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将缘》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故事简介】 谷鸢鸢是驵侩界的女中豪杰,经营手腕比起男人可一点也不逊色,原本她打算把弟弟调教好接掌家业后,自己就可以随父母的安排嫁人。 没想到带着弟弟送马去边防,却遇到两个天降神兵;一个初次见面就对她嘲讽挖苦,另一个则是沐浴时不巧被她看去了身体。她不想去招惹人,却为何老是有人要来招惹她呢。 穆将军舍亲王地位、远离皇城,在边防自我放逐过得挺惬意的,没想到上天派来一个偷看他沐浴的凶悍仙女,这已让他又爱又头痛,无奈亲王府里还有个政治婚配的王妃占着正室之位,让他想给心爱的女人一个名份都办不到。 边防的军旅苦闷生活,自从谷家姊弟来到之后,突然变得乐趣横生;萧校尉成天就等着看穆将军的笑话,终于发现威风凛凛的将军也有弱点――对着喜欢的女人会脑筋打结。 当送走了谷家姊弟,萧校尉的报应也跟着到了。穆将军的妹妹禹梅公主像附身似地跟着他们去了边防,将军还半路跑了,把公主丢给他照管,而这烫手山芋居然身带宿疾,原来她不是只有脑子有病而已。 禹梅总是不许人家把她当成公主地阿谀奉承,却没想到还真的让她遇上一个不把她当公主的无礼之徒,她被萧校尉那一边骂人又一边照顾人的个性给吸引了,决定不只这辈子,连下辈子他都别想甩掉她…… 【主要人物】 *穆舜竹:将军,同时也是辅舜亲王,有着不输皇上的才能,却自愿请调,长年戍守边防;明明有着雄才韬略,战场上无往不利,但一谈到感情就变蠢鹅。笨拙体贴,却容易表错情;腼腆害羞,却有很强的占有欲。 *谷鸢鸢:驵侩谷家的长女,不输男人的能干女当家,个性独立好胜,自尊心强,最怕被男人看扁,曾经受过的耻辱让她再也不相信自己会有人爱,为自己筑起的凶悍坚强外表下,其实包藏着自卑脆弱的一颗心。 *萧英绍:边防校尉,与穆将军情同手足,为了撑起父死之后的萧家堡,毅然从军,靠俸禄度过难关。一生戎马,让他无心娶妻。毒舌,个性冷淡,最受不了愚蠢的人,看似嘴坏,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穆禹梅:长公主,皇上与辅舜亲王的同母妹妹。与生俱来的心疾,让她从小在鬼门关数度来回,最讨厌被人当公主或是废人般地小心翼翼对待,宫闱出身导致天真不知世事,冒冒失失又爱讲话,不知该说是笨还是傻。 【次要人物】 *谷鸣:鸢鸢的弟弟,与姊姊年纪相差甚大,聪明伶俐,为谷家驵侩继承人。 *穹锦彰:边防的御马监,人如其名,非常容易穷紧张。 *辅舜王妃:穆舜竹的正妻,刑部尚书之女,无德高傲,爱慕虚荣。 *太后:生了三子,皇上、舜竹、禹梅,最宠爱时隔十二年才生的小女儿,绝不允许宫闱有乱事丑闻。 *萧豫昭:萧英绍的弟弟,萧氏镖局的二当家,从小就才能过人,年纪轻轻已可独当一面,与大哥的个性、容貌皆十分相像。 *皇上:太上皇的嫡长子,与舜竹能力难分轩轾,以文见长,非常爱才。 *穆仲解:舜竹的皇侄,将来的东宫太子,资质非凡,天生的帝王格局,非常崇敬他的皇叔。 *谷当家:鸢鸢的爹,老来得子,患痨病。 *谷夫人:鸢鸢的娘,传统女人,重男轻女。 *连公子:鸢鸢的青梅竹马,文弱书生,家里开玉器铺子。 第2章 【第一章】 聿城。驵侩谷家。 驵侩者,牲畜买卖的中间商人。谷家除了经手仲介买卖以外,自家多多少少也养了一些马。身为驵侩,必定要有分辨马匹优劣的好眼光;养马,则要具备各种与马相关的知识与技能。 谷家在驵侩界算是佼佼者,由他们经手的马,品质优良不说,后续还会定期帮买家做马的相关保养与照护,所以生意一直都没闲过;甚至后来被朝廷指定为马户,以填补官马的不足,以一介民间马商来讲,这算是很不得了的优遇了。 谷家一隅的厢房,一名妙龄闺女熟练地把一头青丝盘起来,用一条黛紫细长巾子系上。 简单素净的脸上没有任何水粉,不需点胭脂便自然红嫩的唇,不用特意描绘便秀气明朗的柳眉,最特别的是那水灵大眼,配上比一般人长又卷翘的双睫,更衬得她顾盼之间灵动可人。 将长发盘整好,便算是她对自己所做的唯一妆点了,连衣装也是把那些长裙、长袖改短,再拿女孩子家会用的布疋花色,做成接近男装样式的女装,毕竟她的目的只是要方便做事,并非想要女扮男装。 她走进马厩,细心地检视每一匹马的状况。 其中,她特别爱怜地抚摸一匹额心与鼻头上都有着一块圆形白毛的棕马,这匹马是她看着它出生的,还帮它取了名儿叫"小圆"。 亲手照顾它到现在已有五年,终于要卖出去了,她心中有着不舍,就像娘亲要嫁女儿一样的心情。 明日,她便要带着小弟出发运马到边防;这一去,路程加上待在那儿干活儿的日子,可要花上几个月,一路上的辛苦是免不了的,所以她这些日子来不断重复检查再检查,以做好各种打点准备,就怕出了门才发现遗漏了什么。 爹爹年纪已大,去年开始患上痨病,身子骨已大不如前,然而小弟年纪却还不够大,尚无法继承家业,身为驵侩谷家长女的她,现在算是半个当家,得负责把小弟教育拉拔起来,让他以后能独当一面。 她拿着刷子细心地帮小圆刷毛,她还可以看着它几个月,直到在边防的活儿全部结束,她离开边防,他们就算真正分别了。 小圆只是一匹马,它当然不会知道他们就要分别了,且说了它也听不懂,会觉得感伤的,也就只有她了。 "鸢鸢,如果你舍不得的话,小圆不卖也没关系,跟你爹爹说一声应该就可以了。你为了这个家牺牲这么多,却从未开口替自己争取过什么,至少我们还能留一匹马给你……"说话的是女子的娘亲。 "娘,马养大了就是要卖的,就跟女儿养大了要嫁出去的道理一样,不能因为舍不得就不让她出嫁,不是吗?"鸢鸢展现明亮的笑容安慰着娘亲。 "说到这个,其实我们早该让你出嫁了……只是,你也知道鸣儿还小,还得靠你当家,照顾驵侩生意,耽误了你的婚期,爹娘实在很过意不去。明明是个姑娘家,却得像个男人一样做粗活儿,瞧你这模样,连打扮自己都不会了……" "我不是不会打扮自己,而是我就喜欢自己现在这模样,简简单单的多好;而且不是您们不让我嫁,是我自己也不怎么想嫁的,我就喜欢做驵侩,我就喜欢马。" "其实,咱们谷家做这驵侩,也是有声有色,家底是有的,断不会让你嫁得太差,只是要多拖住你几年,委屈你了。" 第3章 "娘,我一点都不委屈,您别再唉声叹气了。"鸢鸢开始不耐烦了。 "为娘的总是惋惜,为何你不是男儿。若是的话,家业肯定是让你继承的,你这么能干,能力完全不输你爹,甚至青出于蓝。人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我的好女儿,你是有才兼有德,可惜出生为女人,注定就是吃亏啊。" 鸢鸢不想再跟娘亲谈下去了,再谈,也都是在听娘亲不断地讲些自卑自怜的话罢了。 她的娘亲就是个平凡的传统妇道人家,总是以夫为天,自己完全没个主意;生了她之后,手里养着女儿,却一心想着要再生个儿子好替夫家传宗接代。女儿再好,终究好不过儿子。 好不容易盼到小弟出生了,鸢鸢便开始帮着照顾他,时时被娘亲耳提面命着一定要好好教小弟,让他可以顶起谷家。 说穿了,她不过是拿来保帅用的弃卒。而所谓的"弃",就是等小弟可以继承家业后,她就要被嫁出去了,不再是谷家人,是得冠上还不知道是何方人士的丈夫的姓氏。 虽然娘亲重男轻女,但终究还是心疼女儿的,只是她认为她所能给鸢鸢最好的东西,就是为她谋桩好亲事;但,那并不是鸢鸢最想要的。 鸢鸢一直都很独立自主,做起事来的干练劲儿可不输男儿郎,她从不以为自己是个姑娘就该示弱、是个姑娘就只能做针黹。所以当爹爹开始教她做驵侩时,她高兴得很,一点也不觉得那是苦差事。 故而她打小磨练得身强体健、力气足,骑术自是不用多说,连拳脚功夫也练得很有两下子,要是有登徒子见她貌美,企图轻薄调戏,还会被她反手打得杀猪也似地叫。 "鸢鸢,这次出远门儿,你真的不让堂兄弟们跟着去帮忙吗?鸣儿还小,你要照顾马,还要照顾鸣儿,要是路上遇到什么不测……" "娘,大伯小叔的儿子并没有比我强到哪儿去;再说鸣儿也不小了,他已经十二岁。您别忘了,他们老觊觎着咱们家的生意,想方设法地要分一杯羹,怎么可以让他们有机会来缠呢。" "就是说啊,当年我生了你之后,多年未再孕,他们就讪笑着说这家业末了没男丁可继承,八成得由他们的儿子来承接;没想到我最后又生出了鸣儿,可让他们气得牙痒痒的呢。" 娘亲想起这段往事,觉得是自己替夫家保住了家业,很是骄傲哩。 "是是是,都是娘的功劳。谁说女人没有用,女人会生娃儿这点就比男人有用多了,可不是!"鸢鸢把娘亲推出马厩,不让她再来打扰,她还有很多活儿得做呢。 "要不,我让你爹派阿善陪你们去。"娘亲虽被推了出去,依旧不死心地回头继续提议。 "阿善要留下来帮爹爹,我跟鸣儿不在,总要留个人照顾您们两老儿吧。" 阿善是他们家的老仆,自年轻时就跟着爹,比爹少了几岁,就像亲兄弟一样,有他在,鸢鸢就算出门几个月,也不用挂心家里。 其实鸢鸢不是第一次去边防,这次娘亲会特别担心,是因为鸣儿也要去;也就是说,娘放不下的不是她,而是小弟这条命根子。 鸢鸢没有说破,即便心底有些酸楚,她也不会怨娘亲,谁教她们生在这个年代,谁教她们生为女人;所以她才好胜,一心证明自己完全不输男人。 ☆☆☆ 第4章 愈往边防去,天候开始转凉,鸢鸢拿出薄披风给鸣儿围上。这次的马车是 由小弟驾驭,疆绳他掌控,她则坐在一旁帮忙看着。 她不是第一次来边防,只不过这次带着鸣儿,很多事她必须让他亲自动手做,如此才能学得快。 眼看着前方愈来愈杳无人烟,这代表着他们愈来愈接近边防了。 那儿,是国境交界,有皇家军驻守;边防的那一头,则是向来对我国虎视耽耽的胡夷国。听说前些年频频来扰,致使我国国力耗损不少,尤其是战马,因此官马已不足以应付,得向民间征调买入,也因为这样,谷家才能声名鹊起。 若要说谷家是发时运财,确实不为过。因为做民间生意,就算是几年累积的马匹数,也抵不过国家一次买入的数量。 可鸢鸢并不以此为喜,因为她知道当国库充足时,会拨款购买;若是国家战到穷了,可能就会强行征调,到时苦的还是人民。 所以战马生意虽然好赚,但她可不希望常常有。 抵达边防,鸢鸢安顿好马匹,便带着鸣儿进营寨找御马监报到。她屈膝施礼。"御马监大人,我是谷家驵侩的谷鸢鸢,您还记得吧,去年有来过……" "记得记得!岂有不记得之理,驵侩是姑娘家的只有谷家才有,我记忆可深刻了。别叫什么大人,叫我穹大哥就好。先坐、先坐。" 御马监高兴得很。边防这儿难得可以看到女人,而且还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儿,他乐得眼儿都弯了。 "穷大哥?怎么会有人姓贫穷的穷?"谷鸣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鸣儿!不许乱说话。御马监大人的姓氏很特别,是苍穹的穹。" 鸢鸢接着转头对御马监说:"对不住,他是舍弟,唤作『谷鸣』。我这次带着他学做驵侩,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还请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回。" "没事没事。我这姓氏,常被弄错的,无所谓。其实不只姓特别,名字也特别,叫锦彰,营里上上下下都唤我『穷紧张』,你说好笑不好笑。" 谷鸣当真哈哈大笑起来。 鸢鸢伸手往他腰后一掐,暗示他要懂规矩,一边对御马监赔笑:"穹大哥,我们还是快点清点马匹吧,确定没问题后,我们也好开始做其它的活儿。" "也是。上次你应承要帮我们做马匹的检修……我们营里的马很多,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完事儿的。" "这是当然,所以这次我才会带上舍弟,一边教他,一边让他帮着做,我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这次少说得待上两个月左右,家当都备齐了,只差要跟您借一处晚上歇息的地方。还有,我们在这里搭伙吃用的,就从卖马的银钱里头扣掉就好。" "你要待两个月?太好了!搭伙哪用得着扣钱,堂堂皇军,还差两个人吃饭吗!我吃的份拿来分你们吃都绰绰有余啊。哈哈哈哈!" "穷紧张,你的饭要分给谁吃啊?"营帐外传来问话声,话声甫落,就见一个男人掀起营帐走进来。 那是个高大俊朗的男人,眉清目秀、斯文儒雅,光看长相不大像军人,比较像白面书生;但看他身量健壮的模样,想必是从军后自然锻链出的伟岸体格;而以他的装束与态度来看,军阶肯定比御马监高。 "萧校尉!"御马监马上行礼。 第5章 "这位姑娘与男孩是什么人?"萧校尉看到他们,其实满惊讶的,但表面仍显得平静无波,彷佛这里就算出现魑魅魍魉也不会让他挑动一根眉毛。 "他们是谷家驵侩姊弟,做战马买卖的。这次送了一批马过来,还要帮原本的马儿做检修保养,估计会待上两个月。"御马监解释。 "姑娘家做驵侩?这还真是稀奇。" 萧校尉单纯只是因为从未见过而觉得挺新鲜,但这话听在鸢鸢耳里,就颇不痛快了,难道女人就不能做驵侩? 于是她忍不住回话:"萧大人,即便是姑娘家,该做的事儿也是不会马虎的,我保证会把营里的马匹全数检修好,您不用担心我会做得比男人差。" "我可没说你会做得不好,穷紧张什么呢?"他冷笑,故意转头喊声御马监,"你说是不是啊穷紧张,终于碰到有人比你还穷紧张了。" "是是是!鸢鸢姑娘做事认真、能力强,在驵侩界可是有名的,啊美貌也是有名的——"御马监马上追捧,可话都还没说完,脑壳儿就马上被萧校尉敲了一记爆栗! "提美貌做什么呢?美貌跟会不会做事有关系吗?你这样说,人家岂不是又要生气了,以为我们看不起她的能力,只会用男人色迷迷的眼光,拿她同一般女人看待。" 聪慧如鸢鸢,不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挖苦之意。她抿着唇,隐忍着怒气。 "你叫冤冤是吗?是老怕人家冤枉你,才叫冤冤的吗?" "是纸鸢的鸢。"她瞪着他。 "我们这儿虽然全是男人,可不代表我们会看不起女人,你要拿自己当男人看,我是无所谓,但不要一副『你们会因为我是女人,就抱持着歧见』的态度。会对你另眼相看,也只会是想保护、照顾你,而不是在歧视你。" "对女人特别保护照顾,不就是歧视吗。"她咬牙。 "你不也会保护照顾令弟,所以你是在歧视令弟吗?" 她被他堵得半句话也回不出来。 "对了,我补个自我介绍,免得你又觉得我这人很失礼。我是这里的校尉,萧英绍。" "我还是觉得你这个人很失礼。"鸢鸢直截了当地。 "小辣椒儿,都已经跟你说我是校尉了,你居然还敢回嘴。好,我就偏要拿你当一般女人看待,好气死你。" 御马监在旁边紧张得大颗小颗汗流个不停。 "穷紧张,他们要待两个月的话,就帮他们安排一顶营帐,我会先跟将军禀报。"萧英绍交代下去后,就离开了。 "鸢鸢姑娘,你吓到了是吧。萧校尉说话本来就毒,我们都已习惯了,你别放在心上就好了。"御马监忙着安抚她。 没想到后头的营帐再度被掀开。"没错,我讲话本来就很毒,你是该早点儿习惯。"就在御马监又紧张到魂不附体时,萧英绍继续说:"差点忘了说我来这儿的目的。穷紧张,我那匹马有一只脚的蹄铁好像快掉了……" "我马上帮您处理。"鸢鸢抢话。 "不用。你们风尘仆仆刚到这儿,先休息整理吧,明日再开始做事……就算今天来的驵侩是『男人』,我也会要他明天再做的。" 又来了!这个人……鸢鸢很是着恼。 萧校尉说话的态度并不会显得嚣张跋扈,然而那一副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说话却是牙尖嘴利的夹枪带棍,句句戳入人心,让她很不舒服。 第6章 "校尉的地位很高吗?"她败下这一阵,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仅次于将军的地位。这里的最高统领者是穆将军。" 鸢鸢去年来的时候,马匹交货完成,只停留一晚,隔日便起程离去,没见过那些所谓的将军、校尉等高阶将士。 原来这人的上头还有人,那她倒想看看他对将军是不是也这样说话…… ☆☆☆ 当晚,与御马监这一营的兵士们一起用完膳后,鸢鸢在御马监帮他们姊弟俩准备的营帐里,将所有的行李都安顿好,终于可以歇息了。 鸣儿早就累得呼呼大睡,但她睡不着,因为她想要沐浴。 赶路的这些日子,几乎没什么机会沐浴,现在定宿下来后,她全身的紧绷感一放下,就想好好地把身子洗干净,才能让自己真正放松歇息。 于是她趁着大伙儿差不多都歇息之后,抱着换洗衣物,轻手轻脚地离了营帐,来到距营寨不远处的一条河边。 去年她曾在这条河里沐浴过,是个绝佳的好地点,旁边有树林遮蔽,十分隐密;而且水质清澈见底,深度刚好到她的胸前,洗起来非常舒服;且河底大多是鹅卵小石,不是烂泥沙质,所以连脚底都可以洗得很干净。 她来到熟悉的河段,熟门熟路地把待换的衣服放在岸边的一块大石上,正准备开始宽衣,却听到了不寻常的水声;那可不是潺潺水流声,而是……什么东西冲出水面的水花声。 她背对着月光,看到前方约十尺远处有个人……背对着她,正从水里缓缓站起来。 今晚月光十分明亮,清楚照出他的背影,那魁梧高大的身量,孔武有力的肩背与双臂,肌肉线条犹如小丘般明显可见,沿着背肌往下收拢的腰臀、长腿……是男人!一个非常男人的男人。 她虽曾在马匹市场看过不少男人打赤膊,但只看过上半身,而眼前这人却是一丝不挂!而且他的身子比她所看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精壮……好看。 