹道:"怎么都没听修颐提起过?" 沈修颐与云卿一路回京的,若是云卿与宣平侯认识,沈修颐不应当不知晓才对。 段旻轩就笑:"段某因私事入京,没同旁人提起过身份,孟姑娘也不知道罢了。只是今日在镜湖遇到,倒是意外,本想打声招呼,结果吓到了孟姑娘。" 原来如此。 屋内都望向孟云卿,孟云卿只得点头默认。 "这倒是巧。"三夫人率先感叹,她讲话全凭心情,不分场合,也不是第一次。 巧合就是缘分,缘分说的是男子和女子。 老夫人就瞪了瞪她。 三夫人不知道自己如何又说错了话,倒是精明如二夫人就缄口不言。 侯夫人何等眼力,便中途插话道:"宣平侯严重了,云卿也没什么大碍,大夫开了几服药,服下歇息两日便好。" 段旻轩点头,"那孟姑娘好生修养,改日再来探望。" 改日?孟云卿脸色一青。 段旻轩开口,沈修文也便一道叮嘱她好生调养,又让世子夫人这边多照看些。 世子夫人自然应好。 西暖阁里多是女眷,沈修文和段旻轩也不便多留。闲话几许,便结伴离开。 孟云卿只觉成了众矢之的,这一屋子的女眷,不知心中都在作何思量。 单凭段旻轩来看她这一项,就值得旁人猜测。 孟云卿有些头疼。 还是侯夫人先开口:"母亲,让云卿先休息,您操心了半晌,也别累坏身子。" "也好。"老夫人认同。 二夫人和三夫人听闻她落水,来时带了不少补品,就都吩咐音歌和聘婷仔细照顾着。 "记得喝药。"老夫人又叮嘱一声。 "母亲放心,我留在这里照看云卿。"侯夫人开口,老夫人便点头,由秦妈妈搀扶着,离开暖阁。 侯夫人没走,世子夫人也一同留在西暖阁,陪着云卿说会儿话。 "你也早些回芷兰苑,婉婉还病着。" 世子夫人也点头,又朝孟云卿道:"等好了再来芷兰苑。" 孟云卿应好。 ☆☆☆ 送走世子夫人,孟云卿以为侯夫人有话要单独同她讲,才会支开众人。 结果却不然,侯夫人只是看着她喝完药,叮嘱了几句就离开。 她不问,孟云卿也不多提。 侯夫人离开,音歌去送。 出了西暖阁,侯夫人才驻足停下:"音歌,云卿落水的事,一字不漏说给我听。" 侯夫人难得严肃,音歌就如实作答。 直至听完,侯夫人眉头也没舒展。 "知道了,你回去照顾姑娘吧。" 音歌听话福了福身。 音歌离开,侯夫人脸色也未缓和过来,不怪乎云卿会落水,宣平侯的言行分明带了几分挑逗在其中。思及此处,又问身旁的韵来,"侯爷有说何时回府吗?" 韵来点头,说用过晚膳就回来。 侯夫人便不再多言,径直回了西院。 ☆☆☆ 等音歌回来,孟云卿将好吃完蜜饯。 "侯夫人可有找你问什么?"孟云卿开门见山,也不避讳。 音歌点头,侯夫人方才问了姑娘落水经过。 孟云卿垂了垂眼眸,她虽不知侯夫人心思,但隐隐有些端倪。 恰好娉婷来问,姑娘饿吗?小厨房煮了粥。 折腾了一上午,她是有些饿了,孟云卿点头,娉婷便端了鸡汤熬的粥上来。 "好喝。"粥是老夫人让秦妈妈吩咐炖的,她也喜欢。 娉婷就再乘了一小碗。 孟云卿心思便到了别处,趁着拿调羹的功夫,一面吹了吹调羹里的粥,一面好似随意问道:"昨日西院待客,二小姐那边去了吗?" 音歌点头,嗯,去了。 她也是今日听韵来提起的。。 孟云卿手中一僵,片刻,掩了情绪,"知晓了。" 由得孟云卿落水,大夫开了方子调养,翌日的请安,老夫人就吩咐免去了。 早饭过后,老夫人又唤了亲妈妈来看她。 见她精神气色尚佳,亲妈妈就欣慰点头,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了几句老夫人的交待。譬如,多卧床两日,多饮水,少吃些辛辣之物,就连她的一日三餐,老夫人都嘱咐小厨房做好了送来。 怕西暖阁这边伺候出差错。 孟云卿便从善如流。 她其实并无大碍,能听话,少让人操些心就可。 孟云卿深谙其中道理。 于是一天也过得清净。 西暖阁里有不少藏书,早前亲妈妈让人收拾的时候,她没动过。闲来无事翻阅,竟然发现里面有讲茶道的书籍,正好可以看看。 第66章 从前在珙县,孟府就有不少关于茶道经典的藏书,只是不及这里的多。 音歌就说,老侯爷在的时候,尤其爱茶,这西暖阁就是从前老侯爷常呆的地方。 孟云卿倒是头一次听说。 想来母亲煮茶的技艺也是同外祖父学的。 《以茶论经》,这本倒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夏日炎炎,苑子里有些闷热,还不如暖阁里凉爽。 她就拿了这本茶经,窝在小榻上读起来。 期间,侯夫人,二夫人,以及世子夫人都遣了丫鬟过来问候,她一一应对。 尤其是二夫人,还给她捎带了清凉消暑的水果,说是调养固然重要,解馋也要紧。 想来二夫人是个极有意思的人。 知晓她并无大碍,外祖母天天叮嘱她喝些清淡稀粥,她嘴里缺味,才会让丫鬟送些水果来。 孟云卿就让娉婷捎了些留下的果脯蜜饯还礼。 二夫人出身商贾,却精通人情世故。 事事从心,少有惹人不快,也难怪外祖母疼她,胜过侯夫人和三夫人。 她初来侯府,同二夫人交好也是应当。 如此一来,时间不觉也过得快。 临近晌午,苑子里有人声,音歌就道,"是二小姐来了。" 沈琳? 孟云卿有些意外,从小榻上下来,搁下书卷去迎。 沈琳正好领着思凡进屋。 思凡是沈琳苑中的大丫鬟。 外面日头热,一路是思凡撑伞过来的,入了外屋,就将伞收了起来。 思凡同音歌年龄相仿,又熟络,见到音歌,两人眼角眉梢就逗乐起来。 "二姐姐怎么来了?"孟云卿便领沈琳去内屋小坐。 "听说你昨日落水,过来看看。"她也不隐瞒。 正好寻了窗边的位置坐下,苑里有风,将好凉爽也不用打扇。音歌又取了凉茶来,给她斟上,沈琳莞尔。 "我苑子里有些栀子花,很好闻,之前听大夫说房里可以放些,心情好了,便痊愈得快些,就给你摘了些来。"沈琳言罢,思凡便拿上来一个白玉雕好的花瓶。 花瓶做工精致,应是上品。 瓶里是沈琳折的栀子。 的确好闻,孟云卿却之不恭。 "你看得什么书?"沈琳瞥到桌上的书卷,是孟云卿先前在翻的茶经,便大方递于她:"西暖阁里的藏书,之前没动过,正好看看。" 沈琳翻了两页便还回来:"你倒是有耐心。" 言外之意,她是看不进去的。 "二姐姐喜欢看什么书?"沈琳若是不喜欢书籍,方才便不会多问。 "游记。"沈琳应得畅快,"我喜欢看游记,最羡慕三哥,他是男儿身,可以随老师四处游学,阅览天下风光,知晓各处风土人情。我若是能同他一样,便是睡梦里都会笑醒。" "侯爷和侯夫人哪肯舍得?"孟云卿打趣,就算侯爷和侯夫人舍得,外祖母也是不舍得的。 沈琳不做作,人前也懂分寸。 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常,孟云卿却很喜欢她。 闲聊之间,又觉投机,话匣子便似打开了。 一旁,思凡和音歌安置好白玉花瓶,也差不多快晌午了。 音歌便道:"二小姐一道用饭吧。" "嗯。"沈琳爽快,"吃什么?" 音歌就道:"老祖宗吩咐小厨房熬的粥,今日熬的是瘦肉粥。" 沈琳便笑:"那我同云卿妹妹一道喝粥。" 如此"壮志凌云",一屋子的丫鬟都跟着笑起来。都晓喝粥无味,孟云卿都喝了两日了,她如此一说,倒划去了几分尴尬。 瘦肉粥配了些青菜,口味实在清淡了些。 沈琳随意闲聊:"明日姐姐要回门,姐夫也会一道回来,母亲和嫂子都在准备着。" 沈媛?孟云卿楞住。 沈媛嫁到尚书府,是顾尚书的长媳。 听沈琳言语之间,也有突兀的意味,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今日才准备,可想而知这次回门的突然。 沈琳在讲,孟云卿就也不打断。 "姗姗自然是要跟姐姐一道回来的,还有那三个捣蛋鬼。" 顾珊珊是沈媛和顾昀鸿的女儿,也就是沈琳的外甥女。 顾昀鸿还有三个儿子,不是沈媛亲生的,沈媛没有儿子,这三个儿子都挂在沈媛名下。 明日会同沈媛一道回来。 "真是浩浩荡荡的一家子。"沈琳话不禁感叹,明显话里有话。她乘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才慢慢喝了下去。 孟云卿也低头喝粥,没有接话。 沈家的家事,她多晓无益。 第67章 沈琳愿意说便说,她不会多问。 倒是音歌开口,"姑奶奶为何突然要回门哪?" 音歌自由在府里长大,又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旁人也都没拿她当一般的丫鬟看待。平日在养心苑里待的多,老夫人跟前也是什么话都听着的。 沈媛出嫁前,是侯府的大小姐。 大小适宜,老夫人都过问着,音歌知晓些也不稀奇。 大小姐嫁过去几年,一直没有儿子,不时会回侯府,找侯夫人出主意。 后来顾家的三个庶子过继到她名下,她回侯府的时间才少了些。 这次突然又要回门,音歌是有担心。 故而这般问,也不算唐突。 沈琳就道:"也不是旁事,咱们侯府不是来了位贵客吗?借助在侯府里,还听说拒了不少造访,顾侍郎何等精明,自然是要接着各种名目来的。"沈琳顿了顿,又道:"不止顾侍郎,连顾昀寒也要来。" 顾昀寒,孟云卿僵住。 送到嘴边的调羹,滞了滞,又放下。 "怎么了?"沈琳见她出神。 孟云卿就道,无事,只是之前就听三表哥提起过顾昀寒,有些好奇罢了。 沈琳就笑:"三哥是很喜欢她,京中仕女就属顾昀寒天下无双。" 明显调侃,孟云卿忍不住摇头,沈修颐哪里至于。 沈琳又道,反正我不喜欢她,你见过之后便知晓了。 孟云卿低头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碗中。 她没有见过顾昀寒。 只记得上一世,沿路的亭台楼阁,轻纱幔帐,布置得风流韵致,撩人心扉…… 她实在不愿再想,遂又问道:"婉婉好些了吗?昨日本是要去看她的。" 沈琳果然应道,小孩子,三两日便好了,只是大夫说将养几日更好,免得伤害才好,又转热寒,小孩子吃不消。 也是。孟云卿赞同。 "早些时候,听说我要来西暖阁,还吵着要一道来呢!婉婉很喜欢你,连嫂子都这般说。" 孟云卿便笑,她是很喜欢沈婉婉。 "嫂子说,等隔两日她好利索了,再带她来西暖阁。那时候,双胞胎也回来,再带他们一起来。" 双胞胎? 孟云卿才恍然想起,沈修颐同她说过的额,世子和世子夫人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的,比婉婉大些,是老夫人的小金曾孙。 冯国公想念外孙了,就接了双胞胎去国公府小住,还未回来。 所以孟云卿还没见过。 听说两人长得一模一样,老祖宗都分不清楚。 沈琳就道:"幸亏明日不在,不然再加上顾家那三个小家伙,整个侯府东院都能掀了顶去。" 明知她说笑,孟云卿也道,热闹些好。 前一世,她就是过得太冷清了。 沈琳就笑:"云卿,你同祖母一样,都喜欢热闹。" 音歌机灵上前:"二小姐,再乘一碗。" 她碗里空了,音歌才问。 "好,我在云卿这里多吃些。" 思凡就也笑起来,"表姑娘这里还能少了您的?" "再多乘一碗。"孟云卿就趁火打劫。 "别别!"沈琳赶紧唤住。 音歌和思凡就险些笑道岔气。 孟云卿嘴角微牵。 前一世,她很少与同旁人走动,连说体己话的人都少有。 沈琳却不同。 思及此处,苑里响起脚步声,音歌去看,来得竟是沈琳苑中的小丫鬟。 "侯爷上朝回来了,要见二小姐,让我来西暖阁看看。" 父亲? 沈琳倒是意外,只得起身辞别,"那你好好养着,我回头再来看你。" 嗯~孟云卿送至暖阁外。 晌午过后,日头正盛,沈琳不要她再送了,她才折回来。 娉婷正好收拾完碗筷。 外头有婆子进来,说是有给表姑娘的信。 给她的信? 孟云卿纳闷,她来京中才三两日,熟识又不多…… 音歌递了上来,信封上,字迹刚劲有力,落款是卫同瑞。 卫同瑞给她的信,孟云卿是有些意外。 但在京中,除了侯府之外,她认识的也只有卫同瑞和韩翕两人。 韩翕平日里巧舌如簧,终日妹妹长妹妹短,她倒还以为会是韩翕会先捎消息来,没想到却是卫同瑞。 但无论如何,收到卫同瑞的信,她还是愉快的。 信竟然罕见得有些长,决然不像卫同瑞平日里的雷利的作风,她端了茶盏,卧在软塌上拆信。 只读了几行便笑起来。 第68章 原是早前,卫同瑞说起母亲寿辰,向她讨教送什么。 他和父亲常年军中,心思不如女儿细腻,送的东西不外乎都是金银首饰之类,年复一年,实在了无新意,卫同瑞才想起问她。 她当时想,将军夫人信佛,是心慈之人,卫同瑞和卫将军又常年戍边,不在身边,应当时常想念。 不如,送只可爱些的猫咪打发时间? 猫?卫同瑞当时就惊住。 虽然京中不乏养猫的贵妇,但军营中的猫就是防鼠屯粮用的。 猫有灵气,又可以常伴将军夫人左右,将军夫人逗弄猫咪,可以纾解思念之情,送只猫咪就好。 她如是想。 卫同瑞就不置可否。 放在平日,他哪里会想到这类主意。 什么样的猫咪可爱?他实在想不出。 