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鼓相当》 第1章 第一章 苏柏方面无表情看着两秒前被喊了名、此刻正欲走进前头那扇门内的女子背影,同时间,身旁那人开口问:"你不紧张吗?" 她不确定是否在问她,微偏过脸,见对方看着她,她才平声答:"不会。" "不会哦?"欣羡又怀疑的口吻。 "为什么要紧张?"苏柏方皱了皱眉,盯着这与她一样正在等待面试的求职者……或者该说是考生? 对方未料她是这种反应,呆了几秒才开口:"对喔,为什么要紧张?"想了一想,又说:"可是一定会紧张的啊。" "要紧张什么?" "紧张自己表现好坏、紧张面试官的态度、紧张自己的服装仪容不够好、紧张别人的反应比我好……很多很多的。" "紧张有用吗?"苏柏方说话时依然未带表情,语气持平,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慢了几秒,对方才回应:"是没什么用。" "所以为什么要紧张?" "……"重点不是这样吧?"心情难免会有影响啊。" "那就不要有影响,把里面那些面试官都当猪头就好了。你会在意几颗猪头对你的观感吗?"苏柏方说话时,前头那扇门正好开了,大概是里头的应试者已结束面试,她不以为忤,低眼拿出手机瞄时间。 里头走出来的是方才进入的女子,身后跟着一名西服笔挺、鼻梁上架着太阳眼镜的男人;男人迈开长腿匆匆离开的同时,那深色镜片后的目光在前头几名应试者身上绕了圈。 "……我当然不在意猪头。" "所以有什么好被影响的?"苏柏方看过时间,确认手机是静音状态,塞回包里。 "问题在于他们又不是猪头。" "就是这样才需要把他们当猪头。" "……"她觉得她好像遇上怪咖。 "……"苏柏方明白自己说话直白又无趣,静了一瞬,道:"其实我也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多紧张,你只要把里面所有人都当猪头就好。"那样应该就能减轻一点紧张感吧,她这么想。 对话的同时,方才那男人去而复返,他微低面孔,脚步匆匆步入前头门板仍开着的面试教室,深黑镜片后的目光瞥了眼那刚结束对话的应试者。 "苏柏方。"稍候,从门内传来唤她名的声音。 苏柏方拎着包,起身朝那扇门走去,刚步入,门边有工作人员将门推上,并做了手势示意她向前。 这是间教室,前头摆了张长桌,三名着正式西装的男士排排坐在桌后。中间那人圆圆的脸庞较显福态,镜片后的眼神温和亲切,他眯起眼睛笑,打着手势让她坐。"是柏方吧?" "是。"苏柏方在他面前的椅上落坐。 "首先先恭喜你通过笔试和术科考试。今天这场面试,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对这个工作的态度与想法。" "好。"她真如同她说过的话那般,沉着平静,面上一点也瞧不出紧张。 "你为什么来考讲师?"圆圆脸不只眼神温和,语气也温和。 "赚钱。"她直接反应。 似是听见什么外星语,三名男士齐抬眼看她,她才注意到她左前方那男人戴着太阳眼镜……室内戴黑仁,有病? 圆脸男士笑咪咪问:"要赚钱有很多行业可以选择,你会来参加我们的招考,应该有什么原因吧?比如特别喜欢我们公司啊、对教学感兴趣啦、想成为一名很优秀的音乐老师啦等等。" "哦……"她声音微扬,想了两秒才说:"因为我音乐系的,从小学琴,我的专长与专业就是弹琴,所以来考试。" 第2章 "……"圆脸男士依旧端着圆圆笑脸。"那你对这份工作有什么向往?" 苏柏方看着面前那张笑得像弥勒佛的脸,认真道:"就是赚钱,为自己的生活负责。"就学、就业,这不是每个人必经的? "那你可以出去了,赚钱哪里都可以赚,不必这么辛苦跑来这里经历这么多考试,浪费彼此时间,我们三个可不是猪头。"说话的是那戴太阳眼镜的男人。真不好意思,方才去了洗手间照个镜子,不小心听见她与另名应试者的对话。 这个黑仁男听见了她的话?她声量不大啊,他如何坐在里头还能听见?苏柏方盯着他的太阳眼镜看了数秒,心里疑惑时,又将目光移至他的唇。薄,难怪说话刻薄。 圆脸男士忙着缓颊,他按一下身旁黑仁男手背,很佛光普照地看着苏柏方,开口道:"是这样的,既然都通过笔试与术科考试了,表示你专业部分是足够的,但因为这份工作需要热忱,所以才会有面试这一关,目的也是想了解你对这工作的态度与想法。" "我知道。"苏柏方点头,表情严肃正经:"但大家出来工作不都是为了养家和填饱肚子?难道光有热忱,就算没薪水也没关系吗?会就业通常都是为了填饱肚子,其次才考量这份工作是否为自己的兴趣。我觉得我是运气比较好,找的工作也是我的兴趣与专业,但假如我今天什么才能都没有,我找工作时就真的只能是为了赚钱了,不是吗?" 圆脸男士像是被问住。瞧她一脸认真,不像挑衅,这倒令他感到为难了。他笑得有点僵,点头说:"对,当然是这样。" "大家出来上班确实是为了薪水,不过也需要有热忱不是吗?只想着赚钱,对工作是不是就缺乏了热情?"说话的是另一名留西装头、长得很主管脸的男人。 "我知道需要热情,可是我觉得热情不是嘴巴说说而已,等我投入这份工作了,你们才能从我的工作态度知道我是不是有热情。"苏柏方不疾不徐地说。 "恐怕很难。"开口的是黑仁男。"术科考试时,我刚好在底下,你指定曲和自选曲部分技巧确实不差,符合我们的标准,但在自弹自唱部分,你的表情不够到位……不,应该说,你完全没有表情,这是相当糟糕的一点。你要知道,要是你拿到了这份工作,未来要面对的是小朋友,你僵着一张脸,看不出热情,学生对你会有距离感,你在教学上必然吃亏。" 她回忆术科考时她在台上的表现。她性子一向不冷不热,对周遭发生的事很少有特别强烈的反应,按亲友的说法,她这人性淡漠;或如母亲所言,她就是缺条神经,对于他人对她印象好坏,她不置可否,唯一敢肯定的是,她自小就不是那种遇事会紧张的性子。基于这点,她百分百肯定她那日的表现很沉稳,那又何来僵着脸? "我没有僵着脸。"她直勾勾看着黑仁男的镜片。那后面是怎样的一双眼?鼠目、斗鸡还是牛蛙眼?她理解不来大白天在室内戴太阳眼镜的心态,又听他说话尖酸……他内分泌失调? "有没有僵着脸,你可以现在拿出镜子来看。"黑仁男人淡淡开口。 苏柏方微微皱起眉,摸摸自个儿的脸蛋。"我没有带镜子出门,但我的脸我最清楚,二十多年来都是这样;我知道我不笑的时候像被人倒了会钱,不过老实说,脸长这样我也没有办法。"简言之,她非故意僵着脸。 少顷,又道:"难道我长这样,就不适合这份工作?"她眼神带着怀疑。"你们的招考简章并没有提到有限制长相,但有提到录取后会有职前训练。" 那太阳眼镜男人在听见她这话时,忽靠上椅背,食指在桌面敲了几响,似是笑了,唇角还有模糊的弯弧。她是想告诉他们,他们必须看她接受职前训练后的成果,才可以决定她的能力适不适合这工作?"好,我给你个机会。你现在对着我们笑一下,用你自认为最和善最有亲和力的笑容。" 第3章 苏柏方看看他们,最后盯着弥勒佛,扯开嘴角笑。 她认为是笑,但在他们眼里,她只是把唇角往左右两侧滑开来,那唇线僵直得毫无一点美感,更别说亲和力了。 弥勒佛愣了两秒,转向黑仁男子,两人低语着,片刻又侧向另一边,与西装头讨论。一会时间,弥勒佛重新端起法喜充满的脸,问道:"因为公司据点和经销商不少,刚开始有可能安排你到比较偏远的教室上课,你能配合吗?" 她参加的是南区的讲师招考,教室再怎么远也不可能离开南部,她都能到北部念书了,就算被派往偏远教室,又有何不可?苏柏方点头回应:"可以。" "屏东也没问题吗?" 屏东……大不了在当地租房。她又答:"没问题。" 弥勒佛对她的回应似是很满意。"目前是待业中吗?还是有工作?" "我有在教个别课。" 这答案不意外,笑弥勒点点头,再问:"自己家里收学生吗?" "不是,我在成音社。" "喔"了一声,笑弥勒再点点头。"你在吴老板那里教啊?" "对。" 所以她有教学经验嘛。想了想,他温和地说:"你的情况我们大概了解了,你可以先回去,等候我们的通知。" "好。"苏柏方起身。基本礼仪她是懂得的,她微倾身子,朝三名男士行了个礼,道:"谢谢。" 在那扇门被拉上时,听见松口气的声音。"没见过求职者这么理直气壮的。"西装头哭笑不得的表情。 "初生之犊不畏虎。"蔡威凯依旧笑得像尊弥勒佛。 饱含不屑的"嗤"声后,蔡威凯听见身侧那人不以为然地说:"她那情况,不是应该叫『白目』吗?还有,我严重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颜面神经失调症。"庄景羲摘下太阳眼镜,微微红肿的眼睛有些潮湿,可惜了他那双堪称美型的眼。 "可能比较紧张才笑不出来啦。看她履历,应该是去年刚毕业,心思单纯,所以说话直接了点,不过她说的也都是真话啊。"蔡威凯显然对苏柏方印象不错,虽然一度被她的话回得开不了口。 庄景羲掏出面纸包,抽了张,轻轻捺过湿润的眼尾。"这个社会,未必容得下真话。说真话,做真事,死得比较快。" 蔡威凯哈哈大笑,笑得一张圆脸几乎瞧不见眼。"干嘛这样,人家只是毕业不到一年的小女生,也就这时候还没受到大环境的污染,才显得心思单纯。等过了几年,明白这社会的黑暗,要再看到她这么直爽的反应,搞不好就没得看了。" 庄景羲扯了扯唇,再以面纸拭过眼角。 "很不舒服啊?"蔡威凯好奇。 "也不是,就是会流眼泪。"所以才出去照个镜子,怕有什么问题。 西装头看了看他,见他眼睛仍有些红肿,便道:"要不要先去给医生看?反正剩两名,我跟威凯面试就好。" "没关系,这是术后正常现象,晚一点应该就好了。"他高度近视,嫌戴眼镜麻烦,隐形眼镜又无法长时间戴着,考虑一段时间后,在昨天下午做了近视雷射手术。医生早已提醒会有畏光、流泪等术后症状,并建议暂时戴上护目镜或太阳眼镜。 "你这样洗头怎么办?"蔡威凯认真思考是不是也让老婆去动个雷射手术,要不然每回见她戴隐形眼镜戴得满眼血丝,实在令他担忧。 "戴无度数的蛙镜或是去给人家洗。"庄景羲应声后,戴回太阳眼镜,他看向西装头方向。"经理觉得苏柏方怎么样?" 第4章 西装头摇首。"看她成绩是不错,长得也很秀气,本来还以为她是因为紧张所以没有笑容,一开口说话才知道她的问题出在她那张嘴。她讲话的方式……如果不改的话,以后也许会得罪家长。" "所以经理是不想录取她?"庄景羲不意外。 "这样会不会太可惜?"蔡威凯搓着下巴。"我觉得她说话虽然有比较直,但这样的人反倒显得比较真,用人就是要用真诚一点的啊。像前几个,有几个说话很好听,其实是油条、花样多,那种的反而不好掌握,以后要是要他们配合一些活动或规定,肯定意见特别多。" "我还是觉得不大妥,她在别的行业或许不错,或是去分公司应征音教还是仓管应该都满适合,但她现在是要站在教学前端,面对的又都是小孩子,亲和力不够的话,一期上完就退班啦。"南区的经理大人还是坚持原有立场,不打算录取。 目前双方比数来到一比一,平手,蔡威凯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第三方庄景羲的身上。他眼巴巴看着他,问:"课长,你呢?" 庄景羲很为难。严格说来,苏柏方笔试与术科成绩相当不错,她去教个别课肯定没问题,但他们目前招考的可是音乐班讲师,那需要活泼、需要亲和力,好比幼幼台的香蕉哥哥和草莓姐姐,但就她刚才那一抹瞧不出意味、甚至比哭还难看的笑,他对她日后站在教室前带动"歌词唱"这课程时的表现,抱着质疑态度。 见他不说话,蔡威凯劝说:"她刚刚不是有说她天生就长那样的脸,如果真因为这点而不录取她,那我们办笔试和术科不就显得没意义了?至于工作的热忱,我觉得她也没说错,那是要看她日后的表现,现在就论定她没有热情对她也不太公平。她之前那些面试者,每个都极力展现自己的好,但谁听不出来那都是场面话。"端起手边杯子喝口水,再道:"反正之后也有评监,要是她表现真的差,评监时把她刷下来不就得了?" 庄景羲回想她方才振振有辞地提醒他们,招考简章并没有提到有限制长相的表情时,本就未确立立场的他,这刻更令他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心态。她未说错,她那张不笑的脸不代表她的能力与态度,更别说她在专业领域的表现可圈可点,那他反对什么? 他垂眸盯着桌面那份有她笔试与术科成绩的通知单,顿了数秒后,掀动唇瓣:"经理,我同意阿凯说的,所以苏柏方……录取。"执笔勾选了录取栏。 ☆☆☆ 踏出这家以音乐教育教学闻名的柏木集团南部分公司后,苏柏方在附近晃了好一会。她的指导老师曾提过要是能录取,就得在这分公司接受一段时间的职前训练。 她在此地出生,高三后因搬家而离开此地,搬家前一家人居住隔壁行政区,所以她对这附近环境其实并不熟悉。反正接下来未有安排其它活动,借这机会好好看看也好。 她步入书局,在新书区站了近半小时,选了两本新书,行至柜台结帐,前头那人收下店员给的发票,转身与她擦身过,倏又停步。对方退一步,盯着她瞧,她愣了数秒,慢慢睁圆了眼。 "秦老师?"苏柏方表情不多,但微扬的嗓音听得出她的惊诧。 "苏柏方?真的是你!我刚刚就在想,这女生好面熟,再看一眼,真的是我认识的。"比起苏柏方淡淡的神情,秦咏真显得热情多了,她目光在苏柏方身上来回打量,喜道:"人说女大十八变,真的是这样,变得多漂亮呀。" 苏柏方有些难以理解,稍早前在柏木面试时,那三个面试官似对她少有笑容的外貌颇有微词,到了秦老师这里却夸她漂亮? 第5章 "你来买东西啊?"秦咏真看看她手上的书。 她想起来,点头道:"老师,我先结帐。" 付了款,她与秦咏真移步至角落。"老师也来买书吗?" "不是。我去上烹饪课,下课经过这里,想到家里的胶带没了,就进来买。对了!"秦咏真把手里的提袋递给她。"今天烹饪课教了麻辣鸭血和麻油鸡。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带给我儿子当午餐,刚刚打电话给他,居然嫌我们做的口味太重,他说他想吃清淡的,让我把东西带回去自己吃。可是我这阵子在减肥,午餐都吃生菜沙拉,所以这个你拿回去给你妈妈吃。我还记得她很爱做一些小吃,那时候她每次到教室接你下课,都会带一些自己作的菜还是点心给我,这次换她吃我做的,你让她帮我评价看看我做得怎么样。" "可是老师,我是自己在这里租房子,家人都在台南。"她直言。 "那你吃啊。"秦咏真笑咪咪。 麻辣鸭血和麻油鸡……天冷时,她倒是满爱的,但现在都已五月初,已经有些热了……"老师,我也想吃清淡一点,中午吃这个好像太补也太热了。" "……"秦咏真愕视她,数秒后笑起来,真没见过这么直肠子的人。"我说你啊,怎么个性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也没变,说话都不拐弯的。"说着说着就直接拉住她的手,将提袋塞至她手中。"那你带回家冰着吧,晚餐可以吃。" "喔,也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苏柏方接过提袋,拎着。 "你说你自己在这里租房,所以你应该毕业了吧?还是在这里读书?" "我研究所毕业了。" 秦咏真盯着她瞧。"我记得你那时搬家后有写信给我,之后说考上北部学校,还跟我抱怨主修老师很混。" 这孩子从小一就跟着她学钢琴和乐理,直至高三;算了算,她们的师生情缘也有十二年。后来因为她父亲工作的关系,要搬至台南,需停止课程,两人自她搬至台南后,再无见过。刚开始还会接到她寄到教室的信件,说她考上北部大学,在台北读书,再后来便断了联系。 秦咏真教琴生涯也不是一天两天,她明白有学生来,自然也会有学生离开,人生不都这样来来去去的?对于学生停课的事情,她从不以为忤,但还能在多年后于街头巧遇,这还是头一遭。 "对。不过不是只有我抱怨,所以学校后来帮我们换老师了。老师还记得这件事?" "记得啊,教过这么多学生,也就你一个还会写信给我。" "可是后来我都没收到回信。"她纳闷很久,是她信寄丢了,还是老师不想回?毕竟当时的她是那么喜欢老师,几次未接到回信,也就失去再提笔写信的动力。 "因为我没收到你的信。"见她愣愣的,也不知是惊诧还是不相信,秦咏真解释:"当时的音乐教室好像因为周转不灵欠了一堆债务,连我们这些在那教课的老师也领不到钟点费,我就走人不教啦。他们出事前还跟很多家长推销什么练琴券,买一本的话,每次来练琴就送半小时时间,很多家长买,后来才知道他们有预谋。大概是我离开那里了,所以你的信我没收到。" 苏柏方轻轻点头"喔"一声。当时她只知道音乐教室的地址与电话,信件自然往那里寄送,她没想过万一有天老师离职了,她的信转不到老师手上。 "那老师现在还教琴吗?" 秦咏真摆摆手。"不教了。我老公自己开了两家经销商,我帮忙处理一些招生广告还有排课的事就够我累了;年纪大了,体力不比从前。" 第6章 "是柏木的经销商吗?" "对啊。你说我都当老板娘了,还那么辛苦教琴做什么?这两年我连教室那边的事也不管了,专心在家研究烹饪,偶尔跟朋友喝下午茶、逛个街,生活多自在。"秦咏真笑着,见她一张脸孔没带什么表情,忽问:"你呢?都毕业了,现在在哪高就?" "我现在在教钢琴。" 并不意外这样的答案。秦咏真接着问:"自己收学生吗?" 苏柏方摇头。"我在成音社教。" "成音社啊……"秦咏真闻言,表情微妙。"那个吴老板我认识啊。不过你在那教,收入四成都在吴老板那吧,怎么不自己在家教就好?" "还没办法,毕业还不满一年,社会经验少,没有人脉,所以还是得在乐器行教课。" "这倒也是。"秦咏真手机响了起来,她与彼端简短聊几句,挂了电话后把手机塞给苏柏方,匆促开口:"我让我老公来接我,人在外头了,我先走,你留你电话给我,我们教室有缺老师时我给你排课。我们两家教室的钟点都三七,老师拿七,比成音社好多了,你可不能拒绝。" "好。"苏柏方键入自己的手机号码。 秦咏真拿回手机,转身就走,不过两步又回过身来,探究的眼神看着苏柏方。"柏方,你应该还没结婚吧?" "没有。"摇首 "男朋友呢?" "也没有。"再摇首。 秦咏真笑了一下,摆摆手便离开。 苏柏方不是不纳闷秦咏真离开前的问题,但未去深究,只觉得秦老师方才那眼神和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每年过年回老家才会遇上的,那个愈来愈有老鸨脸的三婶婆。 步出书局时已是十二点半,她抬首四周随意看了看,在前头约一百公尺处瞧见一家自助餐招牌,她往那方向迈去。进入店里,意外这时间用餐顾客还这么多,她以为十二点半应该已过用餐颠峰时间。 "小姐在这里用还是包便当?"打菜台后,一名戴口罩的妇人看着她问。 苏柏方瞧瞧里头,觑见角落面墙那排还有座位,便道:"这里用。" 妇人取了餐盘,为她打菜。这自助餐店看着不小,菜色自然也多,她犹豫一会后,一共点了六样菜。秤重时,妇人问:"要白饭吗?" 她尚未开口回应,妇人随即指着靠墙的两个大锅。"那里有炒面和清粥,都是免费供应,还是你要吃那个?" "免费供应?"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她知道北部与南部物价不同,在台北读书那几年也常吃自助餐,校园附近的自助餐物美价廉,但还不曾遇过有炒面免费供应的自助餐。 "对,吃到饱。" "我要一碗白饭。"她现在只想吃米饭。 妇人将餐盘与一碗白饭递给她,结帐后,她端着餐盘往角落面墙那排位子走去。坐下时,她偏首稍微打量一下空间,除了空间宽敞之外,环境整理得相当干净,地板也不见油腻或是一些食客留下的汤汤水水;她再观察一下用餐的顾客,从穿着看得出来,清一色是附近办公大楼的职员。 看他们边吃边谈天,感觉还不错,她想她要是未被录取,或许可以找个办公室的工作,做点文书或行政方面的内容,晚上与假日再兼钢琴课。 这年头少子化的冲击,才艺课的学生人数锐减,单靠钢琴课教学填饱自己肚子是可以,但想要存钱购房却难如登天。她虽不缺钱,家里经济情况也一贯稳定,她甚至没吃过什么苦,但她还是希望有间自己的房子,总不能一辈子赖着爸妈。 第7章 她一边计划着,一边剥了免洗筷包装,安静地吃起来。 庄景羲步出公司大楼,站在骑楼下,单手插在裤袋里,不明原因,他突然很想吃蒸蛋和茄子,最好还要有蚂蚁上树,再来个清脆的高丽菜或是清甜的丝瓜也很好……他决定走向附近那家自助餐。 