她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之下目睹了这样的画面,顿时震惊得张口结舌,像块木头似地傻住一动也不动。 更没料到的是,那男人竟然转过身来! 她清楚看到他的脸了,同时也非常清楚地看到黄花大闺女不该看到的地方……她本能地双手掩目、满脸发烫、尖叫出声! 她就这样掩着脸落荒而逃,连放在大石上的衣服都忘了拿。 河里的男人只看到一个女人像看到鬼似地飞奔离去,他的震惊绝不亚于她,不禁喃喃自语:"为什么会有女人在这儿?是胡夷国的女人擅闯边境了吗?" 他发现女人遗落在大石上的衣服,拿起来一看,是汉服。可是这附近应该没有民家才是,这女人是哪儿来的? ☆☆☆ 鸢鸢逃回营帐,惊魂未定,那令人羞耻的画面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她开始在心里做自我平复—— 『我又不是没看过男人的那东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再怎么说,我从小帮鸣儿洗身子,洗到他五六岁才开始教他自己洗……但,那男人的东西跟鸣儿的也差太多了吧!是了是了,五六岁娃儿的东西跟成年男人的东西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啊!我在想什么,不能再想了!我还没嫁人,怎么可以一直想着男人的东西……但也不是说嫁了人就可以一直想着男人的东西……啊!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第7章 这一晚,鸢鸢夜不成眠,自我嫌恶到天明。 翌日,将军营寨里,穆将军正与萧校尉同进早膳。 "萧英绍,你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没有?"穆将军问他。 "您是说……那个有个放牛的无耻之徒,在仙子下凡沐浴时,偷看也就算了,还偷走人家的羽衣,逼那个回不了天界的倒霉鬼嫁给他,后来仙子逃回天界,他就杀了家里的老牛,把牛皮做成鞋,穿着上天界,然后一群吃饱闲着没事干的鹊儿还聚成鹊桥,帮那家伙逮逃妻……的故事吗?" "……"穆将军停箸,一脸尴尬地盯着萧英绍。"你这样我很难跟你讲我接下来要讲的事。" "将军大人想讲什么?"萧英绍轻笑,他知道将军没事问什么牛郎织女,其中必有缘故。 "不是跟你说过了,私底下叫我的名字,不用叫什么将军大人。"穆将军可是拿萧英绍当兄弟般对待的。 "穆舜竹,你到底要讲什么事?"萧英绍从善如流。 "我要你叫名字,不是要你连名带姓的叫,你这人真的很失礼。" 萧英绍听了不觉大笑出声。 "你笑什么?" "我想起昨儿个才有人骂我很失礼而已。" "谁?"穆舜竹好奇了。这里除了他之外,谁敢骂萧校尉? "你先说你牛郎织女的故事。"萧英绍好整以暇地继续用膳。 "嗯……我昨夜在河边捡到一套女人的衣服……" "……你居然跟牛郎那家伙一样偷看人家沐浴?"萧英绍内心翻搅,但表面极力维持冷静。 "不是,是我被偷看了。"一说出口,穆舜竹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牛郎沐浴被织女偷看了?哈哈哈哈……等等,不对啊,我们这儿哪来的女人?难道真的是仙子下凡来偷看你沐浴?" "你觉得有可能吗?"穆舜竹没好气地。 "你确定是女人?会不会是营里的兵士?" "我还不至于连男人跟女人都分不清吧!虽然她背着月光,我没能看清楚她的脸,但那身形与尖叫声,分明就是个女人。" "会不会是比较瘦小、声音较尖细的兵士?" "哪个兵士看到男人裸身会尖叫?要是有,我马上除了他的军籍!他不配当男人!"穆舜竹拍桌。 "好了好了,反正你是男人,不管是被男人还是女人偷看了,横竖都没吃亏。快用膳,我等一下还有事做。"萧英绍快速扒饭。 "你急着要去哪儿做啥?"穆舜竹狐疑。 "昨日驵侩来了,我的马刚好需要修蹄铁……啊!"萧英绍这才想起来,昨儿个不是来了个女人吗! "怎么了?" "我想,我知道偷看你沐浴的仙子是谁了。"萧英绍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觉得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谁?" "就是那个骂我很失礼的小辣椒儿。" "所以到底是谁?谁是小辣椒儿?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吗!"穆舜竹不耐烦了,萧英绍这小子就是爱卖关子,是想急死谁! ☆☆☆ 军营马厩里,鸢鸢正细心地给鸣儿说明修理马蹄的作法。 "姊姊之前有教过你钩蹄,还记得吗?" 第8章 "记得。你说马蹄下面会在行走时塞满各种东西,长期不清理会使马蹄溃烂,所以要常用蹄钩把填塞的脏东西清除。"鸣儿很认真在学习。 "很好。这次要教你新的,钉蹄。马蹄就像人的指甲,会一直长,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把蹄铁拆下来做修剪,然后再重新钉上蹄铁。这时就可顺便检查,看蹄铁是否也需要更换。马蹄铁就等于是马的鞋子,很重要的。我们这次要检查军营里所有的马。" "哇!这儿的马很多耶。"鸣儿惊呼。 "所以你有很多很多的练习机会,做完这些你也差不多就出师了。"她笑。 正当鸢鸢手把手地教鸣儿怎么修蹄时,有两个高大的人影从背后悄悄地笼罩住他们俩。 她一回头,先看到萧英绍,马上站起身。"萧大人,请问您的马是哪匹?我可以先帮您处理它的蹄铁——" 话还没说完,她就注意到站在萧英绍身后的男人……她登时僵在原地,感觉身子里的血流像瞬间被抽干一样! 他、他不就是昨夜她在河边看到的男人吗!? "鸢鸢姑娘。"萧英绍展现出非常有礼的笑容,向她介绍:"这位是这里的最高统领,穆将军。"然后就识相地退到一边,等着好戏上演。 将军!所以她昨夜看到的是将军的裸身……她又想起昨夜月光下的画面,一时内心波涛汹涌,无法平息。 "将军大人早。"反而是鸣儿先行礼了,鸢鸢连忙跟着低下头鞠躬,之后撇开目光,专心于马蹄上,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将军没认出她来。 穆舜竹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昨夜背着月光惊鸿一瞥,之后她就掩脸跑了,他其实不大确定是不是眼前这位姑娘。 "听说你是谷家驵侩的?久闻谷家盛名,不见当家其人,没想到是个女中豪杰。在下穆舜竹,有礼了。" "将军大人见笑了,小女子区区一介庶民,不值一哂。"她低着头回话,避免接触他的目光。 "鸢鸢姑娘,可否恕在下僭越,问个失礼的问题?"他准备开始试探了。 "将军大人请说。"其实她真正想回的是:『你不要问,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求你不要问了!』 "你是否有遗失衣物?" "什么衣物?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她装傻。 "是这样的。我昨夜捡到女子衣物,因不知是何人所有,故不知该如何归还。" "您不如把它放回原位,遗失的人自然就会去寻了。"她额间滑下一滴汗。 "其实我还想再见那姑娘一面,亲自问问她,为何她要偷看——" "将军大人!"她大声地打断他。鸣儿就在一旁,他是想在小孩子面前说什么呢?她忿然:"我现在很忙,想必将军大人也有很多事要做吧,何必执着于那不知是何人所有的衣物呢,不如扔了它,忘了有过这件事吧。" "我没有很多事要做,也不可能忘了这件事。如果你现在不方便,我不介意等你忙完,咱们再好好谈谈。"他锲而不舍。 鸢鸢心中在呐喊:『你不介意,但我很介意啊!』 看着她脸色由青转白再变红,萧英绍在后头极力忍笑。实在太有趣了!这苦闷的军旅生涯,终于出现可以调剂生活的乐事了。 "还是我把那衣物拿来给你——"穆舜竹提议,但马上被她忿怒打断! 第9章 "不用!那不是我的东西,给我干什么!"要是让鸣儿看到,就会认出那是她的衣服了。 "反正我们这些大男人也用不到,不如给你穿,总比扔了的好。"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昨夜的姑娘就是眼前的谷鸢鸢了。 "不需要!" "你还没看过,做什么急着拒绝呢,说不定你看了会喜欢。我瞧那衣物的样式,跟你穿的有点像,大小也差不多——" "将军大人!"她再次打断他,"等我忙完,会亲自去找您谈。现在请先让我们做事好吗?"她认输,知道他肯定不会放过她。 穆舜竹露出满意的微笑。"那么今日晚膳,就由穆某人招待,请鸢鸢姑娘赏脸,移驾到将军营寨里用膳。" "姊姊,我可以一起去吗?"鸣儿问。他想,将军吃的饭菜肯定比较丰盛。 "不可以!"她柳眉倒竖,惹得穆舜竹与萧英绍哈哈大笑,只有鸣儿一点也不懂他们到底是在笑什么。 ☆☆☆ 晚膳时间,鸢鸢独自走到将军营寨外,站在那儿,却很难再往前踏进一步。她突然可以体会死囚要走到刑场的那段路有多难熬了。 皇家军的营区里,只有高阶将士住营寨,其他兵士都是住营帐。她抬头看着这巍然屹立的营寨,气势雄伟,可怎么在她眼里看起来却跟鬼门关没什么差别呢。 "鸢鸢姑娘,怎不进来呢?饭菜都要凉了。"穆舜竹亲自来到营寨门口迎接,满脸愉悦,相形之下显得鸢鸢脸上那副生无可恋之感有多悲情。 她进去后,如坐针毡,手执竹箸,却毫无进食的欲望。最后,她叹口气:"将军大人,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早些讲完,我想回去歇息了。" "所以,这衣服是你的?"他把衣服递到她手上。 "是的。"她垂下眼,收下衣服。 "昨夜我在河边看到的人是你?" "是的。" "也就是说,你看到我沐浴了?" "……是的。"她好想哭,为何她要在这里接受这种不堪的审问? "我们来分析一下状况。我猜你定是想去河边沐浴,却没想到有人先到一步,而我刚好洗完起身,就被你看到了,然后你衣服也没拿就逃跑了。" "是的。"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他问她。 "什么该怎么办?"她一头雾水,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男子看到女子的身子,男子就得娶了她,以示负责;若是女子看到男子的身子,该怎么办呢?这没有前例可循啊。"他故作烦恼状。 "难不成您是要我负责吗?可您是男人,又不像姑娘家有贞操的……"她惊慌失措,她没想到会被问到这点。 "你意思是男人被看了身子也没损失吗?这样说起来,当男人还真是吃亏啊。若是不小心看到姑娘家的身子,就算不想娶她也得娶,因为这样才算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嘛;而自己的身子被看了,却只能鼻子摸摸算了,反正我是个男人嘛,身子是随便谁都可以看的,又不值钱。"他一副自暴自弃样。 她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第10章 突然,他仰天大笑起来。看着他豪迈的笑,她又傻了,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同你说笑的,别放在心上。"他笑了一阵后,说了这么一句。 "嗄?"她现在是被捉弄了吗? "我想,比起被看到身子的我,应该是看到我身子的你心情比较难以接受吧。我已经有看过女人身子的经验,但你应该还没有看过男人的吧?" "当然!我还没嫁人呢。"她又羞又怒地胀红脸。 "你今年几岁了?" 他放肆地盯着她瞧,瞧得她本能地想要抵抗。"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在想,为何你会到现在还没嫁人,明明是俏人儿一个——" "我就是没人要,不行吗!"她愤怒地打断他,抱着衣服,奔离营寨。 ☆☆☆ 翌晨,鸢鸢才刚起身梳头更衣,就听得御马监来报:"将军有请鸢鸢姑娘到营寨吃早膳。而且是只请鸢鸢姑娘。" "为何?"她大惊。 "这我也不知道,将军就这样下令了。"御马监也很为难。 其实兵士大伙儿私下都在传,昨晚鸢鸢姑娘被宣进营寨用晚膳,大抵是被将军看上了。也难怪,鸢鸢姑娘这么美,哪个男人不爱呢,将来要是能让将军收用的话,也算是她的造化啊,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军令不能违,虽然她不是兵士,但对方是将军,不听命好像也不行。于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将军营寨,出来迎接她的竟然是萧英绍。 进了营寨,穆舜竹热情招呼着:"来来来,用膳。今日我特别教人加了菜,多吃点,别客气。" "请问将军大人叫我来有什么事?" "我不是跟穹锦彰说了吗,叫你来用早膳啊。快坐下。"他半命令口吻。 鸢鸢看向萧英绍,满脸不信,这其中肯定有鬼…… "萧英绍也是来吃早膳的,我们向来都一起吃早膳的。喂,萧英绍,你快坐下,你这个校尉大人不坐下,她就不敢坐啊。"他催促着。 三人坐定后,穆舜竹竟然开始布菜给鸢鸢,一边夹一边叨念:"昨晚你什么也没吃就走了,想必饿坏了吧!我听说你接下来还有很多活儿得做,不吃饱点怎么有力气做事。快,多吃些。早膳是一日的第一顿,一定要吃得好……" 转眼间鸢鸢碗里已经尖得像座小山,而且军中的碗似乎特别大,是因为军人食量比较大的关系吗?鸢鸢盯着小山,依旧没有动箸。 "怎么?不合口味?还是需要辣椒下饭?对了,你是小辣椒儿,肯定是爱吃辣的。"萧英绍故意激她。 "我不吃辣。"她瞪了他一眼,拿起竹箸,却不知该从小山的哪儿下箸。 "为什么你唤她小辣椒儿?"穆舜竹问。 "您不觉得她很凶悍吗?" "是挺凶的。"穆舜竹同意。 鸢鸢心想:不够强悍的话,要怎么在男人堆里混出头?你们以为我天生喜欢凶吗? "鸢鸢姑娘,我们一边吃一边谈好了。关于去那条河沐浴的时间,我觉得应该明订一下——" "将军大人!"她惊慌地打断他,为何要在这时候提河边沐浴的事?萧大人在旁边啊!她看着将军,再看向萧校尉,暗示着。 第11章 穆舜竹心神领会。"啊,萧英绍已经知道你偷看我沐浴的事了,不打紧。" "我不是偷看您沐浴!您怎能乱说话!您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告诉萧大人!"她气急败坏,双手紧紧抓住桌缘,差点要把桌子给掀了。 "你偷看将军沐浴的事,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要是你再嚷嚷下去,就变成全营的兵士都会知道,接下来兵士们的家人也会陆续知道——"萧英绍非常理性地分析着接下来可预测的发展。 "够了!"她满脸通红,愤怒大叫,感觉脑门快要冒出烟了。 "她这人好像都不让人把话讲完的。"穆舜竹对萧英绍道。 "原来您也这么觉得?英雄所见略同啊。" "我不是偷看您沐浴,请对萧大人说明真相。"她咬牙切齿地压低音量。 "她是不小心看到的,没有存心偷看。所以现在我们得商讨一下去那条河沐浴的时间,事先错开,免得下次又不小心碰到——" "我怎么可能再去那条河沐浴!"她简直快崩溃了。 "欸,你就听人家把话讲完是会怎样吗?姑娘家性子这么躁——" 没等穆舜竹说完,她已经气鼓鼓地站起身,准备离席。"我吃饱了,谢谢招待,我要去做事了。" 穆舜竹突然脸色冷暗下来,声音极低沉地吼了一声:"你给我坐下。" 鸢鸢全身震了一下,一抹惊恐袭上心间,双脚抖抖瑟瑟,就像被蛇盯住的蛤蟆一般,连动都不敢动。他是将军,她现在才真正意识到他是堂堂大将军。率领皇朝大军退敌,连年战无不胜,连胡夷外侮见到都要忌惮三分的勇猛大将军。 "你连一口都没动过,就说你吃饱了,不给面子也该有个限度。昨晚没吃,今早又不吃,你是铁打的?还是吸收日月精华就能活?"他表情严峻,眼神锐利得像要射穿她似的。 鸢鸢慢吞吞地重新坐下,抖着手拿起竹箸开始扒饭,泪珠儿不听使唤地滚落,分不清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恐惧。 食不知味地用完早膳后,她几乎是以落荒而逃之姿奔离将军营寨。 第二章 鸢鸢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男人的威严。 以往就算爹爹骂她,也不像穆将军这般让她打从心底被震慑住。 或许是因为知道爹爹终究是爹爹,惹他老人家生气,顶多被骂两句也就算了;但得罪将军,一个弄得不好,可能就要被砍头了。 她含着两泡泪,一边修马蹄,一边在内心自省—— 『我见过的世面还是太少了,在驵侩界跟男人们平起平坐,就以为自己真的很了不得了吗?这里的人态度和善了点,自己居然就放肆起来了吗?说到底,要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姑娘家,他们的态度会这样客气吗?不希望因为是姑娘家而被看不起,但自己却又无意识地在利用身为姑娘家的优势……』她愈想愈气自己。 "姊姊,你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吗?"鸣儿关心地问。 "没有,没有人欺负姊姊,是姊姊自己不好。" "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姊姊太任性,太目无尊长了。" "就像我跟爹爹顶嘴,你就会骂我一样吗?" "嗯。姊姊觉得很丢脸,平常都教你要懂礼貌,自己有时候却也会不小心对人做出失礼的事。"她抹了抹眼泪,不能在小弟面前做出坏榜样,她得振作。 第12章 "姊姊,道歉就好了。你教我的,人难免都会做错事的,错了就改,道歉就好了。"鸣儿反过来安慰她。 穆舜竹站在马厩外,听着这对姊弟的对话,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其实早上骂完她,看到她流泪,他内心是有点罪恶感的,因为他的观念是——男人不该让女人哭。 但是他不能放任她不吃饭,而他也不可能好声好气地哄她、求她吃饭,所以最后只能用命令的了。 盯着她一边流泪一边吃完,再看着她浑身是刺地跑出去,其实他很是挣扎,想着,她一定会很讨厌她,一定不会再理他了,该怎么让她愿意再次开口对他说话呢?该怎么对她解释呢?只是,又要解释些什么呢…… 他不擅与女人相处,因为他不懂跟姑娘家说话的窍门。就像羊与马,明明都是长着四条腿且吃草的牲口,但羊听不懂马的嘶嘶,马也听不懂羊的咩咩。 昨晚他明明就只是问她几岁,还夸奖她是个俏人儿,照理说被夸奖应该是要高兴的不是吗?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生气了。 很明显的他们之间就跟羊与马一样,对话语的理解上有很大的差异,现在关系弄拧了,他也不晓得该怎么修复,只能干着急。 他一个人纠结了很久,还是只能在马厩外徘徊,迟迟走不进去,结果却意外听到一场良好的对话——一个很会教人与自省的姊姊,一个聪明贴心的弟弟。 "将军大人。"鸣儿偶然抬眼,发现他站在外头。 鸢鸢一看到他,连忙带着鸣儿对他行礼。"请问将军大人特地到马厩有什么事吗?"她尽可能把头垂低,不让他看到红肿的双眼。 "……我想问问何时会轮到我的马检修?"他随口找了个借口。 "请问将军大人的马是哪一匹?我优先处理。" "呃……不,我的马我自己弄,你教我怎么做就行了。"他搔搔头。 "怎么可以让将军大人自己检修,这是我们份内的活儿。" "其实我的马很凶,它原本是头野马,被我驯服的;除了我以外,它谁都不理,一不小心可能还会被它踢伤,所以我还是自己来比较好。"他说的是实话。 听他这么一说,她反倒被激起好胜心了。"真的吗?那我倒想试试它会不会听我的话。"她对马可是很有自信的,到现在还没有哪头马在她手里不服服贴贴的。 穆舜竹将鸢鸢领到另一个马厩,把鸣儿留下独自做事,避免万一她没搞定他的马,让它发起疯来,误伤了鸣儿。 "它有名字吗?"她问。 "它是野马。" "我知道它是野马,您刚刚有说了。" "它的名字就叫『野马』。" "您没帮它取个正式的名字?"她惊讶,那是他的爱马不是吗? "就跟你说了,它正式的名字就叫『野马』。"他再次确认了他们俩对同一句话的理解真的有很大的差别。 "我是说,它本来就是野马,您就直接把『野马』当成它的名字来叫,不就等于没给它取名字吗?就好比您如果养了一条狗,您不能把它取名叫做『狗儿』一样。" "怎么不行?我营区里就有个兵士名叫『狗蛋』。" "……那是人啊。"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讲了。 第13章 "人都可以取名叫狗了,怎么狗反而不能叫狗?" "那您有听过人取名叫人的吗?" "我营区里有个兵士家里生了个女娃儿,他就唤她『娃儿』啊。" "够了,你们两个。我等着要看鸢鸢姑娘怎么驯服将军大人那匹悍马,结果你们一直在争名字的事。野马根本就不在乎它叫什么名字,因为它听不懂人话,它不知道『野马』是什么意思,你就算给它取名叫野猪、野狗、野菊花,它都不会有意见的。" 说话的是萧英绍,他从一开始就不着痕迹地尾随穆舜竹而来,实在是因为他太想知道,把鸢鸢姑娘惹哭后,穆舜竹会怎样收拾善后。 "好!野马,从现在开始你就改名叫『野菊花』,这样鸢鸢姑娘就不会再罗嗦了!"穆舜竹对着野马喊道。 "它是牡马,怎么能叫野菊花呢。"她替野马抗议。 "你的意见居然比马还多!"穆舜竹咋舌。 鸢鸢不理他,迳自观察着野马,喃喃自语:"看来野马今日心情好像不大好,我改天再帮它修蹄好了。" "你怎么知道它心情不好?"穆舜竹好奇了。 "您看它独自在马厩里,屁股对着门口,不大想动的样子,那就是它不想人吵它,可能心情不好,或是累了想休息。另外,若是肚子饿或不耐烦的时候,马会一直用前蹄扒地;而生气或讨厌谁时,耳朵会向后倒,露出牙齿。" 她又绕着马厩走来走去,用各种角度观察野马,然后问穆舜竹:"您说它原本是野马,那变成您的坐骑以后,有没有去势?" "好好的阉掉它做什么呢?多可怜。" "牡马去势后叫骟马,性情会变得温和,比较不会因发情而性格转趋暴烈。虽然骟马的爆发力不如牡马,但体能会比较好、四肢有力、耐寒,且成千上百匹骟马聚在一起也不会胡乱嘶叫,隐匿性佳,最适合成为骑兵的战马。" 鸢鸢还从爹爹那儿学过帮马去势的方法,虽然一开始很不想做,但久了也就习惯了,不觉得那有什么了。 "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但我就是不想阉掉我的马。" "所以您没有去势?" "我当然没有去势。"穆舜竹不禁大声起来。 "这样不行,一定要去势的。"她认真地。 "你这女人……" "我是为您好,没去势太危险了,一旦发情,很难控制的。" "发情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然要怎么留下后代呢?" "上了战场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了,还指望留下后代?" "就是因为可能没命回来,才更要留下后代啊!" "我知道怎么去势,不会很痛的,我可以帮您。"她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 "免了!"他怒拒,下意识地夹紧双腿。 "……"萧英绍一声不吭、兴味盎然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想:『这要是不知内情的人路过听到,不知道会误传成什么样子。大将军被逼去势之类的。』 这时,野马转过身来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根子差点不保,还用鼻子轻轻顶着鸢鸢。 "它蹭我,代表它喜欢我。"她眉开眼笑的。 "野马!离她远一点,她打算拿你开刀啊!"穆舜竹喊着。 第14章 "好孩子,去势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叫野菊花了。"她摸着野马,假意哄着,其实是有点故意要闹穆将军的。 "别动我的马!我要留着它当种马,野马就是马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其它马全是太监,保证血统纯正,不会跟其它的马有染!"他几近吼叫了。 这下真惹得鸢鸢笑开了。这一笑,如沐春风,看得穆舜竹与萧英绍都有点飘飘然了。 也许是待在边防太久,太少接触女人的关系吧,满山绿草里即便突然出现的是一朵小小红花,这花儿也会显得特别抢眼。 然而,鸢鸢姑娘岂止是小红花而已,根本就是又大又艳的牡丹花啊!就算摆到外面的百花园里去,依然会是艳冠群芳般地存在。 两个男人不知不觉嘴角也跟着上勾,像被传染了似,呵呵笑起来。 蓦地,穆舜竹注意到萧英绍的视线与他的都是放在同一个地方时,莫名的一阵不快袭上心头,于是他开始赶人了。"你来马厩干什么?没事的话,还不快回去做你该做的活儿。" 萧英绍眯着眼,不以为然地道:"那将军大人呢?没事的话,您不如也跟小的一起回去,有好多该做的活儿等着做哩。" "我得留在这儿,看着我的野马,免得一个转身,野马就被阉了。"穆舜竹说得很理直气壮。 萧英绍转头对鸢鸢道:"小辣椒儿,那我先离开了。" "喂!你以后不许再唤鸢鸢姑娘小辣椒儿。"不知怎地,穆舜竹听到他这样亲昵地唤她,总觉得刺耳。 "这是为何?"萧英绍明知故问。 "人家有名有姓的,胡乱给人家取那带有讽意的浑名,岂不失礼。你这家伙讲话老爱带刺。"穆舜竹讲得头头是道。 "哦……"萧英绍挑起眉,"鸢鸢姑娘,是在下失礼了。" "萧大人,快别这么说,小女子担待不起。"突然被这么恭敬地对待,她反倒觉得怪不习惯的。 "要不,以后你唤我萧英绍好了。"他露出极度温和、极有魅惑力的笑容。 她看了心头一惊,暗忖萧校尉是不是又怀什么鬼胎?可不能着了他的道儿。她谨慎地回话:"那怎么行,有失分寸。" "不然,就叫萧大哥吧。"萧英绍口吻里有着循循善诱。 她考虑再三,最后还是顺从地叫了一声:"……萧大哥。" 萧英绍满意地笑了,离去时的神情带有胜利示威之感,看得穆舜竹牙痒痒的,转身马上如法炮制:"鸢鸢姑娘,你可以唤我穆舜竹。" "将军大人,您就别说笑了。"她没好气地。 "不然,就叫穆大哥吧。" 她觉得这两人八成是串通好要寻她开心的,一前一后一搭一唱,肉麻当有趣;于是她正色道:"将军大人,我要开始忙活儿了,您要是没别的事的话,请回吧。我保证不会动您的马一根寒毛的。" "……"穆舜竹碰了一鼻子灰,面露不豫之色。 她一看,心头一惊,想到自己又不小心犯了同样的错,顶撞了穆将军,慌忙顶礼赔罪:"将军大人,小女子态度不恭,有失礼节,还望乞饶恕。" "你怕我?"看到她微有退怯的模样,他显得十分失落。 "威镇八方的大将军让人敬畏是理所当然的,要是兵士们不怕您的话,就不会听您的话,那您要如何领军作战呢?" 第15章 "领军是手腕,兵士听我的话应该是因为信服我,而不是因为怕我。" "将军的形象也是很重要的。您很有气势,天生的领袖风范,不怒而威,怒而慑人,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气质。" 这赞誉的话语,听在穆舜竹耳里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将军大人,小女子为昨晚与今晨的失礼向您道歉,我对您那样说话太失礼了,而且未用膳就离席也很不识抬举。"她正式道歉了。 "其实我并不是因为你失礼而生气,而是担心你饿坏了。来者是客,堂堂一个将军,竟然连招待来客吃一顿饱饭都做不到,我真是个失败的主家。"他神色黯然。 "我昨夜没吃,您也没说什么;今晨不吃,您就动怒了。所以是饿一顿没关系,饿两顿就不行?"这是她觉得不解的地方。 "昨夜只有你跟我,今晨还有萧英绍在。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你爱怎么撒泼我都不在意,但是有第三人在时,就不能放任你任性妄为,好歹我也是个将军,你要说这是男人无谓的自尊心在作祟也罢。总之……我不希望你怕我。" 说完,便转身离开马厩。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不舍。 一个手握兵权、霸气无边的男人,为何此刻看起来却是如此的……孤独? ☆☆☆ 那之后,穆将军就不曾再去找过鸢鸢了。 鸣儿做修蹄工作做得上手之后,速度也快多了,姊弟俩合作,活儿进行得很顺利。她盘算着,或许不需要待到两个月便能完成这次任务,那么就可以提早回家了。 这日,她听到外头有整齐划一的吆喝声,好奇地走出马厩张望声音的来处。 结果发现大草原那儿有大批兵士排列着,到处跑来跑去,再仔细一看,才发觉他们并不是在乱跑,而是有规律地移动、交错,改变阵形、摆动旗帜。 她猜测这应该是在操练。 领头的当然是穆将军,他驾着野马,声如洪钟,或左翼或右翼地来回奔驰,兵士们依令行动,庞大阵仗随着他的指挥,毫无错列或落队,非常的壮观,气势磅礡。 尤其是他的马上英姿,夺人目光得紧,感觉即使他混在千万人之中,依然能够轻易发现他的所在。 鸢鸢看着看着竟忘了要做事,连鸣儿都跟着看得入了迷。 "姊姊,将军大人好厉害喔,我长大也想从军,当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士,光宗耀祖。"鸣儿把将军当成憧憬的对象了。 "鸣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咱们谷家驵侩还得靠你继承,谷家就只有你一条血脉,你怎么能从军呢。" "姊姊比我能干,给姊姊继承不是更好吗?" "姊姊是女儿,迟早要嫁出去的。你是男孩子,将来要像爹爹一样撑起这个家的。这些军人是很威风,但真正上战场冲锋陷阵时,是要拿命去拼搏的,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你以为战无不胜是谁都行的吗!像将军大人这样功勳彪炳的,可是千万人里才有一个的将才。" 其实穆将军的威名在民间是众所皆知的,说书人尤其爱拿穆将军的事蹟来当段子说唱。 我国若不是因为有穆将军镇守边防,那老是蠢蠢欲动的胡夷国又岂肯如此安分,百姓又如何能安居乐业。 就在她义正辞严地教训鸣儿时,外头已操练结束,穆舜竹骑着马回到马厩前,一跃下马,把野马牵了进去。 第16章 鸢鸢脸儿发红,心想:刚刚说的话,不晓得有没有被穆将军听了去。 拴好了野马,穆舜竹步出马厩,才刚要抬手抹汗,旁边伸出了一双小手,拿着装了水的竹筒。"不嫌弃的话,请喝口水吧。" 穆舜竹的目光转向她,她马上垂下头。他拿过她递上的竹筒,并没有马上喝,只是默默地走出去。她随之追了出去,等着他喝完水后把竹筒还她。 他走到马厩外头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打开竹筒,一口气灌完,然后就这样闭上眼,头往后靠在树干上,貌似在做片刻的休憩。 她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又看着他拿在手上的竹筒,心里盘算着该要怎么开口…… 是要等他还给她吗?若是他就这样忘了要还给她,她该怎么办呢? 虽然只是个竹筒,但那是她最爱用的,还特意在上头刻了几朵小花呢,每次出远门总会带着它。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了,却仅是望着远方不动。凉风习习,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时间缓慢地流逝。 她突然觉得有点冷,打了个哆嗦,心想,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鼓起勇气开口了。 "那个……竹——" 她"筒"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他就蓦地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交,让她霎时噤声。 她不安地想,怎么了?他干嘛这样盯着人家?我不能要回我的东西吗?还是我又不小心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啊,是我没先尊称一声将军大人吗? 他刷地站起身,双眸睁大,有如猛虎看到小兔儿般地目露光芒,正准备朝她走去。 她一惊,本能地转身就跑,边跑边回头看他;但他并没有追上来,只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远去。 ☆☆☆ 当晚,穆舜竹又把萧英绍叫到将军营寨里用晚膳。 萧英绍注意他好一会儿了。穆舜竹那表情非常微妙,好似很高兴,又好似很纠结,一副就是有什么事很想说,但又不想主动说,等着要人问他。 但萧英绍偏偏不想开口问他,就等着看穆舜竹的内心戏要演到什么时候。 萧英绍用完膳后,起身。"将军大人,我用完膳了,先告退回帐休息了。" "喂,要我讲几次,私底下叫我名字。"穆舜竹喊住他。 萧英绍站在原地不动,背剪着双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想:终于忍不住了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要说些什么。 "你知道的,称呼是很重要的,可以看出人与人之间的交情。距离愈远的人,称呼就愈客气;愈亲近的人,称呼就愈亲昵。"穆舜竹开始讲开场白。 "嗯哼,所以呢?"萧英绍挑眉。 "今儿个下午,鸢鸢姑娘递水给我喝……"他转过身,背对着萧英绍说话,像是怕自己的表情会泄露什么内心秘密似的。 "嗯哼,然后呢?" "她唤我……『竹』。"说完,他觉得自个儿耳根子有点发烫。 萧英绍眯眼盯着他,看他那逸散着不知道该说是扭捏、还是尴尬、或是害羞的背影。 "她唤你萧大哥,却唤我单一个『竹』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他转过身,神情里有着宣告胜利的骄傲感。 "不可能。"萧英绍心想:说不定她是在骂你"猪",是你自己听错了吧。 第17章 "我知道你一定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当然,有其他人在时,她还是会称呼我将军大人,只叫一个字的,是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 萧英绍翻着白眼离开将军营寨,穆舜竹自顾自把玩着小花竹筒,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下去了。 