彼时她正在学骑马,就摸着马头,道,肥实些的,笨些的,要有一对漂亮的眼睛,和软软的肉垫爪子,最好还有全白色的毛。 她摸着"日初"。 他就全然脑补出了一只以马为原型的巨型肥猫。 ☆☆☆ 于是犹疑再三,还是托人弄了只敦厚肥实的纯色白猫。 没想到母亲竟然喜欢得不得了。 不仅喜欢,还拉着他一道逗猫,弄猫砂。 他少有陪她。 母亲其实欢喜。 后来问起哪位姑娘的主意?他是她生出来的,性子也了然,母亲知晓他想不出来这样的心思。 他就如实应到,定安侯府的表姑娘,路上遇到,正好一道回京。 母亲就笑,那要替她好好谢谢孟姑娘。 他从善如流,便写了这封信来。 孟云卿莞尔。 信封里还有一张帖子。 卫同瑞说,将军夫人特地拟的,邀请她到时候务必来将军府。 她本来就是要去的,将军夫人有心了。 她微微起身,唤了音歌取了笔墨纸砚来。 音歌手脚麻利,不出片刻,东西就在案几上布好。 她从未见过姑娘写字,也是好奇。 一边磨墨,一边打量。 孟云卿提笔,字句简练,大致是说,能尽心意就好,届时一定去。顺便又问了问那只猫的近况,取了什么名字,是公猫还是母猫,有多大了,是否怕生,等等等等…… 总之,她对那只白猫很是好奇。 总觉得卫同瑞这样的性子,挑出来的猫,会不会特立独行。 末了,还是不忘问将军夫人好。 落笔,放在一侧凉了凉。 等墨迹干了,再放到信封中。 正巧布了纸笔,想起许久没有动过笔,正好练字。 她过往就不喜欢练字,加上前一世在平洲,她其实生疏,便写得很慢。 音歌一边磨墨,一边凑上前看,不由呆住:"姑娘的字,写得真好看……" 字迹娟秀,绝非朝夕之事,是有几分功底的。 音歌其实刮目。 府里要属三公子和二小姐的字写得最好,都是侯爷亲自教授出来的。 老夫人那里有三公子和二小姐的笔墨,她看得多了,也能断出长短。 二小姐凭着一手好字,在京中素有才女的名声。 而姑娘的字,怕是比二小姐的还要好些。 音歌就很是惊叹。 恰好方才的书信墨迹干了,娉婷上前整理,便朝音歌道:"姑娘的信,可是老爷手把手教的,只是姑娘从小就懒,只喜欢煮茶,字练得就少。" 孟府的老爷? 音歌踟蹰。 孟府的老爷,就是姑爷,老夫人那里少有提起,便是她日日伺候在老夫人身边,都不了解姑爷是怎样的人? 府里从未言明,却总觉得对姑爷的事讳莫如深。 在侯爷那里似乎更为忌讳。 老夫人有时会私下同亲妈妈谈起,但也仅限于老夫人和亲妈妈之间,连她都不让听。老夫人和亲妈妈念叨,就将她支开。 府中好奇的人很多。 但都不敢私下谈,私下说。 她也只听说姑奶奶当年是正经嫁出去的,她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姑爷和姑奶奶会十几年都不和府中联系。 老夫人是真疼姑娘。 从侯夫人待姑娘的亲厚态度,侯爷应当也是极疼妹妹的。 她不敢多猜,侯夫人的下人们也不许嚼舌根。 她不是侯府的家生子,是**岁的时候被侯府买来的,就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过去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隐约是好多年前,京中生了事端,牵连了好多高门邸户,人心惶惶。 姑奶奶貌似就是那年出嫁的。 第69章 ☆☆☆ 音歌不敢再去多想,正好见娉婷用浆糊将信封糊好。 孟云卿就让娉婷给安东,让安东送去将军府。 侯府的内院少有家丁和粗使的小厮,安东是她带来的家仆,旁人不好用,就让安东在马车房帮忙。沈修颐也交待过,若是表姑娘有吩咐,就先去忙孟云卿那端。 安东正好去一趟将军府跑腿。 信让娉婷送走,孟云卿这里没有旁的事情。 继续练了会儿字打发时间,稍晚些又收起,继续看了会儿《以茶论经》打了小盹儿。 ☆☆☆ 晚饭过后,世子夫人过来一趟,见她精神气色都好,就放下心来。 前日听说孟云卿在养心苑给老夫人煮茶,老夫人很是喜欢。白日里,沈琳也来过一趟,也说起孟云卿在西暖阁看茶经。世子夫人便带了好些茶叶过来,给她打发时间用。 孟云卿感激。 她只带了茶具,茶叶还是早前外祖母屋内的。 世子夫人送来的茶叶,她很喜欢。 "明日姑奶奶回门,要先去老祖宗那里请安的,她没见过你,方才的信里也多有问起。你身子可还爽利?" 是问她明日去不去? 孟云卿心底澄澈。 她在西暖阁养病,她若不去旁人也不会说何,但若是她不去,姑奶奶就会来西暖阁看望她。 沈媛并非一人回门,诸多不便。 她要是如此,倒显得矫情。 孟云卿就点头应道:"会去的。" 世子夫人就也点头。 闲话几许,世子夫人辞别,还要回芷兰苑照看婉婉。清风晚照,庭院里也不算热,大夫也嘱咐她多活动活动,便一路送到世子夫人到东院外。 回来时候,院子里很静。 月华拢了白纱,映在身上剪影出清秀的轮廓。 她步子迈得很慢,小道间,偶有清风拂过,就将她鬓间的耳发撩起。 露出眸间的秋水潋滟。 她不想见顾昀寒。 但似乎越是不想见,却越躲不过去。 命运也许就是这般玩笑。 她从来不是笨的人,她看得透,却不点破。 直至那枚冰冷的簪子缓缓刺进胸前,往昔的浮光掠影如走马灯般逐一亮起,又逐一熄灭,直至尾声模糊,与她而言才似一场冗长的拖沓搁浅解脱。 莫大过于心死。 ☆☆☆ "姑娘?"见她驻足良久,音歌随口唤了一声。 孟云卿回过神来,音歌少有见她如此。 "姑娘可是还有些不舒服?"音歌担心。 她莞尔摇头,前尘往事就如旧梦,就如走马灯般,再是漫长,也需走到尾声。 "音歌,同我在花园走走吧,正好消食。" 音歌点头。 东院的花园同西院不同。 西院镜湖边,花开娇艳。东院里的鸣蝉声,却发衬得夏日里一抹宁静致远。 "音歌,你知道我娘亲从前住在哪个苑子吗?" 音歌道,"就在咱们东院,姑奶奶出嫁后,苑子一直空着,老祖宗还是让人打扫着。" "去看看吧。" 音歌应好。 听雪苑,弄梅赏雪,倒和娘亲的性子贴近。 只是物是人非,苑里已经没有人伺候。 "姑娘小心台阶。"音歌扶她。 入了苑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沈修颐口中的暖亭和腊梅树,像极了珙县家中的陈设。 孟云卿愣愣伸手,抚上眼前的这颗腊梅树,应是有些年日了。 孟云卿缓缓收手,"去屋里看看吧。" 音歌颔首。 屋子在暖亭后,方才挡住还不觉得,眼下才见到屋内隐隐有灯火。 孟云卿诧异,音歌也错愕,听雪苑应当少有人来才是。 "姑娘,我去看看。" 音歌快步上前,孟云卿紧随其后。 屋内房门半掩,灯火昏暗,能隐隐听到低声说话的声音,音歌伸手敲了敲,才缓缓推开房门。 屋内坐着之人,便纷纷侧目。 "老祖宗?侯爷?" 音歌自然意外。 孟云卿也怔住。 老夫人方才眉头微皱,见到时她,才稍稍舒缓:"云卿?" 而堂中另一人,约莫四十多岁,身上的朝服还未褪下,脸上有微微胡渣,一双鹰眼深邃悠远,仿佛一眼将她看穿。 她心中微凛,福了福身,唤道:"外祖母,侯爷。" "孟云卿?"定安侯开口问她? 声音浑厚有力,不似沈修文和沈修颐,一听便有着掌控朝堂的城府。 第70章 孟云卿颔首。 "抬头。"定安侯言简意赅。 她照做,只是觉得对方眼光犀利,她害怕同他对视。 定安侯眉间凝重才舒缓下来:"很像。" 很像? 定安侯一句话,孟云卿惊愕不已。 从她到侯府起,几乎所有都说她同娘亲不像,便是外祖母也只是说,她眉眼处才像娘亲而已。而定安侯却一句笃定,语气不似有假。孟云卿心头一紧,她能想到的是——定安侯口中的像,不是说她像娘亲,而是父亲?! 定安侯见过他父亲? 孟云卿如何不惊奇? 自从到侯府,大家对她嘘寒问暖不少,再多提及的就是娘亲,仿佛知晓父亲的人很少。 定安侯此举,无疑在她心中掀起了巨大涟漪。 听定安侯这么一说,老夫人就也怔住,脸上的惊愕分毫不比她少。 孟云卿突然想到,兴许外祖母也是没有见过爹爹的,所以定安侯的一番话,外祖母也才如此错愕。 很像…… 老夫人眼中微澜,有些氤氲浮上,便转移了话题:"秦妈妈呢?" 她同侯爷在屋内说话,秦妈妈应当在屋外候着。 音歌摇头,没见着秦妈妈。 定远侯道:"方才母亲咳嗽,让秦妈妈去取药了。" "老糊涂了。"老夫人感叹,摆摆手示意孟云卿过来,"快扶你家姑娘坐下。" 音歌听话上前。 孟云卿就在离他二人不远处坐下。 外祖母同定远侯在听雪苑,说得应是娘亲和她的事,她不多问。 还是老祖宗先开口,"怎么来这里了?" "大夫让晚饭后散步消食,我想来母亲住的苑子看看,就让音歌带路了。" 老夫人点头,"可有好些?" "回外祖母的话,都好了,晚上还喝了两碗粥。" 一句话把老夫人逗笑,老夫人方才眼中的情绪也隐去了不少。 "这是你大舅舅,从前没见过。" 便是让她改口,孟云卿从善如流,"舅舅。" "嗯。"定安侯应声。 "方才我还同你舅舅说,你年级也不小了,该说亲了。" 说亲? 孟云卿迟疑半分,"母亲去世不久,还要守孝。" "只是说亲,不耽误守孝,等三年一过,你也及笄了。"老夫人是有打算,"我同你舅舅在商量你的婚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在京中,她见过的人总共没有几个,外祖母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 果然,"你同你三表哥处得还好?" (⊙o⊙)… 沈修颐? 孟云卿全然僵住,不可思议般看向老夫人,又望了望定安侯。 他二人都看向她。 孟云卿才晓外祖母不是玩笑。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直接婉拒,拂了外祖母心意?不置可否,外祖母在有心撮合如何办? 眼神中就有为难,便局促得很。 还是定安侯开口解围,"母亲,过些时候再说吧,云卿刚到府中也不久。" 原来,只是外祖母的主意,定安侯并没有定下来的意思。 孟云卿心中微舒。 老夫人却拢了拢眉头,"我是担心那个宣平侯。" 一句话,点到为止,孟云卿耳朵便又竖起来,同段旻轩有何关系? 是怕段旻轩……才着急张罗她和沈修颐的婚事…… 定安侯也蹙眉,"可是有人在母亲耳根前吹风?" 老夫人连忙摇头。 一样的话,楼氏昨夜才同他说过,定安侯心知肚明。 "宣平侯是苍月国中之人,只是在府中暂住两日而已,苍月和我燕韩不同,宣平侯府在苍月国中地位远非一个定安侯府可以比拟的。门不当不户对,绝非侯府姑娘的良配。" 这袭话说得极其清楚,就是说与老夫人听的。 孟云卿倒觉定安侯是个明白人。 她先前也猜到几分侯夫人的意思,还以为是定安侯的意思。 而定安侯方才那席话,就是说得明明白白,定安侯府的女儿不会攀到定安侯去。 老夫人不解:"可是,不是说,琳姐儿……" "楼氏妇人之见,母亲勿跟着参和。"定安侯斩钉截铁,"宣平侯不会在京中待太久,邀请他留在侯府是殿上的意思,殿上自由安排,多余的动作,侯府一分都不要多做。" 殿上的意思,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朝堂之事,不是她一个深闺妇人可以参和的。 幸好定安侯提醒,险些办了傻事儿。 第71章 定安侯又向孟云卿道:"宣平侯是个有分寸的人,若是他再来寻你,你应付就是。" 言外之意,对方不会唐突,她也不要怠慢。 孟云卿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定安侯全然没有撮合沈琳和段旻轩之意,那她便不会担心段旻轩稀奇古怪举动,让她和侯夫人,沈琳之间生了间隙。 见她脸色舒缓,定安侯知晓她同宣平侯间并无旁的瓜葛。 屋外,脚步响起,秦妈妈取了药回来,正好同守在屋外的音歌说话。 屋内的这个话题便戛然而止。 孟云卿是聪明人,也缄口不言。 秦妈妈端药来,老夫人喝了一半,一面忍不住摇头,这老毛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秦妈妈就给她顺背:"老祖宗,您好,整个侯府才好。" 秦妈妈说得也是,老夫人想了想,又把剩余部分喝了。 音歌就端了碗来给她漱口。 许是良药苦口,许是心里缘故,老夫人喝完药,果真没先前咳得凶了。 "母亲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媛姐儿回门,还要再折腾一场。"定安侯心细。 老夫人就点头,反正她今日该谈得也谈了,宣平侯那端的顾忌也了了,她放下心来。 定安侯使了眼色,秦妈妈就上前扶老夫人从榻上起来。 听雪苑离养心苑不远,回去倒也快。 "我同云卿再说话儿。"不待老夫人开口,定安侯先出声。 也好,老夫人宽心,"同舅舅说说话,他早前是最疼你娘亲的。" 孟云卿点头。 外祖父过世得早,侯府一直是定远侯在支撑。