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手/我的左手是魔头》 分卷阅读1 《我的左手》作者:红摇 文案: 想用“衣女术”恢复青春的女魔头,施术出了差错,意识被困在少女阿裳的左手之中,陷入时不时左右手互搏的困境。 女主带着不听话的左手踏上旅程,寻求解决麻烦的办法。 (左手格外暴躁的纯良逗比女主vs外表文雅战斗力爆表的男主)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裳┃配角:6栖寒,虞错,苏暮声┃其它:左手 第1章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全文重写这件事,首先要对读者说非常抱歉。 本文原名《碧环劫》,写到六万字的时候发现故事线乱,情节难以掌控,说真的一度想弃文。总算是记起写手的节操,还是决定把故事重撸,理顺情节,增加萌点,增强人物个性。很多作者劝我弃了这个不会有收益的坑,因为作者都知道重写有时候比开新文还难。 不过我还是不想放弃。专栏里出现一个坑,对于有强迫症的我的幼小心灵会造成心理阴影~~(《妖骨》除外,它是在等出版,虽然等待时间之长已创公司纪录) 由于停更和重写,读者流失,错过榜单,数据是不会好了,估计也不会入v了。 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读者在等我回归,如果有,我会把故事认真讲完,我保证比第一版好看。 搞砸了一次,对不起,爱你们。 我是很爱读者的某摇。 出问题了,我的左手不太对劲!阿裳对自己说。 正当她疑惑不定的时候,左手像被奇异的力量控制,高高扬起,然后“啪”地一声重重抽在她自己的脸上。 她痛得眼泪都出来了,惊恐地用右手握住左手手腕,却被瞬间甩脱,这只左手疯狂地抽她的脸,正面反面、正面反面,噼哩啪啦…… “住手!……住手!不要打了!”慌乱之间,她竟对着自己的左手不知发令还是求饶。 左手依然我行我素,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她被抽得晕头转向,满床乱滚着躲避,攻击者竟是自己的一只手,如何能避的开? 她终于反应过来,用右手掐住左手手腕,像掐一个敌人一样,喘息着将它按在床上,紧张地盯着它,冷汗滴滴。 然而这会儿这只手已恢复正常,手指的感觉和屈伸也毫无异样。若不是自己脸颊肿痛,几乎要怀疑刚刚是幻觉了。 她像个傻子一样右手按左手按了半天,不见异动。 刚才的事是真的吗?会不会是自己神志错乱产生了幻觉?她迟疑地松了手。刚刚松开,这只左手突然五指成爪,狠狠掐在了她的咽喉上! 她震惊了……这只左手不但会打人,还会演戏骗人,简直有勇有谋,可怕之至!她自己的爪子究竟是变成了个什么妖怪呀! 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刻整个左臂从肩膀往下已不是自己的,不知从何处来的莫名力量控制着它。这只手的五指如钢铁一般,瞬间憋得她直翻白眼儿。 它想杀了她! 她的左手想杀了她…… 此时若有旁观者,一定会看到最诡异的局面:一个想掐死自己的女人。 事态比想象得更严重……她心中充满恐惧,右手拚命扳着左腕想把它扳开,却根本抵不过它的力量,没一会儿就眼前发黑,窒息倒地,失去意识。 她大概只晕了一小会儿就醒了过来。因为在她晕过去的一刹那只手松开了她,软塌塌地跌落在身边。她艰难地爬起来,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 她抹去眼角迸出的泪花,终于明白身体出了奇怪的问题,她的左手不但失控,而且好像变成了某种怪物!她一时没有办法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自己的一只手对自己充满敌意,而且攻击力很强,力量可怖,似乎是想要她的命。看刚才的情形,它想取她性命想必是十分简单。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必须制服它…… 阿裳平日里性子温和,但遇到事时,也懂得告诉自己鼓起勇气,当断则断。 她趁着左手安静的空隙,赤足下了床,四下乱找。终于看到案上搁了一把装饰短刀,一把将那短刀抽了出来,将左手搁在桌上,高高举起,就想将这只可怕的手钉在桌面! 它这么危险,先重伤它再说!哪怕是因此残废了,也比被它害死的好! 她牙一咬,眼一闭,把尖刀猛刺了下去。这时左手“嗖”地一下,躲到了她的身后,变成负手的姿式,刀尖戳下,深没入桌面。 哈!会躲!果然是变妖怪了! 她心一横,不作不休,咬牙把刀□□,原地转着圈想要抓住它。可是左手长在她的身上,她转它也转。她一手拿刀,一手负在身后,原地转了数圈,终于转晕了,跌坐在椅子上喘息。 喘着气歇了半晌,想了一下,感觉可以跟这只“左手妖怪”沟通一下。把刀远远扔开,开口道:“那个……左手,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那就别躲了,到前面来,我们谈谈。” 左手贴在她的腰后不为所动,看样子是被她刚刚的疯狂举动吓到了。她等了半晌,也没见动静,暂时作罢。感觉脖子刚刚被掐得火辣辣的,顺手拿起桌上一面小铜镜照,目光落在镜中影像的咽喉处。 那里却并没有伤痕。 她奇怪地看着镜中影像的脖子。触指辣痛,理应是青紫了,可是镜中映出的颈子为什么光洁如玉呢…… 正迷惑地端详着,突然听到一声厉喝:“阿裳!” 手中镜子啪地掉在桌上,她忽地站了起来,惊慌四顾。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第二个人。可是她方才明明听到有人以恼怒的语调喊她的名字。而且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宫主的声音! 宫主……虞错!虞错不是死了吗? 难道是……鬼魂? 阿裳惊恐地喃喃念了一声:“宫主?” 屋中静悄悄的,没有回应。她呆了半晌,定定神,仔细回想刚才的情形。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呢?仔细想想,非左非右,倒像是……从她脑海深处突然冒出的声音。 在她照镜子的时候,那个声音突然响起来。 镜子!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面带把手的小铜镜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举到面前,看到镜面中映出了一张脸。 “阿裳!”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而且随着一声厉喝,她分明看到镜子中不是自己的脸,表情也不是此刻自己的表情,面部微微扭曲着,眼神愤怒而阴鸷。 虽提前给自己壮了胆,这次她虽是手抖得跟筛糠似的,却坚强地没把镜子扔掉。她对着镜子是熟悉又陌生的脸,哆嗦着问道:“你……你是谁……?” 镜中人说:“才半日不见,你竟然认不出我了吗?” 分卷阅读2 阿裳凝目看去,才看清镜中映出的脸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朱雀宫的宫主——虞错的模样。 阿裳慌得头脑一片混乱:“镜子怎么会照出你的脸?我的脸变成你的样子了吗?” “没有。”镜中人说,“你的脸依然是你原本的模样,我可以看得到你。” 阿裳倒吸一口冷气:“你是……借镜子显形的宫主的鬼魂!” “我呸!什么鬼魂,本宫主还没死呢!”镜子里的虞错嘴唇翕动,神情哀戚,声音似是从阿裳脑海深处响起,“阿裳啊,衣女之术失败了,哦不,是成功了一小部分——我只占据了你的左手。现在我与你共用一具身体,镜子似乎是我们沟通的唯一途径。” 事情竟变成了这样……这也太奇怪了啊! 天啊,她的左手被一个世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给占领了。 阿裳崩溃扼腕,恨不能把自己的左手掐死。 正如镜中的虞错宫主所说,这诡异的局面,源自一场被中途打断而失败的邪术,叫做“衣女之术”。在这次失误中,虞错的意识,或者说“魂魄”,抢占了阿裳的身躯的一部分:一只左手。 朱雀宫是世人闻风丧胆的邪毒教派。宫主虞错掌握一门用来恢复青春的独门邪术,叫做衣女之术。 阿裳是早年间朱雀宫主虞错选中的“衣女”。 第2章 十二年前,四岁的阿裳被虞错抱在臂上,带进朱雀宫。阿裳对于那之前的记忆基本是空白,只记得自己怕的很,满心恐惧。 走进宫里的那一刻开始有了记忆,因为宫殿里实在是太华丽了,着实震撼了幼年的她。 朱雀宫是个隐在山体里岩宫,可是并非如妖怪洞穴一般阴暗潮湿。整个岩宫由天然洞穴加上工程浩大、精美绝伦的人工雕凿而成。内部空间十分广大,有主殿偏殿数十个,设计得若鬼斧神工,浑然天成,常年不熄的灯火映着壁上的鎏金和镶嵌的珠宝,不熟悉的人走进来,宛若进了一座庞大而华丽的王宫,富丽堂皇得让人头晕目眩。 虞错把她抱着臂上托着,交给一名侍女,令道:“好好照料她,不得出任何差池。”再冷冷看她一眼,转身走远。 离开原来的亲人的恐惧很快在侍女精心照料下得到了抚慰。她的生活可以用锦衣玉食来形容。住宽敞漂亮的偏殿,整整十名侍女专门伺候她,食谱有专人精心配制,有无数套柔软美丽的衣裳,每天用花瓣泡澡,用香气扑鼻的凝脂养护皮肤。 她生活得像一个公主。 除了每天要喝一碗苦苦的药汤。 开始时她苦着一张小脸,对着侍女撒娇:“好苦,我不要喝。” 侍女耐心哄道:“阿裳乖,这是必须要喝的。” “为什么呢?我又没有生病。” 侍女柔声道:“阿裳其实是生着病,自己不知道罢了。” 她嘟着嘴道:“我不想喝。” “阿裳如果不喝……会死的。” 她吓了一跳,端过碗来咕咚咕咚把褐色的药汁喝了个底朝天。抚摸着自己的小肚皮松一口气——喝了就不会死了吧?并没有看到替她擦拭嘴角的侍女眼中闪过的黯然疼惜。 这样的平静持续了数年,在某一天被打破。彼时阿裳已长成亭亭少女,渐渐懂事了。偶然间偷听到从侍女们的悄悄话中捕捉到“阿裳……衣女”的零散句子。她的心中毫无芥蒂,好奇地走上去问:“衣女是什么呀?” 正在交头接耳的侍女们吓得跳起来,然后哗啦啦跪了一地,有的眼泪都吓出来了。 在侍女们惊惶的目光中,阿裳脸上的笑容消失,心中渐觉惊悸。再如何追问,女孩子们只知道摇头,嘴巴闭得紧紧的,不敢多说一个字。 她心中隐隐感觉不对,最终决心去找虞错问个清楚。 “衣女,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当做一件衣服的女子。” 虞错告诉阿裳这句话的时候,是站在朱雀宫的宫门之外。太阳渐渐沉落到群山之中,赭石崖在夕照里光影变幻,色泽妖异,透着震撼人心的气势,又美得宛若异世。景色如同一幅红色调的画卷,浓墨重彩扑面而来。 虞错三十多岁,身材削瘦,容貌平平,却化着艳丽的妆容,一袭红衣如血绽放,周身散发着嚣张的美。夕照余晖在她线条有些冷硬的脸侧涂了一层淡金,更显得气质傲慢凌人。 阿裳一袭鹅黄衣裙,身材窈窕,容颜明丽,就像这荒芜石上生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花儿。她仰脸望着虞错,听着那徐徐的、冰冷的话音,有些窒息的错觉。 虞错道:“朱雀宫擅长毒术,更精通一些奇门异术,衣女之术便是其中很恶毒邪门的一种。精通此术的女子,选一名五岁以下幼女养着,每天喂食特制药物,待少女十七八岁发育完全时,施术者运行异术,就可以夺取少女的躯壳,以她年青的身体和美丽的外貌生活下去。而少女本人就等于死去了。” 虞错目光移到微微发抖的阿裳的脸上:“阿裳,你是我的衣女。” 阿裳的头嗡地一声,仿佛被什么罩住了,视线也模糊不清。虞错的话音却仍锐利地刺入耳中:“幼年的你就是个美人胚子,我费尽心思,从民间选中四岁的你,带回来养在宫中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做我的衣女。” …… 阿裳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把自己带进朱雀宫精心抚养的虞错、她在心中暗暗视作亲人的虞错,竟然是为了把她的躯壳当作一件奢华的衣裳,是终有一天会要她命的人。虞错供她锦衣玉食,对她保护万般周全,其实只是为了养护一件“衣服”而已。 阿裳的手发起抖来,眼前阵阵发黑。原来在虞错的眼里,她从来就不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而是一件衣裳。只是为了美貌和延寿,虞错就要夺取她的身躯和性命。 掠过峰顶的山风骤然凛冽。对面虞错血色衣裳飞扬,透着重重的妖邪之气,声音如渗透了风中寒气:“天晚了,回去吧。” 却听阿裳忽然冒出低哑的一句:“我凭什么做你的衣女?