此时鸢鸢正在马厩里与御马监穹锦彰讨论事情。 "鸢鸢姑娘,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是这样子的,我们营里是轮着排假回乡的,每半年可以回老家一个月,我打算趁你在这儿的时候告假回去,有你照管着马儿,我也比较放心,你应该有注意到吧?有一头牝马快生了。" "穹大人,这当然没问题。您要回去就趁早,否则我这儿的活儿若做完了,也是得回去的。" "你说过要留两个月的不是吗,还早吧。" "鸣儿学得好,托他手脚伶俐的福,进度比预想的要快呢。"她笑盈盈地。鸣儿做得好,最高兴的要属她这个教他的"师傅"了。 "啊呀呀,那我明天就起程好了,免得耽误到你们回去的时程。" "您就安心归乡吧,等您回来,包准可以看到可爱的小马的。" ☆☆☆ 御马监回乡约莫半个月后的某个傍晚,鸢鸢发现牝马已经出现要生产的迹象——它自行躺下了。 鸢鸢急着要找鸣儿来看,这也是个教育他的好机会;她一边在营里到处寻找,一边大声喊着鸣儿。 这举动惹得兵士们一个个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也帮着她开始找鸣儿,连将军都被惊动了。 "怎么了?"穆舜竹随便抓来一个兵士问。 "报告将军大人,不晓得,鸢鸢姑娘十万火急地要找她弟弟。" 穆舜竹循着她的喊声找到了她,还没能问清楚发生什么事,就看见鸣儿从茅厕跑出来,一边绑着裤带,一边跟着鸢鸢往马厩方向跑去。 于是以将军为首,一长串人跟在鸢鸢他们后头狂奔,不明就里的彼此互相探问情况:"到底是怎么了?马厩烧起来了吗?" 到了马厩前,鸢鸢才发现后头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连忙阻止他们进马厩。"不要进来,牝马要生了,太多人进来吵杂会吓到它。" "统统回去做自己的事!"将军凛然下令,一群人瞬间又跑得没个影儿。 鸢鸢领着鸣儿,后面跟着穆舜竹,小心翼翼地进了马厩,来到牝马的身边 …的呼吸很重,鸢鸢知道它快生了,她要鸣儿好好看着。 没多久,就先看到两只小小蹄子,是前脚,然后是小马头滑了出来;但是胞衣没破,鸢鸢连忙跨进栅栏内,徒手把胞衣弄破,好让小马能够呼吸。 她毫不在意自己身上被弄脏,一心一意帮忙照顾小马与牝马,看到牝马舔着小马,她露出非常温暖的笑容。 鸣儿趴在栏杆上,露出非常惊奇的表情,兴奋不已,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生小马,好特别的经验。 而穆舜竹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鸢鸢身上,他胸口热热的,非常感动。明明生产的是牝马,她却全身散发出母性的光辉,耀眼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暗暗相信,她将来一定会是个很称职的娘亲。 "你经手过很多小马吗?"穆舜竹问。 "还满多的。像我这次带来的其中一匹额心与鼻头上都有着一块圆形白色斑纹的就是 …唤作『小圆』,我特别疼爱它。" 第18章 "疼爱它,还舍得卖掉它?" "马不像猪,猪卖了肯定是要被宰了吃的;但马是卖去干活儿的,不是要去送死的,所以即便舍不得也不会太难过。" "卖到边防来,将来上了战场,运气不好也是可能死的。" "是这样没错。但不只是马,每个人不也都是看运气的不是吗?谁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呢。" 穆舜竹听她这么一说,反倒苦笑了。是啊,他们这些过戎马生涯的,不也是一样吗,生死看天。 牝马生产后过了约一刻钟左右,就见小马开始摇摇晃晃地试图要站起来,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又立刻摔倒,磕磕碰碰的,让鸣儿紧张得惊呼不已。 "不要紧,通常牡马比较快站起来,牝马会晚一些。这头小马是牡马,应该很快的。"她的话让鸣儿安心了一些。 "男儿顶天立地,它当然站得起来。这头是野马的崽子,没道理弱的。"穆舜竹得意地说。 鸢鸢看鸣儿一头雾水,于是帮着说明:"野马是将军大人那匹马的名字。" "将军大人怎么知道小马儿的爹爹是您的马呢?"鸣儿疑问。 "那是因为这营区里除了我的马以外,其它牡马的家伙都顶不了用——" "将军大人!"鸢鸢怒瞪着打断他,暗示他不要对小孩子乱说话。 于是穆舜竹做了修正:"……嗯,因为这匹牝马是我那匹野马的妻子,这里所有的牝马都是野马的妻子。" "野马有很多妻子?"鸣儿再问。 "那当然,大丈夫三妻四妾——" "将军大人!"她更怒,更大声了,目光简直可以杀人了。 "哈哈哈哈!"后头不远处传来萧英绍的狂笑声。 "英绍,你为何老是偷偷摸摸的出现?做人不能光明正大一点吗?"穆舜竹不悦。这家伙最擅长的就是一声不响出现在人家后头吓人一跳。 "卑职一直都很光明正大呀。"太有趣了!萧英绍觉得自从鸢鸢姑娘来了以后,穆将军头顶上好像多了一位将军娘娘坐镇了。 "可以请两位大人都出去吗?这里没什么热闹可看了,牝马要喂乳汁了。"鸢鸢摆出送客的晚娘脸孔。 "我觉得可以看的热闹还挺多的啊。"萧英绍不怕死地道。 "萧大人!"她怒。 "欸,说好了要唤我萧大哥的。听说你唤将军大人——"萧英绍那找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穆舜竹一把摀住嘴,快速拖出马厩。 ☆☆☆ 小马出生后,鸢鸢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对御马监有了交代。 其实他们这次要做的活儿已经都完成了,但是因御马监之托,她暂时还不能离开。于是她开始找些事情做,检查营里的马具类,鞍、辔、脚镫等,坏的就修理,好的就保养。 这天,她一时心血来潮,帮小圆的马鞍上油抹亮后,便骑上它,想跑远一些去看看风景。 她骑到营区外接近边界的地方,大草原一望无际,她想,再过去的话,应该就是胡夷国的领地了吧。 这天上一片蓝,地上一片绿,蓝与绿的交界像是看不见终点的一条线。蓝天下白云朵朵浮动,耳边只听得微微风声,还有远处那不知是鹰还是隼的啼叫声。 第19章 她就这样停伫在那儿,感受着这块土地的气味、风的触感、阳光的灿烂,任风吹得她青丝飘动飞扬…… 不一会儿,后方传来马蹄声,还有喊声:"不许再过去了!不可以越境!" 她回头一看,是穆将军,他驾着野马狂奔过来,神色着急,就怕她再往前踏一步。 她一动也不动地等他骑到她身边。 "你在做什么?!"他怒吼。 他到马厩找不到她,听其他人说她骑着马出去时,整颗心就悬在半空中,不知她会跑到哪儿去,要是一不小心越了境,碰到胡夷人该怎么办! 一个姑娘家要是被掳走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想骑骑马、看看风景罢了。"她嗔怪他的大惊小怪。 "我不知道你会骑马,没防着你能跑这么远。" "我当然会骑马,我的骑术可不输男人呢。您不需要把我当弱女子看待,武刀弄枪射箭我样样会,驵侩的男人们、家乡的邻里父老,个个都说我比男人还强悍,从没把我当姑娘家看呢。" "那些人是瞎了眼了?在我眼里,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弱女子!" "您这么看不起我?那就来比一场吧,看谁先回到营里。" 说着即掉转马头,双腿朝小圆的肚子一夹,立即像箭射出去一般,飞奔而去。 穆舜竹岂有认输的道理,随即跟上,不一会儿就追到与她只差一个马身,当她驾着小圆跳跃、跨过营栅的同时,穆舜竹的野马也跃过去了。 几乎分不出是谁先入营的。 "你比我先跑,却与我同时到,所以是你输了。"他抬起下巴。 "是小圆跑得比较慢,可不是我输给您。不如来比射箭吧。"她对自己的箭术很有自信。 转战射箭场,营里的弓比她想像的还要重,但她还是拉开了,且连续几箭都准确地射中靶心。当然,穆舜竹也是箭箭中靶心。 "似乎分不出胜负呢。"她笑。 "不可能没有胜负,我会让你知道你输在哪里。"他朝后大喊一声:"来人,把靶心往后移百步!"马上有两个射箭场的驻兵跑过来抬靶。 穆舜竹举起弓,瞄准,再次箭中靶心。 但鸢鸢却射不到靶心了,射不到的原因不是她失了准头,而是距离太远,箭还没飞到靶子前便落地了。 "量你技术再好,女人的力气终究比不上男人。"他把他惯用的长柄大刀往地上一扔,对她说:"帮我捡起来。" 虽然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她还是蹲下身去拿刀。 只是,握住了长刀柄,却无法拿起来;改用双手,微微抬高了一些,仍是举不起来,这……他用的刀也未免太重了吧! 他弯下身,单手轻易地拿起,他将长柄往地上一杵。"这就是我与你的差距,男人与女人的差距。" "怎么可能……我跟家乡的一些年轻小伙子比腕力,还赢过几个人呢。" "那是他们太不济事,再不然就是他们假装输给你,其实是让了你。" "不,他们没让我,我是真的赢了他们。我的力气的确比一般姑娘家大很多。"她不甘心地辩驳。 "那又怎样?你还是个女人,一个比较强的女人,依然不会变成男人。你的能力或许可以跟男人并驾齐驱,但你还是需要男人保护。" 第20章 "我没有男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不需要人保护。"她倔强地。 "你绝对需要一个比你强的男人。"他逼近她的脸,非常认真地强调,同时暗示她:比她强的男人,眼前正好就有一个,而且强她非常多。 她被逼得一步一步后退,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他的话。 "我现在终于懂了,你至今尚未出嫁,只是因为不够强的男人在你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月老公还没能帮你找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好对象。" "您错了。我尚未出嫁是因为我要帮着爹爹管理谷家驵侩、教导鸣儿,等鸣儿长大后,我就会出嫁了。"她挺起胸膛,说出她一直以来的信念。 "嫁给谁?"他皱眉。 "我、我怎么知道,到时候……爹娘自然会帮我安排亲事。"她有点结巴,内心其实也不是很确定。 "爹娘安排了你就嫁?" "当然。自古以来闺女的亲事就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吗?自己哪有选择的余地。"说完,心底也泛起一股酸。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认命。你不是很有主见吗?为何面对自己的人生大事却反而任人摆布?"他不禁恼火起来。 "您一直在提醒我的,我是个女人,在这世道,身为女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只能为别人而活。等到鸣儿大了,我年纪也老大了,不好嫁了,也可能会嫁给人当偏房小妾,或是续弦。总之,只要能够生活安稳、衣食无缺,那就算是门好亲事了,嫁给谁不都差不多吗!" 所以,她很珍惜未出嫁前的这些日子,毕竟,等嫁了以后,就不能自由自在地在外面跑了。 她牵着小圆回马厩去了。穆舜竹站在原地,久久无法整理自己的思路,脑子里乱烘烘地直想着……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她要嫁给人当小妾还是续弦?为什么要这样蹧蹋自己? 像她这么好的姑娘,应该是要被四面八方来的说媒给淹没,家门前的地应该要被媒婆给踩到长不出草来了才对吧!应该是别人来求她点头,而不是她要去屈就谁、求谁娶她吧!到底是哪里弄错了? 月老公是还没睡醒吗…… 第三章 御马监的回乡假结束了,他回到边防的日子,也就是鸢鸢与鸣儿要起程回家的时候。 这日他们打包行李停当,让御马监帮着搬上马车后,鸣儿已就定位,准备驾车。鸢鸢对着整个军营方向深深一揖。 "这段日子感谢大伙儿的照顾。"她翻身上了马车,"鸣儿,可以上路了。" 这时,鸢鸢的侧边突然出现两匹马,是穆舜竹与萧英绍。 "两位大人不需要特地出来送行吧。"鸢鸢一方面觉得担待不起,一方面又隐隐有些开心。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是有事要出门。"穆舜竹显得十分英姿焕发。 "千秋节快到了,我们要提早上路去皇城。"萧英绍温和地说明。 她一听,低下头,觉得好生丢脸。她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会在乎区区一对驵侩姊弟俩要不要走呢,人家是要去皇城办事! "姊姊,中秋节不是八月十五吗?"鸣儿问。 "小子,不是中秋节,是千秋节,皇后娘娘的诞辰。"穆舜竹纠正他。 第21章 "鸣儿,我跟你换位置,我来驾马车。"鸢鸢因羞惭而想离他远一点,便爬过去主驾座,一个挥鞭,马车抢先出发了。 看着马车扬起的沙尘,穆舜竹问萧英绍:"她到底在急什么?" "归心似箭吧。"萧英绍道。 两人立刻策马追上,穆舜竹骑到鸢鸢身边这一侧。"你怎么不等人呢?我们这一路是同方向,你们到家后,我们还得继续东进颇长一段路。同行的这几日,不如一起行动吧,彼此也有个照应。" 这也是他特意选择今日出发去皇城的原因。 "我们驾马车还有驮重,不若单骑骏马快,两位大人不用配合我们的速度,先走吧,再拖拖拉拉,雨云就要来了,最好得在下雨之前赶到下一个村镇,才有地方避雨。"她目不斜视地专心驾马车。 "你怎么知道会下雨?" "看云。" "云怎么了?没有乌云啊。"穆舜竹抬眼望,湛蓝一片天,云儿皎洁如雪。 "天现鱼鳞天,不雨风也颠。你看远处那片天空,有很多小小片排列整齐的鱼鳞状云,看起来很像风吹过水面引起的涟漪对吧,若布满了这种云,虽然初时天晴,但约莫半日光景后,风便会增强、云变厚,天气就要变差了。鱼鳞云是开始要有阴雨的前兆。" "你居然连天候都会看?" "是爹爹教的。天上勾勾云,地上雨淋淋;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有雨山戴帽,无雨云拦腰;星星若眨眼,雨丝将不远……鸣儿,你也得记,驵侩常会有出远门的时候,看天色很重要。" "鸢鸢姑娘懂得真多。"穆舜竹是真心夸赞。 "过奖了,小女子不会懂得比将军大人多。我听说要当个将军,不只战斗能力要好,也得会领导指挥、计谋攻心、实战应变、知人善用;更要懂天文地理、政治行军、人畜医护、火器铁器等知识。" "其实我也不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啦。"他有些腼腆地搔搔头。 "我知道。传说总是难免夸大了些。"她马上接口。 穆舜竹愕然。"喂,一般听到对方这样讲,都会知道那是对方在谦逊吧。" "所以将军大人真的是样样精通?"换她惊讶了。 "那当然!"他挺起胸膛。 "所以十八般武艺是哪十八般?"鸣儿好奇。 "矛锤弓弩铳鞭鐧剑链挝斧钺戈戟牌棒枪扒。"穆舜竹如数家珍。 "不是吧,十八般是九长九短。九长是枪戟棍钺叉钂钩槊环;九短是刀剑拐斧鞭鐧锤棒杵。"萧英绍插嘴。 "我听说的十八般是:弓弩枪刀剑矛盾斧钺戟鞭鐧挝棍叉耙索,再加上徒手白打,总共十八种。"鸢鸢也跟着提。 "所以十八般武艺其实是三十几种?"鸣儿被弄得更乱了。 "嗯……十八,就是『很多』的意思。"穆舜竹做了结论。 这一路鸣儿提了很多关于军事、武术之类的,男人之间才有兴趣谈的话题,穆将军与萧校尉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跟他畅谈,时而教导他一些身为男儿郎应有的责任与观念等,一点为官的架子也没有。 鸢鸢看他们相处愉快的样子,心里很是感激,毕竟鸣儿是男儿,她这个姊姊只是一介女流,有些事还是不如男人亲自教导来得好。 第22章 爹爹是老来得子,跟鸣儿的年纪差距很大,叔伯辈的堂兄弟又都对他们这一房不怎么友善,或许鸣儿真的很需要有个大哥形象的人带着,因而才会一来边防就对穆将军产生憧憬之情,崇拜不已。 她只是驾着马车,静静地听他们说话,时而抬眼看向他们,眼光总是不自觉地会停留在穆将军那俊逸的脸庞上,但又怕被人发现似的,看了一眼便立刻转开,之后再找机会假装不经意地、若无其事地、悄悄地偷看他几眼…… 他们赶路到最近一个村镇时,已是午后接近酉时了,虽然天色看来尚早,但云层真的如鸢鸢所说的变厚了,于是他们决定提早入住客栈。 才刚把马与马车安顿进客栈的马棚内,外头就飘起了毛毛雨丝;再过一会儿,雨势就大了起来。 "官爷,两间上房吗?"客栈店小二一看到两位挺拔男人的劲袍衣装,就知道来者身分不同,涎着脸热络招呼着。 "四间上房。" "嗄?四间?"店小二傻了。 "你瞎了吗?没看到这里站了几个人?"穆舜竹不悦。 "啊,这两位也是一起的吗?"店小二这时才注意到鸢鸢与鸣儿,由于看起来就身分悬殊,他从头到尾没把他们姊弟放在眼里。 "不了,就两间。上房给两位大人,我跟这孩子住下房就行了。" "我才不想跟他睡一间!