长兄如父,她不止一次在外祖母口中听闻,定安侯是最护娘亲的。 她不应同他疏远。 ☆☆☆ 两人并未在听雪苑久留,西暖阁就在不远处。 定远侯送她,便边走边聊。 音歌远远跟在身后。 "你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话题沉重,定安侯的声音便沉。 小时候的事了,她也应得淡。 又是短暂的沉默。 孟云卿直觉,定安侯应当是同爹爹熟悉的。 "等近日府中的事情一过,你每日抽出两个时辰,我请先生来给你教课。" 先生教课?孟云卿一头雾水。 大户人家的女子懂些诗书好,家中都会请教习来授课,也是浅尝而止。而定安侯口中的先生教课,便不是同一个意思,她以为听错。 来了侯府几日,她也知晓府中有学堂。 侯府中小一些的姑娘,譬如沈妍,沈楠和沈瑜都会去学堂念书。 沈琳和沈陶却不去了。 "不是府中姑娘们的学堂,是政史经纶,你都要学。" 政史经纶?孟云卿费解,她一个侯府的表姑娘,学男子学的政史经纶? 不怪她匪夷所思。 定安侯脚下驻足,"旁人可以不学,你要学。" 定安侯话中有话,却不同她再多说。 而这些仿佛都是从提及父亲后说起的,孟云卿心中越发好奇,却知晓如果他不说,她根本问不出半分端倪。 等到西暖阁,华灯初上,苑落里映得星星点点,很是好看。 "早些休息。" 她应好。 定安侯一走,音歌上前,感叹:"姑娘,真是少见侯爷花这么多时间在内院,还同姑娘说了这么久的话。" 孟云卿点头。 起初,她是有些怕定安侯的,尤其是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让她觉得可怕。 就像…… 后来的宋景城。 兴许经历朝堂之人便是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眼光便毒。 ☆☆☆ 晚些时候,唤了音歌和娉婷来伺候洗漱。 她有些睡不着,就窝在床上看《茶经》,她感兴趣的从来都是这些。所谓的政史经纶,她心中触得慌,却又从定安侯的一言半句里找不出蛛丝马迹。 明日还有沈媛回门的,免不了要折腾翌日。 再晚些,音歌就来催她歇下。 她只能将琐碎思绪抛诸脑后,顺手将《茶经》搁置到一侧。 音歌替她摇了摇蒲扇,"老夫人方才让翠竹过来,说让姑娘好好歇着,明日去晚些。" 她应声。 "姑娘先睡,夜里开始热了,我替您扇着。" 她也不拂了她的好意,嘴角牵了牵。 音歌熄了灯,夜很静,除了悠悠的风声,便只有鸣蝉的声音。。 翌日,不必早到养心苑,孟云卿起得也晚。 侯府的大姑奶奶回门要到晌午去了,老夫人特意让她在西暖阁多歇息一会儿。 第72章 洗漱过后,音歌来给她梳头。 她吩咐一声,普通些,不起眼的最好,她不想在侯府大姑奶奶回门的场合惹人目光。 衣服挑得素色,首饰也不带,她在守岁,旁人也不会落口舌。 音歌迟疑道,姑娘,若是太简单了些,旁人会觉得我们有意疏忽,反倒还惹人注目。 侯府毕竟是姑奶奶的娘家人,说是这回姑爷和顾府小姐也会到,府里的夫人和小姐们都盛装出席,也是侯府的颜面,姑娘这样反倒不好。 是她思虑不周,幸好有音歌提醒。 那还得郑重些。 音歌点头。 衣裳还是换了件素色,颜色稍稍偏淡些,首饰也从简,乍一看比刚才好了不少。 她不想乍眼,音歌就换了个简单的发式,配上她的珠钗。 也不觉搪塞。 末了,唇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铜镜前的小脸就出落得楚楚动人。 音歌就唤了娉婷来,"姑娘,是越看越美。" 娉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孟云卿心里隐约浮上不安。 她不是侯府的姑娘,是表姑娘,哪怕有老夫人百般护着。在侯夫人处,也会事事以府中的姑娘为先。 她暂住侯府,该知晓进退。 娉婷和音歌还在兴奋的叽叽喳喳,她拿起手帕,擦掉了唇上的胭脂,只留下了一层去出不了淡淡痕迹。 "姑娘?"音歌和娉婷都吃惊。 "都晓我大病初愈,唇色涂得太艳,反倒不好。"她一句话搪塞过去。 音歌和聘婷只好由得她去。 临行前,又让小厨房做了些点心和糖水之类。 音歌就道,"姑奶奶难得回门一趟,还不知道会在养心苑呆多久,姑娘先用些点心和糖水垫着。" 孟云卿也想起她初到侯府那日,似是耗了不短时间。 于是听话用了些点心,才同音歌一道去了养心苑。 今日姑奶奶回门,来的人多,孟云卿就只带了音歌一人。 ☆☆☆ 到了养心苑,偏厅中已经侯了一屋子女眷。 "哟,表姑娘来了。"二夫人招呼,"气色比前几日好多了。"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二夫人如是说,旁人也就跟着应和。 老夫人唤她倒跟前看了看,"是精神多了,去坐着吧。" 担心她身子单薄,站太久了。 孟云卿就寻了空位置坐下,侯府里的姑娘有沈琳,沈陶,沈妍和沈楠,沈瑜。 她的位置就留在沈陶相近处。 沈陶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几日不见,云卿妹妹越发标致了。" 众人就朝她看来。 她隐隐不安。 定安侯府哪里需要一个标致的表姑娘? 她又不傻。 于是笑容款款应道:"在西暖阁歇了几日,都是外祖母的小厨房熬好的粥,我又贪食,多吃了些,想必是胖了。" 四两拨千斤。 老夫人就接过话题:"胖些好,你就是太单薄了。" 二夫人就笑:"那还不简单,老祖宗啊,您的小厨房日后就给表姑娘备些进补的汤水送去。咱们表姑娘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老祖宗疼着,就出落得更水灵了。" 分明是玩笑话,老祖宗还是欢喜的。 旁人也就跟着赔笑。 孟云卿忽又想起那日,老祖宗说音歌的一席话——再胖些,你就嫁不出去了。 "好了就好,日后多来芷兰苑走动走动,婉婉今日还在提表姑姑。"侯夫人主动出声,她颔首应好。 闲话几许,不多时,有小丫鬟跑了进来:"老夫人,姑奶奶的马车到门口了,世子夫人在迎,该是不多会儿就来养心苑了。" 老夫人就理了理鬓角,这次姑爷陪同着一道回来,是大事,老夫人素来郑重,又让秦妈妈帮着看了看。 不多时,小厮来说方才就入东院了,快到养心苑了。 厅中的女眷就纷纷起身。 孟云卿不曾见过沈媛,但侯夫人调教出来的女儿哪里会差? 带着好奇,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入了苑子,片刻,就见一名男子扶着一个明艳动人的少妇入了偏厅。 沈媛同侯夫人长得像,不消旁人说,她就认出来。 音歌就在耳畔低声道:"扶姑奶奶的,就是姑爷,尚书府的大公子顾昀鸿,当今的吏部侍郎。" 顾昀鸿,顾尚书的长子,颇得当今盛宠眷顾。 他搀扶着沈媛进屋,细心又不失风度,看得出夫妻二人平日里相敬如宾。 都是高门子弟,郎才女貌,倒是对神仙眷侣。 "祖母。"沈媛福身,顾昀鸿也在扶。 第73章 明眼人就看出端倪。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见到孙女,欢喜涌上心头。 "母亲,二婶,三婶,各位妹妹。"她都问候到了,顾昀鸿也就依葫芦画瓢,一个不漏。 孟云卿就一眼见到侯夫人脸上的笑容。 "姗姗。"沈媛唤了声。 身后就冒出一个六七岁大的丫头,一脸古灵精怪模样。 "还不见过太姥姥。" 这是顾姗姗?顾昀鸿和沈媛的长女。 顾珊珊就上前磕头作揖,"姗姗给太姥姥请安。"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去摸她的头,她就弯眸笑。果然是年长些,比婉婉懂事不少。 趁着间隙,二夫人道:"姑奶奶这是?" 见她小腹微微隆起,说话时,也伸手抚了抚,二夫人心中有数。 顾昀鸿就道:"沈媛身孕刚过了三个月,特意回门来给老祖宗报喜。" "哎哟!"老夫人喜出望外,都快乐得合不拢嘴,沈媛生姗姗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后来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倒是府中的姨娘生了三个儿子,放在她名下,终究也不是亲生的。 她又有身孕,是大喜事啊! 老夫人慌忙挥手,"赶紧坐下,别站着了,小心身子。" 顾昀鸿就扶了她在老祖宗身边坐下,厅中的女眷纷纷贺喜,侯夫人也难得笑了许久。 这头招呼好,沈媛才看了看厅中,方才人太多她不好招呼,眼下,才向老夫人道起:"老祖宗,昀寒同我和昀鸿一道来的。" 顾昀寒? 顾尚书的掌上明珠,老夫人从前就见过。 沈媛如此说,顾昀寒就上前,"见过老夫人,各位夫人。" "前两年见顾丫头的时候,还不点高,眼下已经是大姑娘了。"言辞之间,老夫人还是喜爱的。 顾尚书和定安侯同朝为官,两家又是姻亲,老夫人对顾昀寒自然客气。 "老夫人才是神采奕奕。"顾昀寒回礼。 "顾丫头,快坐。"老夫人吩咐,子枝就扶了自家小姐在首位上落座。 顾昀寒名满京城,不曾见过的也多多少少听过。 不怪乎顾尚书疼爱,这等相貌,放在京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顾昀寒落座,厅中沈媛同其他女眷说话,她就转眸打量。 沈琳和沈陶她是认识的,其余几个沈府的庶女,也入不得她的眼。 只是眼神扫到沈陶身边时,楞住片刻,侯府何时又多了一个姑娘? 正好沈媛问起,"云卿妹妹呢?" 孟云卿就起身,"媛姐姐。" "这就是云卿妹妹?"沈媛有些惊喜,衣着虽然素净,却隐约能看出清秀轮廓,"沈芜姑姑的女儿,出落得和姑姑一样标致。"于是又转向顾昀鸿道:"这就是我同你提起的云卿妹妹,侯府的表姑娘。" 侯府的表姑娘? 顾昀寒拢了拢眉头,再一细看,又觉几分眼熟,似是在何处见过。 子枝却先认了出来。 继而楞住,是她? 顾昀寒投去疑惑目光。 子枝就悄声道:"出云坊那个野丫头。" 子枝不可思议,"原来还是侯府的表姑娘呢。" 顾昀寒就也认了出来。 恰好孟云卿同顾昀鸿打了招呼,沈媛又朝孟云卿道:"云卿,给你介绍,这位是尚书府的大小姐,顾昀寒。" 孟云卿缓缓转眸。 方才她进屋,她有意回避,便没有特意去看。 而眼下,四目相识,就都楞住! 是她? 出云坊遇到的那个姑娘? 孟云卿想起,她同娉婷离开了出云坊后,段旻轩还处处为难,最后还让段岩买了人家所有看上的画扇,送到她这边来,就是为了解气。 眼下那堆画扇还在西暖阁箱子里锁着。 段旻轩也在西院作客。 孟云卿只觉世界太小了些。 小到原来在凤城,她就已经见过顾昀寒。 小到不经意间的一个照面,就可能是——顾昀寒。 沈媛怔住,见她二人都没出声,反倒是打量起对方。 还是顾昀鸿解围:"昀寒,你和孟姑娘认识?" 只能有这般解释,顾昀鸿的猜测不无道理。 顾昀寒莞尔:"嗯,方才认出来,早些时候去凤城,和孟姑娘见过面。" 哟,这般巧,厅中都是惊叹之声。 沈媛就更放心,"原来如此,昀寒和云卿妹妹认识更好,日后还能玩到一处去。" 孟云卿没有没有接话,只觉晌午的阳光委实有些刺眼。 由得厅中说了不久,侯夫人上前打断:"侯爷盼你们许久了,去西院请安吧。" 第74章 老祖宗在这里,所以沈媛和顾昀鸿是先来的东院。 但定远侯在西院,岳父在西院,顾昀鸿应当去拜会。 "快去快去,别耽误时间了,媛姐儿有身孕在,早些用饭。"老夫人叮嘱。 顾昀鸿就扶了沈媛起身。 顾昀寒也跟着起身,牵了姗姗跟在身后。 几人向老夫人行礼辞行。 老夫人就笑呵呵点头。 侯夫人,世子夫人和沈琳都是大房一门,也都要一同去西院。偏厅里就剩了二夫人,三夫人,和几个小姐,姨娘们。 "就我们娘几个,让秦妈妈备了些饭菜,大家随便将就些吧。" 老祖宗备了饭,女眷们就都在养心苑用饭。 孟云卿心猿意马,旁人问起她才应声,一直低头,到最后竟然吃了不少,有些涨肚。 二夫人就道,云卿就应当多吃些,侯府这么多姐妹,没瞧着哪个比你还单薄的。 孟云卿就笑。 老夫人果真又给她夹菜。 孟云卿哭笑不得。 ☆☆☆ 老祖宗有午睡习惯,饭后各房的女眷就各自散了。 音歌撑伞,送她回西暖阁,路上就道:"姑奶奶和姑爷一道回门,该是会在家中住上两天,顾小姐也在。京中的小姐们平常就会相互走动,家中也会安排些小聚会。眼下,顾小姐同姑奶奶去西院了,明日世子夫人应该安排了聚会,咱们侯府的小姐们怕是都要去呢!" 孟云卿错愕,她早前没有听说过,音歌一提,她才知晓。 她实在不想同顾昀寒一处。 但世子夫人相邀,又有沈媛的面子,她要如何推脱? 眼下,心情就有些遭。 等到西暖阁,还未进院子,就见到娉婷一脸惶恐得在苑门口徘徊。 