天气开始热了,他扯松领带,摘下塞进口袋,再解开两颗衣扣——男人真麻烦,冬天西服领带还说得过去,夏天也要系上领带实在折磨人,庆幸课长这位置再坐也没多久,待他卸下职务回家接管父亲手中两家经销商时,他首先要摆脱的就是领带的纠缠。 他一边踏入自助餐店,一边将衬衫袖子往上挽起,顺便摘下太阳眼镜收入胸前口袋,打菜台后的妇人知道这是常客,餐盘取了直接递给他。"自己动手比较快。" 他抿着笑意接过,拿取夹子看着菜色。 "那支眼镜这么黑,走在路上看得到路吗?"妇人看见他拿下眼镜的动作,好奇探问。 "可以。"他看见蒸蛋,黑眸邃亮,换上一旁的小汤勺,舀了些。 "你们年轻人视力比较好,换作我,戴上那个一定看不到路。" 他微笑,唇角微翘的弧度牵动五官线条,面上神情霎时柔软,再不见上班时的高冷姿态。"习惯就好了,阿姨也可以去买一副来戴。" 妇人叹气。"那是你们年轻人戴的,我都这年纪了,戴那个会笑死人。" "我戴太阳眼镜是防紫外线,不是耍帅用。"他舀了一汤勺的鱼香茄子,闲谈的姿态。"阿姨平时出门也应该要戴,将来老了才不会白内障。" 妇人诧问:"戴太阳眼镜才不会白内障哦?" "因为紫外线会让我们眼球内的水晶体……"他一面说,一面把菜打好了。 结帐后,他转身朝他惯坐的那排位子迈去。坐下时,余光瞄见的餐盘里有蒸蛋、有茄子、有蚂蚁上树,也有高丽菜……他微偏首,发现那个餐盘的菜色与自己的几乎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另夹了片红烧排骨,那餐盘里的是一块咬了一口的肥嫩嫩爌肉。 他视线微微挪转,稍瞠大了眼——他要没失忆的话,她是苏柏方吧? 她没发现他,垂着眼睫静静地进食。他这一瞧,才发现她肤质似乎挺好,白白净净,要是那张脸上能多点笑容,予人的第一印象肯定更好。他没打招呼,收回目光吃起饭来;尽管吃得专注,余光还是能瞧见她筷子探进餐盘的影像——她好像夹起那片爌肉。 他不过吃了几口,嘴里还有食物慢慢咀嚼着,却在这时放筷;他微偏脸,盯着她的动作。她真夹起那片看着肥滋滋、彷佛下一秒就能滴出肥油的爌肉,凑进她的唇;她张嘴,从那泛着油光、还带着猪皮的脂肪咬了下去。 这幕画面无来由地令他感到有趣。他认识的女人,还没有哪个对肥猪肉这样热情奔放的。瞧她身板单薄,真不像是吃爌肉饭的体型。 有音乐响起来,他觑见她搁筷翻找包包的动作时,才发现自己盯她盯得有些久,于是将视线收回,重新埋首饭碗。 苏柏方翻出手机,觑见上头显示时,一接通便先开口:"妈……还不知道。" 她微微侧着脸,目光随意一瞟,看见自己左手边、隔着一张椅子距离的桌面上,有个菜色几乎与自己的一模一样的餐盘,她一边听着那端母亲说话,一边看向那用餐的顾客——是个男人,挽袖的白衬衫、黑色的西裤,瞧他那模样八成是附近大楼的职员。 "……我当然有感觉啊,可是面试官有三个,应该是三个同意了才能得到录取的机会,所以我要怎么跟你说我会不会被录取……有啊,有一个长得比较圆、笑起来很像弥勒佛,我感觉他对我印象可能比较好。"她将手机换手,脸庞从左侧微调向右侧,她右手举筷,戳着米饭。"其他两个……我想想看……" 第8章 隐约听见她的谈话内容,庄景羲竖起耳朵。 "有一个西装头话比较少,感觉不出来他对我印象是好是坏,但另一个开按摩院的应该是不喜欢我。" ……庄景羲不自觉将脸庞稍向右方挪转三十度角,发现她面容侧向右方,他转过脸,大方地瞪着她后脑勺。 "……因为大白天的,又在室内,他居然戴太阳眼镜。他要不是有病,就是兼职按摩啊;他比较不和善,感觉像是内分泌失调。"忆起那张尖酸薄唇,她忍不住拿筷子戳向那片被她咬了一大半的爌肉。"我没有要得罪他,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这样子说话的,所以我平时不是少话了吗,而且昨晚跟你讲电话时你千交代万交代要我面试时要回话,不要闷不吭声……就弥勒佛问我为什么要报考他们的讲师,我回答赚钱,然后按摩的就叫我出去,说要赚钱哪里都可以赚……妈,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小心眼……啊,为什么我一定要说我很喜欢这家公司这种话?我又还没进去上班,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这样也太虚伪,这种一听就知道是马屁话的话我才说不出口。" 母亲在彼端叨念着她真不懂人情世故,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不适存这社会环境,又念她应该要回答她是因为喜欢这家公司,才想成为其中一员,这样才能博得好印象。她当然知道这道理,但人不能实际一点,非要如此做作矫情?她就是不喜欢表面功夫、讨厌巧言令色。 "……啊?你说那个按摩的吗?我不知道他什么职位,但如果他觉得我的回答令他很不满意,我也只能说他这个人可能为人肤浅,只挑好听话听,接受不了实话。"忆起他开口让她出去,又说她僵着一张脸,未审先判她日后教学会因她这张脸而遇上困难,她心里便无来由地生出恼意,她挟带报复的口吻,道:"也许他就是靠着一张嘴才爬上他现在的位置,万一我真被录取了,跟他共事或在他底下做事,我也会过得很痛苦,每天恐怕都得像只哈巴狗一样在他面前摇尾乞怜。"说完,心头舒畅多了,谁让他瞧不起她。 盯着她后脑勺的庄景羲扯出森冷笑弧,忍住伸掌一拍的冲动。 他重新执筷,迅速地扒着饭——他果然是猪头,才会录取她。 第二章 苏柏方踏入公司大楼,本该往电梯走去,脚步却一顿。她发现这段时间自己在这里接受职前训练,却不曾好好打量这个地方。 时间过得快,从报名、笔试、术科、面试,再经过职前训练,将近半年的时光,就将在稍晚要进行结训典礼后结束。那么,她是不是该认识一下公司内部的装潢特色与摆设? 右前方是柜台,一侧是吉他与贝斯的展示墙,另一侧的楼梯通往地下楼,底下灯光大亮,从她的角度望下去,可以瞧见一侧是乐谱墙,中间宽敞的地方摆着桌椅,一旁还有几部数位钢琴。她左前方的阶梯上去是挑高空间,摆设爵士鼓与各类管乐器;橙红色的墙身搭配柔和黄光,温润了金属乐器的冷硬感,添上几分温馨。 "有什么问题吗?"身后传来男人的低嗓,她愣一下。 回首,只见一名五官端正、戴副眼镜,看着挺斯文的男人正直勾勾盯着她;他无框的镜片上有光影晃过,瞧不清他眼色。他一身衬衣西裤,领带系得妥贴,西服外套搭在臂上,另一手拎着休闲式公事包,她想,他大概是某一课的职员或是业务员吧。 "没有,我只是看看而已。"苏柏方语声平淡地说。 庄景羲不再说话,行至左侧电梯前,摁了一旁按键。门开启,他迈步走进,回身却见她动也不动,杵在原地看着地下楼方向,他扬声问:"不进来吗?" 第9章 她回神,慢了几秒才快步进入电梯,她看了眼立在按键前似在等她的男人,点头致意。"谢谢。" "几楼?"庄景羲摁了自己办公室所在楼层,随口一问。 "七楼,谢谢。" 还挺有礼貌,庄景羲睐她一眼,摁下楼层键。两扇门正往中间滑动,一双手忽窜入,接着人挤了进来,是名年轻女子;她呼了口气,觑见他时,扬起甜甜笑容。"早。" "早。"庄景羲低应一声。 年轻女子挪脚,看见苏柏方,笑容灿烂。"苏老师早啊。" "你早。"苏柏方淡淡点头。是分公司的仓管,活泼外向,常见她在门市柜台与业务员或其他职员谈笑。 "今天结训,好快喔,记得你们才刚进来而已,马上就能分发教课了。" 苏柏方想了想,道:"是满快的。当初面试前,还觉得很有把握,面试后就抱着不确定会不会被录取的想法,结果等等要结训了。"所以五月底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母亲还不愿相信她被录取,直嚷着该不是填错录取单;然而也就这么度过职前训练了,今天结训后,她就是正式的讲师,想了想,一切也满顺利的。 "为什么?面试不顺利吗?" "也不是。"苏柏方回忆那天,道:"有个面试官当场要我可以离开了。" "是哦?是哪个面试官?" "音教课长啊,开训那天他上台致词,我才知道面试时叫我离开的是他。"那人开训典礼那天一样戴着太阳眼镜,不知怎地,一想起那天的画面,苏柏方笑了。"面试那天不知道他是音教课长,看他在室内戴着太阳眼镜,还以为他有病;开训那天,他在台上说他眼睛动了个小手术,暂时要戴太阳眼镜,我才知道他有病的是眼睛。" 音、音教课长……音教不是她的工作范围,关于面试是哪些主管上场她并不知情,没想到随口一问,大人物竟然就与她们同一班电梯。令人纳闷的是,这位菜鸟老师怎么敢当着音教课长的面笑话他?还是他们的交情已好到可以这样调侃对方了? 不知道庄课长现在是何表情?仓管悄挪视线,正好与他投来的冷凉目光对上,她脸一热,忙转移话题:"你当初怎么会想来考讲师?" "赚钱啊。"苏柏方应得干脆。 到底是有多爱钱?庄景羲听着她们的对话,忍不住将目光挪向那口口声声为了赚钱的身影上。 仓管思考两秒,说:"可是讲师的钟点费其实跟一对一差不了多少。" "好像是。"苏柏方停顿数秒,又道:"但是这段时间学了很多东西,那是以前在学校没有接触过的。"比如边弹边唱、比如要带动作的歌词唱,这些都是以往她未曾接触过的。 "那是当然啊,柏木最值得骄傲的就是音乐讲师吧,可说是十项全能。你去外面一般乐器行问,能有几个老师会唱会跳又会弹琴的?"仓管莫名感到得意。电梯在这时停下,她在门滑开时说:"下次聊。"离开前,又偷觑了眼庄景羲,见对方面色沉冷,她抖了下,快步走出电梯。 电梯门才合上,苏柏方便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 "你说音教课长有病?"庄景羲实难理解这女人脑袋里装了什么,他与她之间不过五、六步距离,她以为他是聋了还傻了,就这样当他面谈论他有病? 苏柏方偏首看他,想了两秒才问:"你应该认识他吧?" 庄景羲镜片后的黑眸微微眯起。瞧她表情淡定,还问得很认真,这家伙该不是根本没认出他吧?她是怎样?近视忘了戴眼镜出门,还是今早起床不慎摔进马桶被穿越了?他右手轻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当然。" 第10章 "那你等等不就把话传给他了?" 她一脸"我没那么蠢"的表情令他发噱,斜睨她一眼,又忍不住道:"你刚才说的话我难道就没听见?" 她点点头。"也对。" "所以你真觉得音教课长有病?" "在室内戴太阳眼镜,怎么看都会觉得他不正常啊。" 庄景羲沉沉凝视她。"我也觉得他不正常。"不然怎会录取你! 话声方落,电梯停下,在门滑开时,他快步走出,这一踏出,对上面前半敞的隔音门,才发现下错楼层,他随即转身打算回到电梯内。 苏柏方正从电梯踏出来,与他擦身而过时,疑惑回首,步入电梯内的他正巧转过身来,摁了关门键,她在两扇渐窄的门缝间,再次对上他沉沉的目光。 跑错楼层了?她不以为忤,回身朝前头已敞开门板的音乐厅走进。 九点整时,所有新年度讲师与各科主管到齐,开始了结训典礼,在看见被主持活动的老师请上台为结训做简短致词的庄景羲时,她黑了脸。 "他是音教课长?"苏柏方低声问着身侧同期讲师。 "对啊,你不认识他?开训时他有上台,那时戴太阳眼镜,不是现在这副,他说他眼睛动小手术所以要戴太阳眼镜,你忘啦?"同事非常疑惑,又问:"你开训不是有来?" 是,开训这么重大的事,她当然在,只不过……原来这男人摘下太阳眼镜是长这样子。她没认出他来也罢,竟还当着他面说他有病……她忽然抬眼望向前头,那人不知是否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目光挪转间,对上她的。 他无框的镜片反射薄光,她瞧不清他情绪,可仍能察觉他看着自己;她莫名心虚,眼皮一垂,故作专注聆听他的致词。 电梯里,他一定是故意的。 但反正她已结训,人也都坐在这了,他还能对她如何?以后分派其它分公司或经销商,也不会再遇上他,了不起日后回来参加研修时避着他一点,或是对他客气点。 "……最后,恭喜大家结训了。往后教学上有任何问题,请别不好意思,尽管找你们小组召集人讨论;之后的分发,要是与各家老板有沟通上的困难,或是排课方面出了什么问题……"他顿两秒,说:"因为不是每个老板都有好脾气,有的可能天生小家子气,要是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他,他日后开始找你麻烦时,可以找我们音教课出面,找我也好,找凯哥也好。"庄景羲一手握麦克风,一手拍上身旁蔡威凯肩头。 蔡威凯一贯笑咪咪的。 "对了,差点忘记告诉大家。"庄景羲忽又掀唇:"因为个人生涯规划,我在音教课只待到这个月月底,九月开始,音教课所有的事务都交由凯哥决策、处理,所以九月份开始,有问题请找他帮忙。" "到时候请各位老师多多指教了。"蔡威凯憨实地笑着。 "凯哥比较老实,体格强壮有力,脾气又好……"庄景羲顿了顿,目光落在台下某一处。 他这一顿,时间稍久,苏柏方不禁抬睫,却对上他沉沉的凝视。她尚来不及反应与揣测,只见他别有意味地笑一下,随即启唇道:"他不像我有病,大白天在室内还戴太阳眼镜,所以请各位老师日后别太欺负他。" 说罢,一阵笑声传开。苏柏方垂了眼,双手捏紧包包,感觉有点羞耻,面上仍极力维持平静;她保持着低垂眼睫的姿态,直至中午结训典礼结束。 小组召集人邀约一起吃饭,不忘找上音教课,抝课长请客。庄景羲也大方,毫不考虑便应了下来,可她哪好意思与他同桌用餐?便借故有事不方便,先行离开。 第11章 步出公司大楼,她呵口气,想着数天前秦咏真约她吃饭一事,她翻出手机,拨通电话。"老师,我是柏方。" "你这孩子总算有空联络我了?"秦咏真的声音听来精神十足,背景略嫌吵杂,也许人在外头。 面试那日偶遇后,老师多次来电邀她叙旧,可忙着职前训练的她,每日返家有作业要作,有教案要写,有很多教学需要的伴奏要练,根本抽不出时间,因而推了几次。数天前再接到电话,她想着今日结训后再请老师吃个便饭,便请老师等她电话。 "我事情忙完了,最近有空,赶紧打电话给老师啊。"她低头讲电话,未觉身后大楼内一行人正从电梯步出。 "什么事情这么忙,让你忙这么久?两、三个月有了吧?" "嗯……"她思忖数秒,道:"见面时再告诉老师,是好消息呢。"她提过自己目前在教个别课,但未曾对老师提过自己正在接受讲师职前训练一事,她打算结训后,确定成为正式讲师了再告知。 "好消息?"秦咏真声音忽然拔高。"苏柏方,该不是要告诉我你要结婚了?还是你怀孕了?" 怀孕?想像力未免太丰富。 苏柏方不禁笑了起来。"不是。我连男朋友都没有,怎么可能怀孕。"她说话时,唇边抿着一点弧度,柔软了她那张恒常不带表情的脸。 庄景羲跟着一行人踏出电梯,方朝大门迈去,抬首就见那苏柏方侧着脸讲电话,他目光冷淡,却在见着笑意爬上她唇畔时,黑眸微微眯起——面试时让她笑,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僵硬、没有情绪,像砧板上待入锅的凸眼死鱼,可现在她却笑得花枝乱颤、春心荡漾。 显然,那日面试她并非有心。 步出大门,她同组同事拍了她肩,她受了惊,回首觑见是熟识的同事,弯起眼睛笑起来,下一秒在对上他目光时,她明显愣了两秒,调开视线。 苏柏方心里暗叫倒霉,面上表情平静地与同事道再见,随即转身面着马路,继续与那端的秦咏真对话。 "你在忙啊?"秦咏真听见她这方动静,问着。 "没有,跟几个同事打招呼而已。"应完接着又问:"老师,您什么时候比较方便?我请老师吃顿饭。" "吃饭还不简单,你晚上到我家来,我早上才去上了烹饪,老师今天教蚵仔煎和香菇肉羹,我做得很成功,连老师都称赞我可以开店卖蚵仔煎和肉羹了。" "这样太麻烦老师了,还是我订餐厅请老师吃饭,这样比较方便。"再怎么说,秦咏真可是她音乐学习路上的启蒙老师,当年待她甚好,嘘寒问暖,现在她有了一份稳定的相关工作,理当好好感谢。 "不麻烦。以前年轻时不爱进厨房,这两年时间多了就想自己做点东西,所以去学烹饪。但学了也需要有人捧场嘛,煮了没人吃多没意思,你来给我捧个场,我就很高兴啦。"秦咏真不给她时间回应,问:"你今天晚上有课吗?" "有,我有个别课,要上到八点。" "那时间很刚好啊,我也都晚吃。你下课后就过来吧!" "可是老师,我这个学生的妈妈都会跟我聊她孩子在家的练习情况,也会问我上课情况,有时一聊就半小时,我过去你家可能太晚了。" "不会晚啦,大家都同行,我还不了解吗!反正我一向很晚才吃晚餐,你过来就是,不用担心晚不晚的问题。我等等把地址传给你,应该满好找,要是找不到就打电话来,我下去带你,就这样说定啦。"秦咏真言毕随即挂了电话。 苏柏方看着萤幕发了会怔。老师还是一样急性子呢,她都还没答应呀。 第12章 ☆☆☆ 今天公司事情多,本该六点下班的庄景羲近九点才踏入家门。才开门脱鞋,还来不及换上拖鞋,即被站在玄关的母亲搭着肩背往门口推,他莫名其妙,道:"妈你干嘛?" "我约了我以前教过的学生,刚警卫打电话上来,说人到了,你下去一楼帮我带她上来。" "你怎么不自己下去?"他转身看向母亲,眉眼间略有疲惫,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早能摘下眼镜,但偶有炫光情况,他戴上防炫光的平光眼镜会舒服些。 "我锅子里还热着,根本离不开,你帮我一下会怎样!"秦咏真拍了下他手臂。"养儿有什么用,让他帮我带个人,他就——" "好好好,我下去。"庄景羲半举双手作投降状。"我下去带,别念了。"他将眼镜搁鞋柜上,弯身穿鞋,起身时问:"你学生叫什么?" "苏柏方。柏林的柏,方向的方。" "……"有这么巧的事?他听闻那名字时,有数秒的时间难以言语。 "发什么呆?快下去帮我带,我先进去看我锅里的蚵仔,八成老了。"秦咏真匆匆返回厨房。 庄景羲回神时,单手抹了抹脸,立即下楼带人。 步出电梯,就见大楼入门处的柜台前立了个身影,他定住脚步一看,真是他知道的那个苏柏方。他长腿一迈,走了过去。 "来了来了,人来了。"柜台后方的警卫站起来,手指向他。 苏柏方随着那手指方向看过去。那人身型挺拔,简单的白衬衣与黑裤,并不是秦老师,正疑惑警卫是否搞错时,就听警卫道:"庄先生,这位小姐说是秦老师的学生。" 那人走近时,苏柏方只觉这人面善,好像在哪看过啊……是在哪? "对,她是我妈的学生。"庄景羲淡声回应。 那声音……苏柏方瞠圆了眼,瞪着他瞧。这声音早上才在结训典礼上听过,她不会认错,方才警卫又称他庄先生…… "苏柏方,你该不会又没认出我吧?"庄景羲刻意站至她面前,微低着眼帘看她,或者该说,给她看个够。 苏柏方张了张嘴,数秒后压下心中诧然,淡定道:"庄课长。" 他轻哼一声,抱臂看她。"想不到你居然是我妈教过的学生。" "嗯,我也想不到课长是老师的孩子,你跟她个性不太像。"妈妈热情大方,儿子阴沉卑鄙。 "……"庄景羲瞪着她。她面无表情,瞧不出情绪,似是无心,可那话怎么听怎么怪,但忆想面试那日对谈,与今早她在电梯里与仓管小姐的对话,像是又在提醒他,她这人只是直肠子。 苏柏方从他表情得知自己大概又说错话了。她一贯这么说话,好听一点叫性子直、说真话,难听一点就是白目、不懂待人处世,所以能不开口,她尽量不说话。可方才她并没什么意思,不过顺着他的话接话罢了。 "我妈让我下来带你,跟我走。"庄景羲不再纠结她有心或无意,越过她,走在她前头。 苏柏方跟在他身后进入电梯。一进这空间,她忆起早上电梯里的情况,不免有些不自在。 庄景羲看了她一眼,忽问:"你是不是有穿越的习惯?" "……啊?"这什么问题? "还是你这里有什么问题?"他曲起食指,点了点太阳穴位置。 她瞠眸,揣想他用意。 "不然为什么你老是认不出我?"他思前想后,回忆她每个表情,不像作假,而是真没认出他。 第13章 "我没有啊。"她否认她穿越、否认她脑袋有问题。 "没有?"庄景羲微扬声,"你早上在公司没认出我,甚至不知道我是音教课长。" "那是因为你早上没戴太阳眼镜。"面试与开训典礼,他鼻梁上架着深黑镜片,她瞧不见他的眼;可早上见着的他是一般眼镜,露出一双深眸,她根本认不得。 他想了想,似能理解,掀唇却道:"那刚才呢?刚才在警卫面前时,你也没认出我吧?" 她抿抿嘴,才说:"因为你早上有戴眼镜,现在没有。" 他微扬下颚,若有所思,似在衡量她这番话的真假。 "我刚刚是觉得你有点眼熟,后来听见警卫喊你庄先生,又听见你的声音,就认出来了。"她补充。 他抱臂不说话,似在思量什么,直至电梯停下,在门开启时,他才似笑非笑地开口:"那我还真期待下次见面时,你能不能一眼认出我。"言罢迈开长腿,步出电梯。 苏柏方盯着他背影直至他从她视线中消失,想着他扔下的那句话。 那我还真期待下次见面时,你能不能一眼认出我……她皱了皱鼻,以自以为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以为自己是刘德华啊。" 门前忽然出现他返回的身影,他看向电梯里,问:"要我用八人大轿抬你出来吗?" 他的出现令她吃了一惊,面上却力持镇定,然后跨出脚步。跟着他进屋时,只见他把钥匙搁玄关鞋柜上,弯身拿出一双拖鞋,放在她脚尖处,便自顾自地朝客厅走,并朝里头喊:"妈!人帮你带上来了。" 苏柏方才套上鞋,秦咏真从里头走出,她系着围裙,手上还握着锅铲。 "秦老师。"她颔首,走上前去,递出手里的手提纸袋。"不知道老师喜欢什么,买了咖啡豆和滤泡式的咖啡。" "你怎么知道我爱喝咖啡,有事没事就跟我烹饪班的同学或是教室的几个老师去喝咖啡。"秦咏真还真喜欢咖啡,这礼收得开心。 "我记得老师一直都很时髦,我想你应该也喝咖啡。"小时候每回去音乐教室上课,秦咏真的衣着打扮总是相当亮眼,与自家妈妈的朴实不大一样。 "时髦一定要啊。"秦咏真笑着接过纸袋,又说:"女人就算结婚生子了,也是要保养打扮的,自己看了开心嘛。你以后要是结婚生孩子了,记得别把自己弄得像黄脸婆,不是要讨好先生,是家务繁忙时,把自己整理得漂漂亮亮,气色和心情才会好。" "好,我会记住的。"苏柏方点头,表情淡淡。 庄景羲从厨房端了杯水出来,边走边喝,见两人似没停话打算,他问:"妈,可以吃饭了吗?我可是因为你打电话来说你会作饭,我才饿到现在。"都九点多了。 秦咏真侧首一看,扬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客人,怎么也不会帮我端杯水请客人喝?奇怪,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庄景羲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我又不是刘德华,她肯赏光吗?" "……"苏柏方一愣,觑了他一眼,随即又敛了视线。卑鄙鬼! 秦咏真蹙眉,疑惑开口:"什么刘德华?我是让你招呼客人。算了算了,反正都要吃饭了,先进来帮我端菜。柏方,你客厅坐一下啊。"笑着招呼过后,拎着纸袋推着儿子转进厨房。 苏柏方呵口气,感觉有点时运不济,连那么小声的一句话也让他听了去,本来对她印象就不佳的他,恐怕更讨厌她了吧,幸好他要离开音教课了,所以日后她应不必担心会被他刁难。 第14章 思及此,她忍不住微微扬唇笑起来。 "喂。"庄景羲不知何时立在餐厅与客厅通道间看着她。 她立即敛了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课长。" "杵在那做什么?可以吃饭了。" 秦咏真端着汤锅走出来,搁上餐桌,一边扬声道:"柏方,可以吃饭了。" 她应了声,随即靠向餐桌,看着一桌子菜。"老师,晚餐就我们三个人?" "对啊。"秦咏真解下围裙,往墙边挂勾一挂,添了饭。"以前在我们家啊,晚餐都是自理的。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晚上正是忙碌的时候,我还在教课时,每天都上到晚上九点才下课;早期没有周休二日时,那时候周六可以从中午一点接连着上到晚上十点才下课,中间也没空堂,哪有时间吃饭,都要下课后才能吃,所以我老早养成九点后才吃晚餐的习惯。可是你师丈坐办公室的,他三餐时间很固定,晚餐是六点一定要吃,所以我们都自己解决晚餐。" 她笑一下,继续说:"是这一两年我也不爱管教室那边的事了,才开始去学烹饪;既然学了,回来就是要煮,不然等于白学。你师丈晚餐吃得早,我又习惯晚吃,就算我现在会作饭了,他也是六点就吃晚餐,等不到这时间才吃饭。加上这几年他很养生,六点以后就不进食,所以我要是有作饭,只能叫我儿子回来陪我吃。" 把饭递给她,秦咏真看着她笑。"坐啊,没让你罚站呢,因为还有蚵仔煎,怕你吃不下,饭就给你半碗,够吃吧?" "够吃了,谢谢老师。"苏柏方接过饭碗,在秦咏真右侧位子坐了下来。 "爱吃什么自己来,千万别客气。"秦咏真将一盘蚵仔煎移至她面前。"你试试看这个蚵仔煎,看看和外面卖的一不一样。" "老师,我自己动手就好。" "多吃点。我小儿子结婚后搬出去了,先生晚餐又吃得早,每次只有我家这个老大还可以陪我,今天可是很难得多个人陪我坐在这里吃晚饭。"秦咏真夹了一块照烧鸡腿肉放至她饭碗。 苏柏方受宠若惊,两手捧着饭碗接。 "妈,你别把自己形容得好像是独居老人一样。"庄景羲有点看不过去。他这妈八成在打什么主意,才摆出这种姿态,博人同情。 "还不像独居老人吗!"秦咏真睨了他一眼,凄凄道:"就是因为白天你们都去上班,家里剩我一个,我才想去学点什么的。你要是跟你弟一样,早点给我娶个媳妇生个孩子让我带,我也不会这么孤单……对了!" 秦咏真神情突然一变,面上再不见哀惋,一双眼热切地看着苏柏方。"顾着说话,都忘了介绍了。柏方,这是我大儿子,叫庄景羲,景色的景,伏羲的羲,今年三十四岁,D大音乐研究所毕业的,主修电子琴和作曲。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不菸不酒,就是比较宅,没上班的时间都窝在家里练琴,目前在柏木的音教课任职,他还是课长。你别看他好像很冷漠、很难相处,他不过就是摆个样子而已,毕竟他还年轻,怕管不动一些资深老师,所以得端出主管的态度,其实他真的很好相处。" 秦咏真说话时,庄景羲放筷,靠着椅背合眼——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约人来家里吃饭,又要他下楼带人上来,说穿了就是在制造机会。什么人都好,但为什么偏是这个苏柏方?还把他的底掀了,这让他以后怎么带人? 他展眸时,秦咏真正好偏过脸看他。"景羲,这位是妈妈以前教过的学生,跟我学了很多年的钢琴,她叫——" "我知道,她姓苏,苏东坡的苏,叫柏方,柏油的柏,方便的方。今年刚考上南区讲师,今天刚结训。"他徐声说。 第15章 秦咏真错愕地看着儿子,一会时间,才转向苏柏方。"你……" 苏柏方点点头。"老师,电话中我说要请吃饭,有好消息要说,那好消息就是我今天结训,是正式的讲师了。" "所以你们……"秦咏真看看两人,问:"早就认识了?" "在公司见过几次。"苏柏方认真地回答。 "那太好了。本来我打算介绍你们认识,想不到你们早见过面了。"秦咏真执筷,道:"那就自在点,尽量吃,随便聊啊。"吃了两口,又说:"我真没想到你去考讲师,有决定之后到哪个教室了吗?" "没有。这个好像是公司决定的,我还没收到通知。"苏柏方真饿了,吃了两口蚵仔煎,夹了一筷子的茄子配着白饭吃。 "这应该是你那边处理的吧?"秦咏真看向儿子。 庄景羲吃着饭,低哼了声。 "那你就帮忙点,让柏方就近就好,不要给她派太远的点。"稍顿,又交代:"还有啊,看分公司有没有缺,让她进去,免得遇上苛刻的经销商。" "哪个新人不是从离家远的经销商开始教起,大家都这样过来的,没道理她有特权。"他低脸扒饭,语声模糊。 "哪是特权!举手之劳,又不是说她不教课但钟点费照领。"秦咏真停筷,看着自家儿子。 庄景羲咽下口中食物,搁筷,先看向他们谈论的主角,她静静地吃着饭菜,像无事人一样,明明是在讨论她啊。他皱眉,看着母亲,道:"妈,要是每个人都要我做个举手之劳,拜托我帮谁安插在分公司,那那些经销商都没老师、都等着开天窗吗?别忘了爸手上也有两个教室。" "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让你做举手之劳,我——" "老师,没关系的。"静了许久,苏柏方终于放筷,说:"去哪教我都可以接受,本来就是要按部就班,这方面我都听从庄课长那边的安排。" "我是怕你被调太远,万一调到嘉义,光来回车程就够你累的了。" "嘉义?"苏柏方微讶。 "对啊。"秦咏真纳闷地问:"你该不会不知道嘉义是南区吧?" "我知道嘉义是南部。我只是想到面试时,他们问我如果调到屏东我愿不愿意过去,想不到还有个嘉义。"好像在比远。 庄景羲看了她一眼,只觉她有些蠢。"嘉义以南的教室,你都有可能被分发过去,屏东也算。" "所以我才让你把柏方安排在高雄就好,你让她去嘉义,要浪费多少时间在车程上?"秦咏真仍不放弃,"要不是我们店里这期新班不缺讲师,不然就安排她过来。" "老师,我可以在嘉义租房子。我长到这么大,好像还没去过嘉义,听说那边的鸡肉饭好吃,我要是在那里教学,可以吃好吃的鸡肉饭。"说完,她微微弯起眼睛笑。 秦咏真睐了她一眼。"有人为了吃鸡肉饭跑去嘉义租房的吗?" "老师不用担心,我都这么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再说我现在也是为了教课才会在高雄租房子。" "说到这个,你当初怎么会跑到成音社教课,不留在台南?"秦咏真好奇。 "因为当初投履历时,虽然有几家都承诺有新生时就会排课给我,但最后真排给我的就只有成音社。我一开始也是通勤往返,毕竟课不多,是前几个月为了考讲师,考虑到日后会在这里研修,才在这里租房。所以要是公司打算调我去嘉义,我顶多在嘉义租房,或是回家住也可以啊。" 秦咏真不再坚持,道:"快吃吧,这还可以再讨论。"她举筷,见苏柏方只扒饭,又说:"夹点菜啊,怎么光吃饭呢。" 第16章 "好。"苏柏方应了声,筷子往那盘茄子里一伸,与另一双筷子碰在一块。她微愣,怔怔看着庄景羲,他也意外两人筷子同时探向茄子。 秦咏真看着这幕,乐得跟什么似,她笑看苏柏方,问:"你也爱吃茄子?" "对,我喜欢茄子。"她移筷,夹了一旁盘子里的空心菜。 "太巧了,我们景羲也很爱吃茄子。你还喜欢吃什么?" 苏柏方想了想,答:"蒸蛋,我很喜欢吃蒸蛋,不管是纯蛋汁的蒸蛋,或是加了鱼板、香菇等等的,我都爱吃。还有炒冬粉;读书时便当菜色常有炒冬粉,我每次看到那道菜,那天便当一定吃光光。然后……炒高丽菜我也很喜欢,每次要是去餐厅吃饭,都会点炒高丽菜。" 秦咏真愈听愈欢喜。"你喜欢吃的,都是景羲爱吃的,我看你以后常过来跟我们吃饭好了,我作一道菜可以同时满足你们两个,又不必担心作了没人吃,太好了。" "妈,人家妈妈难道不会煮吗?"庄景羲想也不想便知道母亲在打什么主意。 "我当然知道她妈妈会煮,而且手艺比我好太多。你刚是没听她说她自己在高雄租房子吗?我也就是想多照顾她,毕竟是自己教过的学生,而且她——" "好啊。"苏柏方思考片刻后,突然应声。 "啊?"秦咏真一怔,母子俩同时看向苏柏方。 "我意思是,老师担心菜作了没人吃的话,我可以过来帮忙吃。"没人吃倒掉好可惜,作菜的人也会感到很失落吧。 母子俩表情一致,睁大眼看她。 "真的?你可以过来陪我吃饭?"秦咏真问。 她想了想,像是这会才考虑到什么,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没问题,就是这样好像太打扰老师了。" "不会啦,怎么会麻烦,又不是专程煮给你吃,是你来陪我吃饭,顺便帮我清点菜,要不然煮一把青菜吃不完,倒了又可惜。"秦咏真笑咪咪,又说:"你心里也不要有压力,我也不是那么勤劳每天都作菜啦。以后我有作,就打电话给你,你有空就过来吃。" 苏柏方点头,笑了笑。"好,谢谢老师。" 听至此,庄景羲扒完最后一口饭,起身道:"我吃饱了。"随即拿着碗筷转入厨房洗碗。 所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说的就是他这情况吧。对于感情婚姻这事,他一向抱着随缘的态度,总不能为了结婚随便迁就,但妈似乎不这么想,一有机会便想安排他相亲,像是恨不得他立即结婚生子。婚姻又不是赶公车,急得来吗? 至于那个苏柏方,她难道一点也未察觉出他妈在打她主意?她是真蠢,还是装傻?或者是……她该不是对他有意思? "景羲。"外头传来秦咏真的声音。 他把冲净的碗搁上一旁滴水架,应了声:"妈,什么事?"他往外走。 "等等你帮我送一下柏方。" 他皱了皱眉。"送去哪?" "送她回家呀,还能送去哪。"秦咏真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老师,我骑车来的,不用麻烦庄课长。" "车明天白天再过来骑就好,让景羲送你,你们车上也能聊聊。" 聊?苏柏方道:"可是我跟课长没话聊啊。" 秦咏真愣了愣,笑出声来。这话不中听,但她就欣赏苏柏方这性子——直。不担心日后进门了跟你玩心机,她可不想媳妇太能干太强势。 庄景羲已不意外她的反应,他轻扯了下唇角,道:"她可能比较希望刘德华送她吧。"说罢,转身返回厨房。 第17章 苏柏方怔愣两秒,松口气。还好,卑鄙鬼没答应送她,要不然她恐怕要跟他一样内分泌失调了。 第三章 苏柏方习惯提早到教室,一是可准备教材与抄写给学生的回家作业,一是先在上课前简单吃点东西,才有体力撑至下课,至于剩余的时间她也不浪费,拿来练琴用。当她拎着一个装有点心的袋子步入教室时,柜台后方的音教小姐随即从桌后起身。 音教小姐像看见救星似,眼底缀着小星星。"苏老师,你来得正好,可以帮我看一下柜台吗?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上厕所。" 她点头。"好,你快去。" "有电话先帮我接一下,如果是学生来上课,要帮他们签上课证,其它的就等我出来再处理。"仪静抱起盒装面纸冲进厕所。 苏柏方拉开椅子,在柜台坐了下来。 那晚在秦老师家用餐之后,她已做好可能被调至嘉义或屏东地区的教室任课的打算,她甚至在租屋网找起房子来,所以当新上任的音教课长蔡威凯通知她被安排在欣乐教室三民店时,她不是不意外。 欣乐是柏木特约经销商,在三民区与苓雅区各有一个教室,是秦咏真的丈夫庄永涛开设的。听蔡课长说,原本这期新讲师不会分派至欣乐,但有一位讲师因为高龄怀孕,请了半年的假安胎,无法再接这期新班,才将她安排至欣乐。 她忍不住猜想,是不是秦老师让庄景羲安排?但庄景羲对她印象不佳,应不可能如此好心。秦老师后来又打了通电话给她,说她儿子离职后到日本做三个月短期进修,她不作晚饭,暂时无法再邀请她上门用餐。 既然他不在国内又已离职,哪可能帮她做此安排……也许是她运气好,所以才能留在高雄? 桌上电话响起来,她接起,是打来请假的,她抓起纸笔记下学生姓名。挂了电话,仍不见音教小姐,她从包里抽出教案,拿了袋子里的一个泡芙,边吃边读教案。 庄景羲踏进欣乐,见着一名女子低脸阅读,一边吃着什么,趋近一看,才认出是苏柏方。他垂眼,发现她阅读的是手写笔记,他屈指敲敲桌面,问:"在看什么?" "教案。"过了数秒,苏柏方才后知后觉地抬首。对方是个高大的男人,戴着外科口罩,只瞧得见眉眼,他双手空着,不像一般来上课的学生会携带乐谱。苏柏方放下泡芙,起身客气问:"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庄景羲青筋突跳,冷着沙哑的声音说:"一把解剖刀。"剖你脑袋。 "……"苏柏方见他大步往里头迈去,来不及细想解剖刀的问题,便扬声道:"先生!你不能随便上楼。" 庄景羲合眼,长呵口气,试着压下心中那份不耐,展眸时,他回首看她。"苏柏方,你出门不带脑子就算了,连眼睛也不带?" 一声苏柏方,和他喊她的口气,让苏柏方瞠大眼睛;她盯着男人的眼,不确定地问:"你是……庄课长?" 他盯着她看了数秒,才道:"难道我还是你爸?"头也不回地上楼。 "……"气什么呢,没能认出他非她所愿,是他戴着口罩,声音又低又哑,她哪能凭一双眼睛和沙哑的声音认出是他? "苏老师?"音教小姐一出来,见她杵在柜台边,喊了声。 "你好了?"她弯身收教案和吃了一半的泡芙。 "对啊,肚子不舒服,大概吃坏肚子。"仪静回位,又问:"刚刚好像听见说话声,有电话是不是?" "是之前音教课的庄课长,他刚上楼了。"苏柏方想了想,问:"他常来教室吗?" 第18章 "因为老庄主任不管事了,说要退休,所以现在这两家店都是庄主任管理,他会辞掉音教课长就是要回来管理自己家的教室。" "也就是说,你现在的老板是庄课长?"十月开新班时,为她做开课式的是庄永涛,哪时老板变庄景羲了? "对呀,他好像上星期六才从日本回来,星期一就来上班了。他有遇上老师的话,会先提一下他接手管理的事,音乐班他也会进去做自我介绍,让家长认识他,因为周五早上要开会,他说那天会议上再正式跟大家宣布这件事。"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她无可避免地会与他有所接触了? 每次遇上他,没一次能认出他来,方才又再次眼残,他对她印象恐怕更差了;现在教室由他接手,要是她团体班的学生退班了,或是个别课的学生不续学,以他那小心眼的个性,会怎么待她?指责她因为他不是刘德华,所以故意让学生跑掉让他没钱赚?还是斥骂她出门不带脑所以学生才跑掉?或是…… 苏柏方拎着包上楼,推开教室门,内心小剧场演得正欢,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教师用琴后方坐了个人,待掩门一转身,她被那身影吓得吃了一惊。 她面上少有表情,此刻的受惊模样令庄景羲肚里一阵好笑。"胆子这么小?" 苏柏方端正神色,颔首道:"课……主任。" 庄景羲起身,抱臂看她。"看来你是知道了,那我应该不必再自我介绍了?" "不用不用。我知道主任姓什么叫什么,也知道你学历、岁数,还知道你很宅。"她倒背如流,"你的底细在那晚吃饭时,秦老师都告诉我了,后来秦老师打电话告诉我你去日本时,又把你底细说了一次。" 他一双黑眸沉沉地盯着她,半晌才道:"谁要跟你介绍这个。我是要让你知道,这两家店以后由我管理。" 她点点头。"刚刚仪静都告诉我了。" "有些班的家长还不认识我,你今天这两班结束前十分钟,我会进来跟家长打个招呼。" "好。"想了想,问:"是两班都要花十分钟时间?" 他垂着眼皮,目光在她脸上绕了圈,才问:"不然是要让他们并班吗?" 当然不。并班意谓着学生人数不够,人数不够又意谓会有学生退班,听小组召集人提过退班率是每个讲师的恶梦,她并不想经历这样的恶梦。 "当然不能并班。" "还好,还知道不能并班。"他开口,听不出褒贬,下一秒,屈指点着太阳穴处。"一段日子不见,这里总算有点长进。" 苏柏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我看过你的堂数,今天第九堂了,再两堂上完就要缴费,你心里应该有个底吧,有没有想过大概会退几个学生?" 她睁圆了眼,道:"一个都不能退。" 他微怔,下一秒竟是笑出声来。"一个都不能退?你在作白日梦吗?" "不是白日梦,是我期望与努力的目标。"她表情严肃。 她这副充满斗志的神情倒令他一时间难有反应。他以为,她就是为了赚钱才来参加招考。他微挑眉,说:"这不容易,资深老师退班率都不大可能挂零了,何况是你。" "资深老师安于现状,菜鸟老师比较有冲劲。" "……你是在说你们小组召集人安于现状?"他眼底烁着光,样子狡猾。 她心一惊,才后觉地发现自己恐怕已得罪所有的资深老师了。"……我的重点是菜鸟老师比较有冲劲。" 第19章 "冲得太快也会坏事。" "……"他是不是以打击她为乐?"所以我说那是我期望与努力的目标。" 他点点头。"我也期待你的目标。" 她不是没听出他的敷衍,别开眼,思考着要如何应对。 "你刚刚在楼下看什么?" 苏柏方回神,道:"看教案。" "别人写的?" 她不喜欢他的质疑,却是神色如常回应:"当然是自己写的。" "自己写的为什么还要看?难道你忘了自己写过什么?" "是希望能更顺利进行课程,才不会边看教案边教学。"就像演讲带小抄,易让人以为准备不够充分。 庄景羲伸手,右掌心朝上。"拿来我看看。" 她放下手提包与塑胶提袋,翻出教案递给他。 他接过,翻阅内容。她字迹工整,教案一目了然,日期、堂数、课程进度,每项内容均详尽记录,一旁还有红、蓝笔做记号。"