两个大男人睡一间像话吗!"穆舜竹大声起来。萧英绍在心里低哼:『你以为我就想跟你睡一间?』 "两个男人睡一间不像话,那一男一女睡一间就像话了?"她没好气地。 "喔,那当然像话——"穆舜竹话还没说完,就接收到她锐利的杀人目光,只好把话吞下去,对店小二道:"那就三间上房,你跟鸣儿一男一女睡一间。" "我们不需要睡上房……"她还在说话,穆舜竹已动作迅速地付了房金。她无奈,只好任由他去了。 用完晚膳,各自收拾停妥,准备歇息。 等到时间更晚些,鸢鸢悄悄地来到穆舜竹房门外,轻轻敲了门。 他一开门,看见来者,大惊失色,或者该说是大喜过望,紧张得整张脸胀红了,结结巴巴问道:"鸢……鸢鸢姑娘……你找我……有……有事?" 她从腰兜里拿出荷包,很心痛地数了数,把房金递给他。"这是我们姊弟俩的份,我们盘缠不多,下回请让我们睡下房就好。" 穆舜竹的心情顿时从紧张喜悦转成愤怒,正要破口大骂,又怕被人听到,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于是一把将她拉进房内。 落了锁后,再压低声音地对她低吼:"我堂堂大将军,居然还让女人付帐,你要我的脸面往哪儿摆!" "我就是知道您需要脸面,所以才私底下来给您的。" "我就是要请你们住房吃饭,不需要另外给我!" "不成,无功不受禄。"她坚决地。 "你就当作是友人之间互相请客就好了!" "我没机会作东,也作不了东,所以还是分帐清楚点,彼此不拖不欠比较好。"她把银钱放在桌上,转身便要离去。 他把银钱抓起来,拉过她的手,塞进她掌心里,再用自己的大掌包住她的手握紧。"收回去。" 第23章 "不……" 她冷不防被抓住手,当下着慌了起来!他的手是那么的大而有力,她根本挣脱不了。 他包握住她的手,那粗糙的掌心传来的温度与触感,让她感受到他因愤怒而浊重的呼吸,那是男人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他是一个男人,一个让自己在他面前只会显得很弱小的大男人。 "放开我……"她声音颤抖。 他看到她眼中的恐惧,心头一个抽紧,松了手,眼神变得柔软而心疼。"失礼了,我没有要唐突你的意思。" 她收回手,双手紧紧交握,深深吸了几口气后,转身开门,正要跨出去时,身后传来一句虚弱的、像是请求的声音:"不要怕我,我只是想对你好。"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像困兽一样懊恼的眼眸,眼眶不由得一红,但还是毅然扭头回自己房里去。 ☆☆☆ 终于回到聿城了。 当马车进到聿城范围内时,鸢鸢与鸣儿都明显露出欣喜的神情,那是一种回家的感觉,马上就可以见到爹娘了。 但是鸢鸢发现穆将军与萧校尉还是跟着他们,并没有转往皇城方向去。 "两位大人,皇城是往那边去的。"她提醒他们。 "我知道。我是要去拜访谷家驵侩。"穆舜竹一脸正经,不像是在说笑。 "为何?"她惊疑不定。 "军方跟谷家驵侩都做过几次生意了,难道我身为将军不该当面去问候一下谷当家吗?这是为人的基本礼数。" "这……"她仔细一想,好像找不出借口可以拒绝他的拜访。 "好哇好哇!欢迎将军大人到我们家!"鸣儿开心得。 "看来鸣儿都比你懂礼数。一般就算是客套话也好,都会说声『要不要顺道来舍下喝杯茶』之类的,但你好像急着要赶我们走。"穆舜竹故意酸她。 她扁嘴,有种心事被说中的惭愧感。她的确是急着想跟他们分道扬镳,因为她很担心他会乱说话。还有就是…… 她怕他对她愈好,跟她家人愈亲近,她会忍不住开始产生期待,期待那不应该有的期待,期待那她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她心底早已放弃的东西。 来到谷家门口,鸣儿迫不及待蹦蹦跳跳地冲进门,大喊大叫着:"爹、娘、阿善叔!我们回来了!还有将军大人跟校尉大人来拜访我们家了,你们快出来!" 里头的人听到"将军大人"四个字,马上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只见门外头站着两名英姿肃挺的伟岸男人,一时傻了眼,也不知该叫谁好。鸢鸢无奈地一一介绍:"这位是将军大人,另一位是校尉大人。" "在下穆舜竹,见过谷当家、谷夫人。"他毕恭毕敬的,旁边萧英绍也跟着施礼。 "在下萧英绍,有礼了。" 谷当家慌忙回礼:"将军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进来。"接着转头指示:"阿善,帮忙把两位大人的马牵去歇息;老婆子,快进去沏个上好的茶来。" "感谢盛意,但我们接着要赶去皇城,这次只是先顺道进来问候您一声,下次再找机会正式来拜访。"穆舜竹说着,便与萧英绍开始动手要把鸢鸢马车上的东西搬进去。 第24章 "两位大人,这粗活儿我来就好,您别忙。"阿善马上开始搬,当谷当家也动手帮忙时,一出力就开始犯咳。 "爹!"鸢鸢马上把爹亲扶到一边。"您歇着吧,我来搬就好。" 但当她要过来帮忙搬时,就被穆舜竹一手隔开。"你也给我去旁边歇着。" 当两人搬完,跨上马准备起程时,谷夫人跑出来喊道:"两位大人,这就要走了吗?茶已经沏好了,至少喝杯茶再走吧。" "心领了,我们有带水的,就此告辞。"穆舜竹从怀里拿出鸢鸢的小花竹筒示意,心满意足地微笑着。 鸢鸢一看,脱口而出:"啊,竹……"话声未落,两人已然驾马奔离,她终究没能拿回竹筒。 然而,穆舜竹的顺风耳还是听到她的喊声了,他满心窃喜,边驾马狂驰,边对萧英绍喊道:"你听到了没?这是她第二次唤我『竹』了。" "马蹄声太大了,我什么都没听到!"萧英绍再次翻起白眼。 ☆☆☆ 他们远去后,一家四口欢喜团聚,爹娘忙着探问这一去辛不辛苦、有没有遇上什么事儿。 "好多好新鲜的事呢。"这是鸣儿第一次出远门,有一肚子的感想要说哩。 "鸢鸢,那你呢,还好吧?"谷当家关怀地问。 "我不是第一次去,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姊姊,怎么会没有!你不是被将军大人请去营寨里用晚膳了吗?好光荣的,还不准我一起去呢。"鸣儿想起来还有点遗憾,他也好想去呢。 "鸣儿,别乱说话。"她怒瞪他。 "我没有乱说话,是真的。而且是两次,隔日又被请去吃早膳了不是吗?" "鸣儿!"这下她真的急了,大声喝止他。 天啊!好不容易赶走一个可能会乱说话的,结果才发现真正爱乱说话的就在家里,而且还是不能请走的! 两老心头泛起相同的忧虑:将军大人特地请鸢鸢去他的营寨?这…… "只是好奇怪,吃早膳那次回来以后,姊姊就一直流泪流不停呢,还说她觉得很丢脸。" 两老一听,脸色整个黑了。不得了,看样子鸢鸢的清白……谷夫人颤巍巍地抓着鸢鸢的手。"鸢鸢,莫非你已经被——" "没有!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我真的只是去用膳而已!"她又气又慌。 两老面色沉重,开始想着鸢鸢的将来该怎么办。 失了清白,将来肯定没办法嫁人了,若是将军大人愿意娶鸢鸢过门,那便是美事一桩;但是如果将军大人只是逢场作戏的话…… "不如求将军纳你过门吧。"谷夫人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想到这个方法。 "好哇好哇!那我就有个将军姊夫了。"鸣儿天真地开心着。 "娘,都说了不是那样……总之不可能!"她整个气结,不知该怎么说了。 "我们家这身分地位当然是高攀不了人家,不过即便不是正室,当个侧室,相信将军大人也不会亏待你。" 谷夫人开始游说她,再怎么说,也总比嫁不出去,一辈子在家当个老姑娘被人闲言闲语要来得强。 "我不嫁!我不要当侧室!"她奔回自己房里,锁着不出来了。 第25章 ☆☆☆ 皇城。 萧英绍跟着穆舜竹来到的不是皇宫,而是亲王府。 "萧英绍,我们赶得快了些,离千秋节还有数日,这几日就住在我府里吧。" "您府里?将军大人,您是不是弄错地方了?这里是亲王府啊。"萧英绍眼睛可没瞎,那牌匾上分明写着"辅舜王府"。 听说辅舜亲王是当今皇上的同母弟弟,与皇上能力不分轩轾,一文一武,各有所长。 当年太上皇为了要立谁为东宫,着实烦恼了很久,众卿家因拥护的人选不同而分裂成两派,彼此各怀权谋地在台面下斗争。 后来在难以抉择之下,太上皇只好照往例,立嫡长子为太子。 所幸当今皇上与辅舜亲王皆为太后所出,所以当年的东宫之争并没有太过激烈,若是不同母所出,必然会牵扯到后妃外戚的权力争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善了。 穆舜竹没有多做解释,下了马,王府大门立刻大开,两排人马夹道欢迎,齐声喊道:"恭迎殿下回府!" "退下。"穆舜竹很理所当然地走了进去。"替萧校尉准备客堂,切勿怠慢。" "遵命,殿下!" 萧英绍心下惊讶,穆将军就是辅舜亲王? 他有点不安地跟着走进去,两边侍卫同样对他毕恭毕敬。 他张望了下王府内院,这低调中带着隐隐奢华气势的雕梁画栋可让他开了眼界,边防的营寨跟这儿比起来,该说是跟茅房差不多……好吧,说茅房是过分了点,大概就像马厩那种程度吧。 "随便坐吧。"到了内堂,穆舜竹自己先坐下来了。 "将军大人,卑职不知道您就是辅舜亲王,您从来没提过……"萧英绍有点惶恐,毕竟亲王要比将军更高阶。 "提了做什么呢,我还是我,并不会因为是亲王还是将军,就变成不同人了。横竖这儿我也很少回来,还是住边防舒心多了。" 住边防舒心?萧英绍实在难以想像,这儿锦衣玉食、富丽堂皇,怎么看都是住这儿舒服,边防那荒郊野外怎么能比呢?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内堂突然传来一阵娇呼,人未到,声先到。 "王爷!"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妇人飞奔出来,扑进穆舜竹怀里。 穆舜竹马上一把将她推开。"厅堂之上,放庄重些。" "王爷,妾身是思念您……"妇人媚声媚气地攀住他的手臂,整个身子靠在他身上,即便余光已注意到有人立于一侧,还是贴得紧紧的。"这位是?" "萧英绍,萧校尉。"穆舜竹介绍道。 "喔。见到王妃,不用行礼的吗?"她哼了一声。 "臣下不知是王妃娘娘,请恕罪。"萧英绍行了一个大礼。 萧英绍内心最惊异的是:穆将军竟然已经成亲了! 穆将军从来没提过亲王府的一切,连一个字都不曾。 不过,仔细一想,他们两人同年纪,这年岁若是没成亲才奇怪哩。他自己是因为家中因素,无余力成家;而穆将军身世显赫,又有何道理不成家呢。 就在他想着穆将军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时候,厅堂上又悄悄出现了另一名女子。 她的样貌比王妃年轻非常多,看来像是个未嫁人的姑娘,周身散发出水灵气质,缥缥缈缈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同时又带有一点淘气娃儿的娇俏感觉,王妃与她相形之下,简直俗丽得像青楼女子。 第26章 那女子握住穆舜竹双手,脸上尽显崇拜之情。 萧英绍看在眼里,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暗潮汹涌:莫非……这位是侧妃?可是照这年纪看来,还是个女孩儿吧,穆将军对女人的喜好范围也太广了…… "禹梅,许久未见,你出落得更可人了。"穆舜竹面对她,神情有别于对王妃的冷硬,眼神瞬间变得柔软,宠爱地轻轻抚着她的头。 "是舜竹哥哥太少回来了,你再不常回来,说不准下回你看到我时,我已经长得比你高了。"她撒娇的模样也非常动人。 "要长得比我高的话,你就嫁不出去了。"穆舜竹大笑。 "人家才不想嫁呢。"她一副不依地推开他。 "萧英绍,这位是皇妹。"穆舜竹为他们作介绍。"禹梅,这位是萧英绍,校尉大人,我在边防的好兄弟,是个难得的英才,虽然个性有些儿难缠,但其实很好相处。"他对禹梅的说明,明显比对王妃说的话多。 "参见萧大人。"禹梅有礼地轻轻福身。 "长公主殿下,卑职承受不起。"萧英绍急忙回礼。 "你别把她当公主看待,她最讨厌人家因为她是公主就对她阿谀奉承、态度卑微。" 萧英绍不禁失笑。"看来长公主殿下与将军大人的个性挺像的呢。" "她跟我差了十几岁,还是个娃儿,是太后捧在掌心的宝,很不懂事,需要人教,你可以尽量发挥你的毒舌鞭策她。" "这不好吧。"萧英绍苦笑。 穆舜竹搭上他的肩。"我说好就好,我授权给你,不用客气,有事我担。" "人家已经十五岁了,已经及笄了,才不是娃儿!"禹梅跺脚。 "是,及笄就可以嫁人了,还像个娃儿一样傻气,会惹人笑话的。" "就说了人家不想嫁人!"她鼓起腮帮子的模样,像颗可爱的圆馒头,让人好想掐一把。 不甘被冷落的王妃硬是插了嘴:"长公主殿下,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的,您不在宫里好好歇着行吗?" "舜竹哥哥难得回来,我当然要来看看了。他若没回来,我也不会到这儿叨扰您的。" 禹梅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个兄嫂,因她仗着自己是刑部尚书之女,态度一向高傲得很。 "禹梅,今晚就住这儿吧,明儿个我们一起去给太后请安。"穆舜竹马上让人准备公主的寝堂。 王妃一听,微露不悦,但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把穆舜竹拽进寝房内,打算两人好好谈一谈。 "做什么让长公主殿下留宿这儿呢。"王妃抱怨。 "长公主留宿这儿有何不妥?"穆舜竹态度冷淡。 "哎呀,长公主殿下在的话,总觉得不自在嘛,得时时招呼注意她,做事说话也得谨言慎行,不能有失礼仪,就怕长公主殿下看到什么不称心的,去跟太后说了什么……" "长公主不在就不用谨言慎行了吗?你做了什么事怕人嚼舌根?" "不是这样的……" "好了,你出去,我要沐浴更衣,连骑了几日的马,想好好休息一下。" "让妾身服侍您。"她心头一喜。 "不用。"他一口拒绝。 "你——"她迂回求欢被拒,恼羞成怒:"你根本就不爱我!去了边防,大半年才回来一次,连夫妻温存一下都不想!" 第27章 "我是不爱你,你我都明白;我们是政治联姻,你嫁给我也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因为你爹刑部尚书想要巩固他的势力;我娶你,也是考量到刑部、户部的势力平衡。当年皇上还未被册立为东宫时,已先纳了户部尚书之女为妃,我若是没娶你,恐怕户部会一面坐大,两个皇子各纳一部尚书之女,是为制衡之策。" "即使是政治联姻,也是可以有感情的,我嫁给您之后就爱上您了。"她再度软声偎身地黏着他。 "是吗?我倒是看不出来你爱我。"他冷笑。 "您当然看不出来。才成亲两年,您就去了边防,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一年才回来两次,让人家想跟您好好培养感情都没办法,是您没那个心想要对妾身付出。"她哀怨地娇嗔。 "没那个心的人是谁?当时我问你愿不愿意随我去边防,你二话不说便拒绝,我当然不会勉强你。" 他对女人一向不怎么在意,更何况是不能吃苦的女人。不用说两年,两个月就足以让她爱慕虚荣的性子原形毕露,还需要培养什么呢? 也罢,一个人在外反而自由,妻室什么的,不过是个形式罢了。 "我为什么要去边防吹风吃沙受苦!我是辅舜亲王的王妃,当然要住在亲王府。" "是的,你嫁的不是我,爱的也不是我,而是辅舜亲王这个头衔。你就住在这亲王府好好地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当你的王妃,而我就去边防当我的将军,抵御外侮,各不干犯,这不是挺好的吗!" "你就这么喜欢当将军?要是早知道你这么不思长进,当年我就不会选你了!当年东宫未立,两皇子势均力敌,我爹与户部那一家都想着要把女儿送进宫里,那时没人知道最后谁会胜出,只能凭运气了,大半的人都信心满满地看好你,我才选择嫁你的,却没想到末了仍是嫡长子被册立为东宫!"她为之气结。 "押错宝了,很扼腕是吧。以为嫁了凤凰,没想到后来才发现只是只鸡,然后又不愿嫁鸡随鸡,只好赖着鸡窝当凤巢,终日怨声载道。"他嗤笑一声。 "如果当年是你被册立为太子,现在我就是皇后了,全天下庆贺的应该是我的千秋节!而不是户部尚书那一家的!"面对他的冷嘲热讽,她更加气恼。 "就凭你现在说的话,我就能休了你,并且报请皇上对刑部抄家灭族。"穆舜竹的脸色暗得吓人,眼神阴鸷得像是要就地取她性命一般。 王妃立时吓到了,她从未看过他这么恐怖的神情,不觉冷汗直流。"……我……我是您的正室……您要休了我?" "你还记得你是我的正室?如果你有这个自觉的话,注意你的态度。还有,假使当初登基的是我,你也不可能成为皇后。皇后是需要德性的,而你,是个无德之女,你最好安分地当你的王妃,不要让我有理由废了你。" 这句话彷佛利刃般刺穿她的心,她害怕了,非常非常的害怕。 她对他的了解真的太少,或者该说没机会去了解他;原来他比她所想像的还要深沉许多。 是夜,王妃使出浑身解数,百般厮缠,想要勾引穆舜竹成其夫妻之好,再利用枕边软语呢哝来收拢他的心。 男人嘛,在床褥上是最好说话的,历朝宫妃哪个不是如此,手段高杆点的,说不准能哄得男人像傀儡一般任其摆弄。 第28章 穆舜竹对于她身上的浓烈脂粉味感到刺鼻不适,她那虚伪奉承的媚态也只会让他觉得俗不可耐。