我可以杀了我自己。” 虞错一怔,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女孩也在狠狠盯着她,眼里闪着刻骨的恨意。 虞错眉一扬,点点头:“我还以为你几天都懵不过劲来,没想到这就能放狠话了。原以为娇养了你这么多年已把你养成个傻子。这么看来,还是有一点性格的。” 阿裳没有答话,伸手拔下发中别着的一支尖细金簪,脸上闪过与年龄不符的狠戾神气,抬手就要对准自己的心口扎下! 动作却因虞错飘来的一句话阻止住了。虞错道:“你若将那细皮嫩肉划破半点,你屋中所有的婢子都要跟着赔上性命。” 阿裳愣住:“你……你如此狠毒!” 虞错呵呵一乐:“我的狠毒扬名 分卷阅读3 天下,你才知道么?” 阿裳屋中的婢子有十人,都陪了她多年,个个对她疼爱有加,情同姐妹。阿裳手中的簪子无力落下。 虞错冷冰冰道:“实话告诉你,你是我从死牢中盗出的孤女,你所有家人已不在人世,你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牵挂。这十几年的锦衣玉食,权当我付的报酬吧。” …… 无牵无挂,亦无依无靠,于是无可抵抗,阿裳只能顺从这样的命运。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会有人闯上赭石崖来救她。 那是一年前的正月十五,天色刚刚擦黑,阿裳便领着几名小婢,拿着早就糊好的孔明灯,欢声笑语地出了朱雀宫门。自从知道自己是个衣女之后,她的灵魂如被掏空一般,脸上鲜有笑容,但今日也忍不住嘴角弯弯。 峰顶常年冷寂,宫里的人却有正月十五放孔明灯的习惯。一年到头难得有这样放松愉悦的事情做,阿裳的少女性情也被唤醒了。一出宫门便遇见了也出来放灯的几个男弟子,其中一个名叫暮声的少年,冲阿裳打了个招呼,自然而然地与她并肩而行,为了好放灯,二人稍稍避开人群,找了个靠近崖边的空旷地方。 在暮声的帮助下,阿裳的孔明灯悠悠升空,橘色火光映出写在灯纸上的隐约字样。暮声看清了,那两个字是“自由”。 阿裳仰望着带着她的心愿飞去的灯,听见暮声那边轻轻飘过一句话:“你的心愿会实现现的。” 她微觉讶异地偏头看了他一眼。暮声也看了她一眼。暮声比她年长三岁,两年前才拜为朱雀宫弟子,性格比较清冷,平日里交集不多,没太说过话。他今日如往常一般穿着漆黑的服色——朱雀宫中除了虞错和阿裳,其他弟子都是统一的衣色。瞳中映着天上灯光,有若柔星。一向冷峻疏离的模样如被夜色晕开,柔和了许多。 大概是今天气氛难得的和乐,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都近了。 虽然那愿望很虚远无望,阿裳还是被这一句祝福暖到,冲他微微一笑。 暮声有片刻的失神。 夜色浓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有人闯峰!” 赫石崖地势极险,几乎直上直下,危耸入云,宫里的人都要乘坐一个绞索滑厢上下峰。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山壁上凿出的险径,走一趟要冒着生命危险,轻功厉害的弟子才敢尝试。这个时辰滑厢收起,能上峰的方式只有那条险径,峰下还有弟子守着路口,是谁冲破关口,冒险而来,闯的还是以邪毒著称的朱雀宫? 弟子们训练有素,如一道道黑影掠向喧闹处,迅速摆出了阵型,将闯入者挡在危崖边缘。 阿裳有些惊慌,不知该何去何从。耳边传来暮声的声音:“莫慌,有我。” 他将她护在身后。她心中顿时安稳了许多,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好奇地张望。 这时虞错已闻讯而来。有弟子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夜色中传来清朗的话音,如清冽的水破开空气:“伏羲教弟子6栖寒,拜见宫主。” 有弟子燃起火把,将闯入者暴露在火光下。 阿裳看清了他的模样。他二十岁左右模样,长身玉立,一袭淡雅飘逸的青衫,犹如濯濯青竹,举手投足间蕴含着如玉的淡淡光辉。五官的俊美被恍惚的火光渲染、加深,透出些许让人惊心的吸引力,让人移不开眼。墨染般的眉眼,火光在瞳中跳跃,又有一种看似温和,实则不羁的散漫。腰间没有佩刀剑,只在手中执了一把折扇,对着虞错遥遥一礼,神态谦恭。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伏羲教!阿裳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她自小就知道伏羲教是朱雀宫最大的对头,两家教派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听宫里人说,伏羲教整天琢磨着灭了她们朱雀宫,平日里专门与朱雀宫做对,朱雀宫接个生意,杀几个人,伏羲教要么阻止,要么破坏,还把中了毒的人救过来,半点不遵循江湖规矩,虞错平日里提起“伏羲教”三个字,都是咬着牙说的,对其掌教商酌兮更是恨之入骨。 伏羲教的人找上门来,必是来者不善。可姿态偏偏彬彬有礼,若不是时辰不对、上峰的方式不对,还真像是专程来拜访的。果然所谓名门正派多是伪君子。 虞错的嘴角挂起森冷的笑:“伏羲教的?你闯上峰来,是特意来找死的吗?” 6栖寒微笑着行了一礼,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摸过一只大锦盒,道:“晚辈不敢。晚辈今日前来,是来……” “住嘴!”虞错的目光落在那锦盒上,突然变色,厉声阻止他说下去。 他却坚持把话说完了:“……是来提亲的,希望宫主能嫁给我家师父,伏羲朱雀结成良缘……” 朱雀宫的弟子们的面部表情有些把持不住,无不微微抽搐。躲在远处的阿裳也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提……提亲?不是行刺,不是踢馆,是提亲?! 虞错又惊又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6栖寒态度诚恳地道:“师父说,伏羲朱雀百年前原属同宗,这样没完没了的斗下去,何时是个尽头?不如喜结连理……” “滚!!!!”虞错一声怒喝。 6栖寒惆怅望天:“早就知道会这样。” 阿裳感觉风中凌乱了——这到底是出什么戏呀! “呵呵……”虞错除了冷笑,无以表达自己的鄙视,“让徒弟来提亲,一点诚意也……”瞬间打住,语调变得格外暴躁:“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还不是惦记我们的《朱雀经》?商酌兮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打的好一把便宜主意!少做美梦了!” 6栖寒垂下睫叹息一声,与其说失望,倒不如说是轻松,道:“我就说师父他老人家想得很美……您配合着拒绝一下,我也算完了任务,回头赶紧帮师父寻个贤惠的掌教夫人,皆大欢喜。” 虞错的脸色更铁青了。 6栖寒用息事宁人的口吻道:“既然这样,这事就算揭过,揭过了。我们进行下一个环节……晚辈替师父捎来几句劝诫之辞。” 虞错足尖一点飞身而出,落在6栖寒面前几步远处,面色阴沉,冷笑一声:“劝诫?你们有什么资格劝诫本宫主?” 6栖寒道:“师父说:邪术害人害己,并非捷径,或是绝路;岁月不在长短,窃来光阴,虽生犹死。” “轮得到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鬼蜮心肠的人来教训我?”语气森寒,眼底已燃起含怒业火。 朱雀宫虞错心毒手辣,性格乖张,杀人无数,今日“例行提亲”的事让她暴躁异常,此时已是杀心四起,6栖寒分明感觉到了寒意扑面。他却并没有流露出畏惧神情,仍是一笑,眼角弯弯:“宫主听不进劝,晚辈也无可奈何。只是今天想跟宫主要一个人。” 虞 分卷阅读4 错诧异道:“你想要谁?” 6栖寒态度恭敬地道:“晚辈要把衣女带回去。” 阿裳原本看热闹看得兴起,突然听说来人竟点名要她,一时也懵了。守在阿裳身边的暮声也拔出短刃守卫在侧。 虞错怒极反笑:“你小子果然是活腻了。” 观望着的阿裳见虞错杀气毕露,心中先默默致了一把哀。大魔头手中抢人,不是找死是什么? 果然见虞错一边说着话,两只手做出手指依次蜷起的手势。在朱雀宫呆了那么多年,阿裳知道那是蓄势待攻的姿态,虞错出杀招前特有的手势。 她从未见过虞错想杀的人活着离开。 一瞬间虞错就出手了,艳甲弹出一股微尘直冲6栖寒面门扑去。他早有防备,折扇“啪”地打开,挡住这微尘。 阿裳又叹一声——虞错散的毒岂是一把扇子能抵挡得住的?总会有一星半点的微尘粘到皮肤上、附入七窍中,那都是能片刻间致命的。更何况还有…… 一念未完,就见虞错袖中飞出一道金光,半空中游离拐弯,躲过6栖寒扇锋的袭击,在他的腕部一触即闪,未等别人看清是什么,已弹回虞错袖中不见。 6栖寒低头看了自己的右腕一眼,那里已多了个细小的三角形齿痕,伤处冒出发黑的血珠。急忙扯下一缕衣角,缠在右手腕阻断血脉,又以扇锋划破伤处放血。 虞错收势道:“小子,别费劲了,没用的。速去准备后事吧,现在去棺材铺子,还来的及选副自己喜欢的棺木。” 他感觉伤处如有寒锥钻入血脉,心知不是寻常毒物,一般的处置起不了太大作用。他的额上渗出冷汗,却并没有撤退。身形飘逸灵动斜飞掠过虞错身侧,一把扇子使得招式儒雅,实则凌厉无比,扇缘扫过之处,几名朱雀宫弟子应声倒地。他早就注意到暮声身后躲了一个女子,鹅黄衣色与他人不同,想必就是衣女。身形飘移,闪到暮声面前。 阿裳后退几步,别过脸去。暮声的身手在弟子中数一数二,这个6栖寒本事再强,也已中毒在先,脸色已很是不好,此时紧咬牙关强撑着打斗,怕是在暮声手底下走不过一招。 不愿去看接下来暮声杀人的场景。不料下一瞬6栖寒竟已突破暮声的防守,冲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挟着她杀开一条血路直冲了出去。 跌跌撞撞被带走的阿裳懵懵地回头望了一眼——暮声竟然没有挡住一个中毒的人吗?这一眼正看到他跌坐地,抬手捂住颈侧被扇子划破的冒血的伤口,喘息着目送她,目光十分复杂。 她忽然醒悟过来。暮声是有意把自己的脖子送到6栖寒的扇锋前,受伤倒地,故意给6栖寒机会把她救走的。 失神之际,腰上一紧,脚下一陷,她猛然间感觉身体向下坠去——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身边人的腰身。下坠的势头忽然缓了一下,头顶传来哗啦啦的滚轴声。 阿裳懵了一阵,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6栖寒是带着她站在了轿厢顶上,足下运力,轿厢正在疾速滑向崖底。看清情形,阿裳大惊失色。这样的速度坠落下去,他们二人必会粉身碎骨!惊慌之下,她的四肢都缠在了6栖寒身上,尖声惊叫。 风声、滚轴声、尖叫声的间隙里,6栖寒的话音几乎被掩盖了:“别怕!他们会想办法的!” “他们是谁?!” 话音未落,滑厢的下落势头猛地变缓,崖上传来乱糟糟的人声:“用力!停下!把住!别!松!手!……” 阿裳明白了:是崖顶朱雀宫的人奋力阻止了滑厢的下落,因为她这个宝贵的衣女在滑厢上呢,可不能摔死了。滑厢摇摇晃晃停止了下坠,在半空晃荡。 她仍挂在他的身上,抬头瞪着6栖寒:“你你你赌得是他们舍不得我死?你个疯子!你到底是来救我还是害我的啊?” 他低头冲她一笑:“你留在朱雀宫必死无疑,还不如冒险出逃。” 她张望一下厢体边缘,黑漆漆一片,不知距地面还有多高。他们悬在了半空,他谋划的出逃怕是失败了,免不了要搭上这小子一条性命。叹息道:“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险救我?” 他尚未回答,滑厢一阵晃,崖顶的上正试图把滑厢绞回去。 他说:“抓紧我。” “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揽着她从厢顶一跃而下。她不知这底下有多深,感觉如坠无底深渊,恐惧得发不出声音。不料6栖寒足尖在崖壁上借了两三次力,已然落在地面。 扶住惊魂未定的她,道:“快跑。”拉着她的手腕便向夜色深处跑去。 阿裳经历这一系列的刺激,有些迷迷糊糊,任他拉着跑了一阵,眼前忽然闪过暮声流着血目送她的模样,他的目光中是释然和决绝的意味。她心中一沉,挣扎着试图从他手中脱,一边说道:“我不能跟你走,我得回去……” 6栖寒虽然之前勒住了被小蛇咬伤之处的血脉,又切口放了血,那毒却太过厉害,再加上运功和奔跑,毒素扩散,意识渐渐不清,本就已经跑得踉跄不稳,被她这么一挣,一跤摔倒,手却没有松开,两人纠缠在一起绊倒在地,沿着一道陡峭的山坡滚了下去。跌倒时6栖寒下意识地将女孩护住,把她的脑袋用力按在怀中。二人滚了好久才停住,跌进一片深草之中。 