音歌唤了声:"娉婷。" 娉婷才乍一下抬头,小跑迎了上来。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孟云卿问。 娉婷咽了口口水,理了理情绪,伸手指了指身后:"宣平侯……在苑子里……等……" 宣平侯?音歌也免不了吃惊。 孟云卿顺势望去,果然见到段旻轩在树荫下石凳上悠悠然坐着,手中捏了本书在读,看得悠闲自得。听到这厢的声音,抬眸看她,笑眯眯问候了声:"孟姑娘。" 身后,是一副苦瓜脸的段岩。 孟云卿有些无奈了,侯府那么大,偏偏来西暖阁捣乱做什么! 西暖阁究竟是她的苑子,对方是客,定安侯也交待过不要怠慢,她只得硬着头皮踱步到苑中。 "孟姑娘不欢迎我?"也只有他能问得出口。 知道还问。 孟云卿就差直接应"是"。 他又话锋一转:"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侯府哪里安静些,今日西院好吵。" 好吵…… 段岩头都疼了,分明在别人家中借助着,还嫌弃主人家太吵…… 丢人,段岩恨不得掘地三尺。 孟云卿嘴角抽了抽。 他便放下手中的书卷,一本正经道:"好饿,有午饭吃吗?" 啊?孟云卿怪异看他。 不待段旻轩应声,肚子便张扬得"咕噜"叫起来。 这场面委实尴尬了些,孟云卿脸都绿了。 段旻轩就也怔了怔,既而笑了笑,竟是少有的窘迫,但这少有的窘迫也似乎理所当然一般,理直气壮得看着她。 饿!肚子再次"咕噜"响起。 这次便是连音歌和聘婷都听不下去了。 孟云卿转眸看向音歌,午饭的时间过去好久,她不知道小厨房里是否还有吃食。 音歌就小声道:"晌午在老祖宗那里留饭的,小厨房就没做,应该……还有些早上留下来的点心和糖水……" 是当时给她垫肚子用的,都不知正经的吃食。 孟云卿有些为难。 有人耳朵却尖,"糖水好,点心也好,我不挑食。"说得不以为然。 音歌咬了咬唇,虽说如此,对方可是宣平侯啊,太寒碜了些。 孟云卿便出声:"先拿些点心和糖水上来,再让小厨房做些东西来。" 音歌点头,正欲转身,段旻轩开口:"要糯米鸡,糖醋排骨。"他也倒是不讲究,不客气,"前日侯府有做,糖不要多,醋不要酸,口感适中。" 音歌惶恐点头。 孟云卿就看他,怕是鬼畜病又犯了。 "糖水要热一热,怕要稍等些时候。" 孟云卿颔首。 音歌就去办。 "孟姑娘坐。"他倒更像主人家一些,娉婷正好取了茶折回。 第75章 孟云卿落座,随意瞄了瞄他方才放下的书卷,仿佛正是这两天她在看得那本《以茶论经》。先前她和音歌没有回来,段旻轩独在苑中无聊,娉婷就拿了这本书给她。 孟云卿想起珙县时候,他让她泡过几壶茶,应当是知晓茶道的,只是并不精通。 他在看茶经也不意外。 段旻轩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又随手拿起这本《以茶论经》,翻了翻:"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这本书,老爷子还说他那里的是孤本。"言语之间,分明对这本熟悉得很。 孟云卿却有些意外,孤本? 她应道:"珙县家中有一本,这本是外祖父留下的。" 段旻轩笑了笑,他口中的老爷子也是他的外祖父。 他没有多说,只是应了句,"那巧得很,老爷子还以为他那里的是孤本,如数家珍。" 言罢,端起茶盏,悠悠饮了一口,又缓缓放下。 "我自幼是老爷子养大的,他就好茶茶水水这些东西,只能投其所好,所谓的"孤本"还是我寻了好长时间寻到的,谁知你这里就有两本。" 他说得风轻云淡,孟云卿却楞住。 从小是老爷子养大的,那多半便是双亲不在了。 孟云卿就也低眉饮了口茶,心思玲珑,便一语带过,"老爷子喜欢喝什么茶?" 她头一次主动同他说话。 段旻轩嘴角略微勾起,"喜好不一,同他的人一样,阴晴不定,一日一个心思……"他如此形容老爷子,孟云卿却觉倒像说得他自己一般。 爷孙俩想必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怪脾气,只是双方都浑然不觉而已。 思及此处,孟云卿不免一笑。 她少有在他面前笑。 他便也不觉多言:"老爷子一辈子征战沙场,等到老了才开始学旁人附庸风雅。他身子不好,脾气又倔得很,他喜欢便由得他去,家里堆的茶快赶得上一个茶庄的私藏了。" 老爷子的形象描绘得栩栩如生,孟云卿莞尔。 恰好音歌热好了糖水和点心,跟在身后的小丫头就端了上来。 孟云卿是主人,只能作陪。 她中午用过饭了,便动了动筷子,随意尝了两口。 正餐还要等些时候,她抬眸打量段旻轩,吃得斯文。 应是家中教养严苛,食不言寝不语。 她就也不说话。 不多时,小厨房做好的糯米鸡和糖醋排骨端了上来,他也安静吃菜。 ☆☆☆ 孟云卿只觉这个时候的段旻轩再正常无比,全然没有鬼畜的影子。 许是他一日中最正常的应当就是吃饭的时候了。 孟云卿咬了咬筷煮,她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这般想。 尚在走神,只见对面的人合上筷子,整理端正放在一侧,便知晓他用完了。 娉婷就上来收拾碗筷。 音歌在身后道:"姑娘,去外屋歇会儿吧,过了晌午,苑里日头大。" 嗯,她点头。 她平时没有午睡的习惯,这两日午饭后,就在西暖阁的苑内散散步消食,然后窝在小榻上翻书。 今日有在段旻轩在,看样子一时半刻也会赖着不走。 她没办法去小榻上舒服窝着,就在外屋的案几上坐下。 前日里沈琳来,说起喜欢看游记,她有些好奇,就在书架上挑了一本游记来看。 游记上有字迹批注,该是外祖父留下的。 她昨日看了不些,今日正好继续。 她在案几这头,段旻轩就在书架前挑书,很安静,也不说话。 孟云卿就想起他是个爱清净的人,最厌恶的便是他想要清净的时候,旁人吵。 她也不知他挑了一本什么书,书架前有摇椅,他正好可以用。 于是各看各的,互不相扰。 孟云卿有时抬眸看他,他看书的时候专注,心无旁骛。 孟云卿只觉他也不是特别的招人烦。 若是哑巴,就更好些。 思及此处,自己都觉魔怔了些,摇了摇头,继续看书。 音歌和娉婷来换了几次茶。 她也听他问音歌,是否有笔墨。 音歌就点头去取。 他那里是摇椅,写不了字,孟云卿这端是案几,就起身让他。 摇椅和案几离了些距离,孟云卿也看不清他的字。 午间的风吹来,她慵懒打了个呵欠,正好在摇椅上,舒服摇了摇。 他正好多看了她几眼,这幅慵懒模样倒和平时见过的谨慎小心不同,青丝垂下,额前的刘海遮了那日镜湖边见过的美人印记,眨眼间,修长的羽睫倾覆。屋外的阳光洒了进来,好似镀上一层金辉。 第76章 她只觉他在看她,悠悠抬眸,正好遇上。 他笑了笑,恰到好处转眸去看一侧磨墨的音歌,"还有旁的笔吗?" 有,音歌也老实,听话去取。 他便低头写字,不再看她。 孟云卿思绪忽然飘到远处。 她小时候,爹爹和娘亲就是这般看书写字,互不相扰,她有时犯懒,就窝在娘亲怀里睡觉,等一觉醒来,却发现呆在爹爹身边。 ☆☆☆ 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久到她都以为记不清的时候,偏偏就这般想起了。 就似有沙子迷了眼睛,氤氲浮上眼角。 段旻轩就看她。 她敛了敛眸间气息,好似随意般问起:"方才你说老爷子征战沙场一辈子,那你上过沙场吗?" 不过是转移话题。 不想他真的点头。 "不像。"孟云卿有些吃惊,这句是实话。 她脑海里的的将士模样,都应当是如付云,卫同瑞和沈修武这般模样——其实她认识的也无非就这三人,但似乎都与段旻轩不一样。 "哪里不像?"他反问。 她忽然间也说不出来,书卷捏在手心间,躺在摇椅里思忖。 半晌,才憋出一句:"太白了。" 这便是她冥思苦想的成果? 段旻轩忽然便笑了:"这话老爷子也说过。" 她就也跟着笑起来。 分明是玩笑话,他也应得出来。 由得一席玩笑话打趣,只觉关系不同先前陌生。虽然还是各自看书写字,偶有的出声,也不似早前那般无聊。 ☆☆☆ 到了晚些时候,老夫人身边的翠竹来了西暖阁。 老夫人让人备了晚膳,请表姑娘一起去,说是没有旁人了。 "外祖母又请我吃独食。"孟云卿莞尔。 翠竹呵呵笑道:"庄子上在晨间才送来松茸和野鸡,老祖宗特意吩咐了晚上吃,说是要留着同表姑娘一道,嘻嘻。" 音歌也笑:"老祖宗最喜欢庄子上送的松茸和野鸡了。" "表姑娘收拾收拾,同我一道去吧。"翠竹笑嘻嘻打量四周,才见到外屋的段旻轩。 这不是……宣平侯吗? 宣平侯来养心苑拜见老夫人的时候,翠竹见到过,眼下在西暖阁见着,自然吃惊。 孟云卿一语带过,他来这些借些书。 翠竹就点头。 孟云卿便让她先回养心苑,她招呼一声再走。 翠竹应声。 临走时,还回头望了望。 她要去养心苑。 养心苑是老夫人住的地方,老夫人想单独同外孙女一起吃饭,他自然不便去。方才写得东西正好晾干笔墨,就让段岩收起来。 "我明日再来。" 孟云卿哭笑不得。 明日,世子夫人安排了府中姑娘们的小聚,她是不在的。 刚说完,又有些懊悔。 有人下午就说了,西暖阁这里清净,同她在不在也没有多大关系。 段旻轩就应声:"嗯,我知道了。" 果真如此,孟云卿摇头。 ☆☆☆ 她本来就要去养心苑,就送他出苑子。 正好经过那片碧油油的荷花池。 前几日还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这两日便开了不少,倒叫人赏心悦目。 音歌欢喜,"姑娘,明日可以摘些,让小厨房做荷叶包饭。" 段旻轩先说好。 孟云卿奈何。 恰好行至岔道,就此分开。 待得她走出很远,段岩终于忍不住开口:"侯爷,你这是闹得哪一出?" 段旻轩就笑:"照书上说的,先混进府,再混脸熟。" 段岩嘴角抽了抽,他近日还能看了什么好书?! 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 庄子上拿来的松茸和野鸡都很新鲜。 孟云卿少有吃野味,松茸红烧的野鸡,配上熬好的白粥,有滋有味。 见她爱吃,老夫人就给她夹菜。 她喜欢同外祖母相处,仿佛母亲还在时一般,有人呵护疼爱。 这一顿饭下来就不知不觉吃了许多。 撤了菜盘,上了些饭后水果,老夫人就问宣平侯的事情来,听说宣平侯今日下午在西暖阁? 孟云卿也不隐瞒,西暖阁有外祖父的藏书,他来借书看。 老夫人点头。 见她眼中没有惊慌之色,料想对方没有出格举动,便没有多问。 外祖母没有多问,心中还是疑惑的,孟云卿就开口:"约莫是媛姐姐今日回门,西院的人多,他嫌吵闹,来的时候还没吃饭,音歌让小厨房做的菜。" 第77章 她据实作答,老夫人心中满意。 这个外孙女,心如明镜。 老夫人就道:"明日世子夫人安排了你们姐们聚会。" 孟云卿颔首:"嗯,听说了。" "日后在京中,多和别的府邸的姑娘们走动,隔几日是将军夫人和尚书夫人寿辰,你也都去。" 孟云卿应声:"嗯,知晓了。" "还缺些什么就给外祖母说。" 孟云卿又只是应好。 老夫人就有些担心,她总是不说。小姑娘家,总需要一些首饰装扮,自己的这个外孙女,好似特别不上心,她看着干着急。就算要让侯夫人积极张罗和物色着,也总得打扮好看些才是。 孟云卿见她欲言又止,便开口转了话题:"祖母,媛姐姐可有说肚子里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老夫人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了过去:"侯夫人私底下给我说,找郎中看过了,是个大胖小子!媛姐儿嫁到顾家有些时候了,就姗姗这么一个女儿,虽然有三个儿子挂在她名下,始终不是嫡子。这回,菩萨保佑。" 孟云卿就想起,顾家的三个小家伙似乎没有来。 听沈琳前日的语气,也不是很喜欢他们。 蹭过饭,老夫人又让秦妈妈拿了一副玉枕来。 夜里太热,玉枕降火,正好给她用。 太过贵重,孟云卿还是迟疑了片刻,但毕竟是外祖母给的,她欢喜收下,"多谢外祖母。" "喜欢就好。"老夫人就乐。 ☆☆☆ 吃过饭,又陪着外祖母说了会儿话才离开养心苑。 今晚她吃得太多,要消食。 音歌就陪着在荷花池附近散步。 "姑娘不知道,这玉枕还是前些年侯爷送老夫人的,老夫人一直没舍得用,收箱子里,今日倒是给了姑娘。"音歌笑眯眯说与她听。 竟是这般缘故,孟云卿望了望远处,问道:"音歌,你可知道外祖母衣裳的尺码?" 音歌楞楞点头,她自然是知晓的。 "我想给外祖母做两件里衣。" "好呀,老祖宗知道了,一定欢喜得合不拢嘴。" "那先瞒着外祖母,明日里,让娉婷挑些合适的料子来,你帮忙看看外祖母喜欢的颜色,隔两日,等府里的事情都忙完,就开始做吧。" 音歌点头。 由得如此,回暖阁,就拉上娉婷商量此事。 