都是自己写的?" "一定要自己写。"每个班级程度与反应不同,当然要自己动手写。 他点头,再往后翻阅,是今天的进度。他看着看着,指着沾在内页上的一小块褐色物。"你边写教案边吃饼干?" 苏柏方凑过脸,想了两秒。"那应该是泡芙皮,我刚刚在楼下吃了泡芙。"伸指捏走。 泡芙?那可是他爱吃的甜点。母亲之前中式小吃的烹饪课已结束,最近正在上的是西点、饼干,昨天还听她叨念着要叫苏柏方到家里试她的成品……"泡芙呢?" 她困惑,递出塑胶提袋。"这里。" 他接过,打开袋子直接拿了一个,取下口罩,大口咬下泡芙。卡士达酱的甜香在舌尖滑开,缓了稍早前她又没认出他的那份不耐,抬眼时见她瞪大眼睛,他语声模糊地问:"怎么,不能吃?" 她垂眼,道:"当然可以。"只是他也吃得太理所当然了。她喜欢这家面包店的泡芙,个头不大,直径约六公分,购买后才现场帮客人填内馅,所以特别新鲜好吃;但一个要价35元,CP值不算高,所以不敢常买,今日买五送一,她打算吃两个,留四个做明天的点心或早餐。 "我还以为我不能吃。"他将剩余的塞进嘴里。 她是没打算请他吃啊。 门上两声轻响,隔音门被推开时带起的气流,彷佛将方才那与他相处的紧绷也一并带走。她松口气,回首时正巧听见来人的声音。 "抱歉,庄主任,你现在有时间吗?"赵俊维手握门把,视线越过背着他的女子身影,看着与她面对面的庄景羲。话音方落,女子回首,一对上那张面容,他面上流露惊诧。 苏柏方轻颔首,转回视线,等着庄景羲离开。 "有。怎么了?"庄景羲戴回口罩,搁下她的教案,越过她,步至赵俊维身前。 "明成高中社团的学生想要过来练习,我是想……"两人边说边往外头走。 待再听不见他们对话声时,苏柏方掩了门,靠在门板上,想——真是冤家路窄。 ☆☆☆ 庄景羲车刚停妥,手机响起来,是未知号码。 "喂?"手机换至左手,将车子熄火。"是,我是庄景羲……喔,刘先生。你说孩子是哪一班……"他思考近十秒钟,边开车门边道:"不好意思,因为那么多学生,我实在想不起来是哪一位……苏柏方?" 听闻这名字,他方跨出的左腿收回车内,拉上门。"你说苏老师怎么了?" 第20章 "她太严格,我女儿刚刚一回到家就哭了,说她不要学、说老师好凶。" "苏老师很凶吗?"他想像不出她生气的模样。几次接触下来,她就是个在你面前没有表情,却喜欢在你背后腹诽你、喜欢演内心小剧场的性子。 "对啊。本来小孩子去那边上课快快乐乐的,也喜欢唱唱跳跳,我跟我太太还打算要买琴让她继续学下去,结果她今天上课就凶我女儿,说她都没练,我女儿在教室不敢哭,忍到家里才哭,还说她不要去上课了。" 庄景羲靠上椅背,皱着眉问:"所以刘先生家里没有琴?" 彼端迟疑数秒,说:"我家就是我太太在菜市场买的那种几千元的电子琴。" "手提电子琴吗?"那够他女儿用了。毕竟是初学者,还只在单手练习阶段。 "什么手提?你讲那么专业我听不懂啦,就是一排键盘,跟你们教室两排键盘,还有脚要踩的那种琴不一样。" "所以刘先生本来打算帮小朋友买新琴?" "对呀。她就嫌家里那台小,要跟教室一样大的琴她才要练琴,我跟我太太想说她真喜欢上课的话,就买一台钢琴给她。可是今天你们那个老师那么凶,我女儿说她不敢再去上你们老师的课,那我就不需要买琴了啊,买了她又不去上课,那也没用嘛是不是?" 庄景羲思索一会,问:"刘先生不让女儿继续上音乐班吗?" "对啊,学习就是要快乐嘛,搞到一个孩子哭哭啼啼的,我又不是钱多,花钱去找气受。" "关于这部分,我先跟刘先生说声抱歉,老师应该是求好心切,她的出发点我相信是好的,只是可能——" "哎呀不要讲这么多啦。庄主任,是刚好你今天有进去教室跟大家介绍你是新上任的店长,我看你这么有诚意要跟我们家长打好关系,我才打这通电话,要不然我直接上网爆料就好,让大家肉搜你们的店和那个苏柏方嘛。或者是,我也可以告你们老师伤害小孩的自尊心。" 庄景羲冷了脸色,口气仍维持温和,道:"刘先生,真的很抱歉,如——" "阿道歉有屁用?小孩都受到惊吓了啊。你要跟你们那个老师讲,不要那么凶,我们缴钱是去学音乐,不是去挨骂的耶。" "是是,当然不是花钱来挨骂,我会找老师一起检讨,寻求改进方法。刘先生是不是要再考——" "改进是她以后的学生受惠,又不是我女儿。" 庄景羲做了两次深呼息。老打断他的话,又语意不清,至今他仍没搞懂这刘先生究竟想要什么。正欲掀唇说话,那端又传来声音。 "不然这样好了啦,庄主任,不要说我不给你们机会,你帮我女儿换个老师啦,这样我就缴学费让她继续上,我也不要去爆料、不告你们老师。" "换老师?"庄景羲忍不住扬声问。 "对啊,你不是老板吗?你帮我处理一下。要是帮我换老师,我就让我女儿继续上,如果还是让那个苏柏方教,我们就不上了。" 换老师说得容易,但事情能这样处理吗?庄景羲揉揉眉心,道:"刘先生,这样好了,我明天上班时请小姐查查看有没有其它班级进度与你们那班差不多的,若有,我请小姐帮小朋友转班好吗?" "转班哦?"对方思考一会,勉为其难地说:"好啦好啦,转班也是可以啦,但你要给我保证转班后的老师不凶人啦,然后我打算给我女儿检定,你们不是都有检定几级的吗?你顺便跟老师反应一下,说要教一些要检定的东西,但是不能给小孩压力喔,我们还是希望她快乐轻松学习。" 第21章 "好,我会交代老师。"庄景羲压下不快,又敷衍了几句,结束通话。 不能给压力、不能凶、又不练习,这样还想检定?轻松学习并非不需付出与努力,什么事不问是非就要上网爆料、要肉搜、要讨拍,别人都不用活了? 他又坐了会,重新拿起手机,才想起电话簿并无苏柏方的联络电话,他拨了家中电话,跟母亲要了苏柏方手机号,输入后拨出。 无人接听,转入语音,他再拨,再次转入语音。他有些烦躁,拨了第三次,默数七秒钟,彼端才响起她微喘的声音:"喂?" "为什么这么久才接?" 彼端愣了愣,才问:"请问你是?" 他皱起眉。"你没脑子没带眼睛,耳朵也不放在身上吗?" "……"虽然他声音与白日一样有些沙哑,但这种说话语调她不会认错。"庄主任。" "你那学生是怎么回事?"他开门见山。 "哪个学生?"苏柏方弯身看了看方才从浴室跑出来时,不小心踢到浴室门板,还隐隐作痛的脚趾头。不看还好,这一看,她心惊肉跳——小指渗着血,指甲有三分之二掀起,只余一小片沾黏着底下的肉。 "六点那班,一个叫刘宛蓁的。"言毕,久久未听见反应,他微扬声:"苏柏方?" "啊?"专注脚上那伤口,苏柏方这刻才想起自己正在通话中。 "啊什么?"他不可置信的口气:"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对吧?" "……刚刚有点事,所以没听清楚。"刚撞上时,麻的感觉大于痛,现在则是痛彻心肺。 "我说,你为什么要在课堂上凶刘宛蓁?" "凶?"苏柏方被这话题抓回注意力。"我没有凶她啊。" "你没有凶的话,人家爸爸会打电话来跟我说你凶他女儿?"顿半秒,接着说:"他说我要是不帮他女儿换老师,他要上网爆料、要让大家来肉搜,还说他可以告你伤害他女儿的自尊心。" 苏柏方有些错愕,想了好一会才说:"但我真的没有凶那个学生。我只是看她完全不会,连键盘上中央的Do在哪都不知道,才问她是不是没有练琴。我这样说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要上网爆料?" "为什么?"他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还没搞懂这不是为什么的问题,是你现在惹毛家长了。" "我没有惹家长,上课期间家长也没有反应。" "人家爸爸说孩子回家就哭。本来爸爸已经打算要买琴,下一期也要缴费续学,现在因为你把孩子弄哭了,他要换老师才考虑继续上。那你要我怎么做?把你换掉吗?还是让她退班?" 她想了有点久,平声答:"我不觉得我有错。学生不练琴,我身为她的老师,就问一下也不对吗?" 庄景羲张了张嘴。原来她还是没能理解他想要表达什么。片刻,他冷着声嗓道:"对,错的不是你。当初你来面试时,我应该坚持我的看法,不该一时心软录取你。"手指在萤幕上一摁,结束通话。 他开门下车,搭了电梯上楼。进屋时,五官线条仍有些冷硬。 "回来啦!"秦咏真听见开门声,侧首望向玄关。 "嗯。"他低应,在秦咏真身旁坐了下来。 "咳嗽有没有好点?"她瞧瞧他气色。 "今天不怎么咳了,就是声音比较哑。"天气转凉,忘了多搭件外套就感冒了。"爸呢?" "在房间看电视。" 他看着前头萤幕正上演的八点档本土剧——姑姑把一根手指戳进过儿鼻孔里,过儿身后一只大鵰呆愣愣……"难怪爸会在房间看。" 第22章 秦咏真愣一下,明白过来,伸手一拍儿子手臂,不满地开口:"你这孩子讲这什么话,是在嫌我品味吗?我告诉你,虽然这戏很狗血很夸张,但是很有趣你不觉得吗?看电视就是要挑自己喜欢的。你看你爸爱看政论节目,他就去房间看,我在客厅看我的赐奸情,大家都开心,也不会吵架,这就是夫妻相处之道。这你学着点啊。" 他睐她一眼。"学这做什么?" "哎唷,你难道都不交女朋友、不结婚的吗?"秦咏真忽然笑得暧昧,凑近他。"你刚不是跟我问了柏方的手机号码?" "跟你要她手机号码很奇怪?你应该没忘记她现在是我们教室的讲师。" "那怎么不要别人的,就要她的?"秦咏真热切的眼神。"怎样,打电话给她要约她是不是?有没有成功?要是没成功需要妈妈出场吗?我跟你讲,只要我出场,她一定卖我面——" "妈。"他端着扑克脸,左食指指着前头萤幕:"你要不要改行当编剧?" "咦?"秦咏真瞪大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我是关心你的婚姻。" "我婚姻跟苏柏方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要她电话?" 庄景羲无奈。"要电话不代表我对她有什么企图,我是为公事。"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公事?再说了,她跟你是能有什么公事可聊?" 他往后贴靠椅背,呵口气,才道:"她班的家长打电话来说想要告她,你说我跟她有没有公事可聊?" 秦咏真有些错愕,诧问:"告她?你开什么玩笑。" "我像跟你开玩笑吗?这事能玩笑?" 见他一脸严肃,她摁了遥控器,将音量调低。"怎么回事?" 庄景羲将那通电话内容细述一次,问:"妈,你说她给我惹出这种事,我能不找她聊聊吗?" 秦咏真想了好一会,才说出想法:"当然我们不能让家长上网去爆什么料,虽然我觉得他被打脸的机率是比较高的,但终究会对我们造成影响。还有,也不能让他去告柏方,那学生也要尽可能让她留下。"她蹙起眉,疑惑道:"不过怎么我听起来,那个家长的问题好像比较大?不要压力、不能凶,又不练琴,还要参加检定,世上有不劳而获的事吗?" 他不搭腔,沉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秦咏真瞧瞧他,追问:"你该不是真以为那家长的话能信吧?你认为是柏方的错?" "我没这样说。" "所以你打过电话给柏方问她这件事了?" 他点头。"问了。" "她怎么说?" "她说她没凶学生,只问学生是不是没练琴。" "那这事就跟柏方没关系啊,是那家长心态不正确吧。"见他不说话,她再问:"你该不会不相信柏方说的吧?" 他不是不信她,只是她性子太直,这大环境如此现实,想要在社会立足不是凭着一颗真心与实力就可以,还要懂得圆滑、懂得人际关系应对。说白点,做人要滑溜、要八面玲珑,不是傻乎乎凭着专业凭着有理就可以。 他与她接触不多,但几次下来也明显感觉她缺乏社交力、缺乏语言力,这样的性子纵然再有实力,也难讨人喜欢。人爱美好事物、爱听好话,就算学生不练琴,她不一定要那么直接点出。 秦咏真轻推他一把。"我在跟你说话。" 他吁口气,道:"这事我会处理。" "你当然要处理,而且要处理得完美。不能让学生退班,更不能让那家长四处放话,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让柏方受委屈,再怎么说她也是店里的老师,我们不挺她谁挺她?"顿两秒,语重心长地说:"当主管很为难,要扮黑脸也要扮白脸,自己教室里的老师遇上麻烦,我们要是不支持,将来如何带领其他老师、如何凝聚老师们的向心力?" 第23章 庄景羲瞠眼看着她,一副今日才成为她儿子的表情。 "你这什么表情?"秦咏真不甘示弱,双眼瞪得更大。"我说错了?" 他忽然笑了声,摇首道:"不是,是说对了,所以我才意外。我以为你是想把苏柏方塞给我,才要我挺她。"他又笑,说:"妈,你其实也满有智慧。" "不然呢?"秦咏真忍不住扬声:"你意思是我在这之前都很无脑?" 他但笑不语,目光转挪前头八点档剧情,似暗示什么。 "死小孩,一点也不贴心。"秦咏真一掌拍上他肩。"当初真该生个女儿。我看别人家女儿听话懂事又贴心,哪像儿子,根本是来气我的。" "你一通电话打来要我回家吃饭,我就尽可能回来,这还不贴心吗?"他噙着笑,神色舒缓不少。 "记住你的话啊,别下次打电话给你,说要送麻辣鸭血和麻油鸡给你当午餐时,你又嫌我做的口味太重。" "妈,你这么爱记仇?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没忘记。" "当然。我辛辛苦苦学来的台湾小吃,居然被你嫌弃。" "我没嫌。我记得那天很热吧,大热天谁吃麻油鸡和鸭血?"想起什么,他问:"后来那些东西你都自己吃掉了?" "哪有可能自己吃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在减肥,午餐我吃生菜沙拉。那天我是刚好遇到柏方,让她带回家了。"想起什么,又说:"以前她跟我上课时,有时会带她妈妈做的点心给我。你忘了吗?我有时下课回家会带水煎包啊还是什么葱大饼、蛋糕、手工饼干,那都是她妈妈做的。啊对了,有几年中秋节吃的梅子月饼也是她妈妈做的,你们还说好吃咧。那时候我对厨房的事还不熟练,也没办法做点什么回请,所以那天遇到柏方我就想到让她带回去给她妈妈吃,当作回报也能帮我评评分,哪想到她家人都在台南。" 他点头,忽问:"妈,泡芙还有吗?" "啊?"秦咏真困惑。 "你今天不是有去上烹饪课?" "对呀,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她起身,转进厨房,再回客厅时,递给他一个小碟,上头三片切片蛋糕。"今天老师教了三种。这是奶油大理石蛋糕,花纹很漂亮吧?本来以为很难,没想到这个不难。这是天使蛋糕,不加蛋黄的,光这个你爸一口气就吃了三片。这个是海绵蛋糕,蛋香好浓,很好吃。"她笑咪咪地又说:"真的要自己做了才知道外面那些根本不能比。" 庄景羲接过小盘,盯着上头蛋糕,问:"不是有泡芙?" "泡芙?什么泡芙?"秦咏真疑惑。 他皱起眉,问:"你今天去上烘焙课,没有做泡芙吗?" "没有啊,光做这三种蛋糕就够忙了,哪还有泡芙。你听谁说我今天做了泡芙?" 那……那个他下肚的泡芙……"你昨天不是才嚷着说你上完烘焙课,要叫苏柏方来拿你的成品回去吃?" "是有这样打算,不过光这个天使蛋糕你爸就吃了三片,我拿什么让柏方带回去?等下次啦,下回上课有剩较多,再打电话叫她过来拿。或是你帮我带去给她也可以,她就不用跑这一趟了。" 那泡芙真不是妈做的……难怪,难怪他吃了泡芙时,她会出现那种像在看外星生物的表情。啊,是了,他记得她递泡芙给他时,那袋子上头好像有店家名,米亚什么的…… 他一脸若有所思,秦咏真误以为他介怀她又想将他与柏方凑成对,遂叹气,道:"其实我也没想要逼你跟柏方在一起,这种事也要你们两个看对眼,我只是觉得认识看看也不错,你要是不喜欢,我也不会勉强你。但你千万别因为我要把你跟她凑成对就讨厌她。" 第24章 看他神情未有不耐,又接着说:"那孩子从小就跟着我学琴,乖巧听话,话又不多;她很直,嘴巴说出来的话常常是不怎么中听,却很中肯。你别看她那样好像很冷淡,她其实非常贴心,我教过那么多学生,没几个还记得寄信或卡片问候的,就她一个最有心,大概就是人家说的……面冷心热吧。其实这点跟你还满像的。"语末附上几声笑。 "对了,刚刚你说的那件事,你记得要找柏方好好谈谈。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只是个新手,教学遇上一些情况时,可能反应没那么敏捷,你可以趁这机会多教她处理各种情况的事。虽然讲师都有受过职前训练,不过站在前端做教学,与在后头接受理论性的训练,那还是不一样的,所以你……"她又继续交代。 庄景羲听着母亲的声音,想——是,她只是新手,他电话中那么强硬的态度是否对她太不公平? 第四章 苏柏方盯着前头紧闭的电动卷门,疑惑自己是否记错时间时,一部机车爬上骑楼。骑士推开安全帽镜片,拉下口罩,讶问:"苏老师,你这么早?" "今天不是要开会?" "十点才开啊,现在应该还不到九点吧?"仪静停妥车,看了下表。"才八点五十呢。"还好,来得及打卡。 "我只是想早点来练琴。"她跟着音教小姐从后门进入。"分公司那边好像八点半就开门了,这里比较晚吗?" "对啊。"仪静摁了墙上电动卷门键,道:"我们九点才营业,我们小姐跟业务都是赶打卡前到就好,你太早来就会像刚才那样要在外边吹冷风罚站了……你脚怎么了?"她无意的一瞟,盯着她包着纱布的左脚小指。 苏柏方也看着自己的伤处。"指甲掀起来了。" 前夜被那个始作俑者挂断电话后,见自己的指甲摇摇欲坠,她没时间去消化学生家长要如何对她的消息,也来不及难过他的责备,忍痛拿出小剪刀,将被翻开的指甲慢慢剪除。过程中,她颤着手,将指甲一小片一小片剪落,看着血不断渗出,那血肉模糊的样子让她一度软了手。后来简单以生理食盐水消毒,忍痛至昨日,一大早在诊所开门时便去报到。 "很痛吧?"仪静五官皱成团。 "很痛。"她点头,没有表情。 仪静瞧瞧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怀疑她真的有感觉到痛吗?不禁皱着五官又问:"有没有去给医生看?" "有,这就是护士包紮的。" "医生是不是把你掀起来的指甲拔掉啊?我听说那超痛的。"光想就起鸡皮疙瘩。 "我自己先剪掉一些,还剩一点黏在肉上,医生先用抗生素帮我治疗,看看能不能让指甲自动长出新组织,要是不行,才需要把剩下的拔掉。" "不要拔!"仪静激动得像是她被拔指甲。"那个光想就知道超痛的。" "会打麻药。不过医生说,拔除之后会痛好几星期,所以先不帮我拔。"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光听你这么描述,就觉得我的指甲也痛起来了。" "急着接电话,踢到门板,也不知道怎么就掀起来了。"根本没印象事情怎么发生的。 仪静笑了笑。"那你有没有跟那个打电话给你的人申请医疗费?" "庄主任打的。"为了接他电话,指甲掀了,还要被误解、挨骂,她想,她八字与他的恐怕对冲。 "庄主任?"想起那张略显高冷的脸孔,仪静干笑两声,"那还真是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讨医药费呢。"无论是老庄主任或是刚接手的庄主任,人都不差,给员工的福利也健全,没得挑剔,但终究是老板。尤其现在这庄主任更淡漠寡言,也不知他底限,玩笑要是开过火,丢了工作可就得不偿失。 第25章 苏柏方没想过要他付医药费的事。她拎着包,道:"我先上楼去练琴。" "好,我等等会开空调。"仪静拉开座椅,放下包,想起什么,扬声问:"苏老师,你之前不是有在问电子琴特价的事吗?" "对。"苏柏方停步,问:"最近有特价?" "没有。我帮你问过业务,他说老师购琴本来就有折扣,你也不一定要等到特卖会才买。他也有建议你不一定要买新琴,可买中古琴啊。" 中古琴?她倒未想过。她不缺琴,家中有部钢琴,她自小使用至今,搬来高雄后她也把琴带了过来,只是团体班教学工具是电子琴,偏她对这需要动双手又动双脚的乐器相当陌生;为了早点熟悉它的功能与操作,她才会在音乐班上课前先提早到教室练习。 熟能生巧,但一周仅练那几个小时,仍未能迅速提升她对它的掌握,她开始认真思考要为自己购入一部琴,毕竟家中有工具,随时能使用、练习。