这一路摔下来,阿裳虽被6栖寒抱住,肩背免不了还是被石头碰撞到。阿裳自小娇养,细皮嫩肉哪受过这种伤疼,痛得半天才缓过气来。 这才感觉到自己仍被他紧紧抱着。他此时已是一动不动,手臂仍呈保护的姿态环在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接着更 第4章 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暗夜中,隐约可以看清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色微微发青……大概已经是死了。虞错袖中飞出的那道金光其实是一条训练过的小金蛇,有奇毒,被咬过的人活不过半个时辰,算起来时间已是差不多了…… 她慌忙从他怀中挣出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尚还能探得微弱气息,却已是气若游丝,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此人要如此冒险抢了衣女出来,不知真实目的是什么,但方才跌落山坡时却是一心护着她的,她就这样走了,心中总是过意不去,想着还是送他最后一程再回去朱雀宫。 看他袖口处被血浸透,唇角干涸,不由叹一口气,想站起身找点水给他润一润。刚动了一下,手忽然被握住了。低头看去,是他醒来拉住了她。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低低冒出一声:“别回去。”他的手指因蛇毒的缘故格外冰冷。 她答道:“你自己这个样子就先不要管我啦。你既醒了,若有遗愿,就告 分卷阅读5 诉我,日后有机会我或许可以转达给你的家人。” 他的嘴角撇了一撇:“你是说我要死了?” 她叹口气:“被宫主的小金咬到,没有能活的。你也别抱什么希望了。” “……你说话也太直接了。” “……抱歉啊。” 他的嘴角居然洇开一丝笑意,她看得微微心酸。都要死了还笑,这得是多豁达的人啊。 草隙透入的阳光碎片落他的眼眸,如星光闪动。他没有看她,目光散散地不知落在何处,手指有些无力地握着她的手,道:“不要回去朱雀宫,去伏羲教吧,我师父会保护你。” 她诧异地道:“这就是你的遗言?” “这是师父的嘱托。” “你们那什么……伏羲教,为什么要抢宫主的衣女?”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衣女,就必然知道,若再回去会面临被夺去性命和躯体的状况。难道你不愿逃走,愿意回去吗?” 她沉默一阵,点点头:“我要回去的。”说罢抽回手站起身来,道:“我会设法传话给你的同伴,让他们过来给你收尸。” 6栖寒举起手想要挽留阿裳,却被她最后一句话砸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同情地俯视他一眼,正要走,却发现有些不对劲。6栖寒抬着手想要抓她,手指只在空气中乱划,面色焦急,目光却涣散着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她忽然意识到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这才记起宫主的小金毒性特异,被咬中的人在死去之前会先双目失明。心中一软,弯腰握住他乱划的手,又坐回他的身边,无论如何也不忍将一个濒死又失明的人丢在这里,独自离开了。 再三许诺自己不会丢下他跑走后,她去附近找了点水,折叠了一片大树叶做成杯状端回来。走回来的时候,见6栖寒已摸索着在自己的手腕伤处敷了药,又往嘴里塞了什么药,就着她端过来的水,将药咽下。 看他不甘心顺从命运,垂死挣扎,越发觉得可怜。他喝完了水就忙忙地伸手来找她,她就顺从地把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手心,也好让他去得安心一些。 想了一想,又挪了一下位置,把他的脑袋扶起来,让他枕在她的膝上,躺得舒服一些。毕竟是将死之人,于自己也算有恩,男女之别什么的,也不计较这些小节了。 他枕着她的膝,握着她的手,面色依然苍白,却是安祥了许多。歇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甘愿回去做衣女?” 她叹一口气:“这个么……”刚想把心中极看重和惦记的那些人说给他听,却见他眼睫一阖一阖,已渐睁不开。心中一酸:这是要咽气了。手抚在他的额上,轻声道:“困了就睡吧。” 额上的碰触太过温柔,他的嘴角洇开一丝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长叹一声,忍不住落下一滴同情的泪。 然而接着她就发现这眼泪落得过早了。这人眼睛闭是闭上了,可是呼吸均匀,分明是睡着了,而不是咽气了。她尴尬地抹去眼泪。心道,看样子他还能撑一阵。 一个时辰以后,她被枕得腿都麻了。 反复试了几次他的呼吸,一个罪恶的念头浮上心头:这人怎么还不死呢? 急忙又念了声罪过罪过,怎么能盼人家死呢?死得慢一些总归是好事。 两个时辰以后,天黑了,他醒了。她也终于明白一件事:这人死不了了。 黑暗中,醒过来的6栖寒忙忙地抬手就乱摸,她急忙抓住他的手:“在这呢在这呢,没走。” 他松了口气。 “你觉得怎么样?”她问道。 “好多了。” “你居然没死!” “……你很失望吗?” “没有没有。”她不好意思了,“我只是没见过被小金咬到还能活着的人。” 6栖寒在黑暗中笑了,带着笑意的嗓音尤其好听:“并不是你们的小金蛇不厉害,只是没有比我们伏羲教的人更了解朱雀宫主的本事了。在来之前师父就嘱咐我们事先服了解□□,各种解药也带得足够,再加上我被咬中后勒住手腕、割开伤口放血,所以捡回一条性命。” “原来是这样。”阿裳道,“怪不得宫主说伏羲教是朱雀宫的死对头,你们果然是一门心思地对付我们。你们想劫我走,到底是有何图谋?是不是你的师父需要一个衣女?”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道,“我们绝非有所图谋。衣女术为邪术,夺衣女之身续命,是抢人阳寿的恶行,为天地所不容,必会有恶果报应。师父这样做,既是为了救你一条无辜的性命,也是为了阻止你们宫主堕入邪魔之道啊。” 阿裳沉默一阵,道:“听着很有道理,也很义正严辞。可是,伏羲教不是与朱雀宫是敌对的关系吗?我不相信你们是为了宫主好。” 6栖寒道:“那敌意是宫主单方面的,我们伏羲教对朱雀宫一向是忍让的。如果你们宫主愿嫁,我们掌教必是愿娶的。” 她又一次被这江湖恩怨和男婚女嫁的奇异组合震到了:“这到底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无奈道:“两个门派间从前有段说不清的恩怨,也没办法跟你解释得清。只是……”他顿了一下,手指微微收紧,“你不要回去。不能再回去。” “我要回去的……” 他的声音焦灼起来:“好不容易跑出来,为什么你还要回去做她的衣女,做衣女等于死,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的啊,可是……”她的下巴搁在了膝盖上,“刚刚,暮声哥,就是被你伤到的那个人,好像故意受伤,任你将我带走的。以宫主的眼力,必能看出端倪,不会放过他。还有我屋里的十名婢女,宫主盛怒这下会连她们一起杀了的。我一条小命,不值得搭上这么多人……” 黑暗的深草中,少年和少女拖着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风掠过草梢,虫鸣隐隐响起。 少年手指感觉到她的手上浅浅的温度,听着女孩甜美的声音响在耳边,努力地想看清她的脸,可是他身上蛇毒未尽,目力尚未恢复,夜色又太黑,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 阿裳忽然感觉他的手轻轻抚在了她的面颊上。她愣了一下,停止了絮絮叨叨,却也没有躲闪。对于失明的人的摸索,下意识地宽容了。 “今天夜色太昏暗了,跑得又匆忙。”他说,“我一直没看清你的模样。” 她失笑,心中凄凉:“看清看不清不重要了,反正不会再见了。这一两年间,宫主就要把我的躯壳拿去了。就算是再见,那也可能……已经不是我了。” 他摇着头,手指沿着她的五官描摩,心中有些急切:“不,你不要回去。暮声还有那些婢女,让我们的人去救。你不要回去。” 阿裳心中凄苦。从朱雀宫救人,哪有那么简单?也 分卷阅读6 不忍打断他,由着他在脸上摸索。 远处突然传来人声,还有火把的光亮。 “去那边再找找!”……“树林草丛都细细地搜!”…… 阿裳伸头望了望,看到了火把下熟悉的穿黑衣的人。是朱雀宫的人找来了。如果被他们搜到6栖寒,怕是难逃一死!她急忙把他往草深处一推,低声道:“你在这里不要出去,我领他们离开,你等天亮了再走!” 6栖寒紧抓着她的手不许她走。 “你别说话,当心被发现。”她用力挣脱了他。 身后他低而急切的话声:“阿裳……”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6栖寒。”他说。 “6栖寒——”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尾音拖长,仿佛这样可以记得更牢固些。 说了一声“保重”,低着身子弯腰走开,心中酸楚不已。这一别,是再不会相见了。 阿裳猫着腰走出去一段才站直身子,冲着寻人队伍挥手道:“我在这里!” 众人大喜过望,急忙上前询问她是否受伤,是如何逃出来的。 “抓我走的那个人蛇毒发作死啦,我就自己跑回来,不小心滚到山坡下面来了。”她说。 众人暗自庆幸找到衣女,不必在宫主面前以死谢罪了,欢天喜地地用小轿子抬着她往回走。临去前她悄悄回望了一眼草丛,那里静静的,她暗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回到朱雀宫,她跳下轿子,不等人通报,就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跑去见虞错。不料虞错不在正殿,也不在寝宫,她到处乱找,慌张间与一人撞了满怀。 定睛一看,原来是虞错座前一名女弟子,名叫玄鱼。玄鱼长她两岁,身材早早地长开,高挑而丰满,容貌明艳,是个美人儿。 玄鱼看清是阿裳,面露怒意,上前一步掐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还知道回来!” 她知道玄鱼与暮声关系不错,急忙拉着她低声问道:“玄鱼姐姐,暮声哥他……” “还用问?”玄鱼咬牙带泪,“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衣女跟人跑了,暮声伤得那么重还被投入大牢……也不知是死是活。” 饶是阿裳早料到会这样,还是心中抽痛。身子晃了晃,问道:“宫主呢?我要见宫主。” “在宫门东边的崖边坐了一下午了。” 阿裳一路奔到崖边一块翘然大石前,仰望着临风而坐的虞错,喘息着道:“宫主,我回来了。” 虞错淡淡瞥了她一眼。 没有她想像中焦灼的神情或是得意的冷笑,虞错只用平平的语调道:“回来就好,去歇息吧。”仿佛对此事并不在意。 阿裳用满是忐忑的声音道:“宫主,暮声他……” “暮声有意纵容敌人劫走你,我已令人将他投入死牢。”虞错的语调平淡而冷酷。 “暮声他并非……”阿裳想要辩解说暮声并非有意,却见虞错的眼锋凉凉划过来,顿时气馁。虞错是何等精明,暮声的那点心思怎么能瞒得了她?阿裳知道辩解无益,还是有话直说来得有诚意。遂跪在了石下:“求宫主饶恕暮声。” 嘴里说着求情的话,语气却没有求情时应有的哀凄,扬起的脸上反而带了倔强的神气。 虞错横她一眼,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如果不允呢?你就要从这崖上跳下去吗?” 阿裳就是这个意思。被虞错先说了出来,她强硬的态度反而萎了一萎,道:“我知道暮声罪过之重。我也是为了不连累他人才甩掉伏羲教的人跑回来的。还请宫主……” 虞错冷冷笑起来:“明知道回来是死路一条,因为不连累他人,还是回来了……情义这种东西,真是累人不浅啊。”虞错挥了挥手,透着疲惫之色,道:“你去牢里把他接出来,去吧。” 阿裳原是做好了以死抗争的准备,虞错答应得这般爽快,倒让她觉得十分意外,愣了一会儿才记起谢恩:“是。多谢宫主。”拜了一拜,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偷偷看一眼虞错,生怕她突然变卦。忽地加快脚步,拎着裙子一溜烟跑走。 虞错转过头来,目送着少女的身影,苦苦笑了一笑,低声道:“一个拚着死罪放她逃生,一个不顾性命回来赎他。小小儿女,尚且如此有情有义。” 沉默一阵,才把话接着说下去:“你……却做出那等冷血绝情之事!”