时间便也过得很快,洗漱熄灯,一宿无话。 翌日,早起去养心苑请安。 她的"病"算是好了,西暖阁同养心苑离得又近,她不能比侯府里其他姑娘去得迟,免得落人口舌。 等到养心苑,老夫人还在用早饭。 许是昨夜睡得不太好,肩颈有些疼,秦妈妈在给老夫人按肩。 孟云卿就道,秦妈妈可否教我? 她来尽孝道也好。 秦妈妈从善如流。 她按得不如秦妈妈好,力道掌握得也不足,"我日后常来给外祖母按按,熟练就好了。" 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就知晓你孝顺。" ☆☆☆ 晚些时候,各房的夫人小姐们都聚到一处。 侯府里琐事不多,都有侯夫人看着,加上媛姐儿回门,西院还有诸多事情要处理,老夫人也不多留。 不过一盏茶功夫,就都散了。 世子夫人安排了游园子,媛姐儿嫁出去几年,难得回侯府走走。 正好姐妹们陪同一处,顾昀寒是客,也跟着沈媛一处。 倒是沈婉婉病好了,见到孟云卿,便扑了上来,"表嘟嘟。" 世子夫人和沈媛便乐起来。 孟云卿身子单薄,怕抱不动她,她上前来,孟云卿便牵了她的小手,"病都好啦?" 婉婉点头,"好了。" "好是好了,都瘦了一圈了。"世子夫人也心疼。 姗姗要稍大些,但一群人中就她和婉婉两个孩子。 婉婉同孟云卿一处,她便也嚷着要一处,让人哭笑不得。 孟云卿只能一手牵一个,倒成了带孩子的了。 镜湖很大,绕了一圈,天气变热了起来。 世子夫人在凉亭安排了茶歇,一群人便在凉亭处停下歇脚,饮茶。 沈媛同府中的姐妹许久不见了,就逐一问了问近况。 她是吏部侍郎顾昀鸿的夫人,顾昀鸿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地位自然不同。 就连沈陶也规规矩矩回话,不像平日里,更何况沈府的其余几个庶出姑娘。 沈媛同云卿相处时间不长,算不上亲厚,她问,孟云卿便答,也没有特别之处。 寒暄完,沈媛就同世子夫人聊起了京中各府的女眷的动静。 第78章 旁人听得认真,孟云卿就惊愕发现,原来沈媛口中的八卦,韩翕提过了十之**,真真是无人比的。 闲聊几许,丫鬟们换了几次果茶和点心,众人话题又回到了府中姑娘们的婚事上来。 "琳姐儿的婚事可有消息?"沈媛自然是关心的。 "老祖宗和母亲盯着呢。"世子夫人就笑,"都舍不得。" 沈媛便知晓她的意思,又悠悠笑道:"陶姐儿和云卿妹妹也到了说亲年龄了吧。" 世子夫人点头:"正好隔几日是将军夫人还是顾夫人寿辰,都会去的。" 这句便不言自明了。 "倒是昀寒呢?"世子夫人也关心一侧的顾昀寒。 沈媛应道:"母亲在张罗呢,你也知道,怕还要上面做主。" 世子夫人就点头:"都知道昀寒妹妹才貌出众,又受殿上和娘娘的宠爱,想来日后的夫婿也是人中龙凤。" 子枝就骄傲抬头,环顾四周。 顾昀寒莞尔,便低头饮茶,没有多说话。 沈媛也端起果茶饮了一口,随即道:"听闻宣平侯借住在侯府,怎么都没见到?本想去拜访的。" 沈媛这番话,便等于顾昀鸿的一番话。 孟云卿顿了顿,难怪有人要躲去西暖阁。 沈媛回门,只怕七分是报喜,还有三分是冲着段旻轩来的。 世子夫人笑了笑,"晚上母亲安排了宴席,届时便见到了。" 沈媛就点头,转眸看了看顾昀寒。 顾昀寒敛了目光,自顾磕着盘里的瓜子。 ☆☆☆ 世子夫人同沈媛还在说话,婉婉和姗姗便坐不住了。 都是孩子心性,好动。 在凉亭歇了这般久,有些无聊,就拉着孟云卿要去玩:"表嘟嘟,表嘟嘟……" 正好孟云卿也觉有些闷,就带了婉婉和姗姗去花苑里玩。 两个奶娘都跟着,一旁还有音歌照料,哪里会出什么乱子。 世子夫人和沈媛都放心。 "就喜欢粘着她表姑姑。"世子夫人奈何。 沈媛也道:"云卿妹妹有孩子缘。" 孟云卿淡淡笑了笑,没有应声。 她前世没有孩子,她喜欢婉婉的天真活波。 镜湖很大,两个孩子一处玩,就消停不得。 你追我赶,一会儿又要躲猫猫,还都拉着孟云卿。 两边的奶娘都在唤着,"小姐,别乱跑。" 便更像催化剂似的,两只小鹿越听跑得越欢畅,嘻嘻哈哈的声音萦绕着整个花园。 音歌看着都累,孟云卿却耐心得很。 "别摔着。"借住蹦上蹦下的沈婉婉,孟云卿启颜。 恰好顾珊珊在身后唤她,她应声转眸。 就是这一瞬间,仿佛见到一袭身影,由小厮领着,往西院去。 孟云卿全然僵住,脚下犹如万千蔓藤牵绊,忘了动弹。 "表嘟嘟。"婉婉都唤了好几声,直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 "姗姗姐姐叫你呢。" 孟云卿才俯身放下她,安抚了下顾珊珊,再转身望去,方才的小道上,再没见人影。 难道是她看错? "姑娘,怎么了?"音歌也看出端倪。 "没事。"她自顾摇头。 那道身影,化成灰她都认识,怎么会看错?! 前一世,宋景城入京应是三年后的事。 怎么会突然这么巧合出现在定安侯府? 孟云卿心中如缀了一块沉石,压得喘不过气来。 ☆☆☆ 回到凉亭,已是晌午,正好就在凉亭这边用饭。 她昏昏然不知如何吃完的。 等晚些,用过午饭,世子夫人说安排了几处折子戏,正好老夫人喜欢,就起身往戏台子去。府里许久没有听戏了,几个姑娘们都很高兴。 孟云卿便道,方才同婉婉和姗姗闹,有些出汗,回去换身衣裳再来。 世子夫人道好,让她快去洗漱,赶紧换身衣裳,小心沾染风热。 孟云卿恍然点头。 回西暖阁路上,孟云卿忽然开口,"音歌,你去打听下,今日上午,有哪些府外的人去了西院……见侯爷……或是世子爷。" 嗯?音歌意外。 孟云卿叮嘱:"别让旁人知晓。" 若有所思回到西暖阁,抬眼便见段岩在苑中候着。 片刻,孟云卿才想起段旻轩说过今日也会来西暖阁,她倒是忘了。 入了外屋,就见段旻轩再摇椅上看书,悠闲自在。 见到她,似是微微拢了拢眉。 第79章 她上前寒暄,算是巡礼问候。 段旻轩就道,如此早? 言外之意,不欢而散? 她摇头,没有,就是同婉婉跑了半上午,有些累,她们去听折子戏了,自己就回来歇一歇。 娉婷奇怪,怎么不见音歌? 孟云卿便道,她有些事让音歌去办了,怕是要有些时候才能回来。 娉婷就点头,正好说起天热了,老祖宗那里送了冰块来,她就让小厨房熬了些冰镇绿豆汤,夏日最是消暑解渴了。 先前就说给宣平侯看先乘上来的,正好姑娘也回来了。 孟云卿就道好。 她心不在焉,段旻轩看在眼里。 孟云卿踱步到书架前,站了许久,最后随手翻了一本,段旻轩一直看她,她都浑然不觉。 回到案几处,随手翻了几页,好似品读,也不出声。 心事全然写在脸上。 不多时,娉婷端了冰镇绿豆汤上来,段旻轩就放下手中书卷,尝鲜。 孟云卿的那碗就在案几一侧,她只清浅应了一声,也没动静,只是盯着手中的书出身。 段旻轩终日开口:"头一次见到有人是这么读这本书的。" 嗯? 屋内除了娉婷又没有旁人,段旻轩这句话是同她说的,孟云卿才合上书页去看自己拿的书。 《史策论》?心中有些愕然。 而更为愕然的是,她把书拿倒了,不仅拿倒,还有煞有其事了翻了十余页。 她心有旁骛,不言自明。 于是干脆也放下书来,去端一侧的冰镇绿豆汤来喝。 段旻轩也不点破。 "好喝,还要一碗。"他出声,娉婷就上前取了他的碗,"姑娘还要吗?" 孟云卿摇头。 待得娉婷储物,段旻轩又问起:"可是遇到不快的事情?"他也不避讳。 孟云卿楞住,继而点头。 她也不知为何应他,绿豆汤碗在手中,她低声道,如鲠在喉……就似一把簪子插进胸口。绿豆汤水入了口中,冰冷沁人,便连着心底都是冰凉的。 段旻轩怔住。 她形容得透彻,似是彻骨般的寒意。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平素太过谨言慎行的丫头,他是有刁难,她也大敌不过落荒而逃而已。 眼下这幅模样,不当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当有的神色。 孟云卿也似是反应过来,投来目光。 恰好娉婷又乘了一碗绿豆汤来,他接过,仿佛刚才都是孟云卿的错觉。 她也继续缄默。 一碗冰镇绿豆汤没喝完,屋外有脚步声。孟云卿远远看去,是有小厮来苑里寻段岩,就在段岩耳边轻声低语一番。段岩面色有些吃惊,而后打发走了小厮,就径直入了外屋。 段岩声音很小,她听不清段岩同段旻轩说了什么,就见段旻轩就搁下书起身。 她也放下绿豆汤碗。 "我明日再来。"他言简意赅。 孟云卿点头。 临到苑门口,他忽然驻足,回头看她一眼,还是欲言又止,同段岩一道出了西暖阁。 段旻轩一走,她也忽然看不下去。 "我去小榻躺会儿。" 娉婷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她也只道累了,眯一会儿就好。 只是在小榻上,她也闭目也睡不着。 那道身影,侧颜隐在镜湖边的小径中,就如梦魇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睡不着,就卧在小榻里出神。 重活一世,她也离开珙县,她没有去清平,为何还要在定安侯府遇到他? 记忆中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睛,就像烙印一般刺得她双目生疼,睁不开眼。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临到半下午,音歌才回来了。 "姑娘,方才去打听过了,晌午前是有几个要参加今年秋试的学子,拿了推荐信来见侯爷。秋试还有三两月,不少人会提前到京中,一方便熟悉环境好备考,另一方便多走动,看是否能得到朝中势力的垂青。咱们侯爷和世子爷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年年都有考生提前来侯府拜见侯爷和世子爷。" 秋试的考生? 孟云卿还在思量,音歌又道:"听说,光是今日上午就来五六人之多,西院那边的人说,今年才刚刚开始,来的都是眼生的人,还对不上号叫不上名字,怕是要过些时候,走动多了才知晓。" 音歌不过是个近身丫头,又不能明目张胆打听侯爷和世子爷的事情,方才那些都是丫鬟间听来的。 要问名字,怕是要侯爷和世子爷跟前的亲信才了解。 姑娘有吩咐,她不敢冒这个险。 孟云卿就点头,音歌这么做是对的。 第80章 她一个侯府的表姑娘,打听这么多事情,始终不妥。 "奴婢还听说,每年侯爷会挑些好苗子提携,日后若是高中了,就是侯爷的门生。所以秋试前,西院都免不了人进进出出,朝中都是如此,也算不得秘密。" 孟云卿记得,前一世,宋景城投奔过定安侯。 只是当时没有入定安侯府的眼。 后来辗转随上峰到了京中,才攀上了顾长宁一家,入了顾长宁门下,而后仕途平顺,平步青云。 "姑娘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音歌还是迷惑。 孟云卿摇头,在镜湖时候,见了好些人往西院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奇罢了。 既是朝堂上的事,不问也罢了。 音歌点头,"是的呢,侯爷特别不喜欢府里的夫人和小姐们问起这些。" 孟云卿颔首。 音歌打量了下四围,有些惊讶,"宣平侯不是说今日要来吗,也没见人影?" 方才有事来寻他,回去了。 哦,音歌这才点头,"对了,姑娘,世子夫人她们还在戏台子那里,你晚些时候去吗?" 孟云卿摇头,不去了,上午和婉婉闹得疯,有些累了,你让人去同世子夫人说声。 音歌听话照办,撩起帘子出了内屋。 屋内就剩了孟云卿一人。 ☆☆☆ 方才音歌一席话,孟云卿赫然想起。 前一世,宋景城年少时候便中过秀才,只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丢了功名,辗转奔波。 这一世,若是没有她,宋景城有功名在身,这个时候,应当上京会试。 所以宋景城比前一世提早三年出现在京中,并非巧合。 而是理所当然。 若是上京会试,那宋景城便是年少及第,远非当日那个丢了功名的落魄书生可比拟,兴许真会入定安侯的眼睛。 孟云卿攥紧掌心,唇间咬得发紫。 另一头,有朋阁有客造访。 来人是平阳王。 平阳王赵世杰来见宣平侯,沈修文耽误不得,遣了辉子去寻宣平侯,自己在有朋阁应付着。 沈修文是极有分寸的人,等到段旻轩回了有朋阁,便才起身告退。 赵世杰道谢。 "你来了?"段旻轩却不以为然,他在西暖阁呆得好好的,那丫头今日又怪异的,若不是赵世杰亲自来,他不会匆匆往有朋阁这厢赶。 "呵,不然呢?"赵世杰一脸讽刺,"顾长宁的儿子和女儿都一窝蜂的来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会不明白?"