不过,她真没想过中古琴……"中古的不会有很多问题吗?" "不会啊,又不是二手车还是中古手机,那个就怕买到泡水的。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人故意提一桶水往电子琴上浇吧。" "可那毕竟是被使用过的,我们也不知道琴到底有没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也不可能卖给你。业务他们会找人去估琴,看一下实际情况。" 仪静笑了笑。"你如果要买新的当然最好,我跟业务都有业绩,庄主任又有钱赚,你也有新琴,大家都有利,不过你如果只是单纯为了团体班教学方便,中古琴就可以了,而且买阳春款的就好,除非你有想要考电子琴检定级数,不然你真不用为了教音乐班花几十万买琴,你买琴庄主任也不会对你比较好。" 苏柏方认真思考了一会,道:"琴的事我再想看看,我先上去练琴了。"包提着就要上楼。 "苏老师。" 这一唤,苏柏方又停步,侧过身看她。 仪静食指贴唇,眨了眨眼才小声说:"嘘,这话不能让主任听见,他会以为我断他财路。" 那俏皮的样子令苏柏方笑了一下。但忆起前晚那人凶恶的口气,她说:"我跟他没话说呢,放心吧。" 庄景羲长腿一跨入欣乐,见着的是她弯着眼睛笑的模样,浅浅的笑,稍纵即逝。她并未看见他,身一转便上楼。他想,她真心笑起来的样子并不难看。 仪静收回视线,一转首,看见庄景羲走了过来,心一跳,起身打招呼:"主任早。" "刚刚上楼的是谁?"他手拎着公事包,还有一袋瞧不出是什么的塑胶袋。 "苏老师。"她松口气。她们的对话他应该没听见。 "苏柏方?" "对啊。" "这么早来做什么?"他看眼腕表。"你没跟她说十点才开会吗?" "她知道。她是来练琴的,她每次上音乐班时,都会提早过来练琴。" 不需往下探问,庄景羲也明白她会过来练琴的原因。 "刚刚才知道她脚受伤呢。"仪静又说。 "受伤?"他微诧。 "她左脚小指的脚趾甲掀了起来。"仪静看着他,大着胆子说:"她说她为了接主任的电话,一急才会踢到门板,趾甲就翻起来了。" "接我的电话?"他想起前晚那通电话。"伤得怎么样?" "就趾甲掀起来啊,大概跟拔指甲是一样痛的吧?那不是满清十大酷刑吗?"仪静又说又比划。 夸张的表情,庄景羲只凉凉地看她一眼,随即交代她记得订咖啡。 第26章 他上楼,在传出乐声的团体班教室门前,他停下脚步。隔音门上开个小窗,嵌入玻璃,他轻易便将她动作尽收眼底。她练了会音乐班教学曲的伴奏,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传来低沉的音色,自Do音开始,一个一个往上爬着音阶……在练脚键盘? 这方向瞧不见她踩踏脚键盘的腿,他往左挪了三步,自墙上那片玻璃看进去——十二月的气候她却穿着一件撞色大格纹连身裙,露出纤细双腿,左腿正在脚键盘上移动着,她面着前头,应是在习惯每个脚键盘确实的位置。 她十分专注,要是不小心一次碰了两个键,她会盯一下踩错的键盘,然后做出懊恼的表情。 他视线稍移,果然见她穿着凉鞋的小趾包着一层纱布。他记得那通电话响得有些久,之后她接起的声音略喘,那个时候就撞伤了吗?他看了一会,移步至门前,手臂已抬起,打算敲门,又收回手;他垂眼盯着自己提着的塑胶袋,数秒后,走进办公室。 一墙之隔,她练琴的声音穿透墙面,他坐在办公桌前,原沉静地浏览笔记本上等会会议要讨论的议题,却开始心浮气躁。他靠上椅背,合眼静听,片刻,倏然展眸,一起身便往隔壁教室迈去。 他收拳在门板上敲了两下,随即握住门把一推。"你到底懂不懂电子琴!?" 话甫出口,觑见她错愕后转为僵硬的神色,他懊悔得想咬掉舌头——她很认真,他从她方才练琴的表情就能感受得到,他过来只是想知道她对于电子琴触键的理解有多少,怎料自己一开口,又是这种指责口气。 "庄主任。"苏柏方侧首向他打过招呼,转回脸孔,开始收拾乐谱。 她眨了下眼,他这角度能看见她长长的眼睫下似有水光晃动。一时间他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问:"不练了?" 她不说话,摁了按键,将电子琴关机。 "提早过来不就是要来练琴的?"他说着说着,人靠近琴身,长手一探,摁了开关键。"把刚才那一段重弹一次。" 苏柏方愣了愣,抬眼看他。 "看什么?我今天比较帅?"他双手抱臂,道:"弹啊。" 她瞅了他一眼,翻开伴奏谱,找出方才练习那段,开始弹奏。不过才五个小节,就听闻他喊:"停!" 她停下,不看他。 庄景羲看着她绷紧的侧脸,忽觉好笑,以为她性子只是直,原来还挺倔。她这性子,到底是怎么长成的?"你知道为什么让你停吗?" "不知道。"她盯着乐谱。 "你触键不对。" 她朝他投去疑惑的一眼。 "它的触键与钢琴不一样,你按住琴键时,力道要拿捏,不是时轻时重。我刚刚在隔壁听,你触键有问题,当然这不能怪你,毕竟你弹钢琴弹习惯了。" 以为他开口又是责怪,料想不到他也能温和。她看着他,等着下一句。 "你自己没发现吗?"他问着,手一探,横过她胸前,落在她身前琴键上,长指轻触键盘,持续按着不动。"听,这是正常的声音,我保持一开始的力度,未施力。"他手指施力后又放轻,道:"听出来了吗?现在的声音忽重忽轻。" 就像是收讯不佳的收音机,透过喇叭放送出来的声音时有时无。她问:"我刚刚弹出来的都是这样的声音?" "没这么明显,我是为了让你明白你触键有问题,所以夸张了些。小朋友或许听不出来,但对音乐稍有监赏力的,一听就知道。" "家里只有钢琴。"她简短回答。 第27章 "我知道,所以才提醒你练习时要注意这个问题。"他思考两秒,道:"你起来。" 她不解,仍依言而行,立在琴椅旁。他坐上琴椅,将两只长袖袖口解开,慢条斯理地挽上。他盯着她的伴奏谱,依上头建议音色,摁了几个按键,并做音色输入。他道:"这一段,你听听看。"话声刚落,他双手灵巧地在键盘上游走,搭配着呈现低音进行的脚键盘。 苏柏方愣愣看他数秒,明白过来他是在指导她,感受有些微妙。令她意外的是他的视奏能力如此强大,伴奏谱有些难度,她练了数小时才勉强流畅,他以视奏姿态进行,行云流水的旋律在指间起落,像早对这乐曲娴熟于心。 其实他长得真不赖,要是不说话,这样静静演奏的姿态也是人模人样。所以说,他何必说话让人知道他内分泌失调呢? 庄景羲停下双手,微偏脸庞看她。"怎么样?" 她结束内心小剧场,对上他目光。"很好听。" 他微诧,似笑非笑地说:"伴奏谱是能多好听?" 她看看他,没有回话。 "我是让你听听看我弹的与你弹的有什么不同。" 苏柏方回想,分析着:"触键确实,音色转换恰到好处,Bass没出错。" "是。触键要慢慢习惯,每个音色的触键不一样,你使用钢琴音色,就要用弹奏钢琴的方法;你用了小提琴音色,就要控制长音的触键力道。不管是触键还是音色转换,都是靠练习,没谁可以帮你。至于Bass……"他左脚脚尖开始在脚键盘上移动,一边说:"像这样双手不加进来,单练脚键盘,把每个音的位置记熟了,再加上双手。"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左腿,道:"或者你可以先从音阶练起,长键用脚跟,短键用脚尖,就这样脚跟、脚尖、脚跟、脚尖往上爬,往下也一样。等音阶熟了,闭着眼睛都不会踩错时,就可以开始三度进行,Do Mi、Re Fa……" 苏柏方专注盯着他左腿的移动,发现他黑色西裤下搭的是短黑袜,还好他还有点品味,不是穿白长袜。 庄景羲停下时,问:"懂了没?" "懂。"原来这人也有这样的耐性愿意指导她。 "那你试试音阶。"他起身让位。 她坐上椅子,拉整好裙摆,依他的方法开始练习。他看着她光裸的左小腿慢慢移动,最后目光定在她被纱布缠绕的小趾……"很痛吗?" "啊?"苏柏方听见他声音,未听清,只微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继续练习。 "受伤了?"他稍扬声。 她停下,看见他目光落在她左脚,她有点不好意思,收了收腿。"嗯。" "怎么弄的?" "踢到门板。" "这么不小心?" 不都是因为他那通电话吗!他这一提,她又忆起他莫名其妙的责备,忍不住道:"刚打开浴室门就听到刘德华唱歌的声音,要冲过去听时,就踢到门板了。" 听闻她是打开浴室门时踢到门板,他猜测那时的她应是在洗澡,这一揣想令他莫名尴尬,片刻后,他眼里慢慢浮上笑意。"刘徳华在你家开演唱会?" "在手机里唱。" "那你急什么?你的手机有脚?" 她瞄他一眼。"我怕他没耐性继续唱下去。" 不直说是因为要接他的电话才受伤,又频频暗示,小心眼一个。 他抱臂看她,按捺住嘴边笑意,转了话题:"我跟刘先生确认过了,他女儿转到黄老师班上,下周开始。" 第28章 一提这事,她看他的眼神带了点不确定。"他愿意转班?" "嗯。" "黄老师也愿意收?" 他点头。"我有先对黄老师提一下那位家长的个性,让她心里有个底。" 她未有反应,他问:"没话要说?" "没有。"他都说他不该一时心软录取她了,她还能说什么? "是没话说,还是不想跟我说话?"他低垂眼帘,盯着她淡漠的侧容。 "没话说。" 该说她嘴硬,还是说她不老实?他看她一眼,将一旁钢琴的琴椅拉出来,坐上去。"那天上课,你怎么对刘宛臻说的?" 原来还是要说这事啊……她慢了几秒,才答:"我问她是不是没有练琴。" "那她怎么回答?" "她说她有练。" "你不信?" "上了将近三个月的课,连中央Do还找不到,一定是没练习。" "然后呢?"他靠向身后钢琴,两手交抱胸前。 "我跟她说回家要练习。"练习是最基本的呀。 "陪她上课的是她爸?" "那次是她爸爸陪的,当下并没反应什么。"哪想到会有后面这些事。 他点头,再问:"平时来上课时,她爸爸跟你互动怎么样?" "之前都是她妈妈陪着上课,只有上次是她爸爸陪。" 庄景羲沉吟了会,道:"下次遇上类似情况,建议你可以告诉学生:『老师知道你有练习,你比上次进步了,老师非常高兴,希望你下次能比这次更进步。』不建议用否定的口气问她『是不是没有练琴』。" 她想了想,问:"她就是没练琴,我也没说错不是吗?" 她说话表情与口气不像是在反驳他,倒像正在寻求解答的学生。 他坐正了身子,以一种极认真的姿态开口:"现在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是这社会和以前不一样了。当你我还是学生的年代,老师指责我们没读书、没练习,在当时的社会氛围里,是可被接受的;但现在家长的想法不同了,他们也许无法接受你如此直接,他们会认为你伤了孩子的自尊心。你要是能换个说法,孩子听了开心,也许还会因为你的称赞而感到心虚,返家后更认真练习;家长他们听了也高兴,何乐而不为?谁不爱听好听话,你非要把话说得那么直接,惹哭学生惹恼家长让人家嚷着要告你?" 她消化着他的说词,不无道理,但她说不来虚伪的话。"她没练习,我还要称赞她,这种话说出口非常心虚。" 庄景羲不意外她的反应。呵口气,他道:"现在这社会,老师跟医护人员都算是服务业了,你感受不到亲师与医病关系的紧绷吗?" 她微瞠眸,看着他。 "这年头不是说真话做真事就能成功,你要懂得人情世故、要圆融点,什么事都直话直说,这么硬的姿态只会让你更辛苦。时代不同了,老师在这社会上的身分地位已不如从前,尊师重道这四字恐怕只有字典里才看得见,何况我们只是教才艺,身分又比正式教师差一截。以后记得把想说的话先修饰一下,对方听了高兴,也可为自己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纷扰。"他深深看她一眼,起身,说:"既然刘先生愿意让孩子转班,这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 在他经过自己身前时,她才反应过来,他并非无缘无故步入教室来指导她电子琴演奏上的技巧,刘宛臻的事,才是他的目的。她开口唤他:"庄主任。" "嗯?"他回首,朝她投去疑惑的一眼。 第29章 "……谢、谢谢你。"她不带表情,微顿的声音泄露她的不自在。 先是吃了她的泡芙,之后的那通电话他口气不佳,又让她掀了趾甲,怎么说都是他理亏,这一声谢,谢得他也心虚,遂应了句:"不必了。" 谁料他生来一张扑克脸,根本瞧不出他的心虚,一句"不必了"让她对他方冒出的一点点好感瞬间消逝。她不再说话,看了眼腕表,开始收拾物品准备开会。 庄景羲盯着她淡漠的侧颜,忽问:"你喜欢吃哪一家的泡芙?" "啊?"哪家? 他看了她一会,道:"没什么。"门拉开,人走了出去。 "……"话说一半很讨厌啊。 收妥物品,她关灯,正要踏出教室,他忽然出现面前。 "拿去。"庄景羲递出他拎来上班的那个塑胶提袋。 她眼神带着疑惑,表情淡淡地问:"什么?" "你没带眼睛出门吗?"抓来她空着的手,硬塞入她掌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掉。 "……"苏柏方愣愣盯着他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转角。她低脸,拉开塑胶袋一看——哇!泡芙,一整袋的泡芙!还是她喜欢的那家米亚烘焙坊的。 她笑了。 ☆☆☆ "再见。"苏柏方立在教室门口,向陆续步出教室的学生与家长道别,直到所有人都出了教室,教室内剩下刘宛臻与她母亲。 今日上课见这对母女姗姗来迟时,不是不意外。上星期庄景羲已告知刘宛臻会转至黄老师班上,她甚至把刘宛臻名字自点名簿上划除,结果人却来了,还把上星期的练习功课做确实了。 "苏老师。"刘母待至所有人离开,才起身走来,她手牵着女儿,带着歉然的表情说:"上次我有点事,才让宛臻她把拔陪她上课,我不知道他给我搞出换老师这种事。" 苏柏方张口,想提醒刘母,孩子真的缺乏练习,可耳边忽响起庄景羲那日的话——这年头不是说真话做真事就能成功,你要懂得人情世故、要圆融点,什么事都直话直说,这么硬的姿态只会让你更辛苦…… 她稍稍思考,才道:"没关系,可能有点误会。" "什么有点误会!误会大了!"刘母握住苏柏方的手。"老师,我真的对你感到很抱歉,我们就宛臻这个女儿,她把拔疼得要命,宛臻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啊,她把拔就紧张得像世界末日。你相信吗?她出生第二个月就感冒,我被她把拔骂了好几天,直到她感冒好了,她把拔才给我好脸色看。" 苏柏方想,应该就是个过度宠溺孩子的父亲。 "她还在读幼稚园时,一次不肯吃饭被老师罚站,她把拔事后知道,也是跑去人家学校呛,说要让老师没工作做,然后就说要帮小孩转校,最后还不是我跑去跟老师赔罪。"刘母抱怨着。"我一直跟他说,不要动不动就找老师麻烦,孩子都被他宠坏了,这样下去,以后有哪个学校哪个补习班敢收我们宛臻?他老是讲不听,惹事了还不是我出来善后。" 苏柏方忽想起一句话。"人家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 "那也不能这样。疼小孩是应该的,可是宠得无法无天就不对了。"刘母说完,堆起笑。"苏老师,希望你别介意,我先生不是针对你,他就是那个脾气,每次脾气一上来,就嚷嚷要孩子别学了、要换老师等等,孩子根本没讲过这种话,他那样不是解决问题,是在制造麻烦,我跟他也常为孩子教养问题吵架。你大人大量,不要把他的话往心里放,以后宛臻还是来上你的课,我也会多督促她练琴。她其实很喜欢你的课,她把拔跟她说要换老师,她还哭着说不要换新老师;她就是懒,她爸又纵容她,这次要不是宛臻跟我说庄主任到我家来跟她把拔赔罪,又说要换老师,我还真不知道他给我惹出这种事。" 第30章 "庄主任?"苏柏方诧问。 "对啊。宛臻说庄主任带了一盒综合饼干到我家,又送宛臻一个日本制、很漂亮的钢琴胸针,他跟我先生赔罪,然后两人说好帮宛臻换老师;我听宛臻说起这事,打电话过来问,想不到庄主任又亲自往我家跑,跟我道歉。他说老师是求好心切,只是可能是太着急,所以一时没考虑小朋友的心情。" 苏柏方太意外,张着檀口不知该说什么。他亲自到人家家里赔罪?她不认为她哪里有错,没理由道歉,但就算要道歉也是她出面,怎么是他一个人在她不知情下做了这事? "老师,我对你真的很不好意思,以后宛臻还要拜托你多督促,我会跟她爸说清楚,让他不要再插手孩子的学习。" 苏柏方寻思数秒,说:"没关系,刘先生只是疼小孩,我可以理解。"说完又问:"宛臻妈妈,你有跟楼下小姐说不转班了吗?" "有有,我们一来,就先跟楼下的小姐说了。我本来还——" 外头忽然一阵尖叫,两人一惊,先后步出教室。一旁家长休息区的桌椅前,一名年纪约莫六十上下的妇人用力拍着男童的背,另一名少妇伸指抠弄男童口腔,急喊:"用力吐!" 苏柏方发现男童两眼歪斜不对称、身体摇晃,她不再迟疑,快步上前,她开口说:"你们这样不对,我来处理,先打电话叫救护车。"随即站到男童身后。 她双手绕过男童腋下,一手握拳,拇指放在肚脐上缘、腹部中线处,另一手置于拳头上并牢握,随即快速向上挤压。她不管周遭围观的人说了什么,持续对男童施以哈姆立克急救,直到感觉一片黏稠湿意落在手上;她听见有谁喊着"吐出来了",周遭随即响起欢呼声及掌声,她才停止动作。 男童咳着,有些用力。她低眼一看,一大片瞧不出是苹果还是水梨的水果落在她脚尖前,手背上的应是男童唾沫。 "吓死妈妈了。"少妇抱住男童。 苏柏方看着面前母子。孩子哭了,她想,还能哭出声那就是没事了。 "水啦!" "没代志就好。" "吓死人了,我刚还想说要是吐不出来要怎么办!" 不知何时围了许多家长与学生,开始讨论起来。 "还好没事。弟弟,以后要记得,吃东西要慢慢吃才不会噎到。" "对啦,有吐出来就好……这位小姐好厉害,还知道怎么救人。" 话一出,众人目光纷纷转投苏柏方身上,她不自在,寻思该作何反应时,救护车的鸣笛声渐近。 "救护车来了!" "可是他现在好像没事了。"少妇说。 "还是去一下医院比较好。" "对啦,虽然没事,还是去医院检查看看比较保险,小心一点准没错。" "孩子还小,去一趟医院给医生看一下也比较安心。" 在大家的劝说下,少妇抱起男童往楼梯口走,一些或关心或纯看戏心态的家长也跟随在后,陆续下楼。 看了眼手背上的湿黏,苏柏方走进洗手间,合上门板时,才长长地吁口气——还好,孩子救回来了。 她知道哈姆立克急救法,也曾练习过,但练习对象是模型娃娃与安妮,真人演出还是头一回。她其实非常惶恐,一条生命能否挽回只决定于那数分钟,万一她没能帮那孩子挤出那片水果,后果如何她不敢想像。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求得沉稳的心才能不慌不乱,直到听见旁人喊着吐出来了,她才发现自己背后一片湿,双手也颤抖不止…… 第31章 救护车又鸣笛,她想,是要送去医院了吧,愿那孩子平安健康。 她按了点洗手液,仔细搓洗双手后,步出厕所,在教室门口看见赵俊维,愣了一下才点头致意:"赵老师。" 那日他进教室找庄景羲,之后她问了仪静,才知道他是这里的爵士鼓老师。人生际遇总是出其不意,你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会遇上什么人,就如同她从未想过在分手后的某一天,会在职场上再遇见他。 赵俊维笑得勉强。"柏方,要这么生疏吗?" 他挡在门口,她进不了教室,遂问:"你找我?" "我刚在楼下听一些家长说201教室的老师救了学生,我想应该是你。" "喔。" "……"他看她一眼,说:"在这里上课还习惯吗?" "习惯。" "我在这里教爵士鼓。" "我知道。"她平声回应。 见她态度不冷不热,回应也是不咸不淡,赵俊维一阵不自在后,忽然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看着他,不说话。 "等等有空吗?我请你吃个消夜。"说完像是怕她误会,补上一句:"只是叙叙旧,没别的意思。" 其实她与他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久违的朋友叙叙旧也没什么,但她不以为与他之间有什么旧可叙。她想了想,说:"我没有吃消夜的习惯。" "那还是……找一天请你吃中饭?或是哪天晚上你没课,我们去吃饭?" "叙旧一定要吃饭吗?" 