她这话是对着眼前无尽黑暗虚空所说,却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阿裳知道朱雀宫的人手段一向毒辣,亲眼看到牢狱内的各色刑具和斑斑血渍,还是心惊腿软。两名看守在前方领路,沿着阴森森的通道走到深处,在一间牢房里找到了暮声。 她站在栅栏外只看了一眼,喉咙就梗住,发不出声音。 漆黑铁钩穿透他的锁骨,将他整个悬挂在壁上。颈上被6栖寒所伤的伤口也没有处理,上半身的衣裳已被血浸湿。若不是没有伤在要害,早就失血而死了。他的脑袋无力耷拉着,看上去像死了一般。 她颤抖着走进去,好久才艰难地冒出一句:“暮声哥。” 悬挂着的人略微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惊醒,又没有力气把头抬起来。 她想上前放他下来,穿透他身体的铁钩如此狰狞,使她没有勇气碰他,带着哭腔对看守道:“快放他下来!” 看守转动绞盘,把人放下来。他靠着墙坐在地上,半睁的眼睛茫然失焦。阿裳跪在他面前声声呼唤,终于唤醒他的意识,视线慢慢落在她泪湿的脸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是她。他的瞳孔猛地收缩,眼中闪过怒意。干涸的唇角喃喃飘出一句:“为什么要回来……” 她发怔的时候,守卫拔出他肩部的铁钩,剧痛使得他登时昏迷过去。阿裳急忙让他们把他抬去医治。 暮声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听到他醒来的消息,阿裳一路小跑着去看他,跑到门外却停住了,犹豫着不敢进去。暮声他拚上一条命放她走,她却辜负了他的心意,他一定很生她的气。 在门外踌躇许久,门里传来沙哑的话音:“来了又不进来,在外面磨蹭什么?” 她心口一热,快步走进去,望了一眼着床上虚弱躺着的人,又垂下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小声道:“对不起……”暮声睨她一眼:“来看我又站那么远,什么意思?” 虽还是斥责,语调却无力而柔软。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几步来到床前,看着他肩颈处缠着的绷带渗出的血色,揪着自己的衣角,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 “我生气有什么用?又奈何不了你这个倔丫头。”他无奈地道。 她心头一松,拿袖子揩去眼角泪痕,道:“暮声哥,以后你……” “我知道。”他微微抬眼扫了她一眼,“你既然死 分卷阅读7 心塌地,我便再不劝你,也不会做助你逃跑那种事了,你放心。” 他的语气平静淡然,嘴角仍噙着微笑,眼底却是冰凉的。她觉得他们二人中间多了隐约的疏离感,像一层透明的纱隔着,柔软而无法穿过。 告辞后,慢慢走回自己屋子时,她想,他是对她失望透了吧。好像有什么东西逝去了……是少年的热血鲁莽,还是手心温度的滚烫?她想不清楚,只知道有些东西或许是永不会回来了。 她在这世上更孤单,也更无牵无挂了。 那次劫持事件之后,阿裳的日子过得沉如死水。她自问这世上可牵挂着谁,又有谁牵挂着她?暗暗叹息之余,又有一个人的影子浮上来,雅润如竹,折扇敛风,眸比水清、容比云惬。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哦,6栖寒。 在那一夜之间过去好多天之后,她忽然记起一个细节。是在分别的时候,他好像在她身后唤了一声“阿裳”。 他是如何知道她的名字的?是听到别人喊她了吗?她回忆了他闯峰、劫人的整个过程,不记得有谁提起过她的名字啊。 呆呆想上很久,又无聊地摇摇头。唉,刨根究底又有什么意义?反正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倒是那个曾经被他劫走的漆黑夜里,他中毒失明,与她执手相依的情形,被她悄悄从记忆中裁下,存在心底,暖而熨帖。 大约一年之后,阿裳满十八岁了,不负虞错所望,出落得亭亭玉立。即使没人告诉她,她也知道快到了衣女术的期限了。这些年她早已接受了这件事,不恐惧,不慌乱。只是偶然在照镜子时,会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发一阵呆——有一天身体换了主人,这张脸的神情也会截然不同了吧? 她想像了一下自己的脸做出虞错那种冷傲神态的情形。 略想了一下便打了个寒颤,把铜镜扣在了桌上。还是活一刻乐呵一刻吧,少想些吓人的事,趁着阿裳还在。 她安静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然而酷暑消褪,秋去冬来,虞错都没有提起这事,似乎把这件事忘了。深冬的一天,阿裳觉得好久没见虞错了,找侍女打听了一下,原来虞错在宫中深处的一个洞室里闭关修炼了,据说要闭关数月之久。 阿裳本以为自己活不过十八岁,这么一算,就算是等到虞错出关,也是明年的事了,掰着指头数着,居然有赚了便宜的庆幸感。 然而那一天在她十八岁这一年的最后一夜突然降临。 除夕之夜,玄鱼带着一队弟子来到了阿裳的门前,神态肃整。侍女们慌得六神无主。阿裳清楚地知道大限已到,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瞬间全身冰冷。静静站了一会儿,也就恢复了平静。换上最喜欢的绯色衣裙,微笑着跟泪流满面的侍女们告别,跟着弟子们走向宫殿深处。 途中,阿裳问玄鱼:“暮声哥没来吗?”——尽管暮声待她冷淡,她心中还是挂念着他。 “没有。”玄鱼冷冷回答。 阿裳感觉心像一块石头沉到寂静潭底去。闭了嘴巴,没有追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送送她。略一想也就明白,有了那次前科,这个关口当然会提防他,必是将他禁足在某处了。 亦或是他根本就不想来。 她最后的一段路竟然如此孤单。 随着一步步的前行,只觉得正在走进无边的黑暗,寂静的深处。 虞错闭关洞室的厚重石门前,站了几名朱雀宫的重要人物。右护法玄鱼,四大长老行漠、行溟、行简、行易。唯独缺席左护法暮声。 行漠、行溟是男子,行简、行易是女子,年纪三十到五十岁不等,此时都表情肃穆,眼神含着或锋利、或隐晦的光。几个人齐齐盯着走来的阿裳,她只觉得他们目光如刀子一般,将她剖割成片。 玄鱼的手按在石门机关上时,二长老行溟突然出声:“且慢。” 玄鱼动作停止,回头看着他,目光警惕。行溟的脸如刀削一般刻板,声音也尖刻如刀:“右护法,我们还是不要自欺欺人,将话说在前头吧。” 玄鱼脸一沉:“行漠长老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雀宫的地位排行颇为微妙,宫主以下,四位长老并列,权力平衡而互相牵制,只以年龄差异排了个一二三四;然后是左护法暮声、右护法玄鱼。四位长老职位、年龄、阅历、功勋实际都在玄鱼之上,而实际上,虞错对玄鱼的信任和重用要超过四位长老。此时在场的,应以四位长老中最年长的行漠为尊,玄鱼却是宫主身边大红人,平时连行漠都是让她三分的。 而此时,玄鱼分明感觉到了咄咄逼人的气息,几名长老平日里的谦让恭敬荡然无存,均有些锋芒毕露。 行溟道:“右护法,这话当着宫主的面必须忌讳,不能挑明。天有不测风云,我们几人得有所准备,考虑各种可能,应对各种变故。” 玄鱼盯着他,目光中饱含警告:“行溟长老多虑了,不会有任何变故。” “那可未必,其实我们心中都清楚,这衣女之术有很大风险,只有一半成功的希望。如果失败,宫主是再走不出这间石室的。” “住口!”玄鱼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十分严厉。 行溟一扬头:“右护法,我记得目前我的职位是在你之上的。你这样跟我说话,是不是犯上了?” 玄鱼牙咬得脸侧青筋爆起。 年龄最大、最稳重的行漠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道:“不要吵了。玄鱼护法,行溟也是以考虑的周全才会有此担心。我们不能当着宫主的面说不吉利的话,可是心中总是要有几分计较的。如果宫主有个万一,朱雀宫不能群龙无首。” 行溟跟着哼了一声:“大哥说的没错。” 玄鱼半晌没有说话,目光沉沉扫过四名长老的脸,将他们此时的表情和眼神悉数看过。当利益和权利面临易主和瓜分,平日里干练、忠诚的长老们,在这特殊的关头,露出了被虞错的威严压抑多年的本性。 那是蠢蠢欲动的野心和贪婪。这四个人的野心又是表面一致、其实又各怀私心的。在一个性格暴戾的宫主手底下效力多年,他们所承受的束缚、压力、风险别人难以想像,面临改变的可能时,翻身的希望分分明明写在了脸上。 这一刻玄鱼清楚地知道,如果宫主有个意外,朱雀宫会面临一场争权夺位的浩劫,甚至是四分五裂、土崩瓦解的下场。 她挺直胸膛,傲然扬起了下巴,一字一句道:“宫主什么事都不会有,她会以崭新的面目,从这个门里走出来。” 年轻的女子,透着凛然不可冒犯的威严。 她果断扭开机关,示意阿裳一个人进去,然后将石门关闭,站在四位长老对面,负手而立,面如冷霜。 长老们也不再 分卷阅读8 言语,眼神里的锋芒隐约可见,洞外一时寂静,沉默的空气中仿佛绷了一根弦,越绷越紧,一触即发。 厚重的石门在背后关闭,阿裳独自进到了虞错闭关的洞室之内。她刚刚在门外目睹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可是心情太乱,也没有精神去管他们的事。这时只茫然抬头打量着洞内情情形。 这是个天然水晶洞,壁上全是大片水晶石,在灯光下闪烁若天上繁星。中央一块巨大水晶台,上面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洞口,红衣如血,万缕银丝从肩头流泄到台上。 阿裳盯着那一袭白发,疑惑许久,试探唤了一声:“宫主?” 银发的头颅微颤了一下,然后慢慢回过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跟第一版相比,去掉了开头的沉重情节,略去了阿裳的身世,其实是从大纲就修改了,变成与之前不一样的身世了,而且是个伏笔。文风是走向了轻松逗比的路线一去不回头~ 第6章 阿裳看到她的脸的一瞬,险些惊叫出声,急忙捂住了嘴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对面的人。那张脸苍老无比,皮肤松弛,满面皱纹,脸上和脖子上遍布老年斑,俨然是□□十岁老人的模样。 她努力看了半天,才隐约辩认出虞错昔日五官的影子。虞错不过是闭关几个月,怎么会苍老成这等模样? 虞错苦苦一笑,嗓音也如耄耋老人一般沙哑残破:“你没有认错,是我。我变成这副样子了。很可怕吧?” “您……怎么……”阿裳一时间震惊得忘记了自己面临死亡的处境,竟流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痛惜关切。 虞错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阿裳……你知道我为什么需要衣女吗?” 她答道:“因为您想要在年华老去时恢复青春美貌,延长寿命。” 虞错用变得浑浊的眼睛打量她一眼:“你的容貌的确是很美。我确是希望自己能如你一般美貌,哪个女子不希望如此呢?可是,我也不至于为了美貌就用这至邪之术。” 阿裳愣住。这些年来,不仅是她,朱雀宫中所有人都认为除了延寿之外,虞错对自身平凡相貌不满,运用衣女之术变得美貌也是主要目的之一,原来还另有隐情? 只听虞错继续道:“我修习的上乘邪毒之术,无一不是伤身损寿,我的历代师祖,寿命都只有四十年左右。我的师祖们,都是靠这衣女之术延寿。衣女术一生只能用一次。可是……你知道吗?其实,我在不久之前动摇过,想要放过你。” 阿裳猛地抬头望住她,眼中闪过希翼。片刻那光亮又灭了下去。想要放过她,却还是不能放过她。懒懒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虞错没有回答。 为什么? 因为两个年轻人舍生忘死,彼此救赎,让她心生侧隐? 不是的。“慈悲”二字从来不能用在她虞错的身上。 是因为有人派他的弟子来传话给她:岁月不在长短,窃来光阴,虽生犹死。 她并不想遵从别人的话。任何不顺心的言语,还未抵达耳中,已然拒绝。那话音却会在之后的无数静夜里在心底响起,不知不觉间左右了她的主意。 也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忽然打算尝试经其他方法延寿,放弃使用衣女之术。延寿的内功心法其实就记录在宫中收藏的一本古籍《朱雀经》的某一页,祖辈们都知道,却没有尝试过。