一面说,一面寻个地方落座。 段旻轩就笑:"那他没有定安侯聪明。" 赵世杰揶揄:"定安侯府是燕韩的名门世族,根基深厚,顾长宁不过是个平步青云的寒门学子,岂可同日而语?" 段旻轩也笑。 见他没心没肺,赵世杰只得开门见山,"你让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言及此处,顿了顿,段岩会意出屋去守着,不让旁人进来。 "说。" "那我可先说好了,只是有眉目而已,不是确凿之事,定安侯府在韩燕也不是朝夕之臣,能探得消息就不错了。你听说过十余年前的惠王之乱吗?" 段旻轩摇头,燕韩国中的事情,他哪来知晓。 更何况还是十余年前的叛乱之事? 赵世杰就道:"惠王是殿上的亲弟弟,从小天子国人,颇受先帝宠爱,太子之位都险些易主,殿上自然防他。十余年前,赶上天灾,西边的郡县饿死了不少人,赈灾的款项迟迟下方不来了,惠王就举兵叛了,当时这场叛乱牵连了不少人。就连内阁大学士,陈太陈阁老一家都遭了灭顶之灾,陈阁老是三朝忠臣了,殿上是一点没留情面,陈家一个没留。" "然后?" "所以说此事是眉目而已,不是确凿之事,听闻其实陈阁老还有个孙子,当年过继给了远方表亲,少有来往,才幸免于难。" 过继? 段旻轩疑惑。 赵世杰点头,"是过继,此事太过隐蔽,韩燕国中都少有人知晓——这户人家姓孟。" 段旻轩抬起头来,举在唇边的茶杯都凝在空中。 "定安侯的妹妹沈芜,就是在那年出嫁后离京的,你说是不是巧合?" 段旻轩不语。 "沈芜过世前,怕孟云卿一人孤苦无人照料,才会写信到定安侯府,定安侯是何等心性之人,他敢冒大不韪把孟云卿接回侯府,自然是极其宠爱沈芜这个过世的妹妹的。我看这事,侯府从上到下,除了老夫人和定安侯,没有第三人知晓。此事关联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要在燕韩国中乱来。" 折子戏听完,一下午的时间也打发了多半。 第81章 老祖宗爱热闹,每逢假日也都会请戏班子来府中唱戏,府里的夫人姑娘们也都是爱听的。 沈媛难得回门,顾昀寒又是客,下午的戏就请了二人来点。 沈媛还好,顾昀寒就觉乏味得很。 让她骑马练剑可以,陪一屋子的女眷在戏园子坐一下午,简直百无聊赖。若非父亲和母亲临行前的特别交代,她实在坐不住。 嫂子有喜,回门是好事,父亲让她一道来侯府却是因为宣平侯的缘故。 父亲和兄长虽在朝中得了殿上宠信,终究比不过定安侯府这样的世家贵族,才会让兄长和定安侯府结了亲。她自幼得殿上和皇后的喜爱,一般的贵族子弟父亲自然看不上,对顾家也没有大用。 父亲胸怀大志,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她理应入宫角逐。但朝中虽有太子,局势却尚不明朗,父亲不敢轻易拿她下注。 她的婚事也就一拖再拖。 宣平侯府却不同。 宣平侯府虽不在韩燕,底蕴却远非燕韩国中那些豪门贵族可比。朝中局势再不明朗,只要同宣平侯府攀上了亲,无论日后国中登基的是几皇子,都会借顾府的名义向苍月抛出橄榄枝。 她本就生得极美。 自幼时起,又是燕韩国中名门贵女的典范,是公子哥们争相追逐的对象。 宣平侯府,她自然攀得起。 只是没想到在西院晃了一日都没有见到宣平侯。 幸好嫂子聪慧,借着家宴的缘由,怂恿侯夫人邀请了宣平侯,她才耐着性子在定安侯府待了一日,终于熬到闹腾得折子戏结束。顾昀寒起身辞别,下午日头大,她出了些汗,去换些衣裳。 世子夫人自然道好。 顾昀寒是同沈媛一道回来的,就一同住在西院。 只是回房换衣裳,赴宴自然就会迟。 沈媛叮嘱了她几句,顾昀寒点头称是。 世子夫人心知肚明,晚到总会引人注目些,媛姐儿这趟回门,心思已然明显了。只是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反对,她也不会做这恶人,索性顺水推舟罢了。 等到别苑,顾昀寒果真沐浴更衣。 她本就天生丽质,由得平日里骑马射箭,又比旁的贵族女子多了几分英姿,少了几分弱不禁风的拂柳之姿。宣平侯见惯了温柔女子,她只要稍加打扮,定然与众不同。 子枝伺候她穿衣,铜镜面前,一幅娇艳粉黛略施,再插上精心置好的步摇,美则美矣,更多了几分风流韵致。 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家小姐,哪里是京中那些样貌平平的姑娘可比!"子枝得意洋洋替她归弄发髻,"就说说今日侯府这几位吧,同我们小姐一比,哪有一个是拿得出手的,相形见绌,今晚就有得好瞧了。" 顾昀寒莞尔。 "说是定安侯府有多了不起,接回来的表姑娘跟个村妇似的,我说这野、鸡呀是无论如何都变不了凤凰的才是。好在今晚那个野丫头不来,否则,见了我们小姐,只怕无地自容呢!" "瞧你这张嘴。"顾昀寒做出要打的姿势。 子枝嘻嘻笑了笑,看了看时辰,宴席要要开始了。早前夫人和少奶奶就交待过,要晚去些,索性就在别苑多待片刻。 "这侯府家的三公子,似乎一直对小姐有意思呢,昨日里就围着小姐转个不停,可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子枝忽然想起,便说了起来,"侯夫人还将他当个宝似的。" 子枝说的是沈修颐,顾昀寒对他有印象。 虽然没有入世,但在京中的青年才俊中的确算是好的。 "沈修颐是侯夫人的小儿子,自然疼爱,瞧你说的这些话。" "再好也配不上我家小姐呀,小姐又不是没见到昨日侯夫人那模样,简直这三公子就是人中龙凤了去,讨人笑得很。" 顾昀寒也掩袖笑了笑:"贫嘴,一会儿到了宴席可不准这么乱讲话。" "知晓啦!啧啧,只是小姐这般美,那宣平侯要是被迷得神魂颠倒了可如何是好?" "就知道乱说!"顾昀寒抓起手帕就打,子枝随即躲开,"那也是他的福气,我们小姐可不是什么人都嫁的。" ☆☆☆ 由得一番闲闹,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同子枝一道出了屋。 宴席在西院的正厅,离别苑不算远。 她先前怕旁人催,就没让世子夫人的婢女一道跟来。 快至正厅,灯火更为明亮了些,就驻足让子枝给她理了理发髻。等整理完,兴致勃勃往正厅去,一门心思在想着稍后进门的惊艳场景中,就没注意一侧的人,险些撞了上去。 幸好那厢躲过。 子枝就来气了,顾昀寒拉住,这里是侯府,不要节外生枝。 可等的那人回过头来,子枝就再忍不住,"是你!" 第82章 是段岩。 段岩也愣住,怎么又会在定安侯府见到这主仆二人?随即一想,这两日确实听过,定安侯府嫁到尚书府的那位姑奶奶要回门,顾府的小姐也一道来了侯府。 他竟然没同当日见过的顾昀寒想到一处。 再看顾昀寒的模样,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只是见到这主仆二人,他实在有些尴尬。 不待他开口,子枝又道:"原来定安侯府的侍卫呀!我当是谁呢,这么不懂规矩,当日在凤城冲撞我家小姐,还信口雌黄说些恐吓人的话,我们顾府如何,你也不过是侯府的的侍卫而已,稍后小姐定当禀明了侯爷和侯夫人,要你好看的!" 这牙尖嘴利,真叫讨人厌! 段岩有些气。 "你那位主子也是侯府的公子吧,侯府的世子爷,三公子我们都见过了,不知道当日的是侯府几房的公子呀,这么大的派头,却不曾在京中见过?"子枝揶揄。 顾昀寒也没有插手。 当日在凤城,对方确实咄咄逼人欺人太甚,她也真被他一句话吓到了,没想到竟然在侯府见到! 难道果真是被侯府不入流的公子哥给耍了一遭? 有子枝替她说,她也不必自降身份开口,正好今日在侯府,有得好看! 听闻身后有异,走在前方的段旻轩就也驻足转身,唤了身:"段岩?" 华灯初上,他走得快,身影就隐在小道的树丛里,倒让后来的顾昀寒和子枝没有看清。 由得他这么一出声,顾昀寒和子枝才见到他。 即便灯火昏暗,也认得出那张脸来。 子枝没好气,"哼,今日也真是巧了,都在一处遇见了。" 她的声音聒噪,段岩见到段旻轩拢眉,就知不好,这里是定安侯府,不是苍月,他真怕有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就连心头都是紧的。子枝还在一头喋喋不休,"公子也是来赴宴的呀?" 段旻轩就看向段岩,段岩倏然会意,他是记不得这人了。 "凤城。"段岩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凤城?顾昀寒和子枝都是一惊,难不成——这人都已然忘了她们是谁! 可当日还这般猖狂! 子枝就气不打一处来,"你!" 段旻轩眉头一舒,又看向一侧盛装打扮的顾昀寒,意味深长笑了笑。 子枝彻底炸毛:"登徒子,你看什么看!" 登徒子?段岩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直觉对方要将某人惹毛,不好收场。 "唔,看你好看。"段旻轩笑了笑,这番话是对顾昀寒说的。 勿说顾昀寒了,就连段岩都僵住! 这是要做什么! "顾小姐盛装打扮,不就是来让人看得吗?"段旻轩轻笑。 顾昀寒脸唰的一下就绿了。 段岩就知道! 子枝就挡在顾昀寒身前,"定安侯府怎么教养子弟的,怎么教养出你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不远处又有脚步声响起,"我们定安侯府养出了怎么样的人?" 定安侯世子,沈修文。 顾昀寒颦了颦眉,数落眼前之人还好,可当着定安侯世子的面,大家都下不了场,顺势扯了扯子枝衣袖,示意她退到一边去。子枝平日狐假虎威惯了,旁人也依着顾昀寒的颜面,不与她计较。 定安侯世子可非旁人,这一句话的气势,委实将她吓住了。 于是顾昀寒一扯,她就自觉退到了一旁,小心翼翼看着自己家小姐。 顾昀寒也不惊慌,说到底,若是沈家子弟,当是定安侯府理亏才是。再将凤城的事情说出去,只怕丢人的是沈家,她表情也就没有慌乱之色。 定安侯府也是燕韩有头有脸的世家,方才沈修文只是吓唬人罢了。 等见到她,就会先呵斥自己家人一顿的。 顾昀寒就微微扬起下颚,静待这一刻。 顾昀寒,定安侯世子确实意外。 方才远远听到的那袭话,说得实在难以入耳,他也确实没有想过是顾昀寒的婢女,当下正是疑惑,再一看,对方正是宣平侯,神色便精彩了。 顾昀寒也看出了几分端倪,不像是世子对待家中其余公子的模样,分明——还带着几分客气和敬意。 顾昀寒尚在疑惑,就见定安侯世子朝段旻轩拱了拱手,见礼道:"方才平阳王还说宣平侯怕是会晚到些,父亲和母亲让我来迎,正好在这里遇到。" 宣平侯? 顾昀寒滞住,罕见的花容失色,子枝便连背后泛起了凉意。 "顾小姐也在?"沈修文这句就极有威力。 顾昀寒极受平帝和皇后宠爱,平日也见过世面,知晓如何应对眼下的尴尬,倒不至于因为方才的一幕而自乱阵脚。 第83章 于是嘴角微微勾勒,轻声道:"是啊,没想到正好在此处遇到宣平侯。" 好似方才之事统统没有发生,只是偶遇一般。 若非刚才亲自在场,险些以为是错觉,段岩也算是开了眼界。 段旻轩就顺水推舟:"嗯,是巧得很。" 顾家是定安侯府的姻亲,他如今借住在定安侯府,今日又是家宴,他不应拂了定安侯和世子的颜面。 定安侯世子心底澄澈,"既然如此,两位就我一起进去吧。厅内才刚刚开席,请的仙乐坊歌舞助兴。" 仙乐坊是京中久负盛名的歌舞坊。 在燕韩,歌舞助兴是雅事。 定安侯世子何等心性,一句话也算化解先前的尴尬,段岩和子枝都暗暗舒了口气。 子枝才跟着顾昀寒身后入了正厅。 "哟,人来了。"沈媛先出声,众人便循声望去。 恰好定安侯世子领了宣平侯和顾昀寒入厅,两人一左一右。段旻轩一脸笑意,顾昀寒却面色带着微红,好似羞怯一般。沈媛就和顾昀鸿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好的猜想。 段旻轩果然让出一条道来:"顾小姐请。" 顾昀寒不好发作,只得抿唇颔首,领着子枝去往沈媛一侧落座。 燕韩以右为尊。 主人家在左列,客人在右列。 顾昀寒就恰好在沈媛和顾昀鸿的邻桌,与段旻轩只隔了一桌。 方才一幕看在眼里,沈媛轻咳两声,转向顾昀寒道:"怎么有如此巧的事情,正好就和宣平侯遇上了?" 沈媛虽是单独问的顾昀寒,声音却不小。 侯夫人拢了拢眉头,看向定安侯。 定安侯不置可否,只是遥遥举杯,敬才落座的段旻轩。 段旻轩便以茶代酒,饮了一口。 子枝脸色很是窘迫,顾昀寒正好应道:"西院太大,有些认不清路,就和子枝一道耽误了些时间。" 默认了巧合之事,也对旁的只字不提,只说西院大,旁人就猜测他二人一路同行了多久。 