赵俊维愣了一下,笑着:"不吃饭也行,喝咖啡好了。电话方便给我吗?我再约你。"见她似无意愿,他又说:"我电话给你吧,你方便时就给我一通电话。" "手机在包包里。"她暗示让她过。 他让开路,她进教室翻出手机,将他报出的号码键入手机。在他离去后,她才将静音设回响铃,觑见有三通电话未接,点开一看,三通均是秦咏真来电。她回拨。"老师,我是柏方。" "你是不是在上课?我有没有打扰到你?还是我晚点再拨?你几点下课?"秦咏真连珠炮般。 "我刚下课,要准备回家了。" "要回家啦?那你等等还有事吗?" "没有。"苏柏方问:"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啦。我是要跟你说,这几天比较冷,我刚刚煮了姜母鸭,你现在过来吃。" 想了想,苏柏方说:"老师,这样太打扰你了。" "怎么会?我巴不得你常来,不然也不会打电话给你。你之前不是答应我,说可以过来陪我吃饭?" 她是说过,不过常常往人家家里吃饭,感觉也满不好意思。"但是晚上时间是老师的家庭时间,我——" "哪有什么家庭时间!儿子还没下班,老公跑去学易经,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也是无聊。你就过来喝碗热汤,这种天气喝点姜母汤才不会冷。" 盛情难却,也找不着推辞理由,苏柏方车骑着就往秦咏真家出发。 第五章 "怎么天气冷了也不穿包鞋,露出脚趾头你不——"秦咏真取出拖鞋,弯身正要放在苏柏方脚边时,觑见她包着纱布的小指头。"你脚受伤了?" "老师我自己来就好。"苏柏方接过拖鞋套上。 "你小趾怎么了?" "之前踢到门板,趾甲掀起来,医生现在用抗生素治疗。" 第32章 秦咏真讶声:"趾甲掀起来?很痛吧?" "很痛,现在比较不痛了。"她脱下外套。 "来,来这里坐。"秦咏真领着她进餐厅,桌面上摆着几盘食材与餐具,她调整电磁炉火力,说:"我用电磁炉保温着。外面很冷吧,先喝个热汤再聊。" "老师,我自己来就可以。"见她拿了碗要为她盛装,苏柏方将外套挂上椅背,伸手接过深碗。 "也好,要吃什么料就自己动手,我习惯放高丽菜和菇类,就像外面姜母鸭卖的一样,这样比较丰富。其它看你有没有想吃的,自己放进去煮。"秦咏真指指一旁几盘洗切好的食材。 "老师准备这么多,自己都没吃吗?"她舀了些锅里就有的袖珍菇、玉米、高丽菜和冻豆腐,坐了下来。 "刚煮完时吃了一碗。" 苏柏方瞧了瞧桌面,问:"老师,你这里有沾酱吗?" "这就是啦。"秦咏真指着一个饭碗,里头有五分满的酱料。"这个我用豆腐乳和豆瓣酱去打的,你试试看。" "谢谢。"拿了调料碟,舀了两大匙沾酱。 秦咏真盯着她的动作一会,也取了个深碗。"看你盛,又想吃了。" 秦咏真动筷时,苏柏方才开动。 "你自己在这里租房,应该都是外食吧?"秦咏真喝口热汤,问着。 "对,都是外食,偶尔想吃点妈妈的味道时,就会自己动手做。不过我租的房子是套房,除了浴室之外,是没有隔间的,每次煮东西整个屋子都是味道,加上屋子小,厨房流理台也小小的,不是很方便,所以我不常作饭。" "那你就常过来啊,不要客气。"秦咏真态度亲切。"再说常吃外食也不好,又油又咸,也不知道食材有没有问题。" "所以我每次回家后再回来高雄,我妈都会包一些她作的菜让我带下来。" "你常回家吗?" "不一定。有时候想回去,我爸妈不一定在家。他们这几年生活比较自在,有空就两个人高铁搭着四处旅行或吃美食。"她咬一口吸饱汤汁的冻豆腐,满足地弯起眼睛。 "我记得你那时刚搬去台南时,写信说你妈自己开了间烘焙坊,现在没做了吗?" "有啊,不过我妈假日都休息,跟着我爸四处吃喝玩乐。"毕竟年纪也有了,体力不如以前,所以假日不再做生意。 "这样也好,孩子大了之后就是要懂得安排自己的生活。"秦咏真喝口汤,问:"对了,你那个趾甲是还黏着吗?还是拔掉了?" "掀起来的部分是剪掉的,剩一点点还黏在肉上的就不处理了,让趾甲长回来。" "长得回来吗?"她很怀疑。 "医生也不敢保证,就试试看。不过目前看起来,是有在长了。"她不提那一脚是因为庄景羲催人魂的电话声。 "有长就好。我看你穿高跟凉鞋就觉得怪,还以为你爱美不怕流鼻水。" "因为穿包鞋会有压迫感,我怕伤口好不了,才穿——" 大门开启的声音令两人对话中断。秦咏真起身,走至客厅,看着刚进门的庄景羲,讶问:"今天这么早?"时间刚过九点。他一向是九点过后,店门拉下才返家,到家时间几乎落在九点半左右,少有在九点前到家的情况。 "没等打烊就先离开了。"庄景羲脱下西服外套,松了领带,未留意餐厅方向,坐上沙发,靠着椅背合眼休憩。 "奇怪了,你不是都等仪静打烊才走?"当初三民店先成立,设了办公室,也应征了业务进来,后再有苓雅店时,就不再留办公室空间。但不管是退休前的先生还是他,每天都会抽段时间过去苓雅店看看,或开会。 第33章 三民教室才有办公室,父子俩有一样的习惯,会在办公室待至打烊时间才与小姐一道下班。 "我直接从医院回来。" "医院?你感冒不是好得差不多了?"秦咏真诧问。 "是去看一个学生的弟弟。"庄景羲展眸,眼里微有血丝。 "学生的弟弟?"秦咏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晚上有个学生的弟弟在家长休息区等他哥哥下课,奶奶喂他吃水梨,不小心噎住了。我晚上去苓雅教室看那边老师上课的情况,才刚回三民教室就看见救护车停在店门外,问清状况后我跟过去关切一下。虽然不是我们的错,事情总是在自己教室发生的,还是要去表达一下心意。" "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秦咏真也担心。 "送医前苏柏方已经帮孩子做过哈姆立克,水果块有吐出来;医生检查过,也说没什么问题,已经回家了。" "柏方?"秦咏真微扬声。 "嗯,苏柏方救了那个孩子。" "柏方!"秦咏真再扬声,看着餐厅方向。"你怎么没跟我提这事?" 庄景羲顺着母亲视线,这角度望去,仅能见着一半的餐桌,另一侧隐在隔间柜后。他起身,疑惑走去,苏柏方就坐在隔间柜后,端着一个深碗。 "因为那个孩子后来没事了,我想这也不——"刚咬下一口冻豆腐,模糊地说着时,一道身影进入视线。苏柏方止声,看着他。 "你躲在这偷听我们说话?"庄景羲表情淡淡。 "……"她像变态吗?咽下口中豆腐,苏柏方才说:"我来吃姜母鸭的。" "是我打电话叫她过来吃的啦。"秦咏真跟过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煮姜母鸭?"他看向母亲。 "你又不吃鸭肉,我干嘛要跟你说?" 苏柏方看了他一眼,低头吃菜。 庄景羲捕捉了她那一眼,道:"但我喝汤,吃其它菜啊。"说着说着就拿了深碗盛了冻豆腐、玉米、高丽菜与袖珍菇,又拿小碟准备盛入一点沾酱,另一只手恰好也伸过来,彼此对望一眼,苏柏方收回手。 秦咏真瞧瞧他,也瞧瞧她,心里开出花——碗里的东西一样,又喜欢沾酱,这不是天作之合什么才是! 她故作疑惑,问:"柏方,你那么喜欢沾酱啊?" "对。"苏柏方老实回答:"因为我不吃鸭肉,我怕其它的菜沾了鸭肉味,所以一定要沾酱。" "你不吃鸭肉?"秦咏真笑开怀。"这么巧!景羲也不吃鸭肉。" 庄景羲睐了眼母亲那张三八阿花一朵花的脸,垂下眼帘,低喃:"不吃鸭肉还跑来吃姜母鸭?"难怪方才会有那一眼。 "就跟你说是我打电话要她来的啦,煮这么一大锅,我自己一个人吃多没意思。"秦咏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柏方,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不吃鸭肉,硬要你过来。那这样汤也不敢喝了吗?" "我都加沾酱下去拌一拌,这样很好喝。"边说边舀了半小匙沾酱,以筷子拌过后,小口喝着。 "妈,没有米血吗?"庄景羲看看几个盘子里的食材。 "没有,不知道你要吃,所以没买……你晚餐没吃?" "没有。本来打算回三民教室后去隔壁叫碗面吃,见到救护车就开车跟着去医院了。"提起此事,庄景羲抬首望向苏柏方。"我听说孩子是你救的?" 苏柏方想了想,说:"那也不算救,就是用哈姆立克急救法帮他,让他把东西吐出来。" 第34章 "你怎么懂那个?"秦咏真问。 苏柏方放筷,看着她。"我有在医院做志工,很久以前有学过。" "你在医院做志工?"秦咏真微扬声。"现在吗?" "大学时期开始的。去年回来后,刚好看到有医院在招募,就去报名了。" "医院志工都做些什么?送病历吗?" "我在急诊室,大部分都是帮忙护士量体温、戴手圈、领药、送检体、换床单,或是推床到超音波室,有时也要安抚病人情绪,或为病人带路。" 秦咏真诧问:"你在急诊室?那不是要直接面对血淋淋的画面?" 她点头。"难免都会遇上。车祸啊、拿刀互捅啊、跳楼自杀啊、扛瓦斯桶引爆啊,也有遇过上吊的。" "……你不怕?"听得都毛起来了。 "还好。"苏柏方想了一下,道:"大家都知道生命可贵,但我是真的到了那个环境了,才有所体会。" 秦咏真点点头。"知道道理是一回事,体会又是另一回事。你志工是每天去吗?" "我都是周六早上和周日早上选一天过去,有时两天都去帮忙。" "那你不就没什么休息时间?" "休息时间很多的。白天不用研修不用开会时,都是休息时间。"她现在课也不多,一星期团体班和个别课加一加,才十二堂课。 "但是假日都不想出去玩,还是和朋友聚会逛街吗?"她这年纪都还会跟朋友去喝下午茶,眼前这小女生难道都没什么休闲活动的? 苏柏方想了好一会,才说:"不会特别想去哪玩,我也不喜欢逛街,偶尔有同事或朋友约吃饭我会跟他们去吃,吃饭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也太宅了,跟景羲一模一样,这不是天作之合什么才是! 秦咏真看着她笑。"女孩子有机会还是要多出去走走,认识朋友也好,不然怎么谈恋爱?" 苏柏方愣了两秒,露出腼腆笑容。"这个随缘。" 庄景羲忽然抬首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喝汤。她那是害羞的表情? "也是,感情这事真勉强不来。"秦咏真瞄了瞄儿子,又问:"医院的志工应该也有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吧?" "有啊,比我年轻的也不少。" "有男生?" 她点头。"男女都有。" "应该有聊得来的吧?"秦咏真追问。 苏柏方想了一会,道:"豆.豆.网。大家感情都不错。" 谈话间,秦咏真又看了儿子一眼,说:"所以要是有谈得来的,也是要好好把握。" 提起这话题,苏柏方是有些腼腆。她抿了下嘴,没什么表情地说:"有机会的话。" 秦咏真算了算她年纪,应也有二十五、六了吧?遂问:"你爸妈不会催你找对象吗?" "会问,也会交代有遇上喜欢的,带回去给他们看看。" 秦咏真点点头,问:"目前有喜欢的吗?" "没有呢。"说完,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秦咏真喜道:"既然你爸妈也鼓励你交男朋友,我帮你介绍怎么样?" 苏柏方愣了愣,才说:"可是老师,这种事我不急的。" "现在不急,等到你急了时,对象都被挑光了。"秦咏真不认同她的想法,又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她思考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才有点尴尬地摇头。"好像没特别喜欢哪一型。"她以为感情这种事,对对方的喜欢都是靠感觉的。 第35章 庄景羲倏然笑了声。"她搞不好没谈过恋爱。" "你怎么这样说话。"秦咏真白了他一眼,探问:"柏方,你谈过恋爱吧?" 苏柏方不看庄景羲,淡声说:"大学时期有,分手好几年了。" "合不来?" 苏柏方想了很久,才说:"不知道。他说分手,所以就分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分手?然后他说分你就分?"秦咏真讶问。 她浅浅笑了一下。"他都说要分了,我总不能死缠烂打。" 闲谈间客厅电话响起,秦咏真转出去接电话,餐厅只有他进食时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苏柏方看了眼那正在喝汤的男人,迟疑了一会,才说:"主任,那个刘宛臻回来上我的班了。" "我知道。"庄景羲不意外,眼皮抬也没抬。 她想,音教小姐应该向他报告过了。想起他登门向刘家道歉一事,她再次开口:"还有,刘宛臻的妈妈说你到他们家赔罪……谢谢你。" "嗯。"他一样低垂眼帘,举箸进食。 "……"既无话,坐在这也无事,她收了自己与秦咏真用过的碗筷,起身道:"我去洗碗。"步入厨房。 在菜瓜布上挤了些洗碗精,搓揉出泡泡后,她慢慢地搓洗筷子,余光忽有黑影晃动,她往黑影一看,扔了菜瓜布与筷子,退了半步;她戒备地看着流理台上晃着长须的蟑螂,进退两难——把碗扔着不洗太没礼貌,但要她与小强共处一室并泰然自若地洗碗实在为难。 迟疑时,那小强振动翅膀飞了起来,她尖叫出声,她张嘴短促地啊啊叫,想跑却不知要往哪方向跑时,身后传来略急的脚步声。 "叫什么?"外头的庄景羲被她凄厉的叫声吓得只能放筷进来查看。 "蟑、蟑螂……"她瞪着暂汀面的褐色飞行物体。 他诧望她。"你怕蟑螂?" 见那飞行物又拍了下翅膀,随时都有起飞可能,她吓得脚步一挪,绕到他身后,紧抓他腰间衬衫布。"它、它会飞……" 他低首看了眼那抓在自己腰上的手,有点小,有点白。他转开目光,看一眼墙面上的蟑螂,道:"那就想办法让它飞不了。" "怎么让它飞不了?它看起来那么可怕。"她声微颤,随时都会哭出来的音色。 "可怕?"他好笑地偏首看她。"你不怕血淋淋的活人,怕一只蟑螂?" 意会了他在耻笑她,她力持镇定,说:"人又不会飞。" "胆小鬼就是胆小鬼,解释这么多还是胆小鬼。"他莫名地感到心情畅快,不由得笑了声,然后移步至角落,翻找柜里的塑胶袋子。期间,她的手依然紧紧抓住他腰间,他瞄一眼她的手,将翻出的袋子打开,弯身拾起拖鞋;袋子包覆着拖鞋,他挪回流理台前,瞪着那只蟑螂。 "你、你要拍死它啊?"苏柏方藏在他身后,偷觑墙上不动的蟑螂。 "难道我像是要跟它接吻?"他回首看她,她正好眨了下眼,额前刘海与长睫短暂相会。她这人恒常没表情,面上情绪淡得像是颜面神经失调,此刻她眼神却满是不安与惶恐,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衬衫。他想不到一只蟑螂竟能令她如此惧怕。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意思是,可以用其它方法吗?比如……杀虫剂?"她提醒。 "顺便毒一下自己?"他努下巴示意她看流理台,角落有一篮柳橙。 她抿抿嘴,又建议:"听说用热水可以烫死它。" "好啊,你帮我把它抓着,我烫死它。" 第36章 "……用拍的,会爆浆……"她弱声说。 "又没要请你吃。"说完突转首看她,眼里碎着光。"你不喜欢爆浆的?" "啊?"她没反应过来。 庄景羲心情很愉快,他笑道:"我们就不爆浆。"说罢,他看向墙面,手起手落间,那套着塑胶袋的拖鞋已拍上墙壁。 她"啊"了声,身子颤了下,同时闭上双眼。 蟑螂落在流理台上,长须动着,脚也动着,就是不见它再飞起。他有点佩服自己拖鞋打蟑的技术,说不爆浆,真没爆。 他转首欲瞧她神情,见她紧合的双眼睫毛颤颤,他忽然捏住蟑螂长须,将它提起,移至她眼前。"苏柏方,张开眼。" "它、它死了吗?"她眼未睁,紧合着。 "晕了。" "不、不会飞了?" "都说晕了是能怎么飞?"他晃了下长须,底下连结的身体也晃着。 "喔。"她应了声,张开双眼,随即尖叫出声。她松手,转身就往外冲。 秦咏真挂了电话,往餐厅走来时,与刚抓起包的她擦身,两人肩膀稍碰了下。"柏方,你去哪?" "老、老师,我回家了。"她说话时,面上还有惊慌,眨动的眼睫有水光。 "你不多坐一会吗?刚刚是怎么了?"秦咏真问。 "不用了,谢谢老、老师、师招待。"她抱着包,迅速换鞋离开。 秦咏真疑惑地走进厨房,庄景羲正在洗手。她问:"柏方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见她在尖叫?" "喔。"庄景羲抽了纸巾擦手。"被蟑螂吓到。" "她那么怕蟑螂吗?居然吓到哭了……"秦咏真感到不可思议。 "哭?"庄景羲愣了下,转身望着母亲。 "对啊,我看她眼睛湿湿的,鼻子也红红的,喊她她也不大理,包包抱着就跑出去了。" "真的在哭?"他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只是隐隐觉得好像过分了。 "我骗你做什么,你……"发现他表情古怪,秦咏真忽然不说话了,她瞅着他一会,才问:"真的是因为蟑螂?" 他顿了会,说:"嗯,我打了蟑螂,骗她蟑螂晕了,然后我……"他简述方才情况。 "你怎么这么幼稚!"秦咏真听了,瞪大眼。"你以为你是小学生啊?" "妈,不就是蟑螂而已,我哪知道她会吓成那样。" "有很多人什么都不怕,就是特别怕蟑螂。"就像她,她不怕蟑螂,就怕老鼠。见他不动,秦咏真伸掌拍了下。"喂,还杵着做什么?" "嗯?"他不解。 "你把人家弄哭了,不去赔罪吗?她这样冲出去骑车也不知危不危险。" 庄景羲反应过来时,换鞋下楼。一出电梯,望着偌大的大厅,才感到懊恼——他根本不知她从哪个方向离开,怎么追? ☆☆☆ 圣诞节前夕,教室内外开始布置,圣诞树与灯串必备之外,落地窗与大门均以雪花泡沫喷剂写入文字或绘上图案,整个教室洋溢浓厚圣诞气氛。 上回在会议上讨论了圣诞节活动,今年决定不办音乐会,改以让学生带着自己的圣诞袜来上课,课后老师再将小礼物分送给孩子。 苏柏方将最后一把糖果与小礼物放入学生的袜子,送走学生与家长后,她收拾物品下楼。她将点名簿置回柜台后方的资料柜上,眼前忽落下一球又一球白色泡沫。 她怔怔看着那落下的白色泡沫,一会时间才抬首观望;上方是天花板,泡沫哪来的?她盯着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时,身后传来畅笑声。 第37章 "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反应好慢。"赵俊维手里一瓶雪花罐。 她转身,先对上的不是赵俊维的眼,是立在他身后、抱臂看她的庄景羲。她调挪目光,看着赵俊维手上的瓶罐,问:"你喷的?" "当然啊,不然你以为天花板真能降下白雪?"说着又将瓶口朝上,喷了一下。白色泡沫落下时,苏柏方又抬首往上看,她目光随着落下的泡沫移动,手心还朝上,像要盛接雪花。赵俊维笑道:"你刚刚就是这样的表情,很可爱。" "哪可爱?"她睐他一眼。 "反射弧很长啊。"赵俊维说着说着,看了眼坐在柜台后的音教小姐,道:"我没骗你吧?就说她反射弧很长。" 苏柏方看看他,再看看仪静,问:"你们说我什么?" 仪静笑得很甜。"没有啦,刚刚聊天,赵老师就在玩这个雪花喷罐,喷着喷着赵老师就说你反射弧很长,如果站在你身后喷雪花,你一定不会想到是有人站在后面喷。我说他乱讲,他就说他要证明他没乱说。" 所以喷雪花泡沫是故意试她反应了? "你下课了吧?"赵俊维放下雪花罐。 "嗯。"苏柏方点头。 "那一起去喝茶?" 她迟疑时,仪静开口说:"我们要去春水堂喝茶,苏老师你一起来嘛,人多比较热闹,而且我们有拗主任请客,他说没问题,苓雅教室的老师也会过去。" 苏柏方还在考虑时,庄景羲道:"都去吧,难得两边的老师聚在一起,可以顺便讨论一下明年中的员工旅游。" 既是人多的场合,去认识一下苓雅教室的老师也好。可真到了茶饮店,庄景羲在她身侧的位子坐下时,苏柏方有些懊悔——应该回家的。 她瞄了瞄右侧还空着的椅子,抓着包想挪位,左侧那人道:"干什么?" "主任。"她想了想,说:"我觉得我还是换个位子好了。" 庄景羲看着菜单,问:"为什么要换?"他点了珍奶和功夫面。 "……就是觉得我坐这里比较不恰当。" "怎样不恰当?"他微抬眼皮,瞅了她一眼。"