因为这套功法以修炼配合药物,过程极险,成功率很低,极易走火入魔,非但不能续命,反而会在极短时间内迅速衰老,死去…… 就像她现在这种境地。 虞错沙哑着嗓音道:“我本想以功法延寿,不再用衣女术。大概是药物的用量没有把握好,还是没有成功。阿裳,我不能就这样老死。朱雀宫四大长老各自野心勃勃,若我死了,宫中无人镇得住他们,必会有一场争权夺利的自相残杀。我死不得,阿裳。我还是得占用你的身躯。” 知道了虞错曾为此事努力过,这让她感觉很复杂。心中压在深处的愤怒和恨意略略缓了些,变作木然:“说到底,您还是要施这衣女术的。要施便施吧,这等死的日子像钝刀子割着一样,我也受够了。” 虞错点点头:“那么,你过来,我们开始吧。” 阿裳走过去,依着虞错的指示,到水晶台上与她面对面盘膝坐好,接受这无可抵抗的命运。虞错左手捏诀,右手与阿裳的左手相抵。 虞错凝息闭目,运起衣女之术,身周渐渐有气流旋转起来,满头银丝飞舞起来,苍老干枯的面容尤显诡异。阿裳一直在努力鼓起勇气,但看到这一幕仍是惧怕得想逃跑。 然而就算是她想逃也逃不了,虞错的手心将她的左掌紧紧吸附。她认命地闭上眼睛。 隐约感觉一股阴寒的力量从掌心猛地钻入。她知道是衣女之术已经开始,虞错正在占领她的躯壳。不知是因为术法的运行还是因为恐惧,她的耳中响起一片尖鸣。 尖锐的耳鸣声中突然掺杂进异样响动,阿裳只觉突然血液逆行,经脉错乱,很快失去意识。 …… “阿裳,阿裳。” 是谁在声声唤她?这嗓音如此熟悉。她已经死了吗?躯体已被虞错占去了吗? 那么现在听到声音的,是阿裳的游魂吗? 她想动弹一下,身体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璀璨若星的晶石。她原来还在这个水晶洞室之中啊。虞错带走了她的身躯,把她的魂魄留在这儿了吗? 右侧又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阿裳……” 这次她听清了,是暮声的声音! 她急忙转头去看,转头的动作沉重而艰难。做这个动作的同时她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并非一抹游魂,她还是有身体的。 视线移过去,在看到暮声之前,她先看到了跟她一样跌落在晶石台下面的一个人。那人毫无声息地卧着,长长银发覆住了脸,她依然认出那是虞错。 然后她看到手持毒刺远远站着的暮声。 怎么回事?衣女之术失败了吗?此处戒备森严,暮声是怎么闯进来的? 暮声远远站着,盯着她的脸,问道:“阿裳,是你吗?” 她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同声音:“暮声哥……” 他的表情一松,几步上前,扶她坐起来:“我真怕醒过来的不是你!” 她惊疑不定:“你是怎么进来的?宫主她……”目光转向不远处俯卧的人。 暮声先抬起手,从两耳后的的穴道上拔出两根银针。 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用怕,没事了。宫主运用衣女之术时,功力激起的风声尖啸,门外的人都被震晕了,我以银针封住穴位阻住听觉,趁机闯进来,打断了术法运行,宫 分卷阅读9 主并没能抢去你的身躯。” 阿裳听他几句话说完事情经过,仍是感觉不可思议。宫主如此精心安排、严密防范的一件事,竟被他这样破除了? 他忽略掉她眼中的疑惑,执着她的手,急切道:“赶紧起来,我带你……”话未说完,面色突然大变! 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阿裳的左手突然翻转,扣向他的手腕。 他惊骇地抬头看她的脸,她的眼中仍带着昏迷初醒的迷蒙,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电光火石之间拨开他下意识防御的招式,沿臂而上,重重击在他的胸口。 暮声闷哼一声,整个人平平向后飞出,摔在洞壁上,砸下一片细碎晶石。他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嘴角沁着血丝,哑声道:“你……” “我……”阿裳也是大惊,把左手举到眼前看了一眼,也搞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边暮声咬牙道:“你不是阿裳,你是虞错!我还是没能阻止得了这衣女术……”挣扎着站起来,朝着门口跑去。 阿裳急忙抬手挽留:“等一下,我是阿裳啊……” 暮声已然消失在洞门口,脚步声踉跄远去。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刚刚打了暮声的左手。她从来不会武功的啊,为什么会出手打人?回想方才的情形,那一瞬间这只手好像变得不是自己的,未经过她意念的指令就擅自出手,不仅招式凌厉,而且力道惊人。暮声的功夫在朱雀宫弟子中是数一数二的,刚才那一掌却显然已把他打成重伤。 她试探地蜷曲了一下手指。 能活动啊!能控制得了动作啊!刚刚发生的事是幻觉吗? 目光再转向不远处卧着的虞错身上,思路已是糊涂成了浆糊。 门口处传来话音:“宫主……” 是玄鱼,不知何时醒了,扶着额角站起来,走到阿裳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恭喜宫主重获新生。” 阿裳愣愣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玄鱼抬起头来,含泪道:“刚才的事属下都看到了。暮声趁我们昏迷闯了进来,妄图阻止衣女之术。幸好他没能得手。我……我也没想到暮声他竟心怀叵测……”说到这里,咬着唇强忍泪水。 阿裳知道,玄鱼身为护法,平日里作派冷厉果决,可是对待暮声与其他人却很是不同,姑娘家的心思,还是姑娘更能懂得。暮声怕是利用了玄鱼对他的深情,才能够顺利闯入秘室。 泪意在玄鱼浓密的眼睫下闪了几闪便隐去,恢复平静,对阿裳道:“宫主初获新生,肢体尚不灵便,属下先扶您回去休息。” 上前小心地将她搀起。阿裳随着她慢慢走了几步,侧脸看了一眼地上的虞错。 虞错的身上没有一丝呼吸的起伏,显然已是一具尸身。 阿裳有些呆呆地向前走。出了石门,从昏迷中醒来的四位长老看到玄鱼搀扶着她走出来,认为宫主顺利拥有了衣女的躯壳,齐刷刷地跪地行礼,高声贺道:“恭贺宫主重获新生!” 长老们个个神情大喜至极,老泪纵横,阿裳进石门之前,他们眼中的那些犀利锋芒、涌涌野心已经不见,唯有至忠至诚。 阿裳心中有些感概。果然如虞错所说,能将朱雀宫镇住的,唯有她一人。 再往前走,列队等在通道中的弟子们依次跪下,恭贺声在拱形的洞道中此起彼伏,震得她耳中嗡嗡直响。混乱的头脑中有个念头渐渐清晰。 因为她莫名其妙地打了暮声那一掌,所有人都认定了衣女术已成,认为她变成了虞错。 可是,唯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虞错,衣女之术其实是失败了。 如果让这些人知道真相,会立刻杀了她。 她只有将错就错,假装成虞错,才能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留个评呢?你看,留个评我还送你红包,看我的文,还赚我的钱,何乐而不为呢?既然留了评,为什么不收藏一个呢?收藏又不花钱,白赚一只名叫某摇的宠物,平时吃的也不多,偶然夸一句够她吃一年,让卖萌就卖萌,让咬谁就咬谁!这么便宜的宠物为什么不养呢?~on1yyou~~~~~~ 第7章 玄鱼扶她来到虞错华美的寝殿,玄鱼含泪看了她一阵,忽然上前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膀,泪水浸透她的衣服。 “宫主,幸好您施术成功了,刚刚我好怕,好怕您出不去……如果您有个不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应付不了那样的局面……” 阿裳木木地不知该如何反应。却是想起了进洞室前玄鱼与四位长老之间的针锋相对。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虞错对这年轻姑娘尤其重用。关键时刻才可以看出玄鱼是真的忠心耿耿啊。 玄鱼很快冷静下来,后退一步跪倒在地:“属下失礼了,属下该死。” 阿裳不敢开口,只摆了摆手。 玄鱼看了看宫主的脸色,道:“宫主好好休息,属下去安排人捉拿暮声。” 阿裳一直维持着木然的表情来应付这突如其来的新身份,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失措,脱口而出:“不必了。” 玄鱼一愣,问道:“暮声蓄意谋害宫主,宫主难道不打算追究?”虽是质疑的语气,眼底忍不住露出一丝惊喜。 阿裳意识到失言,忙掩饰道:“我那一掌已击伤他心脉,神仙也医不回来,他必死无疑,你不必费神劳力去找他了。” 玄鱼神色一黯,应道:“是。” 玄鱼唤了几名侍女来伺候宫主,然后退下了。侍女们先扶着阿裳去沐浴,清洗这具“新的身体”,把所有旧衣物全部拿走扔掉。浴后,帮她穿上虞错的睡袍,伺候她在那张舒适的大床上睡下,垂下帘子,悄声退到外屋去。 她仰在床上睁着眼睛,在脑海中将事情经过捋了一遍。不久之前,都发生过什么? ——她坐在晶台上,左手与虞错右手手心相接,开始运行衣女术。 暮声闯入,打断衣女术。 她苏醒过来,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还是阿裳。 她的左手却突然出手打了暮声,出手之重、力道之强令人难以置信。 暮声认定她是虞错,带伤逃跑。 看到这一幕的玄鱼也认定她变成了虞错。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虞错了。 这个过程中,最难以解释的就是…… 她举起自己的左手,狐疑地端详着。它为什么会脱离她的意志打人,而且手法高强?! 左手的食指突然动了一下。她吃了一惊,搞不清楚是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还是它自作主张动的……然而就在下一瞬,她的左手像被奇异的力量控制,高高扬起,然后“啪”地一声重重抽在她自己的脸上。 …… 就是这样,阿裳与她的“左手”的第一次交流,是从一 分卷阅读10 个耳光开始的…… 现如今,镜子中的虞错把事情变成这种奇怪状态的原因说给阿裳—— 在水晶洞中时,虞错右手与阿裳左手相抵,开始运行衣女术,她的意识和功力透过二人手心,慢慢渡入阿裳的左手,进而会占领她的整个躯体。然而就在这个当口,暮声突然闯进来,术法被强行打断,出了岔子,虞错的意识滞留在了阿裳的左手中,进不得,退不得…… 阿裳总算是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人生更加混乱了。原以为衣女术彻底失败,她要冒充虞错暂保性命;万万料不到没有最糟只有更糟,这衣女术竟“成功了一半”,形成二人一体的诡异局面,这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左手“亲自”握着镜子对着阿裳的脸,镜中的人聊得兴起,表情恼怒非常,对暮声恨得咬牙切齿,讲完了事情原委,就开始了喋喋不休的谩骂,发誓要将他剥皮拆骨。骂着骂着,突然惊道:“你做什么?” 阿裳已趁“左手”骂得兴起,用腰带将左腕绑在了床头。 “你刚才差点掐死我。”阿裳对着镜子说,“我得防着你。” “你……我刚才是一时冲动。我已经发现我与你是一体共存的,你晕我也晕,你死我也会死。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再掐死你了。”镜中虞错见势不好,说话语气虚了许多。 “这样啊。”阿裳惊喜地扬了扬眉,然后用右手和牙齿配合,把腰带狠狠打了个死结。“那我就更放心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左手一阵挣扎,虞错的声音怒叫,“我堂堂朱雀宫主……” “你不是了。”阿裳冷冷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脸,“你只是我的一只手。”这一会儿功夫已习惯了与镜中影像对话。她的适应力真是强到自己都意想不到。 虞错简直不敢想信这是昔日温顺的阿裳。她又惊又怒:“什么?!反了你了!你赶紧给我……” 唰的一下,阿裳用右手抽走了左手握着的镜子,脑中聒噪的声音顿时消失了。 阿裳平时并不是脾气厉害的人,只是面对这二人一体的局面时,她敏锐地意识到,要在气势上先发制人,才能保有这具身体的主宰权,而不是被一个“寄生者”左右。 “没有镜子,我说话你应该也能听得到吧。”阿裳对着左手说,“今天发生的事太乱了,我很累,要先好好睡一觉,才有力气思考这件麻烦的事。