加上顾昀寒今晚盛装打扮,脑海中不乏遐想。 沈媛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便也不再追问。 顾昀鸿也适时举杯,遥敬邻桌的段旻轩。 段旻轩照旧以茶代酒。 顾昀鸿有些错愕,但依稀记得方才定安侯举杯,他也是以茶代酒的,莫不是有何缘由? 侯夫人正好拂了拂衣袖,厅中的舞姬见状,退到一侧,厅中顿时安静下来。 "本是家宴,也不必拘礼,今晚不醉不归。诸位,先敬各位一杯。"定安侯先饮为尽,厅中便纷纷效仿,就连沈媛都清浅沾了一口。而后互相敬酒,一时气氛便热烈起来。 歌姬们也回到场中,水袖起舞。 宾主尽欢。 ☆☆☆ 今晚沈琳没来,顾昀寒自然而然就成了厅中的焦点。 加之沈媛频频提起,酒过三巡,厅内听得最多的便是顾昀寒相关。 顾昀寒深受平帝和皇后喜爱,顾昀寒骑马射箭尽显女儿风流,顾昀寒知书达理是京中闺女典范,等等等等…… 有了先前的一幕,顾昀寒是听得有些烦躁。 侯夫人眉间更是有些不悦,奈何沈媛却像看不懂眼色一般,卯足了心思帮衬,就连世子夫人都有些看不过去。 恰好顾珊珊在一处呵欠。 世子夫人就适时楼了婉婉在怀中,开口道,"小孩子便是小孩子,到了时辰就犯困,母亲,我先带婉婉先回芷兰苑,稍后回来。" 侯夫人满意点头。 见沈媛没有出声,世子夫人又起身道:"我看姗姗也困了,姑奶奶要不同我一起?" 恰好姗姗又打了个呵欠,眼泪都出来了。 沈媛只得点头。 世子夫人就抱了婉婉,与沈媛和姗姗一道出了大厅。 沈媛一走,便只有顾昀鸿和顾昀寒兄妹二人了。 赵世杰在客座首位,与段旻轩毗邻,就举杯敬他——眼神微挑,言外之意,正戏怕是眼下才开始。 段旻轩轻笑。 顾昀鸿果然出声,"宣平侯此番来燕韩会呆多久?" 段旻轩应道:"待了段时日了,老爷子在家中念叨,该是再过几日就动身。" 顾昀鸿就道:"再几日就是端午节,正好可邀宣平侯去看赛龙舟,今年京中的龙舟会正好是家父筹办的。" "多谢顾侍郎美意,却之不恭。"段旻轩端起茶盏敬他。 如此便是同意了,顾昀鸿心中欣喜,看来宣平侯应当是对昀寒属意的。顾昀鸿正欲开口,又听段旻轩道:"恰好前日里,定安侯世子相邀,一道去看龙舟节。" 顾昀鸿就楞住。 第84章 沈修文前日相邀?这是? 定安侯世子就道:"哦,是这样的。母亲近来想让府中兄弟姊妹多亲近走动些,箐箐寻思让府中的公子和姑娘们一道去看龙舟节,正好宣平侯也在,应了我的邀。" 段旻轩应道:"唔,从未见过燕韩的龙舟节,定安侯世子相邀,我也想去,同定安侯府的公子和姑娘们一起热闹些。" 言外之意,他会和定安侯府一道。 只是不想拂了顾家的好意,才道龙舟节见。 顾昀鸿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敛了起来。许是因为沈修文先邀请的缘故,宣平侯无法推脱,并非不想同昀寒一道。沈媛不在,又不能让昀寒自己开口,顾昀鸿只得再出声:"那便同宣平侯再龙舟节见。" 段旻轩以茶代酒回敬。 顾昀鸿就喝得几分不是滋味。 平阳王和宣平侯是客,往后的话题,多围绕在他二人身上,顾昀鸿不好明插话,有些着急,就趁着斟酒,瞥向顾昀寒,示意她动作。 顾昀寒为难,别人也就罢了,她与宣平侯的过节一时半刻根本同兄长说不清楚,她作何都是自取其辱。 索性低眉,不管他。 顾昀鸿有些气,父亲临行前交待好的,这丫头突然如此想做什么。 奈何沈媛不在,他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开口:"宣平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家中可曾娶妻?" 都是在聊平阳王和宣平侯,他这般问也不算过分。 但未免太过露骨,定安侯看了他一眼,也不做声,侯夫人倒是竖起了耳朵听。 段旻轩笑道:"不曾。老爷子看得紧,不让旁人往我府内送人。" 这一句便极有意思。 一层是他不曾娶妻,二层是就算他要娶妻也必须是老爷子首肯的姑娘,老头子眼光毒,一般的姑娘入不了眼。至于最后一层,一门心思想往宣平侯府送女人的人多了,老爷子不许,他也没有心思。 便恰恰是这最后两层,直直打了顾昀鸿的脸。 就连一直低头默不作声的顾昀寒都觉脸上火辣辣的。 侯夫人心中唏嘘,看向定安侯时又多了几分庆幸。 幸好侯爷看得明白,否则她险些将琳姐儿当笑话给绕进去了。 门当户对,侯爷说得极其明白,只是顾家近年来仕途太顺,忘了这个道理。 场面一时就有些尴尬。 谁出来圆场都作死得很,唯独平阳王例外。 赵世杰便笑:"那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一句玩笑话,场上尴尬便解。 段旻轩应道,"借平阳王吉言,可惜段某不胜酒力,否则一定同平阳王痛饮一杯。" 场内纷纷笑起来,赵世杰又问,"修颐呢,怎么今晚不见他?" 定安侯世子道,"今日是季老夫子寿辰,三弟是季老夫子的关门弟子,去拜寿了。" 原来如此,季老夫子是燕韩大家,在苍月都赫赫有名。 定安侯世子一说,平阳王便会意,又顺势道:"我今次去凤城,还见到了修颐。当时同韩翕和同瑞一处,说是侯府的老夫人念得紧,他是去接侯府的表姑娘回京的。" 孟云卿? 定安侯,侯夫人,定安侯世子都抬眸看他。 只是定安侯眼中有警觉,侯夫人和定安侯世子却是旁的意思。 侯夫人就道:"沈芜妹妹过世了,云卿无人照顾,老夫人垂怜,就接回京中来抚养。" "抱歉。"赵世杰有歉意,似是提到不当提的事。 "平阳王言重了,多谢记挂。"侯夫人还是知礼数的。 段旻轩又忽然开口,"说起来,我恰好见过孟姑娘,茶艺过人。" "哦?"赵世杰一唱一和,似是真的一般。 定安侯世子道:"沈芜姑姑过去就爱煮茶,云卿是从姑姑那里学来的。" 他来应这句话便丝毫没有违和感。 赵世杰举在半空的酒杯就突然凝住,似乎是倏然起的兴致一般,眼中流光溢彩,便向定安侯和侯夫人道:"本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侯爷和夫人首肯。" 段旻轩就低头饮茶。 "王妃幽居府中,此番随我来京两月,水土不服,也不大爱出门。王妃一直喜欢茶艺,我想请孟姑娘到王府,陪王妃煮煮茶解闷。" 平阳王的封地在西边的郡县。 殿上此番召他回京,平阳王妃随行,确实听说有些不适宜,京中很少露脸。 平阳王的邀请并无不妥。 侯夫人看了看定安侯,随即道:"平阳王客气了。" 意思便是许可。 "敬侯爷和夫人一杯。"以示感谢,定安侯和侯夫人却之不恭。 段旻轩蹭茶,"我随身带了些茶,都是老爷子心头好,正好送与王妃。" 第85章 "那便也谢谢你。" 一来二往,倒是将顾昀寒和顾昀鸿兄妹二人忘了一番,顾昀鸿脸色很是难看。 昀寒在京中从来都是受人倾慕对象,哪像今日这般受人冷落过。 这宣平侯!顾昀鸿有些闷气。 ☆☆☆ 宴席结束,各自回了苑中。 世子夫人自然是有手段的,到宴席结束,沈媛都没有机会抽身回来。 侯夫人就伺候定安侯更衣,"今日多亏了世子夫人。" 她对沈媛有些失望。 嫁去了顾家,也不应让娘家难做。 "她有她的难处。"定安侯没有说明,但单看今日顾昀鸿的作为,媛姐儿不得不如此。 自己教出来的女儿,定安侯自然清楚。家宴上逢场作戏而已,世子夫人一开口,她也只是为难了几分,带着姗姗走了。提早几日就书信通知回门,还带着顾昀寒,就是点透了意思,不想让家中难做。换做别家的昏头女儿,怕是早领着顾昀寒往有朋阁去了。 "倒是修颐那孩子,我看是中意顾昀寒的。"侯夫人焦心,可顾家心大,不合适。 "若非殿上的意思,当初也不会让媛姐儿嫁到顾家,有一桩亲事就够了。" 不管顾长宁多心高气傲,他是不会让顾昀寒嫁到侯府的。 "倒是云卿,前几日母亲有提,想撮合修颐和云卿。"老夫人疼爱外孙女,若是嫁到侯府中,就名正言顺住在府中。加之沈修颐时常外出游学,成亲了,便可长留下来。 老夫人是打得这些如意算盘。 "云卿的事我有打算。" 沈媛回门第三天,夫妻二人要侍奉在老祖宗身边尽孝。 晨间请安后,各房的夫人和小姐们便自觉散了去。 "我让秦妈妈备了午饭和点心,你们小姐妹几人一处玩吧。"老夫人朝沈琳道。 沈媛和顾昀鸿要陪在老夫人身边,顾昀寒是客,就需要人招呼。 侯府的姑娘中沈琳最大,顾家又是长房的姻亲,陪同的事情自然是落在沈琳头上。昨日的女眷聚会有沈媛和世子夫人在,便大多是沈媛和世子夫人二人在聊天,她们陪衬。 今日是姑娘们之间的小聚。 主角就是顾昀寒和侯府的几位姑娘们。 京中的贵女间相互走动是极平常的事,家中也会为她们安排这等小聚会,其实算不得突兀。 东院和西院全然不同的景致,昨日逛了西院,今日就由沈琳领着在东院里随意看看。 沈琳不喜欢顾昀寒,东院里走马观挂,语气就不愠不火。 顾昀寒心思还在昨夜的宴席上,只觉从小到大,一直被人捧在手心,哪有人这般有意刁难过她,偏偏对方还是宣平侯,她要顾忌爹爹的交待。 顾昀寒也不喜欢同侯府的姑娘们一处,但相比起宣平侯,对这里的厌恶倒是少些。 宣平侯暂住西院,东院总该不会来的。 眼不见不为烦,昨夜宴会到后来,定安侯府只有定安侯,侯夫人和定安侯世子在,这几人都不会私下碎碎念,她也不担心颜面被撕破。 是以,即便顾昀寒很不喜欢,还是耐着性子同沈琳一道。 也打不起精神来。 这游览队伍里,一个沈琳,加上一个顾昀寒,两人都是京中的贵女,时常被人拿来相提并论,走在一处,说话都似针锋相对。 再加上二房时不时神来一句的沈陶,剩下的沈妍,沈瑜和沈楠三姐妹干脆不要说话还好些。 孟云卿与沈妍并排走着,边逛便说些悄悄话打发时间。 沈妍性子温和,与沈琳和沈陶不同,少了几分棱角,倒是好相予的角色。 也能处处顾及旁人感受,但许是家中庶女缘故,时有遮掩,倒让孟云卿觉得太过小心翼翼了些。想来二夫人是个厉害角色,二房都拿捏在手中,不似三夫人那厢,三天两头到外祖母苑里哭诉。 ☆☆☆ 逛了大半个上午,有些累了。东院的花园里正好有一处凉亭,临着荷花池,夏日里最为消暑,正好歇脚。 秦妈妈让人在凉亭处了备了小宴席。 说好的聚会到晌午结束,孟云卿就低头夹菜,只想赶紧吃完了,找个理由离开。 而此时,沈陶却同顾昀寒生起了不快。 起因是老夫人嘱咐了厨房多做些消暑的菜品应景,所以大多菜式里都带有清凉的瓜果佐食,厨子费了不少心思。道道菜都有这些,子枝就在顾昀寒身后皱眉道:"我家小姐不吃凉食的。" 声音不小,显然没想必会旁人。 佐食的瓜果,她也可以不吃。 沈陶就有些不耐烦看她。 "子枝,算了。"偏偏顾昀寒出声,好似叮嘱她不要再说。 "可是,小姐,您身子精贵着……" 第86章 沈陶便嗤笑一声,这主仆二人,一个算了,说得煞有其事;一个主子精贵着,难不成这一桌子人就只有她顾昀寒精贵不成? 桌上就瞬间安静下来。 沈琳不喜欢顾昀寒,此时也不开口。 沈陶就佯装朝孟云卿道:"云卿妹妹,你不知晓,咱们侯府的厨子,夏日的凉菜做得是京中一绝,旁人家请都请不到。前两日赵姨娘家的乡下亲戚来府中做客,我母亲就想,远道是客,让厨子做了些凉菜招待。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特意顿了顿,所有人都知晓何意。 只是她拉上孟云卿,孟云卿脸色就有些难看。 沈陶伸了伸筷子,继续道:"赵姨娘的乡下亲戚,根本看不出好歹,还说母亲尽拿些凉菜招呼他们,你说是不是没见过世面,贻笑大方?" 尤其是最后"贻笑大方"四个字,拖得又重又长,是存了心思讽刺。 孟云卿默不作声。 在子枝看来,她却是故意的! 子枝就险些气炸!! 小姐昨日本就受了宣平侯的气,她通通归结于孟云卿身上,说到底,宣平侯得罪不起,但当日若不是孟云卿在出云坊,同她起了争执,也不会冲撞到宣平侯,自家小姐昨日何至于受宣平侯奚落! 她厌恶孟云卿得很,就连带看侯府的几位姑娘也不顺气。 再加上今日游园,沈琳一副敷衍模样,若非自家小姐好脾气,早闹开了,哪有如此做主人家的。眼下倒好,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沈家二房姑娘也来发作! 沈琳也就罢了,她一个二房的三姑娘算什么?! 却还和孟云卿一道唱着双簧。 更为可恶的是孟云卿,一脸沉默装无辜模样,真真让人来气。 何处都有她。 顾昀寒却适时拉住她,这般情景下,也只是笑了笑,转头朝向沈妍道:"三小姐口中的赵姨娘,正是四小姐的生母吧?" 一句话就将矛盾转了出去。 沈妍的脸色方才就青了,眼下众人纷纷投来目光,沈妍就忍不住快要哭了出来。 孟云卿怔住。 她正好坐在沈妍身侧,劝不劝都有些难。 转眸望去,沈陶却不以为然。 反正她一直看不上赵姨娘,提赵姨娘不是过损损顾昀寒罢了,她没有觉得不妥。