他拨开像条鼻涕勾黏在他身上的王妃,迳自往萧英绍住的客堂而去。 他,不是她可以用媚色驾驭的男人。 而看到穆舜竹来客堂找自己的萧英绍,心下甚是诧异。"将军大人,夜里来找卑职有何要事?" "跟你讲过几次了,私底下唤我名字就好。不过也罢,还好你是叫我将军,而不是改口叫我殿下。"穆舜竹摊在客堂的炕床上,吐了口长气。 "所以到底是有什么事?"萧英绍纳闷。 "没事,想在这儿睡。"他双手往后脑交叠为枕,一副准备歇息的样子。 "您不是才说过,两个大男人睡一间像话吗。"萧英绍拿他说过的话取笑他。 "那是客栈,小房小床;这儿是王府客堂,宽广到可以让你在这儿打滚翻筋斗,可以躺的地方多的是。" "怎么不在您自个儿的寝殿睡?还有王妃陪您不是吗?" "就是有她在才没法子睡啊,你以为我很想跟你睡一间吗!" 萧英绍闻言,心下了然地大笑出声。"也是。大半年才回来一次,王妃娘娘当然不肯让您睡了,是您冷落了人家,得好好补偿才是。" "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子……不过也相去不远了。总之,我没碰她。"穆舜竹懒得解释了,跟王妃吵的那一架,着实不足为外人道。 "没碰她?为何?"这倒令萧英绍好奇了。 "面对她,我实在提不起那兴致儿;而且,我总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大对劲,她的态度太积极了,积极得好像我没碰她的话就会怎样似的。" "不就是空太久了吗!" "空太久会这样吗?男人的话我是可以理解,女人也会吗?" "这……"其实两人都不是风流公子型的,所以对女人的经验还没多到可以分门别类、品头论足的程度。 "什么东西空太久了?"随着说话声,禹梅的身影也踅进了客堂内。两个男人马上弹起身来,心里同时不安地想着:方才的对话到底让她听去了多少? "禹梅,你这时候来这儿做什么?"穆舜竹小心翼翼地。 "王妃在那儿发脾气摔东西,吵得人睡不着。我去探看时,侍卫说看见您到客堂来了……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回来第一日就与王妃起口角了?" 萧英绍见穆舜竹颇为头痛的表情,只好代他回答:"长公主殿下,夫妻龃龉,他人还是不要过问得好。" "那我今夜可以在这儿睡吗?这边离得比较远,听不见她发癫的声响。" 听到她用"发癫"这个词儿,穆舜竹与萧英绍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的确可以想像王妃那种有气无处发,只好拿东西出气的癫狂模样。 穆舜竹叹气。"唉,娶妻娶贤不娶色,嫁郎嫁心不嫁财,真是千古至理名言啊。禹梅,将来嫁了人,可别像你兄嫂那样,让夫婿都不想回房睡了。" "我不想嫁人,到底是要让人家说几遍!"说罢,就开始满室巡视,找到寝榻位置,开始动手打枕拉被,整理出她要睡的地方。 "长公主殿下……"萧英绍看堂堂公主居然自己做这些事,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转头问穆舜竹:"随侍宫女呢?" 第29章 "没有。"禹梅自己回答了。"我没带宫女,侍卫护轿送我过来亲王府后,我就让他们回去了。我讨厌有人成日跟在我身边的感觉,像囚犯被看管着似。还有,以后除了在外的正式场合之外,私下不用再叫我长公主殿下,叫我的名字就好,若是有违,就掌你嘴。" "那怎么行,长公主殿下……"萧英绍习惯性脱口而出,随即看到一双星眸不悦地瞪着他。 "自己掌嘴。"禹梅正色道。 萧英绍看着穆舜竹,穆舜竹对他挑了一下眉,再闭上眼睛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嘴角上扬。这是两人长年下来的默契,意思就是"随便你想怎么做"。萧英绍微微笑了。 "请掌嘴。"萧英绍把脸凑到禹梅面前。 "我说的是『自己』掌嘴。"禹梅面对突然接近的男人脸庞,紧张了一下。 "卑职不恭,请长公主殿下亲自责罚。啊,不小心又说了一次,请长公主殿下掌嘴两次。啊,不小心又说了第三次,请长公主殿下……"萧英绍很故意的。 "你!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禹梅举起手,用力往他脸上搧了一下。姑娘家软软的手劲,对萧英绍而言根本有如蚊子叮咬,但他随势夸张地滚跌倒地,装出好像很痛的表情,咬着唇说:"还有三掌,请长公主殿下手下留情……啊,不小心又说了,看样子我要被打到牙都没了……" "你分明欺负人!不理你了!"禹梅气呼呼地转身要回寝榻去睡,没留神台阶,绊了一跤,这一下可跌得不轻,扑了个五体投地。穆舜竹与萧英绍都"噗"地一声笑出来,之后才发现她神情不大对劲。 "怎么了?"萧英绍一个箭步上前关心。 "刚刚跌倒时膝盖先着地……"禹梅站起来,揉了揉左膝头,觉得还好,便自顾自地上床睡下了。 没想到翌日起身,禹梅竟然下不了床,左膝的痛变严重了,轻轻按一下就刺痛得很。她勉强下了寝榻,打理好自己后,再一跛一跛地走出客堂。 穆舜竹与萧英绍很早就起身,正在外庭练晨武对打,看到她扶着门柱,动作不便的模样,萧英绍马上趋前探问:"很痛吗?" "嗯,昨夜还没有这么痛,怪了……" "到宫里马上请太医帮你看一下。"穆舜竹皱眉。 "好。那我们早点动身,去跟太后一起用早膳吧。"说着便跛行要出去。 "您不宜再行走。"萧英绍阻止她。 战场上受伤是常有的事,所以从戎者都知道一些基础的伤疾,照他观察她的动作与反应,膝骨有可能碰得错位了也说不定。 这必须先将错位的骨节找出来,整骨使之复位,再用经络推拿,打通气血循环,若不处理而继续走动将加重伤势。 "不妨事。别拿我当泥娃娃看,我能走。" 她推开他,继续吃力地往前踏一步,没料到竟被萧英绍一把拦腰抱起,她惊慌地大叫挣扎,而他有力的臂膀仍紧紧地箍住她不放。 "将军大人,麻烦请人备马车。"他就这样抱着她走到亲王府外,直到把人稳稳地放进马车里坐好才松手。 在帮她掩上帘子之前,萧英绍神色严肃地对她说:"听话,不许任性。"眼里有着不容违抗的强硬。 禹梅惊魂未定,掩着那噗噗乱跳的心口,担心痼疾复发……还好,心脉慢慢稳定下来,没有发作。她一下一下地慢慢深呼吸,让自己情绪回稳。 第30章 马车前进了,她揭开马车小窗的帘子,看见马车旁侧有匹马,是萧校尉的,再前面还有一匹是舜竹哥哥的。 她微抬头,悄悄看着萧校尉,内心又是一阵悸动。 她从未遇过这样无礼的人,虽然她原本就不爱人家拿她当娇贵公主看待,但遇上一个真敢不拿她当公主看的人还是第一次。而他的无礼……其实是为了保护她。 想到这儿,她脸蛋蓦地浮起了淡淡霞色,不过想起他故意捉弄她的事时,又有些生气,然而生气归生气,倒也感到几分有趣。 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耍无赖的时候让人很想揍他一顿,正经的时候又充满了男子气概。从马车内这个角度仰看他时,又觉得他英俊挺拔,是人中龙凤之材…… 就在她看着他出神时,他突然转过头来看向马车这方向,她来不及掩帘,就这样与他四目相交。 她内心惊喊:糟了!他发现我在偷瞧他了…… 而他,发现她的目光后,并没有回避,而是报以和煦的笑容。 这笑容对她而言可比朝阳还要灿烂万分。她看着他,痴了……内心暗暗下了决定:她跟定这男人了。 到了皇宫内苑,依例是任何人都要停轿下马,用走的进去。 穆舜竹命宫中侍卫另外备一顶软轿过来,并禀告太后长公主受了伤,延请太医即刻过来诊治。 萧英绍主动把禹梅从马车上抱下来,改安置进软轿里,正要掩下轿帘时,禹梅逮住机会小声问他:"为什么不让舜竹哥哥抱我就好?我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你这样抱我,难道不怕坏我闺誉吗?" 他同样低声回她:"卑职是将军大人的麾下,粗活儿理当由卑职代劳,何需将军大人出手。" "粗活儿?抱我算是粗活儿?你以为是在扛大米吗!"她杏眼圆睁。 "您比一袋大米还沉哩。" "你……放肆!能抱到公主是你三世修来的福气!"她又羞又怒。他竟然说她沉?简直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您不是要人别把您当公主吗?"他低笑。 "但也不是要你把我当米袋啊!" 萧英绍闻言不禁放声大笑,穆舜竹才刚把马牵去绑好,回来就看到这情景。"什么事这么开心?" "长公主殿下方才说了个米袋的笑话。" "米袋的笑话?也说来给我听听。"穆舜竹好奇。 "不说!谁都不许再说,谁说了就掌嘴!"她闹别扭,用力掩下轿帘。 第四章 清颐殿,太后的内苑居所。 "梅儿,怎么会弄成这样子呢?你也太不小心了。"太后不舍地轻抚禹梅的膝头。 太医看过以后,说只是膝骨轻微错位,幸亏没有再走动加重伤势,一日之内马上推整复位的话,静养数日便可痊癒;若是拖晚了才处理的话,痊癒的时日可就得拖更长了。 "母后,您也知道禹梅就是冒失,从小就是这儿磕那儿碰的,没一日让人省心。她每次去我那儿,我王府就要少几支花瓶、几个碗的,全是教她给碰的、摔的。"穆舜竹故意告状。 "欸,这回我可没给你弄坏什么,你那些花瓶杯盏全是王妃一晚上砸的——"禹梅话还没说完,就让穆舜竹给摀住了嘴。 第31章 "王妃砸了花瓶?"太后眉心聚拢了起来。 "没事,您别挂心。"穆舜竹不想多谈。 "竹儿,你难得回来一次,就不能跟王妃好好相处吗!都快接近而立之年了,至今连个娃儿也没……或者是你有其他中意的对象,再多添几房侧妃也未尝不可啊。" 太后知道他不喜欢王妃,但也无奈。皇族人的亲事原本就常被用于政治之途,这或许可说是宿命吧。 "您要皇孙,皇上生的还不够多吗,不缺我这一房了。" "你还敢说。皇上当年一成亲就马上有娃儿了,而你……" 太后不禁摇头。她这两个儿子,一个是满堂娃儿声无数,一个是膝下空虚子息无。怎么会是两个极端呢? "母后,皇上也是很辛苦的,正因为是皇上,所以才更有传宗接代的重担,后宫那么多妃嫔,镇日宫闱倾轧内斗,您以为皇上不心烦吗?我可不想过那种日子,所以选了相对之下比较清净的路走,您就甭替我操心了。" "你那是清净过头了吧。"太后真是拿这孩子没办法。 "哪是。还有一个王妃在旁罗唣,这日子是能有多清净?" "你人都跑去边防了,她一年是能罗唣到你几日?这次回来皇城,就多留几日吧。" 太后难得见着爱子一面,舍不得他。她这三个孩子,唯独穆舜竹终年大半的日子都在边防,不若皇上与禹梅的近在咫尺。 "不了,千秋节宴后,我就要回边防了。" "母后,我想跟着舜竹哥哥一起去边防。"禹梅冷不防插嘴。 "梅儿,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去边防做什么?"太后讶异。 穆舜竹与萧英绍听了也心下暗暗一动。 "我在宫里闷,想去外头见见世面。"禹梅腻着太后百般撒娇。 "不行。你别忘了你的身子,要是在边防有个什么——" 太后话还没说完,禹梅就急切地抢白:"有舜竹哥哥照顾我,您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的。太医也说过了,我这害心疼的毛病,只要情绪别起伏太过激烈,别大悲大喜大怒的,就不会发作的。" 太后陷入沉思。 禹梅天生有心疼宿疾,约莫两岁时,第一次心疼病发作,吓坏了众人,那之后吃遍各种药方都不见收效,还是时不时大发作、小发作。 太医说这病只要情绪过于高张,血流上冲刺激到心肺,便会害疼,故而大伙儿尽力让公主心情平和,之后便渐渐少再发作了。 然而,有这样的病肯定是不能生娃儿的,生娃儿的剧痛,对心肺的刺激太大了…… 因为这样,太后在禹梅三岁的时候,偷偷差了命妇拿她的八字去算命。 听说南方的龙延镇有间酒楼叫"鱼雁楼",那儿有名非常灵验的卜算师,推卦排命,铁口直断,无一不应。太后想算算禹梅这孩子的病能不能治,然而算完的结果却让她绝了希望。 当时命妇回来禀报的话,言犹在耳…… "那卜算师真的灵验得骇人。他劈头就说:『公主的病是命中带来,治不了的。』奴婢啥也没说,他就知道这八字是公主的,知道是要问病况的,真是吓坏奴婢了。他还说:『我不会告诉你公主何时会死,只能说,有福生于帝王之家,却无长命消受,她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事,就让她去做吧,趁她还活着的时候。』" 第32章 太后对命妇下了噤口令,此事不得外传,尤其不可让公主知晓。 然而,这些年太后心中牵挂,还是不愿断念,一度想再去求那名卜算师给个解法,让这孩子度过劫数,但不知为何,那卜算师竟已不在鱼雁楼,再也寻不着人了。 禹梅这孩子从小就聪慧贴心,鲜少有什么任性要求,如今她开口要求出宫,让太后很是动摇,忍不住想起卜算师的话……或许该放手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吧,在她有生之年…… 看到太后想了这么久,禹梅露出失望的神情。"母后……真的不行吗?" 太后看到她的黯然,叹了口气。她很晚才生下这么个宝贝女儿,万般宠爱得恨不得连天上的星儿都摘下来给她,哪会有什么事是不遂她心愿的呢。 "竹儿,梅儿交给你,可好?"太后问儿子的意思。 "哪有什么不好的呢,舜竹哥哥是大将军,有他照顾,等于整个皇家军都要照顾我哩,还有什么比这更滴水不漏的吗!" 禹梅偷偷瞥了一眼默默侍立一旁待命的萧英绍,心下暗笑:就连那个人也得关照我呢。 "有竹儿在的话,哀家会比较放心点……要是在那儿过得不舒坦,就马上回来,知道吗?"太后抚着禹梅的手。 "知道了。"她甜甜一笑,心花怒放。 "我苦了。"穆舜竹抚额。 ☆☆☆ 千秋节过后,禹梅还真的收拾了简单细软,就要跟着穆舜竹他们上路了。 因为这样,萧英绍的马就充当驾马车用了。他帮禹梅将细软一一叠放停当,这才发现公主带的东西比他预期的少多了,他本来想说一辆马车应该不够用,估计穆将军的野马可能得拉第二辆,没想到她还真的一点公主的派头都没有。 带的东西少,太后也相对放心,这代表她不会长住,应该没多久就会腻,吵着要回宫了吧。 临行前,太后牵着禹梅的手,千交代万叮咛:"边防不比皇宫,去到那儿,凡事都得听你舜竹哥哥的,别给他添麻烦。" "她跟着来就是在添麻烦了。"穆舜竹嘴上抱怨归抱怨,其实并不引以为苦,他疼这妹子可是疼上心了。 "母后放心,我还可以帮您看着舜竹哥哥,说不定末了会变成是我在照顾他呢。我会帮您把他养得多长些肉,下回您再见着他时,包准认不出来了。" "你这孩子就爱贫嘴。"太后笑了。 歇了数日,禹梅的膝伤好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短距离的慢慢行走,现在她是迫不及待要出发。 这时,萧英绍悄悄地问穆舜竹:"还没看见王妃来送行……" "我没告诉她我们要走了。" 萧英绍一惊。"这样好吗?" "就算告诉她,她也起不了身来送的,她总是睡到近午才醒,而且刚醒时的脾气是最差的,还是甭理她了,走吧。" 其实他们就只有回皇城第一日是住在辅舜王府,其余日子都住在皇宫内苑的客殿。 千秋节当日王妃曾跟穆舜竹一起列位出席宴会,但面对彼此时,都是绷着脸,谁都看得出来这夫妻俩之间有不愉快。 宴会结束后,王妃私下曾再度试图撩拨他,但穆舜竹仍旧是一张冷脸,她讨了没趣,怒气冲冲地摆驾回王府,便没再见过面了。 第33章 别说王妃不知道他们要回边防,就算知道,她也不会来送行的。 起程后,穆舜竹的马在前,萧英绍驾马车在后,禹梅把头靠在小窗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外头的人事物;她从未出过远门,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第一次。 但是看来看去,她最想看的还是驾马车的那个人。于是她揭起帘子,对他说:"我坐到前面去好吗?让我试试驾马车。" "不好。"萧英绍回答得斩钉截铁。 "小气鬼。我命令你让本宫驾马车。"她故意端出公主架子。 "长公主殿下请不要为难卑职。" "你又叫我长公主殿下了,该掌嘴。" "您若不愿当长公主殿下的话,卑职也无须听您的命令了。" "既然不听命,那你得唤我名字。" "……禹梅。"他有些别扭地。 第一次听到他唤她的名,她瞬间竟觉得有些羞赧,内心却是十分愉悦的。 "那我可以唤你萧英绍吗?"说出这话时,她也是羞答答的。 "……您高兴就好。"他内心很是复杂,说不上来是想让她这样唤,还是不想。但对方是公主,他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那你不许再自称卑职了。这路途还远得很,不如我们来谈天吧。你娶亲了吗?"她直截了当地问了她最想知道的事。 "尚未娶亲。" "为何?你不是与舜竹哥哥同年纪吗?怎么会还没娶亲呢?" "既然您已经认定我『应该』娶亲了,为何又要问我娶亲了没呢?" "我觉得是应该娶亲了,但也有可能还没娶亲嘛,所以才要确认呀。"应该说,因为她希望他还没娶亲。见萧英绍沉默,她催促:"你还没回答我,为何都这年纪了,犹未娶亲呢?" "父母早逝,下有弟妹要扶养,若是娶亲,又要多添几口人吃饭,已无余力负荷。"他想起当年事,那像是已经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萧家堡世代经营镖局,母先逝,父于一次护镖意外中亡故后,重担便落在他的肩头上;他思来想去,优渥的军饷是解燃眉之急最快的捷径,而且还可以免除全家的赋税,于是毅然决定从戎,把萧家堡交给小弟。 