你再乱动,我就把左手剁下来。”她的声线冰冷。 被捆在床头的左手默默攥成了一只拳头,虞错看样子被气得不轻,又被威胁着不敢轻举妄动。 阿裳真的累极了,倒在枕上,想要思索一下该如何这样的局面——朱雀宫的人将她当成重生的虞错,真正的虞错变成了她的一只手…… 匪夷所思,如此混乱。没有心力去细想,沉沉睡去之前告诉自己:世界已然颠倒,明天再打起精神面对吧…… 清晨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间以为昨天乱糟糟的一切只是做了个梦。然后感觉左臂麻痛,忍不住“哎哟”了一声。睁眼看到左手依然被绑在床头,绑了一整夜,整个胳膊都麻了,手指都肿起来了。 解开死结,左手叭嗒一声无力跌落,她抱着它揉了半天,手指才能活动。她揉捏着手指,感觉它除了肿一点,并无异样。于是又怀疑昨天的事的真实性了。犹豫一下,伸手摸过镜子照了一下。 镜中那个女人的一声尖叫破镜而出:“贱人!你差点勒死本宫主——” 她把镜子往旁边一丢,烦恼地按住额角。不是做梦,不是幻觉,这破事儿是真的。 门口传来轻轻两声敲击,侍女在外面问道:“宫主醒了吗?” 她紧张起来,低声对着左手道:“你最好老实一点,若让她们察觉有异,必会杀了我,我死了你也就死了。”见左手没有反应,大概是被这威胁镇住了。她这才清清嗓子道:“醒了,进来吧。” 四名侍女鱼贯而入,服侍阿裳洗漱,用餐,左手一直很安份,除了有点肿胀,动作随心而如意。侍女们必然能注意到她颈子上的伤痕和左手的肿胀,却是知趣地不问。只取了消肿化淤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替她抹上。 阿裳有些呆滞地任她们摆布。免去被刨根问底的麻烦,也是要感谢虞错昔日的淫威。 半日后,玄鱼进来禀道:“宫主的旧身属下已安排妥当。” 阿裳一怔:“如何安排的?” 玄鱼道:“属下已命人将宫主旧身焚化,散于山川之中。”说完顿了一下,看了阿裳一眼,“这不是您之前吩咐好的吗?” 阿裳明显感觉左手抽搐了一下,忙扼住左腕,作恍然记起状:“哦,是这样。这个新脑袋不太灵光,要好好补补了。记着给我买两斤核桃。”她转头朝着侍女吩咐道。这样生硬地掩饰过去,脊背暗暗冒了冷汗。 玄鱼也没再多疑,吩咐侍女将一套朱色明艳新装替宫主换上。 阿裳看了衣服一眼,脱口而出:“这么艳?” 玄鱼一怔:“这不是宫主最喜欢的衣色吗?”刚问完就恍然大悟,“现在宫主的容颜年轻了,这朱色就嫌颜色重了些。是属下疏忽了,这就让她们去找套颜色嫩些的……” 阿裳自知失言,忙道:“不必了,穿艳的穿惯了,就这套吧。” 换衣服的当空,玄鱼看到宫主抬起左手,食指朝这边勾了两下,像是示意她近前。于是走到宫主,身边,俯耳等着吩咐。 不料宫主突然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向前一扯,几乎将她提了起来。 玄鱼大惊,不知因何惹怒了宫主,慌道:“宫主,玄鱼不知做错了什么?” 却见宫主一手提着她,手势有力而凶狠,面上表情却看不出喜怒,心中不由更慌。 阿裳此时没有表情,实际上是呆掉了。这只左手突然自主行动,用手势把玄鱼唤过来,又揪在手中,显然是想向玄鱼传达——这个人是阿裳不是虞错!虞错在这里!虞错变成了阿裳的一只左手! 此时阿裳是多么庆幸这只左手不会说话。 然而面对玄鱼的疑问,也不能这样僵下去。硬着头皮呐呐反问道:“你……你不知做错什么吗?” 玄鱼的脸色白了白,咬咬牙,道:“属下知错!什么都瞒不过宫主……昨夜属下私自下山,想找到暮声。想着他若是死了,我替他收尸,他若是活着……就设法救他。但是并没有寻到他的踪迹。……请宫主治罪!” 阿裳料不到自己随口应付的一句,竟招出这一番话来。想到暮声,心中也是酸楚。道:“算了。你也是念着同门之谊,饶你这一次。” 玄鱼的眼圈微微泛红:“谢宫主!” “嗯……” “宫主还有什么吩咐吗?”玄鱼问。 “没有了。” 分卷阅读11 “那么……”玄鱼困惑地低头看了一眼,宫主的左手仍死死揪着她胸前衣襟。 阿裳也盯着那左手:“嗯……那么为什么……我还抓着你不放呢?”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心中咆哮道:虞错你松手!松手!我没话聊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左手反而紧了一紧,扯着玄鱼的衣襟晃了晃。玄鱼更惊慌了,赶紧搜肠刮肚回忆自己是否还有罪过没有交待,却是想不出来。 阿裳冒着冷汗,想要憋出一个话题缓解这尴尬的场面。她盯着玄鱼的衣襟,发自内心地赞叹:“玄鱼啊,你越来越丰满了。” 玄鱼恍然大悟,瞄了一眼宫主新身体尚未发育成熟的胸部,大声道:“属下懂了!属下今后注意束胸!”爱美的宫主拥有了美丽的新身体,却仍不是很满意,在意属下的身材比她好!确是自己大意了。 阿裳的内心愈发崩溃。 这样的局面显然也击溃了“左手”的内心,无力松开垂下。 玄鱼拔腿跑走,束胸去了。 阿裳宫主扶额叹息…… 她将侍女们都支出去,拿起那柄小镜,镜中没有映出她自己妆后明艳的脸,而是虞错的沮丧又郁怒的模样。虞错的声音颤抖着响起:“贱人,你冒充我,想夺我宫主之位!” 阿裳叹一声道:“你以为我想当这宫主?是你施术失败,造成这种局面。你可有什么办法?” 虞错悲道:“我那具老朽肉身已化为灰烬,而我功力也只剩二成。这中断的衣女之术是无法续接的,看这情形,将会一世困在你的左手上了。即便如此,我仍是活着,仍是宫主,你自然应该把真相告诉玄鱼,替我担当起传话筒,听我号令,我通过你的口舌来发号施令。” 阿裳沉默一下,道:“且不说这事说出来,玄鱼会难以相信。就算是她信了,知道宫主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不能自由行动的手,你觉得她会做何反应?” 虞错的声音顿了一会儿,懊恼道:“玄鱼这孩子,忠诚足够,心机不足。面对这种局面,必会慌乱得不知所措。我本打算让暮声将来传我衣钵,可恨这小子竟有异心。全是因为你这臭丫头!” 阿裳没搭理她的责怪,道:“若是玄鱼一慌之下,把这事说给别人了呢?” 虞错的声音倒了吸一口冷气:“如若被人知道了,朱雀宫四大长老会生出内讧,仇家必会趁朱雀宫群龙无首乘虚而入。”以毒闻名的朱雀宫这些年可没做什么积德的事,仇家那是数也数不过来的。 阿裳点点头:“看来你也很清楚目前的境地。在我进到石室中接受衣女术前,在门外先看了四位长老演的一出好戏。” 虞错沉默一阵,叹道:“他们是商量如果我死了,谁来当宫主吧?” 阿裳道:“也没说的那么直白,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那他们推举了谁?” “我看那情形,谁都想当。” 虞错合上眼睛,点了点头:“会是这样的情况。他们四人都是有能力的人,功勋累累。可是越强的人,离开管束,就越危险。朱雀宫离不开他们;他们,离不开我的管制。如果我死了,他们四人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朱雀宫的基业必会毁在他们四人手中。” “你现在这种状态,不能算死去,也不能算活着,若让他们知道了,恰恰是个兴风做浪的借口。为了朱雀宫,你还是稍安勿躁,先由我来伪装成你吧。”阿裳道。 虞错的表神忽然变得阴沉,话音从阿裳脑海深处传来:“一定能有法子。呵呵……” 阿裳只觉寒意袭身,打了个冷战。她猜得到虞错在打什么主意。虞错想彻底占领这具身体。 她蹙眉道:“你不要在我脑子里发出这样的笑声,阴森森的。” 虞错恼怒道:“阿裳,你如今对我说话的态度十分不敬,是欺负我变成了一只孱弱的手吗!” “你说是就是吧。” 左手气得整个都抽搐了。 阿裳盯着镜子的目光凉凉的:“我之前受你要挟,顺从你接受了衣女之术。今日变成这样的局面,我暂时决定愿意带着你,助你寻找重新拥有完整人身的法子。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共用一体,若是不分个先后主次,否则就像昨天一样,没多久我们两个就自残而亡了。” 虞错的影像点头道:“说的有几分道理。我是真正的宫主,你是我的衣女,这具身体做什么、说什么,当然由我说了算,我主,你次。” “不。”阿裳平静地道,“我掌控着这具身体的大部分,你只是寄生在我的一只手上。所以是我主,你次。去哪里,做什么,由我说了算。需要征求你意见时,我会用镜子与你说话。” “我不同意!你要造反吗!” 阿裳冷笑一声:“我并非征求你的意见,只是告知你一声。若你违背我意轻举妄动,我就挑断这只手的手筋,先废了你,或是干脆把你剁下来。你要弄清楚,若是你用凶器杀了我,你会跟我一起死掉。我杀了你,却仍可以活下去,不过是少一只手,落个残疾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虞错倒吸一口冷气:“你还是那个阿裳吗?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温柔的阿裳!” “我依然是我。”她轻叹一声,“只是境遇改变,你我也必须设法适应,才能活下去。累了,不说了。”把镜子扣在桌上。 脑中的声音立刻消失,搁在桌上的左手憋得够呛,捏成一只愤怒的拳头,骨节都捏得咯吱响。 阿裳瞥它一眼,也不去管它,倚在椅背上,感觉好累。自觉也不是脾气大的人,但面临这种情况,不装出点脾气来,如何镇得住这样一只专横成性的手? 不过,想想就知道,虞错岂是一番恐吓之辞就能吓得住的?接下来一段日子,阿裳与这只不听话的手着实展开了一段艰苦磨合。 一开始,被激怒的虞错事事与她对着干。吃个饭,左手端起碗来泼她一脸汤。她用右手拿个什么东西,左手抢过来摔在地上。 阿裳对旁边人解释道:“呵呵,新身体的肢体不太协调呢。” 恼怒的左手当着众人的面抽了她一耳光。 阿裳感觉左颊都肿起来了。她维持着淡定,对众人含泪微笑:“有蚊子。” 左手忍无可忍,一怒之下,不管不顾地揭露真相——抢了一支笔,在纸上疯狂乱写:我是虞错我是虞错我是虞错…… 玄鱼站在桌旁看了半天,看一眼她家宫主:“您要用左手练字?” 阿裳问:“写得丑吗?” 玄鱼点点头:“挺丑的。” 左手把笔摔了。玄鱼吓一跳,以为宫主恼羞成怒了。眨巴一下大眼睛,违心地补了一句:“属下口无遮拦,属下该死。其实仔细品来,宫主 分卷阅读12 的字丑也丑得有独特风格……” 阿裳忍笑,道:“我还是乖乖用右手写字吧。” 左手又气抽抽了。她用另一只手捋着左手手指,算是替虞错捋背顺气。 玄鱼看她总是时不时揉捏左手,关切道:“宫主的手伤到了吗?” “没有,就是总是犯抽筋,若再不好,就让医师替我针灸一下。” 左手吓得整个颤抖了一下,老实了。 玄鱼走后,阿裳照了下镜子,虞错意外地半天没说话。她以为虞错睡着了,刚想放下镜子,就听到一声满是憋屈的控诉:“阴险的女人!” 然后又没动静了。 阿裳撇嘴一乐,丢下了镜子。 她与左手的关系真是日渐和谐啊。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春意渐回大地。这一个月里甚是清闲,宫中事务玄鱼等手下处理得妥妥当当。阿裳尽量地模拟虞错的神态语气,倒也没露出马脚。 然而正月刚过,她最担心的事就来了。 一大清早,玄鱼进门的气势就与往日不同,带着隐隐的兴奋,脚边都带起一股凛冽的小风。她进来时阿裳正在照镜子。 自从镜子中自己的影像被虞错的头像代替,她就再也无法看到自己的倒影,换镜子,甚至用水盆照,映出的都是虞错的脸。所以她都没办法看一下自己的妆容和发式如何。 没办法,只能请镜中的虞错帮忙了。 镜外阿裳:“我的胭脂打的如何?是不是重些了?” 镜中虞错:“太淡,再打一点。” 镜外阿裳于是又抿了一点。 镜中虞错:“还淡,没有气色。” 再抿一点。 身后突然响起话声:“宫主!” 阿裳吓得一抖,把镜子啪地扣在桌上,回身惊恐地看着玄鱼。玄鱼的脸色也很是惊恐。 阿裳的心悬了起来——被玄鱼看到镜中的虞错了吗? 二人面面相觑,玄鱼审视她半晌,终于开口道:“宫主,您的脸……” 她慌道:“我的脸……”把镜子往身后藏了又藏。 玄鱼接着道:“您的脸上的胭脂,怎么涂得这么重?” “重……重吗?”阿裳松一口气,悬着的心落回。 “重得跟猴屁股一样。”玄鱼评价道,又猛觉失言,“不不不,只是妆色略艳,艳得跟花儿一般。”比喻换得好生硬。 “呵呵……”阿裳的嘴角僵硬地扯了扯,“本宫主最近喜欢尝试不一样的风格。” “唔,是很不一样。”玄鱼的嘴角也抽了抽。“在家里想怎么试就怎么试,若要出门,还是要三思。您的容颜端庄,毕竟事关朱雀宫的体面。”言外之意清清楚楚:别给咱家丢人啊! 玄鱼真是个耿直的孩子。 阿裳点头做沉思状。心中默默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她背对着玄鱼,而镜中的虞错应该早就看到玄鱼过来了,有意不提醒她,想让玄鱼看到镜中异像。而玄鱼,似乎并没有看到。 