我手上没蟑螂,你怕什么?" 她想了一会,抿抿唇后,才说:"我坐在你旁边,一男一女的,我怕会有同事误会。" 这次,他正眼看她,盯了好一会,才问:"你有病?我像是眼光差的人?" "……"他才有病,还病得不轻。 "吃什么?"他无视她的愕然,将手中菜单移给她。"自己看自己划。" 接过菜单,她看了看,执笔在珍珠奶茶与功夫面上各划上一笔,再将菜单往下传。传了一轮后,庄景羲拎着菜单去结帐。 "有人坐吗?"晚到的赵俊维出现在右侧椅子后。 苏柏方看了他一眼。"没有。"她看看对座,几位老师闲聊着,似未注意她这边。 "找不到停车位,绕了好远才找到。"落坐时,赵俊维自然地提起。 她只轻"嗯"了声,未再有话。 "你点餐了吗?" "点了,主任去结帐了,你可以过去点餐。"她望向柜台。 "喔,那不急,等等再加点就好。"他看了她一眼,问:"说要叙旧,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 "现在这样也是叙旧。"苏柏方淡淡应了声。 "也是。"他笑一下。"但这场合也不好叙。" "你要叙什么?"她偏首看他,"当初说要分手的是你,现在要叙哪种旧?" 第38章 他愣半秒,笑得尴尬。"对,当初是我提的,但是那时候不懂事,没能用一个比较婉转的方式跟你提。" 当初两人同在北部读书,但非同校,会相识是因两人常在同个乐器行进出。她和她一位也是外县市北上就读、同寝室的同学常一道去练钢琴,他是和同学在那学爵士鼓。她外型与气质稍带冷漠,几次擦肩总令他莫名想探究;同学对她也有兴趣,却又说她是冰山美女,要追她恐怕要吃闭门羹,因而放弃。 他想,只是认识一下应该不至于被拒绝。他敲她的琴房门,问她练琴练了多久,才知她原来也是高雄人,就这样熟了起来。他们的恋爱过程很平顺,却也有些平淡,不是一起在乐器行练习,就是吃饭;她话不多,表情也不多,他总摸不着她心思。 他在她生日、在情人节,送花送礼,却好像也无法激起她的热情;她在众多羡慕的眼光下收下他的花束,面上一点惊喜也无,只淡声谢谢他。 曾经吸引他的冷漠气质在这时却成了她的缺点,他开始觉得她无趣、不懂情趣,他甚至不想与她走在一起。最后,他提出分手。 分手那天,他说:"跟你在一起真的很无聊,一点意思和乐趣也没有。我觉得我跟你不适合,你还是去找适合你的人吧。" 当时并不觉得这话有何问题,后又谈了几次恋爱,渐渐体会那时的他有多幼稚与无知。 "其实要说叙旧,不如说是我想跟你道歉。"赵俊维看着她。 "道歉?"苏柏方微诧。 "是啊。"他笑一下,"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但分手时却怪罪你。" "你什么问题?"她至今仍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与她在一起很无趣这样的话,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很快乐呀。 赵俊维想了想,才说:"那时会追你是对你好奇,因为你看着满冷漠;真的在一起了,发现你真的冷漠。" "我冷漠?" "是啊,情人节送花给你你冷冷淡淡道谢,生日送礼给你你也是冷冷淡淡,一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认为我不该花钱。我觉得好像不管我做什么,你都是那样冷冷淡淡的。"稍顿才又开口:"后来我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才发现似乎不是那样。" 苏柏方看着他。"那是哪样?" 他笑一下。"你生日那次我送你一个长夹和一个手机吊饰,但没见你用过,我以为你不喜欢,毕竟你收礼物时也没什么表情。分手后,我记得我毕业前吧,一次去练鼓时,遇到常跟你一起去练琴的那个同学,闲聊了几句后,也不知怎么就聊到你。她说你拿着一个发霉的长夹问她要怎么清洁,她一问才知道那是我送的礼物,你舍不得用,收在衣柜,结果放到发霉。我才知道你不用的原因不是不喜欢,而是珍惜。" 说罢,他看着她。她沉吟了会,接话:"嗯,我不是不喜欢,是觉得那是你送的,有特别意义,所以要好好保存。" "所以啊,我根本也没了解你,就断定你这个人很无趣。难怪人家说,相爱容易相处难,这不是没道理的。" "这是你要跟我叙旧、道歉的原因?" "不然你以为我想做什么?"他笑了声,"我没想过会再遇见你,既然遇上了,就要表达一下我对你的抱歉。" 他都如此诚恳了,她还能怎么说?苏柏方弯唇笑开:"我接受。" 他看着她的笑颜,说:"你当初要是能这样常笑,不要那么ㄍㄧㄥ的话,也许我就不会觉得你无趣,现在我们搞不好都结婚有小孩了。" "那还好当初你有提分手。"她应了声。 第39章 "你这什么态度!"他笑出声。 "实话实说的态度。"她表情不多,但眼神与轻快的语调皆证明她此刻很愉快。 "你看,你这样有说有笑不是很好?老是那么ㄍㄧㄥ。"他侧着身,左手臂搭在她身后椅背上。 "我哪有ㄍㄧㄥ?" "哪没有?你每次出来跟我见面时,不都在烦恼要穿什么吗?"他看着她,有些得意地说:"你同学告诉我的。" 连这都跟他说了……苏柏方表情有些不自在,问:"她还说了什么?" "说你情人节晚上抱着一束花回寝室,烦恼要放在哪,后来先放杯子,隔天跑去买花瓶回来放花,花谢后还把花瓣做成书签。"他觑着她要笑不笑的面孔,说:"这不是ㄍㄧㄥ?" 苏柏方看着他,欲言又止,终是无法反驳。她确实是这样的性子,她并非不喜欢他给的惊喜,只是不知该怎么表达才能确实传达她的喜悦,又不令人觉得她做作。 "说不出话了吧?"赵俊维看着她笑。 她想了想,道:"我只是让你表现。" "表现什么?" "表现你得意的样子。"她微翘下巴,眼神带笑。 "我哪是得意,我——" "来了?"庄景羲不知何时回来,站在赵俊维身后,他目光滑过苏柏方微翘的唇角,再看着赵俊维。 "对,停车位找了比较久。"赵俊维看向他。 庄景羲看一眼赵俊维搭在她身后椅背的左手,问:"你点餐了没?" "还没。" "先去点。"他边说边掏出一张千钞递出。"说好今晚我请客。" "谢啦。"赵俊维接过钞票,起身要走,庄景羲又喊住他。 "外套。" "啊?"赵俊维反应不过来。 "你的外套。"庄景羲一把抓起外套,准备抛过去。 "我位子在那。"赵俊维指着那位子。 庄景羲静静看他好一会,才把外套挂回那椅背。他落坐后,靠着椅背,盯着苏柏方问:"你跟赵老师很熟?" "以前就认识了。" "多久以前?"他微侧身,右手搭在她身后椅背上。 她看他一眼。"大学时。"余光瞄了瞄他搁在她身后的手臂。 他点点头。"是……同学?" "前男友。"她平声说。 "还真的交过男朋友啊……"他静了数秒才问:"所以现在是旧情复燃?" "没有啊,坐在一起说话就是旧情复燃?"苏柏方反问后,又道:"我刚刚说我们不要坐在一起,免得被误会,你说我有病。" 说她反射弧长,可看她这刻反应倒也不慢。"那不一样,我跟你没感情。" "我跟他也没感情。"分手多年了,她几乎不再忆起那一段。 "是吗?"他左手玩着餐巾纸,话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给自己听。好一会,他忽问:"你脚好了吗?" 她也意外他这一问,慢了几秒才说:"比之前好多了。" 他往下瞄,她今天穿了双短靴。"可以穿包鞋了?" "嗯。"发现他盯着她的脚,她脸孔微微生出热意,缩了缩脚趾头,才想起藏在鞋面下的脚趾头他看不见。 "主任。"赵俊维在这时走了回来,手上几张钞票与零钱。"谢谢你,还让你破费请客。" 庄景羲接过,道:"应该的。" 第40章 赵俊维正要落坐,觑见苏柏方椅背上那只胳膊,不禁看了胳膊主人一眼。 "对了,赵老师,要麻烦你跟仪静换个位子。"庄景羲说完随即望向音教小姐。"那个仪静,你过来坐这里。" "啊?"仪静疑惑。 "等等要讨论员工旅游的事,你过来帮我记录。"他说得理所当然。 赵俊维看看椅背上那条手臂,忆起方才他要去点餐时,庄景羲要他带走外套……他忽然笑了声,意会地与仪静换位子。 仪静坐了过来,庄景羲看着所有的员工,开口:"各位老师,很难得两边教室的老师可以这样坐下来一起喝茶,所以就趁这机会来讨论一下明年度员工旅游的事项,我请仪静记录一下,大家有什么想法,都欢迎提出来。等讨论完,你们要互相认识彼此的,再自己交换电话或是Line。" "好像在联谊喔。"有老师笑了几声。 庄景羲浅浅地笑。"也是,就当是联谊,可惜男老师只有赵老师一位。" "主任,下次征老师时,要强力征求男性才对。"有女老师说笑着。 "那有什么问题,我——" "抱歉,帮你们上餐点喔。这是功夫面。"服务生端着托盘,站在一旁。 "我有点功夫面,还有谁点了?"庄景羲视线扫了圈。 "我。"苏柏方开口,声音略小。不是说功夫面是招牌吗?怎么只有她与他点了? 服务生将两碗面端上,再将其它餐点一一挪至桌面。 "各位老师先用吧,可以边吃边讨论。"庄景羲开口,随即将面前那碗面推至身边人眼前,说:"面条帮忙拌一下。" 正拌着自己那碗面条的苏柏方一愣,僵滞不动。她发现众人目光纷往她身上瞄,赵俊维甚至对她眨眼时,她脸孔不受控地漫出热意。她疑惑地看向庄景羲,他却直视前方,说:"我知道我父亲在安排旅游时,一向是两天一夜的行程,所以原则上,我们还是维持两天一夜,因为要考量隔天……" 他继续说着,她只能抽筷,抱着疑惑帮他把面条与上头的卤汁拌一拌。 庄景羲说完,等候众人发表意见的时间,悄悄睇向身边人。 她小心翼翼地拌着面条,似是怕拌出碗外,那模样乖静又带了点冷漠。他想起稍早前,她抬首望着天花板,寻着泡沫落下的那画面——其实满蠢的,但她摊手盛接泡沫那模样……其实也蠢得有点可爱。 第六章 心态的转变似乎只在短瞬间,在还没发现自己的心思时,那人已在心里播种紮根。庄景羲忆想这数月下来,每回与苏柏方交手的情况,却难厘清是哪一次的交集令他对她印象产生变化。 是知道她和赵俊维谈过恋爱时?还是看见赵俊维的手搭在她身后椅背,她微仰着下巴,目光晶亮对着赵俊维笑时?或是更早一点,在她抬着脸寻找雪花飘落的痕迹时?她怕蟑螂,一只手掌依赖地抓住他衬衫时?知道她在医院做志工,发现她是个有爱心的女孩时?她脚伤了仍是认真练琴时? 他难下定论,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觉得母亲要帮苏柏方介绍对象的这种行为,实在愚蠢至极,并且令他……感到心慌。 是了,就是这刻的心慌令他浑身不爽快。 "柏方,怎么样?先和对方吃顿饭看看?"秦咏真问着身边低头喝汤的苏柏方。六人座的方桌,她们两人坐同一侧,对面是庄景羲。 苏柏方停筷,安静思考着。周日她不排课,早上去医院做了半天志工,返家后接到了秦咏真电话,让她晚上过来吃火锅。她想,老是过来叨扰吃免费的,实在不好意思,但她非常喜欢秦咏真,加上盛情难却,又怕拒绝会让秦咏真误会她嫌弃她厨艺,于是她又过来了。 第41章 刚喝了半碗热汤,秦咏真说起要介绍对象与她相识一事,说对方是作曲协会会员,目前在高中音乐班任教,年纪要比庄景羲大上两岁,人敦厚老实,无不良嗜好。 听起来好像不差,但广告包装与内容不符的例子俯拾皆是,要是遇上话题无交集或观念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一顿饭时间的相处也是痛苦。再说了,对方条件要真的那么好,应该不缺女性朋友,怎么会轮到她? 她仔细斟酌说词后,道:"老师,我不急着谈感情。" "也没一定要谈感情。"秦咏真夹了梅花肉片,在热水锅里涮了涮。"就大家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苏柏方难下决定。她不明白秦咏真为何如此关切她的感情生活,因为她曾经是她学生,所以特别关爱她?还是男方那边有人托她介绍对象,她干脆挑了她? "妈,你要不要去点个痣?"桌面中央的电磁炉火全开,锅里冒着泡,腾升的热气让人瞧不清他表情。 "点痣?"秦咏真纳闷。"我脸上又没痣,点什么点。" "你刚刚那样子像极了电视古装剧里的媒婆,通常媒婆脸上都有颗三八痣。"庄景羲表情森冷。 三八痣?秦咏真明白过来时,正欲扬高声音反驳,身边一声闷笑——苏柏方手摀着嘴,憋着笑意。 见秦咏真看了过来,她不好意思地说:"老、老师,我不是故意的。"说完又摀着嘴,努力忍笑。 庄景羲盯着她的模样,低下眉眼吃菜,咀嚼两口,慢慢无声笑开——她笑点也太奇怪。 饭后,苏柏方起身告辞时,庄景羲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吧。" "啊?"她惊诧又困惑。 在秦咏真疑惑又探究的眼光下,他面无表情开口:"我有东西放在车上忘了拿,一起下楼。" 苏柏方点头,与他一道步入电梯。 电梯里仅有他们,两人各据一角,他两手滑入西裤裤袋,盯着地板一会,抬脸用眼角瞄她,她静静立着,表情淡漠,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苏柏方没想什么,她只是无话可说,也不以为身旁这男人会想与自己对话。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大概知道了他并不多话,只是每一开口总让人想用力巴他后脑勺之外,还是让人想用力巴他后脑勺。内分泌失调的男人大概与性饥渴的男人一样令人惶恐。 她想,也许是秦老师之前想把她与他凑成对,他才对她有偏见吧。 两人沉默直至电梯门滑开,先后步出时,庄景羲才开口:"赶着回去吗?" 苏柏方停步看他。"没有。" "那……"他抿抿唇,放在裤袋的手紧了又松,才道:"刚才吃得有点多,去中庭走一走?" 她眨眨眼,看外星生物般的眼神。"我?" 他唇角一抽,问:"难道是跟鬼?"扫了她一眼,先迈开脚步。 她盯着他的背影,认真思考他可能真的在和鬼说话时,前头那人侧过身来。 "苏柏方,你走不走?"庄景羲面色微沉地看着她。 "哦,喔。"她跟了上去,跟在他身后两步距离。 她每回过来总是匆匆上楼,不曾好好看过中庭花园,这刻才发现中庭坪数还不小。步道两侧栽种花草,盛开的花丛吐露芬芳,饭后在夜色下徐徐步行,也是为生活增添惬意。 几步路后,右侧是个双方形的水池,像国字的"回"字,她第一次见过这样造型的水池,停步凝视那清澈能见底的水面。 身后的脚步声倏然停止,庄景羲回首,就见她杵在水池前不知在想什么。他绕回去,站在她身边,望着她凝视方向,问:"想许愿?" 第42章 "可以吗?"她侧首看他,认真地问。 他冷笑一声,示意她看水面下。"你有看到硬币?" "……"还不都因他提起? "听说当初找了风水师来设计。你看水池四个角落被放了四色石头,说这样才能聚财。"所以里头不养鱼。 聚财?"能住在这里的住户,一定是本身财力就不错的,还需要聚吗?"她可是刚从建筑物里头出来,那内部装潢与设计,还真不是普通上班族买得起的房子。 水池边一盏昏黄的灯,落下的光束披了她一身柔软。她穿着高领毛衣,外罩一件铺棉外套,低着脸,下巴隐没在衣领间,这样的她,看着很小……她真的也很小啊。 "我妈说的那个人我认识。"庄景羲开口,却不是接她的话。 "啊?"她慢了数秒才明白他口中的"那个人"是指谁,然后点点头。 "我记得你28、29岁左右?" 她瞥他一眼。"主任,我才25岁。"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还真不像。" 苏柏方对上他目光。"我不像主任呢,主任的年纪与外貌就满相符的,都是中年男人的样子。" "……"他瞪着她瞧,"你睡觉会磨牙?" "啊?" "牙很尖。" 她微张嘴,舌尖舔过牙齿,说:"没呢,满平滑的。" 随着她的动作,他看见她舌尖擦过上排牙齿,那粉色移动的弧线充满想像空间。他扭头不看她,脑里转着她那句"中年男人"及她略显得意的神色……也亏她想得到。 他忽然想笑,极力抿住冲喉而出的笑声,才平声开口:"那个人36岁了,长我两岁,配你太老不说,他对感情也不是很专一,所以至今还未安定。" "但是秦老师说他很憨厚。" "男人下流龌龊的一面,怎么可能轻易让一个女人看见。"傻姑娘。 "也是呢。"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默不作声盯着他瞧。那他的龌龊面是什么?他可以多下流?她忆起初次见面,他戴着"黑仁"要她离开的画面……啧,是挺像变态的啊,会露鸟的那种。 她的目光令他不自在,他提高警觉,问:"想什么?" 苏柏方摇头。"没想什么。" "你不要乱想。"他肯定她脑里一定色彩缤纷。 "我没……"包里手机响了。她看他一眼,接起电话。"喂……对,我在秦老师这里,来她家吃饭,不过我已经出来了,等等就回去……现在吗?" 她就站在身侧,声音清晰。庄景羲想,找她的应该是她家人。 苏柏方结束通话后,转头看着他。"主任,这附近有药局吗?" 他瞧瞧她神色。"不舒服?" "我要买眼药水。" 他盯着她眼睛看。"眼睛哪里有问题?" "没问题。" "那你买眼药水?"他一脸"你有病"的表情。 她抿了抿嘴,好一会时间才道:"哭不出来,必须点眼药水。" "啊?" "电话我妈打来的,让我等等直接赶去荣总,说我伯父弥留了。" 庄景羲愣了愣。这情况说节哀不大对,说加油又显得做作,安慰她别难过更是矫情。他沉吟过后,问:"你要回台南?" "不是。伯父他们住高雄,我爸妈他们早上下来,现在都在医院。" 他两手插在裤袋,有些难以理解的表情。"你打算点眼药水……假哭?" 第43章 "嗯。"她点头,表情严肃得不像玩笑。"我怕我现在过去,大家正好在哭哭啼啼,我没哭会很奇怪,但我知道我哭不出来。"跟伯父一家仅有过年过节时往来,平日几乎没联络,她对他并无感情。 "……"他定定看着她的表情,道:"哭不出来就不要哭。" "不行的,我家对这种事很传统,一定要哭,不然就是不孝。"会挨骂的。 她印象最深的是爷爷病逝那年,那年她才五岁。 其实她与爷爷奶奶并不亲近,只知道他们是爸爸的爸爸与妈妈 爷奶奶与伯父同住在甲仙老家,爸妈过年过节才会带着她与小弟返回老家,她平均一年见一次爷爷奶奶,说感情有多深厚实在难令人信服。 印象中的爷爷爱抽菸、爱骂脏话,还槟榔不离口,每每见他张开血盆大口,说话槟榔汁液乱喷溅时,她总是退到母亲身后——她不喜欢爷爷。 所以当他们一家赶回老家,爷爷在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姑姑和伯母、婶婶放声大哭时,她一点也不感到难过。爸爸要她喊爷爷起来,她根本喊不出口,因她心里不希望爷爷起来。 爸爸拉着她手臂,要她跪着,要她喊爷爷回来,她不耐烦地回应:"爷爷爱抽菸又爱乱骂人,嘴巴红红的好讨厌,我不想要爷爷回来。" 后脑被打了一掌,她回首,就见嚎啕大哭的伯母面露凶光,怒斥她:"你这小孩讲这什么话!你很没家教耶。" 爸爸又促她:"跟爷爷说对不起,也要跟伯母说对不起。" 她又没说错话,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看向妈妈,妈妈沉着脸色说:"快跟爷爷说对不起,也跟伯母说对不起,小孩子要有礼貌。" 她对着那动也不动的爷爷说了对不起,又跟哭得肝肠寸断的伯母说了对不起;她跟堂兄姊,学着大人跪地呜呜哭出声,没有眼泪还是要哭。那几日每日都要哭,无意中她看见堂兄偷偷把开水抹在眼角和脸上,她好佩服堂哥的聪明。 出殡那日,什么也不懂的她听着指示或跪或拜,伯母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呼天抢地,阿爸阿爸地叫着;婶婶不甘示弱地哭晕过去;而爸爸与妈妈面色哀凄,她却感受不到一点悲伤的情绪。她只是觉得哭晕的婶婶可以躺着不用又跪又哭,她好羡慕;又看伯母哭得东倒西歪的动作好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妈妈随即摀住她的嘴,并在她耳边交代:"阿公死了,你要哭得很大声很伤心,不能笑。" 她觉得大人好奇怪,为什么她想笑,但不能笑;为什么她不想哭,却要她大声哭;为什么她不觉得难过,还要她表现得很伤心? 第二次是奶奶的丧礼。奶奶是在旅游归家后,在睡梦中没了呼吸心跳,一家人赶到医院时,急救无效的奶奶正准备被送回老家。