小弟当时十三四岁,虽然尚年幼,但早慧,其能力之优秀,光芒难掩,加上有忠心管事黎叔与各支镖镖头一同护持,估计即使他一年只回乡两个月,应该也顶得过。 头几年,萧英绍每次归乡都是忙着处理镖局的事;但再过了几年,他发现小弟已然能独当一面,而且把镖局生意扩展得有声有色,他便安心把镖局交给小弟,自己则专心待在边防。 "长兄如父,所以你从戎是为了养家活口?那这么多年来,靠着俸禄应该已改善家中境况了,现在应该有能力娶亲了吧?"禹梅感叹他为家人的牺牲。 "长年身在军中,不愿耽误人家闺女的青春年华。" "……原来跟我一样啊。"她低声喃喃自语。 "跟您一样?"他可没漏听。 禹梅没有回应他,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其实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患了这治不好的心疼病,怕是没能活太长吧。 横竖都要短命了,还是不要嫁人得好,免得害将来的夫婿早早成了鳏夫,承受妻室死去的悲痛。这也是在耽误人家的青春啊。 第34章 马车出了城,进入郊外的村落,禹梅又开始专心看着不同的景色。她看到一只母鸭带着一群小鸭子排成串地走路甚是有趣。"萧英绍,为什么小鸭子的嘴喙是扁扁的呢?怎么不像鸡一样是尖的呢?" "因为小鸭子的娘不是鸡。"他冷淡地回。 接着她又看到牛在吃草。"萧英绍,为什么牛要吃草呢?" "因为它饿了。" "我是说,为什么牛只吃草呢?不像猪一样什么都吃。" "因为牛不是猪。" 禹梅扁起嘴,她知道他在敷衍她。"人家是很认真的在问你话,你做什么这样随随便便地应付人家?" "我也是很认真在回答您啊,无奈才疏学浅,您问的问题太深奥了,在下只能回出这种程度的答案。如果您问我为何人长了两只眼睛,我也只能说:『只有妖怪才会长三只眼睛。』" "胡说,二郎神就有三只眼睛,祂才不是妖怪。" "……"他的脸有些抽搐。 "你看,那边有棵大树,是绿色的呢!"她兴奋地。 "您还是不要跟我谈天好了。" "为何?" "我累了。"他叹气,跟公主谈天真的好累。 "舜竹哥哥!"她突然朝前面大喊,"人家累了,找个地方歇歇好不好?"其实是她以为萧英绍驾马车累了,要让他歇息的。 穆舜竹停下马,看着在萧英绍后头比手划脚的禹梅,再看看一脸苦命样儿的萧英绍,他决定先找家客店打尖。 用过午膳后,趁禹梅去净手的当儿,萧英绍对穆舜竹说:"打个商量,待会儿换您驾马车,我骑马前导,好吗?" "为何?" "我想你们兄妹俩或许可以谈谈天,我跟她不熟,怪尴尬的。" "会吗?我看你跟她不是谈得挺好的?"他隐约听到后头吱吱喳喳的,不过没听清楚谈了些什么。 萧英绍在心里呐喊:不!您不了解跟公主谈天的痛苦! 这时,禹梅回来了,萧英绍一眼就看到她左颊嘴边黏了颗饭粒,于是用手指比了比自己的左脸,暗示她。她看到他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右脸。 萧英绍不耐烦地再用下巴努了努,示意是另一边,她一头雾水地学他摇了一下头;他微怒地再摇头,她还是不懂,微倾着头思考一下,又摇摇头。 穆舜竹看他们这样,问道:"你们是扭了脖子还是怎样?打什么哑谜?" 萧英绍忍不住走上前,亲手拈起饭粒,改黏在她额心上,还特意施点劲儿,把饭粒压开。然后走了出去。 禹梅呆立当场,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她,她惊讶的同时,竟不感到生气,而是有股莫名的羞怯。 他那内敛却又隐隐带着强势的作风,让她好生倾心。虽然弄不懂他在想什么,但弄不懂的同时,又是那么的吸引人。 穆舜竹看到禹梅的目光追着萧英绍飘出去,再怎么驽钝也看得出来妹子的一颗芳心已然为谁而动了。 对象是萧英绍的话,他倒是乐见其成。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多年的兄弟,品德才能端是没话说的,是可以托付的堂堂男儿郎。 只不过身分的差距是个问题……若是将萧英绍拔擢为将军的话,太后那边应该就不会说话了。其实以萧英绍的战功来说,是非常有资格当将军的,差就差在目前的将军位置被自己给占了。 第35章 再来就是看萧英绍是不是也喜欢禹梅了,毕竟他自己深知与不喜欢的人成亲的痛苦,他可不希望萧英绍有半点勉强,即便禹梅喜欢他,若他没那个心思的话,这当了夫妻也是愁多于喜。 这想法除了护妹之心以外,更多的是自己长年来的感触。 所以,他压抑着自己,否则以他辅舜亲王的身分,若想要谷鸢鸢,根本是唾手可得;但他不愿勉强她委身于他,他希望她能够真心喜欢他,若是不喜欢他也罢,他甚至只求她不要怕他就好。 禹梅巴巴地跟了出来,萧英绍以为她会发脾气,但没有,甚至看到她竟然没把额上的饭粒拨掉,他讶然。"为何不把饭粒拨掉?" "这是你亲手帮我贴的花钿,当然要留着。"她笑意如花。 面对这预期之外的反应,萧英绍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再次动手帮她把饭粒拨掉,低声念道:"又不是三岁娃儿,吃饭还会黏饭粒。" "你知道花钿的由来吗?听说从前有个寿阳公主卧于梅树下,恰巧一朵梅花落在她额上,宫女看到觉得非常美丽,于是剪纸做成梅花形,贴在自己额上仿效。那时诗人牛峤还为此写了诗:『若缀寿阳公主额,六宫争肯学梅妆』。" "您也打算成个传说吗?听说从前有个禹梅公主,用膳时黏了饭粒在脸上。闲人牛粪为此写了诗:『若黏禹梅公主颊,百姓哪肯学饭妆』。这是贻笑万年啊。"他讥讽地说。 "你这人真是没风情,做什么把一个美丽的故事说得像笑话一样呢!" "我们得先把两件事儿分清楚。寿阳公主的故事是很美丽,禹梅公主的故事才是笑话。" 她不依地耍起赖。"舜竹哥哥,我的马车你来驾,我不要让这坏心眼儿的帮我驾马车了。" 萧英绍这下大喜过望,正暗自高兴终于甩掉了个烫手山芋,可没想到穆舜竹竟四两拨千斤:"我才不要。跟你坐同车,你一定会缠着问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儿,像是为何我的衣服是青色的什么的。" 萧英绍一听,转身憋笑到捧着肚儿疼。 "人家才不会问这种蠢话儿!"禹梅辩道。 "明明就问过。你小时候就是这么问我的,我犹记得当时我回你说,因为我就喜欢青色、讨厌红色。你还说,那将来怎么娶媳妇儿,新郎新娘都是要穿大红的。正巧被你说中了,我就讨厌成亲。" "这么说来是没人要帮我拉车了!"她又鼓起腮帮子了。 "萧英绍。"穆舜竹示意。 "将军大人。"萧英绍一脸如丧考妣。 "你是我的麾下,粗活儿理当你来代劳。"说着穆舜竹就跨上自己的马,抢先扬长而去了。 "米袋,听见将军大人说的话了没有?上车。"萧英绍自己先上车了。 "你们……一个个就会欺负我,我要跟母后讲!"她咬住嘴唇,气闷的。 "我马上载您回去告状,这样太后娘娘就不会让您去边防了。不去才好,边防净是些爱欺负人的,您去那儿恐怕只会终日受气。况且边防随时可能有战事,太平的时候您可以待着,一旦起了战乱,还是会马上被送回皇城的。" "你休想赶我回去!"说着她自己爬上车,拉下帘子,半日都不出声。 ☆☆☆ 第36章 三人连日赶路,到了聿城的前一个城镇——頵城,穆舜竹突然停下马来。 "萧英绍,我有要事待办,你带着禹梅先行回边防,不用等我了。"他下令。 "舜竹哥哥,你要在这儿做什么?" "没你的事,休得多言。"他一脸严肃,让她没办法再问下去。 待两人马车远去后,穆舜竹转入頵城内。这城里最有名的就是玉器的买卖,生意鼎盛。 他下马步行入玉市,细细挑选了一只上好的蓝田玉镯,再添上一只绣工精致的鸳鸯锦囊来装着,稳妥地揣入怀里,接着策马直往聿城而去。 聿城,谷家驵侩。 谷鸢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穆将军居然又来了!她应门时,看见他一身飒爽地站在那儿,一时傻了眼。 愣了半晌,她跨出门槛,负手把门关上,就站在门外,浑身警戒地问他:"请问将军大人亲临寒舍有何要事?" "我之前说过会找机会再来做正式的拜访,做人应当言而有信——" "我爹娘不在。"她打断他的说话,并且扯了谎,其实爹娘就在里头。 "这样……那这个你先收着。"他从怀里拿出鸳鸯锦囊,递给她。 "这是什么?" "一点小心意。"他不自在地搔搔头。 "空着手来拜访也是可以的,犯不着破费——" "那是我要送给你的,不是拜访礼数。"这回换穆舜竹打断她的说话。 鸢鸢一脸狐疑地打开锦囊,只见那玉镯一玉多色,乳白底带淡淡青黄纹理,表面是云雾般的温润光泽,好美……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上等玉。 "快戴起来看看。这是陕西蓝田玉,手感轻,戴着不累;质地硬,就算你戴着忙活儿,也不会轻轻一碰就断;这温润的色调也衬你的性子,不显张扬。" 这是他想着怎样的玉适合她,精挑细选很久才看上眼的。 她看着他,再看看玉镯,不知该怎么回应,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会觉得既喜又悲?她好希望他的心意是她想的那样,又怕一切只是自己想太多…… "你听过『蓝田种玉』的故事吗?从前有个好人,神仙给了他一升石子,说只要他把石子种在田里,就可娶得美人归。后来他爱上一女,其父要求一双白璧做为聘礼,于是他从石子田里掘出白璧,娶得美娇娘。之后蓝田种玉就被喻为是『缔结良缘』之意。"他希望她听得出他说这故事的含意。 "那是卖玉人为了卖你玉镯才编说的话术。"她躲避他的灼灼目光。 他发现她逃避的眼神,内心微微一沉。"这故事不是卖玉人告诉我的。" "你送我玉镯做什么?"她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你之前送了我水竹筒,我想说也该回个礼。"他勉强编出个理由。其实他只是单纯地想送她一点东西,想让她开心罢了。同时,她送他竹筒,他回送她玉镯,也有点像交换信物一样…… "说到竹筒,那不是送你的,我只是借你喝个水,没想到你就拿走不还我了。现在马上还来!"她伸出手。 "嗄?已经送人的东西,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谁说那是要送你的!难道你来拜访我家,我奉一杯茶水,你也要说那杯子是要送你的?" 第37章 "要是你拿回去了,我这一路回边防就没水喝了。"他当然是不想还的,于是使出哀兵之计。 她心一软。"算了,就当送你了。这玉镯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她不想再跟他有所牵扯,断得干干净净最好,免得有朝一日万一自己放了感情,最后却落得仅是一厢情愿,徒惹羞耻罢了。 "这玉镯,你就收着吧。"已送出的东西,他可没打算收回。 "我有什么理由收你玉镯?"她薄怒,同时又希望他能够说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而不是模糊暧昧的态度。 她内心在期盼:说你对我有意,而不是我以为你对我有意,哪天你却说,你只是友人情谊,对我并无它想,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 他很想对她说:『因为我喜欢你。男人送你东西,只会是因为他喜欢你。』但他很怕一旦他说了,她会害怕,会躲他躲得更远,他无法接受她的逃离,不爱他也便罢,至少他们还能以旧识的身分见见面、说说话。 一开始他以为她对他或许也有意,但后来见她处处划清、企图拉开距离的漠然态度,他便又失去了自信。 他一个呼风唤雨的大将军,面对这脆弱微小的情苗,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就怕伤了它、怕它长不大。 "不然这样好了,这玉镯就当我跟你借竹筒的抵押,下回我会来还你竹筒,不用怕我跑了。" "你还要来啊?"她大惊。 "我会再来的。"他翻身上马,不让她有退还玉镯的机会,快马离去。 鸢鸢拿着玉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捏紧了鸳鸯锦囊,喃喃道:"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只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不愿再受情思之苦了……" "鸢鸢啊,外头谁来了?"里头传来爹爹的问话声。 "没事,只是个问路的。" 她把玉镯好生藏进袖里。可不能让家人知晓,否则必定又是一堆没完的问话,怪她为何不请人进来,再依爹娘那无端发想的能力,这玉镯很可能会被误以为是定情信物…… 它只是个抵押物。她这样提醒自己。 ☆☆☆ 萧英绍驾着马车,看到天色转黑,乌云罩顶,这下不用鸢鸢姑娘来看云,连他都知道要下大雨了。 眼看着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雨已经下了起来,他只好就地把马赶到一株大树下。 "萧英绍,快进来马车里。"禹梅揭起帘子。 "这怎么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禹梅一把拉了进去。他没料到她会这样做,所以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像倒栽葱似地扑进马车里。 "先擦擦脸。"她笑着把绣帕递给他。 "心领了,还是别弄脏您的巾子。"他用袖摆胡乱抹了抹脸。 闻言,她默默地收回绣帕,叹了口气,望着外头的滂沱雨势,不再说什么。 "不用您的巾子并不是要拂逆您的好意,只是男人生性粗野惯了,真的随便抹抹就行了。"他解释道。 看到她那略显落寞的神情,他心中有一抹不安,自己是否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她也是一番好意…… "不打紧,我早习惯了。从小就是这样,身为公主,每个人对我都是恭恭敬敬地赔小心,就怕坏了我的心情。看起来好像很养尊处优,但其实就是每个人都离我很远,没个可以平起平坐的友人,唯一能说话的就只有亲人了。但是当年先皇的其他妃嫔生的异母手足,根本就不能说是手足,而是竞争对手;母后生我们三兄妹,大哥已贵为皇上,母后是长辈,所以能放肆随意说话的,只剩二哥,结果二哥长年驻守边防……" 第38章 "这就是您想去边防的原因?有将军大人陪您?" "不,我想去边防是因为你。我以为你不一样,以为你不会把我当公主,而是当成一个平凡人来对待。但看来是我想错了,你到现在还是对我用『您』字。高处不胜寒,或许就是公主的宿命吧。" 萧英绍无语。他原以为身为公主应该很享受那高高在上的尊荣,性子都是骄傲刁蛮、不可一世的,但眼前这个寂寞的玉人儿,却只想要有个友人。 听着雨声,什么也不能做,禹梅渐渐犯困,打起盹儿来。 待她醒来时,雨已经停了,且天黑了,萧英绍也不在马车里了。 她下了马车,到处张望,只见树旁不远处,萧英绍生起了一个火堆,正在那里烤东西。她闻到烤鸡的香味,肚子咕噜直响。 "哪来的鸡?"她趋前,蹲在火堆旁,等着鸡烤熟。 "猎来的,山里随处都猎得到野味。"他熟练地转动串鸡,肥油滴落火堆,滋滋作响,火光映着他的脸,专注的神情让她很有安心感。 在这荒郊野外,她能依靠的只有他了;有他在,就不用担心会饿肚子,不用担心会受到恶贼、野兽的袭击。 她看着他的俊颜,双手捧着颊,微微笑着,什么话也不用说,就这样两人烤着火,等着鸡烤熟,多么平凡又惬意的时光。 "你在笑什么?"被她盯着看久了,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鸡肉差不多熟了吧。" "我有说要给你吃吗?"他存心刁难。 "什么?你没打算分我吃吗?"她讶异。 "山鸡是我猎来的,火是我生的,杀鸡拔毛串烤,统统都是我一人做的;而你却在马车上睡了个人事不知,醒来就要分我的鸡吃?" "反正你一个人也吃不了一只鸡,分人家吃是会怎样!" "谁说我吃不完,男人食量很大的。" "你要眼睁睁看我饿肚子吗?" "你可以求我啊。"他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拿起烤好的鸡,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 "求你?我堂堂公主何时需要求人给饭吃了!" "我还以为你想跟我平起平坐呢,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了。"他目光深邃地盯着她,等着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请大侠好心分口鸡肉给小女子吃吧,小女子饿坏了。"她屈服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拔下鸡尾尖给她,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他居然给她鸡尾尖!她百般不情愿地接过鸡尾尖,硬着头皮吃了。 "如何?现在会觉得当公主好多了吧,就没人敢跟你抢鸡肉吃了,就算要一百只鸡,都会有人烤得香喷喷地双手奉上,也不需要在这荒山野岭蹲在地上用手抓着吃食……"他叨念个没完。 "好好吃!"她双眼发光,嘴上沾的油也发光。 "什么?"这是他没预期到的反应。 "鸡尾尖好好吃!我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吃,没想到居然这么美味!还有吗?"她激动地,彷佛刚刚吃的是瑶池蟠桃。 "一只鸡只会有一个鸡尾尖,怎么可能还会有,你在傻什么。" "噢!"她好生失望。 他拔下一支鸡翅给她,她很快又唏哩呼噜地吃完了:"好吃!再一支!" 第39章 于是他再拔给她另一支鸡翅,眼看着她又快吃完,他正经道:"一只鸡只会有两支鸡翅,知道吗?没有第三支了。"像在教三岁娃儿似的。 "你讲话好毒喔。"她眯眼扁嘴。 "我讲话本来就是这样,如果不想跟我平起平坐,趁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你这么坏,将来谁敢嫁给你?" "不劳你费心,我没打算娶亲。还是先担心你自个儿吧,你这么蠢,将来谁敢娶你?" "我没想要嫁人。" "太好了,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都不用争了。"他撕起一块鸡胸肉,大口大口嚼着。 她抿着唇,紧紧盯着他的烤鸡,像个嘴馋的娃儿,他不禁觉得好笑,便撕下一块鸡胸递到她眼前,没想到这回她竟然不是用手接,而是张嘴一口咬住。 "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姑娘家的矜持!"他数落着。 "没有。"她傲气地。 "你这野丫头。"他笑了,语气里有着一丝宠溺。 吃完了烤鸡,萧英绍在火堆旁的草地上用斗篷铺起床来。"这阵雨害我们没来得及赶到下一个城镇,没处落脚,今夜就在这儿睡了。你睡马车,床自己铺。" "地上是湿的,你就算铺了斗篷,还是会濡湿,睡得不舒坦吧。" "那也没办法,也只能凑和着过一夜了。"他拨弄着火堆,把火势弄小。 "其实马车车厢满大的,你也可以睡马车……"她愈说愈小声。 "你说什么?"他是真的没听清楚。 "我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马车就好?"她鼓起勇气大声说出。 他看着她,她看着地上,他严肃道:"你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虽然你不打算嫁人了,但也不是就可以自甘堕落。" "谁自甘堕落了?我只是舍不得你睡湿地,一起睡马车又不会怎样。" "黄花大闺女跟男人睡在一起,传出去能听吗?" "谁传出去了?这里就只有你、我、还有你的马,谁会知道?" "没人知道的事就可以做吗?天在看着呢。" "天看着,祂就会知道我们只是一起睡觉,没发生什么事。" "你,上马车,睡觉。"他不耐烦地用手指比划着赶人,懒得跟她辩了。 "你要睡草地,那我也睡草地。"她索性胡赖到底。 "你到底是在任性什么!"他恼了。 "说好了要平起平坐,你让我睡马车,就是还把我视为公主之尊。" "我让你睡马车,是因为你是女人,就算不是公主,随便哪个女人,我都会让她睡马车,这是男人的气度!"他近乎用吼的。 她不理他了,从马车的行李里翻出一件斗篷,学他铺了床,而且就铺在他刚刚铺好的位置旁边,然后就自顾自地躺下准备睡了。 "你会着凉的!" 她闭上眼睛,铁了心装聋。 萧英绍动作很快地把她的斗篷两边拉起,将她整个人卷包起来,直接扛起来放在肩头上。 她尖叫出声,腰被按在他肩上,双腿被他一臂箍住,头倒栽葱地趴在他背后,她挣扎着把双手从斗篷里抽出来,紧紧抱住他的腰,生怕掉下去。 第40章 她嘴里直骂个不停:"你这个无礼之徒、粗莽汉子、坏心眼、小气鬼……快放我下来,听见了没有!我要跟太后讲,我要跟舜竹哥哥讲……" 他走到马车那儿,像卸货似地把她放进马车厢里,斗篷抽起来抖开,将她整个人连脸盖住。"真是不听话,这么爱当米袋。闭上嘴,快睡!" 他走回火堆旁,正准备躺下时,没想到竟然又一滴两滴地下起雨来,他连忙收起地上的斗篷,跑回马车,才刚进车厢,外面就轰隆一声雷,雨势大作。 "这下好了,连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她诡笑。 他瞪了她一眼,躺平,以斗篷当被子,蒙头睡了。 她跟着躺到他身边,学他盖斗篷,满脸笑意地闭上眼睛。 第五章 翌晨,阳光普照。 昨夜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也许是听着雨声特别好睡,萧英绍与禹梅睡得很沉。当萧英绍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发现禹梅的斗篷被踢开在一边,她紧紧地靠着他,即使睡着也本能地在求取温暖。他不禁感到好气又好笑,她都几岁了,还像个娃儿似的会踢被。 他用自己的斗篷盖住她,把她的斗篷拉过来再盖上一层,然后下了马车,伸展手脚,看看他的马,马儿身上的毛皮已经被煦日晒得干干的,地上的草也缺了一大块,看样子是已经吃了个饱。 他驾起马车,开始继续赶路。 马车的颠簸震醒了禹梅,她睡眼惺忪地起身,发现已在行进中,她揭起帘子。"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在你还在打呼噜的时候就起来了。" "我打呼噜?"她大惊失色。 "这样你下次还敢跟别人一起睡吗?"其实禹梅根本没打呼噜,萧英绍只是故意作弄她罢了。 她认真思量过后。"不要紧,我不会跟别人一起睡的,就只跟你睡,反正你都知道了,那我在你面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她话了,这小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惊世骇俗? 当他们终于到达下一个村镇,便先找到一家客店填饱肚子。就在他们快吃完的时候,店里走进来一个人,是穆舜竹。 "舜竹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禹梅开心极了。 "这小村子就这么一家客店,还有别家可吃饭的吗?说起来,你们怎么会到现在还在这儿?" "我们被雨势耽搁了半日。"萧英绍解释。 "我们还睡过头。"禹梅插嘴。 "睡过头的人只有你!"萧英绍用竹箸往她头上一敲。 穆舜竹看着两人的互动,眼睛微微睁大,暗忖: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才过了一日,这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缩短很多?想归想,他并没有说破,只是暗暗地继续观察。 两人已经先吃饱,现在是等着穆舜竹吃完后再一起动身,萧英绍不着痕迹地问道:"您去了聿城是吗?" "……"穆舜竹嚼着馒头的嘴忽地停了一下,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咀嚼。 萧英绍看到他的反应,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 "聿城?"禹梅身为女人天生的直觉被触动了。 "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去聿城?我明明是去頵城。好了,我吃饱了,动身。"穆舜竹的不悦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第41章 上了马车后,禹梅把头探出帘子外,问他:"萧英绍,聿城有什么吗?" "有很美丽的风景,让人流连忘返。" "真的吗?那下回也带我去欣赏欣赏。" "那得看你那小气的哥哥愿不愿意让人欣赏了。"萧英绍笑道。你舜竹哥哥的占有欲看来是挺强的呢。 三人回到边防,穆舜竹事先告诫萧英绍不得向他人透露他与禹梅是亲王与公主的身分,只托说是家中有事,没人照料小妹,便暂时将她带来军营同住。 军营里的大伙儿对于禹梅的到来都极为兴奋,刚走了个鸢鸢姑娘,又来了将军的妹妹,同样都是美人胚子,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这无疑让全是男人臭味的军营多了些芬芳。 对禹梅而言,虽然这儿的生活起居上不若在皇宫内苑那般要什么有什么,但心情上却是自由开阔的。 尤其是这儿的人不知道她是公主,只当她是将军的妹妹,个个对她宠爱有加。是宠爱,而不是敬畏奉承,这两者态度是不同的。 唯一不宠爱她的,大概就只有萧英绍那个嘴坏的家伙了。 是日,御马监带她去马厩看之前出生不久的小马儿,跟她解说牝马要怀胎十一个月才能生下小马时…… "哗!十一个月就能生了啊?我以为人都要怀胎十月了,马那么大一匹,少说也得怀个三四年吧。"禹梅是真的感到惊讶,她对这些事完全一无所知。 "怀三四年生出来的应该是李哪吒吧。"萧英绍在一旁凉凉地道。 "原来李哪吒是马生的!?"她掩嘴惊呼。 "并不是!你到底会不会听人讲话!"萧英绍简直快被她气死了,连他拐着弯在讥讽她都听不出来吗? 穆舜竹坐在马厩外的那棵大树下,他之前就是在这棵大树下喝完鸢鸢姑娘给的水;他漫不经心地听着马厩那儿萧英绍与禹梅的喧嚷声,仰头看看天空,再低头把玩小花竹筒……他好想好想鸢鸢姑娘。 一会儿,禹梅跑出来告状:"舜竹哥哥,英绍都骂我!" "你倒好,我连想被人骂都没办法。"穆舜竹两眼望向远方,但空洞。 "什么?"她听不懂哥哥的语中玄机。 突然,穆舜竹起身,眼睛锁定骑射场里的一匹马;那是一匹额心、鼻头上都有着一块圆形白毛的棕马,他记得……它叫"小圆",鸢鸢姑娘说过是她最心爱的马。 他跑到骑射场去,把骑着小圆的兵士轰下来,自己跨上小圆,掉转马头,策马奔过禹梅与萧英绍身边,像阵风似地出营去了。 "舜竹哥哥!"她喊着,但除了扬起的沙尘外,已不见人影,她转头问萧英绍:"他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呢?" "去讨骂挨吧。" ☆☆☆ 谷家驵侩,大小姐的闺房。鸢鸢把玩着那只蓝田玉镯,长吁短叹。 说什么还会再来,害她日日担心他会突然到访,还不敢出远门,就算到马市做生意,也是做完就急急赶着回来。 可他三日没来、七日没来、十日没来……如今都过去半个月了。 她不禁有些着恼,所以她才讨厌那种没有明确日期的约定。择日来访、有空再来、下次再说……那些择日、有空、下次到底是什么时候? 第42章 『我要这样一直等着他吗?不,谁说我在等他来着,我只是怕他趁我不在的时候来访,在爹娘跟前胡说八道些什么就不好了,我只是要防患未然……』她在心里头自说自话,但心底的失落却是连自己也骗不过。 就在她终于放弃等待他的某一日,他来了。 应门的是鸣儿,他大为惊喜。"将军大人!您怎么来了?" 鸣儿忙着把门大开,转头正要喊爹娘时,穆舜竹抢先问话:"你姊姊呢?" "她在山坡那头的马牧场。" 问清楚马牧场怎么去之后,穆舜竹一刻也没停留地直奔过去。他要马上见到她,见不到她的焦躁感已经快把他胸口灼出一个洞来了。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挂念一个人的心情,恨不得能把鸢鸢姑娘摆在自己身边,日日都能见着她。 如果说这就是男女之间那磨人的爱恋,那他这才发现自己实在开窍得太晚;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喜欢她,若她愿意,或许可将她纳为侧妃。 但,现在他觉得并不是那样了,他不能把她纳为侧妃,那太辱没她了,他不要她受任何一丁点儿委屈,他想要给她最好的、给她想要的、给她他能给的所有一切……然而,他却没办法给她一个最好的名分。 王妃虽然无德不贤,但她没有犯下什么错,他不能废掉她,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因为想成就心爱的女人,而去伤害另一个女人。 他想,或许鸢鸢姑娘无意于他,也该算是一件好事。 因为若是他发现两人情意相通的话,他怕自己会为此疯狂,会为了要跟她在一起,而推翻、抛弃一切,甚至不惜成为众矢之的。 他驾着小圆跨过牧场的围栏,发现鸢鸢姑娘近在咫尺之后,他一拉繮绳,小圆前蹄腾空嘶鸣,他驭着马,以无比神勇之姿降临她面前。 鸢鸢闻声回头,他发现她一看到他,就绽开一朵无限光彩夺目的笑容迎向他,他的胸口一紧,为之狂喜! 她也想要见到他吗?她见到他是如此的开心,所以她果然是对他有意的吗? "小圆!"鸢鸢扑向小圆,抚着它的头,无限爱怜地蹭着。 "……"穆舜竹坐在马上,不晓得是要下马还是不要下马,很显然她眼中的光采不是为他而闪亮,他心中的狂喜被浇熄了一半。 "你怎么又来了?"鸢鸢嗔怪道。 她只能板起脸,不让脸上泄露一丝情绪,免得自己看到他后,内心那无法控制的雀跃欢欣教他给看出来。 "因为……小圆很想你,我只好带它来见你了。你说过小圆是你心爱的马,我想你应该会想念它……" 穆舜竹说着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心虚的借口。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很想她吧。他跃下马,转身把小圆随意绑在最近的一支马桩上,免得让她瞧见他的脸红。 "你何时学会听马话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她瞪着他。 他又想了个理由。"……你在马厩接生的那匹小马儿,长大了。" "当然是长大了,难不成还会长小了吗?你就为了告诉我这个而千里迢迢跑来找我?" "你难道不想看看那小马儿?" "怎么看?我又没有千里眼。" "你可以到边防来看。" 第43章 "我做什么要跑那么远去看小马儿?我这儿就多的是小马儿可以看了。 " "那你什么时候要再来边防?" "我没事去边防做什么?除非朝廷又要买马了。" "目前是不缺马了……那你上次教鸣儿修蹄,那个要多久修一次?" "两个月。我那时有教过穹大人了,他会教给所有的兵士,应该是不需要我再去了。" 他不悦地低声念着:"谁要穹锦彰多事……" "你说什么?"她大声问。 他想破头,就是找不到理由可以要她再到边防去,有什么事是可以让她名正言顺地去边防长住呢? 他那时一时冲动骑着小圆过来,就只是为了要马上见她一面,其它的都没多想,现在可尴尬了。 就在他苦思不得时,鸣儿边跑边喊地来了。"将军大人!我爹娘说请您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下来吃顿便饭,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穆舜竹展颜。 当晚,谷家桌上难得出现非常丰盛的菜肴,多到十个人都吃不完。 就在穆舜竹与谷当家畅谈天下大事、买卖经、养马经、练武经时,谷夫人与鸢鸢在灶房忙得不可开交;谷夫人恨不得把她所有的拿手好菜都端上桌,鸢鸢也被逼着亲手做了几道。 穆舜竹吃到一道菜,大为赞赏。"这是什么?我从来没吃过,真好吃。" "那是腐皮鸡丝卷。这些菜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家常小菜,还望您不见笑呢。"谷夫人满心喜悦,表面上还是要自谦一下。 "这又是什么?"穆舜竹夹起一个炸豆腐皮包着的东西,咬了一口,大为惊艳。这也是他从未吃过的,比方才的腐皮鸡丝卷还要美味。 "那是鸡蛋布袋,是鸢鸢做的哩,我们家鸢鸢也是很会作菜的。"谷夫人趁机哄抬女儿。 "将来娶到你的男人一定很好命。"穆舜竹真心这么觉得,他轻叹了一口气。"真希望能够常常吃到——" "我不当伙夫的。"鸢鸢眼也没抬,直接打断他的话。 "我意思是希望能常常吃到家常菜。"他的确是有那么想过,让她到边防来当他的专属厨子,没想到被她抢了个白,害得他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将军大人府上想必也有家常菜吧,将军夫人的手艺肯定比我们好上几百倍。"谷夫人故意丢个话梗,想借此套出将军是否已有妻室。 "……内人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不作菜的。"穆舜竹虽有所犹豫,但还是坦白说出来了,反正早晚要被知道的事,瞒有何用。 语毕,他目光悄悄瞥向鸢鸢,内心复杂。他希望看到她的不悦,却又怕她不悦。如果她不悦,即表示她对他有意;但若她气他有妻室,从此划下楚河汉界的话,那又非他所愿。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饭桌瞬间没了声响。谷家二老内心大为扼腕,女儿当不上将军正夫人了,现在只能把希望放在将军大人是否愿意收鸢鸢做侧室了。 鸢鸢脸上的表情文风不动,只专心一意地用膳,即便心中已经掀起了万丈波澜,也绝不能表现出来,她也是有自尊心的。 穆将军已经娶亲了,这一点也不意外,不是吗!他是何许人也,如此人中豪杰,怎么可能会至今尚未娶亲呢。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3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