难道…… 想到这里,阿裳拿起镜子又照了照,这次有意调整角度,让玄鱼看到镜中情形。 “胭脂真的重点了吗?”她做揽镜自照状。 玄鱼看看她,再看看镜子,沉重点头:“重得很。” 镜中虞错嘶声大叫:“玄鱼!玄鱼!玄鱼!我在这里!……” 玄鱼却毫无反应。 虞错的脸气到扭曲了。阿裳平静地把镜子扣下。 显然,在玄鱼眼中,镜中反映的只是阿裳的影像。 那个虞错的影子,只有阿裳看得到,虞错的声音也只有阿裳听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玄鱼想起了正事:“宫主,眼看就到二月初八了,咱们开张的第一单生意做哪一笔,还请宫主示下。” 阿裳一愣:“开张?” 玄鱼奇怪地看她一眼:“对啊,我们每年不都是初八开张吗?二八二八,就是发,吉利。”说着,袖子一抖,哗啦啦展开一条长长名单,“宫主请看,这都是年前收下的订单,正月里不宜见血,全部都攒到年后了,够我们忙一阵的了。” 阿裳瞄了一眼那名单,什么“x县林县令、崆峒派x掌门、x地x茶商”,甚至还有个朝廷二品大员,只觉眼前一黑。她终于反应过来“开张”的意思,不就是杀人吗? 杀人还选什么吉日啊!阎王爷答不答应啊! 玄鱼看她脸色不好,小心翼翼问:“宫主?” 阿裳意识到自己又险些露马脚,掩饰道:“二八这数字不够吉利,不如三八……?” 玄鱼忧愁道:“宫主啊,您大概没注意年底报给您的帐本。伏羲教这几年来事事处处与我们过不去,让朱雀宫丢过多少次面子且不说,不知搅了我们多少生意,宫中有些入不敷出,我们再不勤奋一些,宫中的日常用度都会短缺的。” 阿裳眨眨眼,抬手指了一下镶金嵌宝的洞顶,道:“缺钱可以从这墙壁上抠块金子或是夜明珠换钱啊……” 话音未落,这只举起的左手就“啪”地一掌重重拍在桌面上。 玄鱼刚刚对宫主“抠金子”的话感觉疑惑,又见这愤怒的一掌拍下,顿时认为宫主刚是在说反话,更加激动:“属下明白了,这就去挑选人手,咱们宫主弟子身手个个出色,武器、□□、□□也充足,必将这单子上全部客户逐个干掉,不让伏羲狗破坏一单!” 阿裳暗暗叫苦。还客户……有这么对客户的么…… 还有,刚才那激愤的一掌不是她拍的啊!是虞错的动作啊! 她早就知道朱雀宫专做刀尖舔血的生意,心中早已暗暗担忧要面对这种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腿肚子暗暗地软了。 看着玄鱼充满杀气的眼神儿,她的嘴角扯出一丝生硬的笑,道:“玄鱼啊,你一个女孩子,这么嗜血成性,凶巴巴的,不好,不好。” 玄鱼一怔:“宫主?我们朱雀宫不就是嗜血为生吗?” “啊……”阿裳尴尬地扶了一下额头,另找了一个理由拖延:“我觉得呢,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如过了三月上巳节……四月清明节……五月端午……。”她突然顿住,脸色微变。 附首倾听的玄鱼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气。 阿裳神色变得严肃,以笃定的语气道:“近日就开张吧。” 玄鱼正在算着宫主还要过多少个节,猛听这话锋又转了,不免有点晕头转向:“近日?哪一日?” “……三日后吧。” 玄鱼登时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兴冲冲地领命而去。 看玄鱼走了,阿裳低头道:“现在你可以从我死穴上移开了。” 以食指点在她胸腹之间大穴上的左手移到桌上,得意地敲着桌面。她缓了一缓,胸腹间的滞郁之气之好些。方才她试图拒绝玄鱼时 分卷阅读13 ,左手突然拿住了她的死穴,力道还不轻,难受得很。她领悟到虞错的意思,暂且下了“开张”的命令。 她痛得表情都抽抽了,拿起小镜对着脸,怒道:“你若把我点死了,你也会死的!” 虞错阴狠道:“即使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不能任朱雀宫衰败,你既以我的身份存在,就要帮我去担当该担当的责任,若敢违抗,我就一个五毒掌拍死你,与你同归与尽。” 阿裳背上伶伶掠过寒意。她知道虞错虽成了她的一只手,性格却依然是那个专横暴戾的魔头。这个魔头或许会因为寄生在他人身上暂时隐忍求全,稍做退让,但触及底线的时候,是不惜玉石惧焚的。 若没有这股子狠劲儿,也就不是虞错了。 阿裳识趣地不跟左手对着干,只道:“以后出手别这么重!好痛……” 虞错又道:“朱雀宫的规矩,新年第一笔生意,宫主要亲临,以血祭刃,所以这次下峰做生意,你也要随行的。我们趁机顺路打听能解决这麻烦的法子。这世上有许多奇人异士,或许能改变我的命运……” “还做生意,不要把杀人说得那么好听好吗?” “呵呵,我们不杀人,你喝西北风长这么大吗?” 养我这么大还不是为了拿我当衣女……阿裳懒得跟她斗嘴,心中只觉沉重。 改变命运。 这个左手虞错,心心念念想着夺取身躯的全部所有权啊。 却听虞错以兴奋的语气道:“我知道明罗山有个木乙真人,很精通奇门异术,这次顺路……” “到时候再说吧。我累了。” 阿裳打断虞错的话头,把镜子扣回桌上,硬生生把准备大开话匣子的左手憋得抽搐。她早就发现,寄生于她的左手的虞错可以感受到她的目之所见、她的耳之所闻,甚至身体的不适和疼痛都会影响到这只左手。然而虞错却不能窥视她的内心。 她们共用一体,思维却是各自独立的。 寻找奇人异士,改变命运?找是要找,可是,不能由着虞错的心愿来。 三日后,玄鱼选好的数十名朱雀宫弟子在夜间下到褚石崖底。 阿裳最后一批下崖,与玄鱼共乘绞索轿厢,缓缓下降。玄鱼缩在轿厢一角,目光盯着宫主的左手,冷汗滴滴。 只见宫主人安静站着,左手却灵活地舞动着一把两端带着尖锐倒勾的短刃,一刻也不停。 朱雀宫的人多数都用这种淬毒短刃做为武器,宫主的这把却又与众不同,别人的两端尖尖,刃都是黑色的,她这把却是一端漆黑,一端银白,两端淬的□□不同,各有讲究,且设计有倒刺,让人看一眼就毛骨悚然。它有个阴森的名字:“黑白勾”,取“黑白无常、勾魂使者”之意。在这把利器中间的手握处设计了特殊机关,两端刀刃可旋转合并,又可分开,以一根细钢链相连,出其不意攻击远处敌人。 宫主用一只手将这把邪门武器耍得出神入化,在狭窄的轿厢里上下翻飞,数次擦着玄鱼的脸蛋儿堪堪飞过。 玄鱼腿肚子都要抽了,道:“宫主……咱们下了崖再练好吗?” 只见宫主看着自己的左手,道:“是啊,要不要……下了崖再玩呢?”说归说,手中照样玩得呼呼风起,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玄鱼知道宫主性格古怪,自重获新生后,似乎更怪了,劝是没用的。索性闭了眼听天由命,感觉自己怕是不能活着下崖了,心中甚是愁苦。 阿裳又何尝不苦恼。只有她自己知道,玩刀玩的兴起的其实是左手的虞错。此次下崖当然要带上武器,打开尘封许久的刀匣时,她感到左手一阵灼热,心中就知不好。 然后左手就抢到了这把黑白刀,似乎是找回了昔日魔教女魔头的感觉,玩得停不下来。武器凶险又有毒,她也不敢拦,只能由着这个左手玩个够…… 出得轿厢的时候,玄鱼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虽然一头乌丝被削出了个新发型,也顾不上在意了。 长老行漠及数十名弟子已在崖下备车等候。新年第一笔生意,阵容十分强大。暂时抛开权利之争,行漠恢复了他的稳重、精明。阿裳心中感叹,虞错能驯服这些人物,果然是个不得了的宫主。 上车之前,左手的兴奋情绪总算是冷静了一些,把黑白刃收起,别在阿裳的腰间。她总算松一口气,说道:“没事还是不要玩这些尖锐的东西,很危险的,砍到别人不好,砍到我就更不好了。” 这话被玄鱼听到了,不免在她背后翻了个大白眼。 阿裳在车中软座坐定,下令出发。车刚刚开动,却见左手自行伸到了车窗外,手心向上摊开。不由一怔:这家伙又想干嘛? 车外马上的玄鱼却是心领神会,立刻递了一个小罐子到她手心。 左手托着这个小罐子收回来,放到了阿裳的膝上。 “这是什么啊?”阿裳疑惑地盯着这个罐子,感觉有点眼熟。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惊恐道:“不要打开!不要!……” 左手已经自顾自地把罐子的盖子掀开了。 只见罐口飞出一道金光,嗖地绕左手手指,她只觉得一道冰冷光滑沿着手指手腕一阵缠绕,吓得“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是虞错的小金蛇! 蛇啊!!毒蛇!! 车外传来玄鱼的问声:“宫主有事吗?” “没……没事,咬到舌头了。”阿裳含泪答道。 玄鱼心道:宫主真是新添了些二缺的毛病啊。 阿裳在车里拼命甩着左手,企图把袖内那道冰冷甩出来——在突然的恐惧之下,她居然暂时夺回了左手的支配权。然而训练有素的小金蛇岂能那么容易被甩掉,在腕上缠得紧紧的。 片刻之后虞错又把支配权夺了回去,手指轻舒,小金蛇沿指而上,在指间游走摩擦,想是许久没见主人,亲昵得很。 阿裳却几乎崩溃,扭着脸尽量离蛇远些,右手在怀中乱摸,总算是找到了那柄小镜,举到脸前,压低声音咬牙道:“快让它回到罐子里!” 虞错呵呵一阵冷笑:“让你个死丫头一直欺负我,你若再敢杵逆本宫主,我让小金咬你!” “我若中毒死了,你不也就死了吗?” “同归于尽,怎样!”变成一只左手的虞错被欺压多日,终于靠小金之威扬眉吐气,找回昔日嚣张的感觉。 阿裳突然想到一件事,嘿嘿一乐:“在小金眼里,现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它是不会咬我的。”一条蛇怎么能理解主人变成一只手,身体的其他部分是另一个人——这种奇怪之事呢! 她搁下镜子,脸转向左手指上绕的小蛇,强笑道:“小金乖,听话,回罐子里……” 话音未落,小金突然暴起,血红小嘴露出四颗小毒牙,箭一般 分卷阅读14 弹向她的鼻尖! 她吓得嗷的一声叫,倒在马车一角。 作者有话要说: 第1o章 车窗外,玄鱼又问:“宫主又怎么了?” “路太颠簸,从座位上摔下来了。”阿裳含着泪花道。 玄鱼已然习惯宫主的二缺,只吩咐车夫道:“车驾的稳些。” 车厢里,阿裳不放心地把鼻头左摸又摸,又拿起小镜照了照,结果镜中映出的是虞错得瑟的脸。 “不用照了,没咬到!”脑中响起虞错得意的笑声:“没想到吧!小金分得清我与你的区别!这世上……只有小金认得我……”声音低下去,哽咽了。 小金在左手指间温存缠绕,似是感受到了左手中主人的情绪。 此物竟然通灵至此。虞错坚持让小金留在腕上,不放它回罐子。阿裳也没有办法,让虞错保证小金不咬人。 虞错哼了一声道:“那可未必能保证。如果你再欺负我……” 阿裳懊恼地将镜子扣下。错失一招,居然又让这左手给挟持了,真是……憋屈啊…… 自这一刻起,她就无论赶路睡觉,腕上都缠着一条冰冷小毒物了。 这件事打乱了她原先的计划。 她原先的打算是上路不久就找机会逃跑。逃离朱雀宫人的监控。她早就在身上藏了一把小刀,左手如果阻止她逃走,她就拚着插它一刀,让它先老实点。 可是现在左手有了小金这个剧毒保镖,她插左手一刀,它必会咬她一口。这家伙有着人类无法理解的敏锐直觉,却恐怕也搞不懂“这女人死了左手里的主人也会死”的道理,会毫不犹豫咬下去的。 她想逃走,也并非想去浪迹江湖。朱雀宫的人眼线众多,怎么能容宫主流落在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也能把她找出来。她想去往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此次朱雀宫的死对头——伏羲教。 因为,多年前的一个暗夜,深草中,伏羲教的那个少年曾对她说:我们绝非有所图谋。衣女术为邪术,夺衣女之身续命,是抢人阳寿的恶行,为天地所不容,必会有恶果报应。……师父这样做,既是为了救你一条无辜的性命,也是为了阻止你们宫主堕入邪魔之道啊。 虞错一直说伏羲教不怀好意,阿裳却无端地愿意相信6栖寒的话。 她总觉得,这世上唯一可以救赎她和虞错的,就是伏羲教。而这话是不能跟虞错提的,若是敢提,除了赚几个耳光,别无他用。她原以为逃脱计划很轻松就能实施,如今忌惮小金的毒威,不敢轻举妄动。 朱雀宫人此次动身之前,玄鱼已经按名单上的目标人物所在地排好了行程,排名原则只有一个:省时省路。第一目标人物所在地大约第三天抵达,眼看就要到地方了,而阿裳迟迟找不到机会脱身,一想到那刀光剑影、人头落地的场面,她逃跑的心就急如得火烧火燎。还不敢表现出来,怕让左手中的虞错生疑。 这一夜队伍驻营在一处深山中,阿裳装作闲聊,与玄鱼说起伏羲教,夸海口说终有一日要灭了伏羲教。玄鱼听得眼睛一亮,从怀中摸出一张羊皮地图,两眼闪着凶光道:“属下早有此心,两年前就费尽心思,搞到一张伏羲教的地图。” 阿裳冷汗滴滴地瞅了她一眼:这姑娘野心咋这么大呢! 再凝目细看图上,伏羲教所在的位置标作“忘川谷”,藏于深山之中。忘川谷并非只一条谷,而是有数条错综的山隙深谷相通,从图上看去,竟成八卦之势,伏羲教位置绝佳,正位座落于八卦之眼,道路复杂,易守难攻,果然是江湖名门,非同一般。 