大人们又是咚咚一跪,开始呼天抢地地哭,并促着他们一票小孩要大声喊阿嬷,把阿嬷喊醒。她实在缺乏把死人喊活哭醒的技术,奶奶最后当然没活过来。 后事过程冗长又无聊,大人在前头哭得肝肠寸断,他们几个孩子在后头玩心脏病,大人发现后要他们在灵堂前罚跪。大人斥骂不孝、不懂事、没礼貌、没家教,也不想想他们为了要以道教还是佛教仪式进行而吵得不可开交时,那扭曲的嘴脸才真是恶心好笑。 出殡前一天的法会,她使出堂哥那招滴水为泪,不巧被伯母看见;伯母大声嚷嚷,说她年纪小小心眼特别多,说她假鬼假怪,还当着爸妈的面说她没家教,爸爸气得随手抽了裤腰上的皮带抽了她十几下后,罚她跪又不给她饭吃。 她饿得头晕眼花,隔日的出殡她什么情绪也不敢有,沉默地跟着跪、跟着流泪……事后爸爸称赞她那天表现良好,她想,原来大人眼中的好,就是顺从、少话,就是不能有自己的情绪。 第44章 ……庄景羲盯着她张合的唇,问:"所以你爸对你不好?" 苏柏方回神。摇头。"不会,他对孩子都不错,就是比较爱面子,在亲友面前他会希望我们是懂事听话的,因为他有他的压力。他……"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爷爷奶奶年轻时生活不好过,家中几个孩子要养,还有双亲要侍奉。爸爸是爷爷奶奶几个孩子中成绩表现最优异的一个,自小背负着期待,所以他谨言慎行、他努力用功读书,就盼能成为家中的骄傲。 当伯父国中毕业在家帮忙务农时,父亲可以升高中、大学,似乎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父亲身上,希望他们家能出个硕士甚至是博士。所以父亲后来即使已在高中教课,仍不忘学习,一边教课一边读博士学位,就怕辜负家人对他的期望。 兴许是这样的成长背景,让他个性拘谨;也因为他是家族同辈之中学历最高的,别人看他的标准便提高了点。他怕人家笑话他学历那么高,却教出没家教的孩子,所以对她与小弟皆严格管教。 懂事、听话、体贴、有礼貌、有教养……父亲要求她与小弟要做到这些。所以她有话直言的个性时常受到父亲责难,认为她太不懂事、太没礼貌,时间久了,她便慢慢学着将情绪憋在心中,不再多言与表达。 后来跟秦咏真学琴,秦老师开朗的个性与自家双亲的拘谨截然不同,有时因为父亲听她琴未练好而骂了几句,她去到教室上课时心情并不愉快,秦老师总有办法引导她说出来,并鼓励安慰她。于是当她必须跟着双亲去台南时,她也为了要离开秦咏真而难过一阵子,也之所以才会提笔写信给她。 庄景羲听了听,才明白她为什么对母亲的邀约总不拒绝,也似乎能理解她这性子是怎么养成的。有话直言要挨骂,干脆憋着不讲,久而久之成了现在这种表面淡漠、内心小剧场却相当丰富的性子。 思考数秒,他问:"你妈呢?我听我妈说过你妈妈厨艺很好,以前你跟我妈学琴时,你妈妈常带一些自己做的点心给我妈。" "嗯,她手艺超棒。其实我妈对孩子也很好,她满传统的,就是以夫为贵的那种传统女性,所以我爸说什么,即使她可能不同意,还是默许我爸。我妈以前在职校餐饮科任教,后来因为我爸调动工作搬去台南,她才辞去工作;她自己弄了个小烘焙坊,烤西点、蛋糕,做小本生意,是这几年我跟我弟都大了,我爸不希望她太累,才要她假日休息,然后带她出门吃饭或是去旅行。" 他大概了解了她的家庭背景。"所以你伯母骂人时,你妈有帮你说话吧?" 她回想了一会,说:"要怎么说帮我说话?大人眼里,我可能就是个没礼貌的小孩,她要顾及我爸面子,也要给我伯母台阶下,当然不可能当着大家的面为我说话。她私下告诉我,说话不能太随性,要看场合、要看对象,但我觉得那样太虚伪。"哭也虚伪、笑也虚伪,连说话都虚伪。 庄景羲想起她面试那日中午,他在自助餐听见她与她母亲的通话内容,虽未能全数记得,但还有点印象。他大概可以猜到因为她直爽的性子,被家人耳提面命少话,于是变得有些压抑,喜欢硬ㄍㄧㄥ,连情绪也不显于外。 "对了。"想起正事,她说:"主任,附近有药局吗?" "没有。"他想了想,说:"既然你要去医院,医院附近会有很多药局。" 她恍悟。"喔对。"她翻出机车钥匙,道:"那我先走了。" 看着她背影,庄景羲忽开口:"苏柏方。" "啊?"她停步,回首凝视。 "要记住,我妈说的那个对象不适合你。"顿了一秒,又补充:"我怕你识人不清,到时候你跟他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又把罪怪到我妈头上。" 第45章 苏柏方盯着他看了数秒,轻轻"喔"一声。 他不再说话,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她,她脸无来由地发热。抿抿唇,苏柏方说:"主任,没事的话我先去医院了。" 他应了声。在她回身往大门走去时,他再次张嘴,随即又合上。她都有骑车了,这刻追上去说要送她,也太明显。 来日方长。 ☆☆☆ "仪静,这附近有地方影印吗?"苏柏方步入教室,开口询问。 "老师你要影印哦?" "嗯。"她走至柜台,说:"本来都在对面那间7-11印,刚刚去印,说影印机坏了。" "你要印什么?"仪静看向她手上资料。 "功课。出一点简单的乐理,让学生回家写。" "你去楼上办公室印就好啦,干嘛花钱去小七印,小七很贵。" 她诧问:"这样不会太不好意思吗?" "只要是印给学生的,主任不会怎样。上面有贴使用说明,你依步骤做就可以自己印了,要是有问题,你下来找我,我上去帮你印。" 道过谢,她上楼将物品放教室,转身走向办公室。门虚掩,她敲两下推门而入,庄景羲正站在桌前喝水;她意外他在,颔首后说:"主任,我进来影印。" "会用吗?"庄景羲喝光杯里的开水。 "仪静说有使用说明。"她朝角落影印机走去,瞧了好一会,才开始操作。 "后来有买到眼药水吧?"他端着杯子走来,在影印机旁的饮水机前站定。 "有啊。"她未看他,摁着按键,发丝滑落时,她抬指勾至耳后。"买了人工泪液。" "假哭有成功?" "也没算成功。"没有A4的纸? "又被你伯母识破了?"他微弯身,摁了热水键,在杯里添了点热水。 "不是。我先去厕所点,去到病房时,也差不多干了。"白忙。 庄景羲笑出声。"也就你想得出这方法。" "没办法,长辈比较传统,觉得那种场合就是要哭哭啼啼呜呜呜啊的。"她选来选去,就是没有她要的纸。 "不会用?"见她摁了好几次按键,却没开始印。 "没有A4的纸吗?"她抬首看他。 他看她一眼。"怎么会没有?"他放下杯子,靠过去看了看。"大概谁把纸换了。"他弯身找出A4用纸,放入纸匣。"可以了。" 她微低脸,摁了键,发丝顺着她微倾的角度滑了下来,正欲抬手勾拢,有人轻轻拢住她发丝,她回首,对上他目光。他眼神淡淡,徐声道:"这么长也不紮起来,不怕被夹住?"说罢即松手。 把发丝勾到耳后,她说:"放下来比较温暖。" 两人再无话。她低眼检视印出的作业题,他好奇凑近探看,问:"要给学生写的?" 他单手插在裤袋,另一手撑在影印机上,就站在她身后。她垂眼,抿抿嘴才说:"嗯。希望他们理解音符和休止符代表的拍子。" "你大伯的事怎么样了?"他退了步,倚着一旁柜子,抱臂看她。 "死了。" "……"他顿了顿,说:"我是问,后事处理需要你去帮忙吗?" "不用啊,我伯母和我堂哥会处理。其实那天我爸妈会让我去看我伯父最后一面,也是因为怕我伯母以后会说话,既然那天我有见最后一面了,我堂哥也说了后事他会处理,那就不需要我了。" 第46章 "所以你——" 门忽然被推开,赵俊维走进来。"主任。"打过招呼,他问:"你在用啊?" "对。你要用?"苏柏方看向他,他手里一份乐谱。 "要印给学生,他忘了带谱。" "我快好了。" 庄景羲端着杯子回位,立在桌前,一口一口饮着热茶,目光盯着前头两道背影。 "对了,我记得你修钢琴,但团体班不都用电子琴?你有修?"赵俊维站在一侧,与她攀谈。 "有职前训练,公司有安排老师教我。"她收起第一份作业卷,开始印第二份。"这份印完就好了。" "我不急。"他点头。"所以你现在会弹了?" "也还好,脚键盘不熟,然后音色设定、节奏编辑这个都还不懂。" "我教你打鼓啊,你会打的话,节奏编辑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似乎满有理。苏柏方认真思考,说:"但是我家没鼓,就没办法时常练习,而且我有打算买部电子琴,这样才能每天练。之前业务说有二手的,我想找时间跟他去看看那部琴。" "二手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她表情略带迷惘。"我也不知道,所以想去试一下琴再决定。" "其实你可以到我家练鼓,我有个工作室,隔音——" "赵老师。"庄景羲喊了声。 "啊?"赵俊维看着他。 "你现在是上课时间?" "对啊,学生忘了带谱,所以我印给他。" 庄景羲瞄了瞄腕表,说:"上课时间让学生等这么久,恐怕不太好。" 赵俊维愣两秒。"但是他没有谱。主任放心,我等等会把时间补足才下课。" "我先让你印好了,你一份比较快。"苏柏方摁了暂停键,把作业抽出来。 赵俊维快速印完,拿着乐谱离开。 庄景羲随后跟上,将门掩合了,看着她问:"你真要跟他学鼓?" 苏柏方稍作思考,说:"他的提议好像不错,不过我比较倾向买琴,毕竟有琴我会比较方便,而且学鼓也只是加强我节奏编辑能力,脚键盘不熟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是这样没错。"他点头,又问:"有二手琴的资讯?" "有。仪静说业务那边有客户想换琴,所以要先把家里的那一部脱手。" "看过琴了吗?" "没有,我还要跟业务联络一下,确定时间。" "我来联络吧。"说着,他抓起一旁桌上话筒。 "主任要联络谁?"她疑惑。 "业务啊。看看他说的是哪个客户,我带你过去看。"他说完,按着号码。 苏柏方一惊,快速按了话机,切断电话。 "做什么?"他一手还抓着话筒,看着她。 "主任,你要抢业务的生意啊?"太无良了吧。 他瞪大眼。"我抢生意?" "不是吗?你带我去看的话,我要是喜欢,那等于那部琴是在你手里成交,那不就是抢生意?" 他张了张嘴,良久后,才冷声道:"才说你脑子有长东西了。"他搁下话筒,道:"你脑子是不是有虫?专吃脑浆,啊?" 她知道他在羞辱她,却不明所以。她说:"我只是觉得看琴这种事业务会帮我处理,我让他陪我去看就好。" 他盯着她瞧了数秒,两手抱臂。"你认为业务员的话能听?" 第47章 她想了想,点头。"好像是不能听。" "所以我带你去看有什么不对?业务只是卖琴,卖琴的不一定懂琴,他带你去比较有保证,还是我带你去比较让人安心?"见她还在考虑,他又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修什么的?什么科系毕业的?" 苏柏方恍然大悟,说:"那就麻烦主任了。" 她想买中古琴一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却迟未等到业务联络她的电话,对于庄景羲开口要带她去看琴一事,她不抱任何期待——业务的话不能听,他是业务的老板,话更不能听。 正因为不抱期待,所以当他真的联络上对方,并带她到对方家中看琴时,对于他的办事效率她还是感到有些惊讶。 站在客户的琴房里,她听他试了几个音色,又随性试弹一小段后,庄景羲拉着她准备告辞。"李先生李太太,刚刚试了一下,琴的机能还不错,不过我们要先回去讨论看看,要是有确定要买了,我们再跟你们联络。"庄景羲客气地说。 "好,没关系,我们要换琴的事也是考虑了好几个月,毕竟一部琴可不是四、五千这么容易拿出来。"李先生端着笑脸。 "当然。要是最后我们没买的话,我也会请我们业务帮你问问其他有意愿的客户。" "那就拜托你了。"李先生热情地握了握他的手。 两人回到他车上,车开上车道时,他问:"那部琴你喜欢吗?" 她喜欢吗?苏柏方迟疑了。 "这种问题还要想,那就是不喜欢了。"他看她一眼,替她回答。 "也不能这样说。"她想了想,说:"觉得琴好像有点小。"看他人高马大,坐在那部琴身前,像是大人在开小玩具车那么怪。 "那是最阳春的机型,贩售对象是音乐班的学生。你说呢?" "我本来想买新的,仪静说买中古的就可以了,毕竟我只是要熟悉触键和脚键盘,但刚刚看那部琴又觉得除了太小以外,功能好像不够我用……" 庄景羲静了一瞬,问:"你一定要买琴吗?" "啊?" 他看她一眼,目光掉回前头。"你不一定要买琴。" "但不买琴就要去教室练,比较麻烦,也不能想练就练。" "为什么一定要去教室练?" 闻言,她呆了数秒,才开口问:"不去教室练,要去哪里练?" 庄景羲直视前头,似是留意车况,迟迟没有回应。她转头看向窗外时,却听他说:"我家有琴。" 她诧然回首,盯着他侧颜,对向不停歇的车流灯在他面上滑过,他面孔忽明忽暗。"你家?" "我妈常找你过来吃饭,反正你都是要走这一趟,不如就在我的琴房练,有问题我还能教你。"说完,他一样目视前方。 意外他的提议,她盯着他的侧脸,默不作声。 "怎么样?"他快速瞥了她一眼。她一双眼静静地凝视,似探究似疑惑,他扭头又道:"以前我妈还在教琴时,也不是每个学生家里都有琴,她也常让学生到家里练琴。" "……喔。"苏柏方轻轻应一声。 他皱了下眉。"喔是怎样的意思?" "喔就是呢,如果秦老师有约我过去吃饭,她不反对的话,那就麻烦主任借我琴练习。"他说得也有理,既然都是要过去一趟,如果他愿意把琴借她,她为什么不借?只是……他哪时转性了? 听见她的回应,庄景羲依然目视前方,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第48章 "主任。"苏柏方喊了声。 "嗯。" "你最近……有遇上什么好事吗?" "你所谓的遇上好事是指什么?"庄景羲看了看她。 她扳着手指说:"比方说中乐透啊、对中统一发票特奖啦,还是……"想起什么,她惊诧问:"啊!主任你恋爱了吗?" 他表情略显不自然,想了想,才道:"好像有点喜欢一个人。" "难怪……"她一副恍悟的表情。 "难怪什么?"预感不太妙。 "难怪你会这么积极带我去看琴,又开口要把琴借我。"说完,她转头看向车窗外。"原来是爱情的力量让你转了性,想不到主任也有这一面,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谢谢那个你喜欢的女生。" "……"他偏首,只对上她后脑勺。 他盯着她后脑勺……真想剖开她脑袋看看里头究竟装了什么。 第七章 庄景羲把西服外套搭在臂上,拎起公事包走至玄关,正弯身准备换鞋时,身后传来动静。他直起身回首望,穿着家居服的母亲正欲转进厨房,他扬声喊她:"妈!" "咦?你还没出门啊?"秦咏真睡眼惺忪,一副刚醒的模样。 "正要出门。"他瞧瞧她。"你刚睡醒?" "是啊。你吃过没?我要去烤面包吃,你要不要?" 庄景羲看看腕表。"我路上买就好。"犹豫两秒,他问:"你这几天怎么不作饭了?"不只这几天,上星期开始,到今天已第九天还第十天了,她没上市场、没进厨房、没让他回家吃晚餐,冰箱也不见剩菜。 "懒啊,想休息。"边说边打了个呵欠。 "所以今天也不作晚餐了?" 秦咏真伸过懒腰,睨他一眼。"你又不喜欢柏方,我作什么饭?" "我喜欢她跟你作饭有什么关系?" 秦咏真看着他,数秒后笑了出来,表情带着暧昧,说:"承认了吧?" 他意识过来时,扭头说:"她要买中古琴,但那琴太阳春,我让她干脆来家里练,你没找她来吃饭,她怎么过来练?" 脑袋转了圈,秦咏真才懂了他意思。"你追女生都这么含蓄啊?" 他不说话,红透的耳根说明一切。 "人家每次来都没给好脸色,上回还把她吓哭,原来早喜欢上了。是故意不给好脸色,好让她对你印象深刻?"秦咏真双手抱胸,调侃着自家儿子。 庄景羲想了想,道:"没有,之前真没喜欢她。" "你还真能装啊,上次跟她说要介绍对象给她,你也不表明喜欢人家,现在……"她想起什么,说:"原来是这样,难怪上次你要我去点痣,吃醋了吧?" 他反问:"所以你今天晚餐要作吗?" "没办法。"她摇头说:"我前两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今天下午要跟你爸去台中,你姑姑嫁女儿,他能不到吗?我们会在那过一晚,明早才回来。回来时我再去买菜,你打电话要她明晚过来。" 明天……他算算时间。三民教室最近开始排个别课给苏柏方,她目前在三民教室排课三天,换言之,他能遇上她的机会只有这三天,偏偏上周他事务多,那三天他恰好未能在她上课时间返回;这周也还没见过她,今天她又在成音社上课……怎么她也不会主动来电问问她过来家里练琴的事? 按捺不住心思,他上车后先拨通她的电话,她接起时,声音听着微促。他想起上回她为了接电话,匆忙间撞了门板,他皱眉问:"你跑什么?" 彼端静默几秒,才开口:"主任?" "嗯。"总算认出他了啊。 第49章 顿了会,苏柏方问:"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在做什么?" "我在讲电话。 " "……"他闭了闭眼,展眸时,他问:"接电话前呢?" "在刷牙洗脸。" 他看看表,八点三十二分。"你都睡到现在?" "昨天晚睡,所以今天比较晚起。"她有问必答。 "为什么晚睡?" "跟赵老师去吃饭。" 他微微眯起眼。"赵俊维?" "对。"她应了声,问:"主任找我什么事?" "你是都不用练琴了?" 他口气有点差。苏柏方慢了两秒才说:"我有练。我一样上课前会提早到教室练习。" "不是让你来我家练?"他微扬声。 "但是我没有接到秦老师的电话。"总不好自动上门蹭饭吃顺便练琴吧。 "这通电话就是我妈让我打给你,要你晚上过来吃饭,她一大早就去买菜,说要煮火锅。" "那老师知道我会过去练琴吗?她同意了?"她认为还是需要经过老师同意才能借用他的琴。 "当然。"结束通话时,庄景羲认真思考起来:那赵俊维是个威胁,不能放任他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他进公司第一件事,调了赵俊维的课表与资料,发现赵俊维在三民教室的堂数不算少,苓雅教室才少少两堂课,但他资料上的地址却与苓雅较近。他按了内线让音教小姐联络赵俊维,说为了体谅他车程辛苦,日后三民教室将不再排课给他,将来让他以苓雅教室作为教学重点。 他不知道赵俊维会怎么想,但又何必管他怎么想,谁让他庄景羲才是老板。 解决了一个问题,他抱着愉快心情进行一整天的工作,忘了火锅一事。晚间八点多,正与业务讨论完寒假特卖会活动事项,手机响了起来。 看一眼萤幕,来电者是苏柏圆。那是他有她手机号码后,在输入她名字时突发奇想取的,当时为了刘宛臻那事气恼她不懂圆滑的性子,才将她的方字改成了圆。现在看着苏柏圆这三字,倒也是可爱。 因为想着那个人,他接通电话时不自觉放软声调:"喂?" "主任。"苏柏方尾声拖得有点长,听来有几分软。 "嗯。"他眼角眉梢带笑,眼一眨,觑见一双眼睛盯着他,他起身,转至办公桌后,面着窗户。 "秦老师是不是不在?我打她手机没人接。" "对,她……"他倏然闭口,暗暗叫糟,才问:"你在哪?" "你家门口啊,你不是说老师让我过来吃火锅?" 他张了张嘴,挤出一句话:"你等我,我现在回去。"随即转身关电脑,收拾桌面。 "主任要下班了?"业务员好奇,毕竟这老板通常最后一个离开。 "欸。"他应了声,穿上西服外套。 "有人在等主任?"八卦地探问。 有人……这种事怎好对他说。庄景羲忽想起父亲最近养的那只小龟,那只龟平日见了他就像活见鬼,只有吃饭时间才会主动靠近。 他抬手整理外套衣领,道:"我家乌龟肚子饿了。" "乌龟?"业务瞠目扬声。 "奇怪吗?"他抓着车钥匙,扔下一句:"我不能养乌龟?" "当然可以。就是有点意外主任会养乌龟。" 不说对方会意外,他也意外自己会喜欢上一只乌龟……不,是她。庄景羲一踏出电梯,见她站在门边,两耳挂着耳机,低垂眼帘摇头晃脑,他不禁唾弃自己的在乎。瞧她如此自在,他却一路踩油门赶着回来,就怕让她久候,结果人家倒也自在啊!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9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