沈妍就含着眼泪起身,"大家慢用,我先回去换身衣裳。" 声音很小,怕自己控制不住。 沈琳就让自己的婢女思凡一道跟去,怕生乱子。 这一去就再没有折回来。 众人心知肚明,都不点破。 沈陶是膈应了顾昀寒,顾昀寒也没让沈家讨得好处,中途还逼走了一个沈妍,这幅心思实在厉害了些。中途无话,顾昀寒却将话题引到了孟云卿处,"孟姑娘是与卫同瑞和韩翕一道回京的?" 孟云卿诧异,她如何知晓。 见她模样惊讶,等同默认,顾昀寒就笑,"昨夜西院宴会时,听平阳王提起的。" 平阳王? 听得孟云卿一头雾水,她只是在凤城驿馆时听管事差役提起过平阳王发帖给卫同瑞,韩翕和沈修颐,三人接到帖子就匆忙去拜会。她却是连平阳王的面都没有见过,更不知道顾昀寒此时提起是何意思。 顾昀寒又道,"听说孟姑娘茶艺很好,不知晌午过后,能否去孟姑娘那里喝口茶?" 她昨日不被宣平侯待见也罢,平阳王却对孟云卿有兴趣的很,平阳王妃少有出府,他能邀请孟云卿去住处给王妃煮茶解闷,便是赞赏。 不久之后,侯府这位表姑娘只怕在京中会小有名气。 顾昀寒是有些不服气。 不过是从乡下接回来的表亲而已,她也不知孟云卿的茶艺是否真好。 反正都在侯府,就想去验证一下。 沈陶也是好事之徒,"那便同去吧,西暖阁可是好地方,云卿妹妹不介意我们去西暖阁吃茶吧。" 孟云卿莞尔,"不介意。" 只是顾昀鸿一家明日才走,段旻轩今日怕是也在西暖阁。如果沈陶和顾昀寒都去,沈琳也只得一道去了。即便沈瑜和沈楠两姐妹不去,也算浩浩荡荡一屋子人。 见到段旻轩在实在不妥。 她若是让音歌先回去说声,以段旻轩的性子也不见得会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孟云卿又道,"何必去西暖阁,我让音歌把茶具取来,这里有假山流水,还有荷花池,才是品茶之地。" 沈琳猜到她不愿意领顾昀寒和沈陶去,便也开口附和,"就在此处吧,亭内倒也凉快些,免得走热了,连喝茶的兴致都散了。" 顾昀寒和沈陶也没异议。 音歌就先回西暖阁取茶具去了。 剩下的人也没什么胃口,好好的宴席,就这么草草散了。三房的沈瑜和沈楠两姐妹还小,同沈琳道了声就直接回北苑。 第87章 亭中就只剩了沈琳,孟云卿,沈陶和顾昀寒几人。 孟云卿更觉气氛怪异。 不讲话还好,沈陶开口,孟云卿总觉心惊:"顾姐姐,听说今年的龙舟会是尚书大人亲自筹办的,今年是大龙队还是小龙队呀?" 大龙队一对有二十二人,小龙队一对有十六人。 若是大龙队,参赛的队伍会少些;若是小龙队,参赛的队伍会多些。 每年的端午龙舟会是大事,京中都关注得很。 大龙队自然更有风头,更好看些,小龙队参加的队伍更多,就更热闹些。 顾昀寒道:"殿上今年想换新意,不是各地龙舟队入京角逐,而是在京中组了十只小龙队。" 京中?沈琳和沈陶都很吃惊,往年各地的龙舟队入京,都是威风,但京中哪里组得了十只队伍?即便是小龙队也勉强了些。 孟云卿却是从头至尾都没听太明白。 珙县没有龙舟队,她很少见过,小时候爹爹娘亲会带她去别处看,但都不会去太远,看得是热闹,没有多大的阵势,听顾昀寒这么说,她也分辨不出来。 眼见沈琳和沈陶惊讶,顾昀寒的优越感便涌上心头,遂又道起,"听说是皇后娘娘的提议,说每年都是各地的龙舟队好看是好看,缺了心意。然后宫中几位皇子就说要在各自府内组队伍参赛,哄皇后娘娘开心,皇后娘娘也喜欢这个提议。但小龙队没有十只就不好看,所以除去宫中五位皇子的队伍,还会有旁的队伍。"顾昀寒笑了笑,"比如说将军府。" 将军府,卫同瑞?孟云卿有些吃惊,这一路都没听他提起过。 "卫同瑞回京给将军夫人庆生,皇后娘娘就让将军府也出一支队伍。卫同瑞可是过往地方赛里,代表京中出战的,他若带只队伍也更有看头些,总不能今年十支队伍都是水的吧。" 原来如此。 又是将军夫人寿辰,又是龙舟赛,那卫同瑞今日可有得忙了。可要将卫同瑞与龙舟赛联系起来,孟云卿总觉得有些奇怪。 几人又说了些龙舟赛的话,不多话,音歌便取了茶具前来。 要只是音歌一人来便好了! 孟云卿满头黑线,顾昀寒脸都青了。音歌身后之人一眼望去就是段旻轩。沈琳也是见过的宣平侯的,沈陶不明就里。 段旻轩就开口:"听说孟姑娘煮茶,我才蹭茶。" 孟云卿恼火得很,她如何没想到这一出! 她千方百计想躲都躲不过去,有人还自己撵路撵过来。 孟云卿有些头疼。 音歌是回西暖阁去茶具来此处煮茶的,换言之,音歌又不会特意跑去西院告诉宣平侯一声,东院这厢要煮茶了。 路上偶遇的际遇又实在渺小。 在座怕是都免不了要猜测,宣平侯先前就在西暖阁中。 果然,凉亭中先是吃惊望了望音歌身后的宣平侯,继而飞快反应过来,又都纷纷转眸看向孟云卿。 孟云卿正在寻思如何开口,段旻轩抢先:"顾小姐也在?" 于是亭中目光又通通转向了顾昀寒。 顾昀寒不好说旁的,就起身福了福,"宣平侯好。" 宣平侯? 沈陶才算明白,这便是老祖宗口中的宣平侯,果然——生了副好相貌,讨喜得很。思及此处,沈陶又颦了颦眉头,可惜了这幅好相貌,张口闭口就是顾昀寒,也仿佛不那么讨喜了。 孟云卿心中唏嘘,有人怕是在给她解围。 趁着旁人关注顾昀寒,她便抬眸看他,眼中盈盈期许。 段旻轩笑了笑,果真从善如流:"来侯府叨扰了几日,本是想给老夫人问个安好的,谁知路上遇到音歌,说起今日顾侍郎和侍郎夫人与老夫人一处,所幸明日来去。听说孟姑娘在这里煮茶,就来看看。" 他来东院是要给老夫人问安的。 早前就曾来过,又不想叨扰旁人,才没有同世子一道。 媛姐儿今日回门最后一天,老夫人那里不便,就所幸同音歌一道来了凉亭。 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孟云卿心中微舒,亭中几位姑娘也都陆续点头。 方才,大概是想多了,宣平侯怎么会在西暖阁呢?果真是巧合罢了,遂都抛到脑后。 孟云卿只觉有人今日良善了。 "不打扰各位姑娘雅兴吧?"沈琳是主人家,他问向沈琳,沈琳自然摇头,"宣平侯赏脸,蓬荜生辉,快请坐。" 他是父亲的和哥哥的客人,她自然要礼遇。 段旻轩笑了笑,便掀了衣摆落座,侯在凉亭外的小丫鬟赶紧上来添水。 顾昀寒就如坐针毡。 段旻轩落座的位置将好是方才沈妍的位置,在她和孟云卿之间。也就是说,段旻轩正好坐在她身侧,顾昀寒面露不悦,偏偏还不能起身换个位置,一脸违和。 第88章 沈陶就觉得有意思得很。 顾昀寒分明就乐意坐在宣平侯一侧,这倒是奇了,全然不想平日的顾小姐,莫非是中途生了有趣的事。 越是如此,沈陶就越是好奇,想看个究竟。 顾昀寒邀孟云卿煮茶这事儿,大有搬石头砸自脚的意味,她倒是爱看得很。 先前稍有的困意都悄然而去,巴不得好戏快些上演。 丫鬟小婵不知出了何事,只觉自家小姐像是突然精神了,简直聚精会神。 "我还是头一次喝云卿煮的茶呢!"看着眼前的杯杯罐罐,沈琳来了兴致,从前就听老祖宗提起沈芜姑姑煮茶,却不曾亲眼见过。上次在西暖阁云卿在休养,两人只是说了许久的话。眼下,瞅着精致的摆设,忽觉是门学问,里面大有门道。 她也忽然好奇起来。 "云卿妹妹要煮什么茶?"沈陶就也跟着问。 孟云卿应道:"蕲州井螺,还是上回二夫人给的。" 沈陶会如此问,肯定是知晓一二的,她也不隐瞒。 蕲州井螺虽然不是特级珍品,但贵在一年产量极少,物以稀贵,在燕韩很受欢迎。 沈陶抿唇,"原来是母亲送的。" 二夫人出嫁前,娘家姓钱,是燕韩有名的茶商,沈陶知晓这些并不奇怪。孟云卿一提,她就开了话匣子,"父亲就喜欢蕲州井螺,母亲每年都备好些。" 孟云卿也跟着笑起来:"那是我跟着享福了。" 对面姐妹说说笑笑,顾昀寒也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可以抬眼就正好对上段旻轩,于是就连皮笑肉不笑都挤不出来一般。 段旻轩就问:"蕲州井螺要怎么煮?" 孟云卿正好用木夹,夹了杯子和茶具在热水洗了洗,逐一摆放到位。"蕲州井螺味甘鲜美,喝得是原味,就用水煮。" 段旻轩点头。 她说如何煮,他没有太多质疑,又不是第一次见她煮茶,只觉赏心悦目。芊芊玉手,举手投足都自带优雅,粉黛不施,耳垂上的吊坠在荷塘清风处轻轻晃了晃,便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许多。 他喜欢看她煮茶。 也说不上哪里好。 虽说燕韩煮茶之风盛行,但精通其中着了了,沈陶从前见过,沈琳和顾昀寒都是第一次见到。 孟云卿就做得很慢,但慢虽慢,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人叹为观止。 只觉煮茶时候的凝神专注的孟云卿比平日里似是要好看上几许,竟有几分美人胚子的韵致,不觉看呆。 再加上她口中念念有词,旁人听得一知半解,更觉赞赏。 "水有三沸,一沸如鱼目,微微有声;二沸如涌泉连珠;三沸,则如腾波鼓浪。三沸过后则老,老不可食也。" (再次引用《茶经》,标明出处,字有改动) 第一抹舀出的茶汤,正好趁了四小杯,素手掩袖,依次递于段旻轩,顾昀寒,沈琳和沈陶。 段旻轩早前就见过她煮茶,接过便尝味道。 顾昀寒处,就怔了怔,难以置信看她。 沈琳和沈陶都端起小杯闻了闻,而后才入口。 果真与平日粗粗泡出的茶香不同,顿时眼中流光溢彩。 顾昀寒也饮了口,心中有些惊异,还是敛了起来,缓缓放下茶杯,静下心来看她。 第一抹最是隽永,自然饮得好。 再到二三四回,好是好喝,却真不如先前的回味。 孟云卿所言果然不差。 这一味蕲州井螺就喝得众人欢喜,倒比早上枯燥的游园有意思多了。 "云卿,还有什么茶?"沈琳迫不及待。 音歌看了看眼前的罐子,是老夫人那里的"明蓝"。 "明蓝"产自朔北,夏日清热解暑用,倒是应景。 "有雏菊吗?"孟云卿问。 音歌点头,老夫人那里有。 沈陶便摆手,"不用去祖母那里,我那里就有些桐乡的雏菊,是舅舅上月才带来的私藏呢,正好可以先用!小婵,你去取些来。" 小婵照办。 南院离得虽然远些,小婵一路小跑倒也快。 凉亭中闲话几许,她便折了回来,额头涔涔汗水。 "快给小婵倒杯水。"孟云卿吩咐一声,音歌就去。 "多谢表姑娘。"她想得周全,小婵受宠若惊,接了水杯慢慢喝了两口。 这头东西置齐,亭外的丫鬟那头也正好换了泉水端来。 方才的蕲州井螺没有添加旁物,煮得简单,这回的明蓝还要辅之雏菊,这煮茶火候就要掌握得将好,多一分,雏菊老,少一分明蓝不入味,需要些耐心和蕙质兰心。 段旻轩嘴角微挑,眉间一抹如水的笑意。 沈琳摇着画扇,也目不转睛得看着。 第89章 沈陶便干脆托腮打量,舅舅家中就是经营茶叶生意的,还做得很大,她却是头一次如此认真看旁人煮茶。 许是爱屋及乌的关系,早前还觉得孟云卿不过一个乡下丫头,看过之后,才觉不同。 普通人家教不出来。 能教出来的,举手投足又少了系出名门的韵致。 孟云卿不愧是沈芜姑姑亲自教出来的女儿。 这一波明蓝出水,沈陶便饮得极其细致,良久,才放下茶杯道:"说来,这煮茶之事,一需耐性,二需雅致,三需学识,四需天赋,我看哪,这云卿妹妹才算是京中的才女呢!" 言外之意,有人名不副实。 顾昀寒先前就出神中,这一句,更是听得她一阵脸红。 "云卿妹妹,你可得好好教我,娘亲可得羡慕死了。"呛得顾昀寒无法可说,沈陶心情大好,便开口打趣起来。 沈琳又摇了摇画扇,叹道:"还不如让昀寒教你骑马来得快些。" 顾昀寒更不好开口,只得浅浅一笑,喝了一口闷茶。 "云卿妹妹,还有什么茶?"沈陶心情更好。 ☆☆☆ 如此往复,下午的时间过得也快。 沈媛回门三日,今日是第三日,老祖宗约了几房一道的团圆饭。 晚些时候就要开席。 段旻轩是客,也受邀,思凡看时辰差不多,就提醒了一声,几人便结伴往有福堂去。 段旻轩便不偏不倚,恰好与孟云卿走在一处。 沈琳几人在前头,隔得不近,只听到在说话,却听不太清。 孟云卿这里,音歌去送茶具,她身侧就只有段旻轩一人。 "若能日日这般饮茶,倒也是桩美事。" 嗯?孟云卿抬眸看他。 他高出她将近两个头,又似自言自语,她方才确实没有听清。 看她明眸青睐,段旻轩便笑,"我是说,我也想学,日后回去煮给老爷子喝。" 他有一个附庸风雅,屯了半个庄子好茶的外祖父,他想投其所好——孟云卿忽得想起,也忍不住也笑起来:"怕是要些时日。" ——才学得会。 段旻轩点头,"嗯,够。"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侯府小娇娘》卷一 作者:西柚 02、《侯府小娇娘》卷二 作者:西柚 03、《侯府小娇娘》卷三 作者:西柚 04、《侯府小娇娘》卷四 作者:西柚 05、《侯府小娇娘》卷五 作者:西柚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