玄鱼与一位长老凑首商量暗杀任务细节时,阿裳拿着地图抽出身来,在周遭做边踱步边看图的样子,渐离二人越来越远。 玄鱼与长老密谋许久,忽然抬头,四下张望:“宫主哪去了?” 阿裳逃离了朱雀宫的队伍,借着月色,沿着小径,朝着地图上所示的伏羲教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左手自然地在身侧摆动,并没有反应。它睡着了——虞错睡着了。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阿裳发现左手中虞错的意识是会睡觉的。睡眠时间比较有规律,基本是昼醒夜眠,与阿裳自己的休息时间基本一致。如果阿裳本人到了深夜也不睡,只要没有大动作,虞错会先行睡着,自然地把左手支配权交还给阿裳。 此时阿裳不敢奔跑,生怕惊醒了它。 然而走了一阵后,略急促的呼吸还是惊醒了左手。它突然动了一下,抬指扯住了身边一根小树枝。阿裳脚步未停,小枝“卡嚓”被扯断。左手忙乱地又揪住一丛杂草。 阿裳停下来,摸出小镜对着脸,蹙眉道:“你做什么?” 虞错的声音有些慌:“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四周查看一下地势。” 虞错狐疑道:“你一个人乱走危险,还是回去跟玄鱼他们一起。” 阿裳看出虞错已生疑心,说了一句:“走个山路能有什么危险?”说罢把小镜收起,果断朝前走去,左手扯住的杂草被扯断,手指只握住一把草叶子。左手意识到不对劲,伸手便在阿裳腰间乱摸——小金蛇之前已被阿裳用食物骗进罐子里了。 阿裳早有防备,把罐子在襟里包得左一层右一层,藏得严严实实,左手翻了一阵没找到,又急忙乱抓试图阻止阿裳前行,路边正盛开着花花草草,转瞬就被阿裳倔强的脚步拖着扯断,没一会功夫左手中已握了一把乱七八糟的花儿。 事发突然,左手虞慌乱之下除了想扯住点东西,竟没能做出其他反应。 此情此景在旁人看来,就只见月色之下一个少女在采摘路边的花儿,只是脚步迈得匆忙,采花的姿式着实粗暴。 路边树丛中,忽然传来话声:“这位姑娘,花儿虽美,你也不该这么个采法……” 暗夜密林中突然起起男子的声音,吓得阿裳朝路边趔趄一步,一脚踏进花丛里,只觉得脚下一空…… 万万料不到,这小路的一侧其实就是深深沟壑。因为夜色昏暗,花丛又茂盛,她并没有察觉这条窄窄的路的左手侧其实是个深崖。 随着一声惊叫,阿裳消失在花丛后。 树丛中冲出一个男子,朝着崖下张望,因为天色太黑看不清崖下情形。张望半晌,摇头叹息:“这山崖有数十丈深,这一摔下去,怕是活不了了。” 崖下传来颤抖的话音:“我没死……快救我上去……” 男子急忙点燃一个火折,努力伸到崖边照着,朝底下望去。隐约望见那姑娘挂在半空,一只手紧紧抓着一根生在崖缝的灌木树枝。这姑娘居然能在急速下坠时抓住根树枝,真是极其幸运,手劲也是值得夸赞。 男子估量一下姑娘所处位置的距离,离崖顶有两丈远 分卷阅读15 ,崖底下又乱石丛生,施救着实困难。想了一想,道:“我去找根绳子。你千万抓紧些。” “它一定会抓紧的……你一定会抓紧的是吧?”姑娘说。 男子想,这姑娘已惊吓得语无伦次了。 又听姑娘嘀咕道:“只要这树枝够结实……” 话音未落,就听树枝根部传来咔嚓一声响。阿裳叫一声“糟”,便向下坠去。 崖上男子不及多想,飞身扑救。 阿裳感觉下落的势头再次止住,抬头一看,见这男的腿勾住崖上盘曲的藤,握住了她的左手腕。她刚刚庆幸了一下,就感觉左手擅自做了动作——反手抓住男子手腕,用力扯动的动作!她跟那男的同时大惊失色,一齐喊道:“不要动——” 然而左手不知犯了什么邪,扯得更疯狂了,拽得男子危危勾住的藤剧烈晃起来。随着青藤崩裂的声音,二人缠作一团向崖底坠去。 这时左手似乎才意识到不妙,探手拼命往崖壁乱抓,然而下坠势头太猛,屡次抓住灌木树枝又滑脱……然后二人重重坠落崖底…… 咦……不痛……没死呢! 阿裳满心惊奇,这崖底的地上铺了什么这般柔软? 阿裳庆幸不已,先看了一眼左手。不远处落了一个未熄的火折,带来微弱光线,隐约能视物。它无力地摊开,手心手指已是擦破数道血口,她试着动了一下,感觉到整个左臂又麻又痛,几乎动弹不得。 这只蠢货,刚刚被人拉住为什么偏要挣脱啊。难道是嫌弃抓住它的是个男人,男女授受不亲?这是讲究这些虚礼的时候吗? “喂你怎么样啊。”她忧虑地对着左手说,“你没事吧?” “我……没事……” 身体底下传来艰难的回答声,是男人的声音。她这才发现柔软的不是地面,而是那个男的。在二人下落过程他不知是如何奋力调整了一下姿势,完美地当了人肉垫子。 阿裳赶紧爬起来挪到一边,由衷地道:“这么高的山崖,崖底遍布乱石,我又砸在你身上,你居然没事,让人好生佩服。” “……我就是客气一下,其实肋骨可能断了。”正是被这女人砸断的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乖,点一下【收藏此文章】,就一下。。 第11章 阿裳收回了方才的佩服,后知后觉地浮出一丝歉意和感的,必会当成夜鸟啼声。 阿裳佩服地道:“你们好厉害,竟能用鸟语对话。” 男子呛了一下:“这是不是鸟语,是暗号。” 又问:“姑娘你又为什么大半夜的在山中……采花?”一边说,一边借着微弱火光看了她一眼:“你莫不是狐精女鬼什么的?” “你才女鬼!”阿裳忍不住一乐,道:“我是急着赶行程,才走夜路的,看路边花开的好,就摘了一把。”一边说着,一边担忧地揉着麻木疼痛的左手。手指能微微活动,却是她自己的动作,感觉不到虞错意识的存在。 她万分希望虞错的意识从自己身体中剥离出去,但如果虞错就这样消失了,心中竟有些失落。毕竟她能活着来到崖下,有虞错的功劳。 男子问道:“姑娘是急着去哪里,要冒险赶夜路?” “家中有人生病,我急着去寻医问药。”她含混地道。 说完半晌,没听到对方接话。她心中一惊,以为他伤重昏迷了,急忙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两下:“喂,你坚持住,你同伙很快就来了。” 他又是一呛:“什么同伙……” 阿裳无比机智地道:“我看你夜半三更潜伏林中,又以暗号与人联络,不是山贼是什么?” “山……贼……”他好不容易稳住的气息走岔,又是想笑,又是痛得眼冒金星。 “你虽是山贼,但心存善念,想必本性不坏,只是误入歧途。望你今后能改邪归正,回头是岸。”阿裳语重心长。 男子被噎得险些晕过去。这时崖顶传来一阵“鸟语”暗号。 阿裳道:“好了,你同伙来了,我得走了,不能落入他们手中。后会无期。”说罢站起来就走。 “别走……”他艰难地伸手拉住她的衣角:“这暗号的意思是:夜深崖险,他们下不来,等天亮再下来捡我。” 阿裳落下一滴冷汗:“山贼就是山贼,果然不仗义。” “山中有野兽,你也不要乱走,危险。” 她想想也是,席地坐下:“好吧。”伸手去扶他的脑袋:“你枕我膝上吧,这样还舒服些。” 扶着他的头枕在膝上,忽觉这暗夜、这情形,似曾相识。不由感慨道:“几年以前,也有一个人想要救我,结果他自己受了伤,差点死了。” 男子道:“类似的经历我倒也有过,不过我是差点死的那个……” “你以前也救过人啊?你这个小山贼本性果然良善,我劝你早日改邪归正,找份正经活计,自力更生,岂不是……” 没说几句,她就发现小山贼没了动静,摸摸他的脸,眼睫合着一动不动。 她吓得用力拍了几下他的脸。 他苦笑躲闪:“好了好了!求你别唠叨了,再念我可真昏了。” 原来是装晕啊……切……她好心劝他,他竟这般不领情。撇一下嘴,懒得再跟他说话,自己也倚在石上,迷糊了一阵。忽被人声惊醒,抬头看到火光由远及近。好像有人沿着山谷走来了。想来是这小山贼的同伙良心发现,没等天亮就冒险找路下来崖底了。而小山贼呼吸均匀,想来是枕着她的腿甚是舒适,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把膝上的脑袋移到地上,自己溜到乱石堆里藏起来。 不一会儿有两个人走近,话声传进阿裳耳中。 “喂,你怎么样?醒一醒!” “唔……那个姑娘呢?” “什么姑娘哈哈哈,你这个人摔昏头了吧,命都差点没了还想着姑娘!” “刚刚是有个姑娘……” “肋骨断了。我先给你接上,免得移动时刺破内脏。” 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藏在石后的阿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那男子彻底没了动静,显然是痛昏过去了。阿裳在心中同情地叹一声:山贼就是山贼,给同伙疗伤都下手这么狠。 那两人又捣腾了一番,把他负在背上固定住,沿着谷底朝南走去。 阿裳心道:看来那边有能出谷的道路。 声音渐渐远去,天也亮了。阿裳发现乱石间有一条小溪水。她走到水边,清洗了一下左手的伤口。左手被冷水猛 分卷阅读16 地哆嗦一下,呼地举到半空——虞错醒来了。 还没等阿裳反应过来,左手就突然掐住她的咽喉。阿裳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发现这只左手因为下崖时用力过度,肌肉严重拉伤,手指无力,并不能将她用力掐住。她摸出小镜照着,镜中映出虞错气极败坏的脸。 “阿裳!”虞错怒道,“你究竟想做什么!逃跑吗!我一个五毒掌……” 阿裳的恼怒丝毫不逊于它:“先别说这个,我且问你,我们坠崖时,那个男的拉住了你,为什么你要捣乱,害我们三个人坠崖?哦不,害我们两个半人坠崖……”好乱…… 虞错不屑地道:“就是杀人成习惯而已,看他挂在那里,自然而然地想把他扯下去。” 阿裳深深震惊了:“扯之前就没想到咱们也会摔死吗?” “我们不是活着吗?本宫主料事如神,猜那小子一定会主动垫底。我猜对了吗?他小子死了没?” 它还真猜对了!但是这种损人不利已、顺手杀人的扭曲行为,真是让人忍无可忍。阿裳简直不想跟她聊下去。 拿镜子柄拨拉开挂在她脖子上的左手,对镜道:“我也并非逃跑。只是想寻求解决我们两个的困境的解决方法,这一件事,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我只是不愿跟朱雀宫的人一起,看那些血腥之事。如果让我看到,我必会不忍心,横加干涉的。那样的话难免会让玄鱼他们看出端倪,局面越发难以掌控。” 镜中虞错一怔:“那你想如何?” 阿裳可不敢说出去伏羲教求助的想法,只做胸有成竹状:“我现在悄悄离开,玄鱼和长老们虽困惑,却不敢轻举妄动,只会兢兢业业维护好宫中事务,等我归来。他们都是很有能力的人物,宫主暂时不在,也会把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便与你一起去寻访术士,解决了问题再回去。” 面露犹疑之色:“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此事你与玄鱼商量过吗?” 阿裳郑重道:“事关重大,谨防泄密。到必要的时候再告诉她。” 左手受伤之后,意识也有些迷迷糊糊,只感觉阿裳说的振振有辞,似乎很有道理。虞错还想再思考一下这个计策的可行性,一凝神间,困倦忽然上头,片刻间竟睡着了。 阿裳第一次在镜中窥见虞错睡着的样子。只见她的影像微低着头,眼睫阖着,与沉睡的人没有两样。看着她熟睡的样子,阿裳忽然甚是感慨。 对于虞错,她一直是怀着怨恨的。如今却多了几分悲悯。如果可以,她真心希望有一日能求得法门,让虞错能拥有躯体,重新享有生命。 崖顶有脚步声杂乱踏过,隐约听到玄鱼焦急的话声。阿裳避在岩下,听着脚步声来回几次,渐渐撤去。为了躲开朱雀宫的人,她在谷底多藏了一天,等彻底安全了再走。 她企图在谷底的溪水中抓条鱼儿充饥。可惜水太浅,只有些塞牙缝都不够的细小鱼儿。但这些小鱼倒适合小金……她放了小金出来,让它自行去捕食,一番饕餮之后,心满意足自行溜回小罐子。阿裳正要将盖子盖上,它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爬了出来,在她左手上绕了一圈,表示与主人打个招呼,然后才返回罐子。 阿裳不由抿嘴微笑。这几天来,她亲手投喂小金,小金对她越来越接纳,对左手虞错的态度倒有些敷衍了。 一日之后她已饿得头昏眼花,捉了一只溪水中的小青壳蟹,想拿那男子丢下的火折子点火烤着吃,又怕烟雾引来朱雀宫的人,没胆量点火。 可是肚子真的好饿啊…… 她翻遍了身上,希望能翻出点不小心带出来的食物,倒果真在腰间翻出一串用锦带镶嵌连接在一起的精致小盒子。 “咦这是什么?”她惊喜地拎着锦带端详,对于在身上发现奇怪的东西并不惊讶。不用说,必是左手在她不在意时自作主张揣在身上的。更奇怪的东西它都揣过,她已经习惯了。 她看这些盒子漂亮的很,像是用来装果脯糖块的,刚想打开,就被左手抢去。 她咽着口水,以右手摸出镜子照着道:“你抢什么啊?我吃就是你吃,我饿死了你也活不了啊。” 镜中虞错冷笑:“我虞错的东西你也敢吃?” 阿裳一怔,旋即醒悟:“这是……□□?” 虞错道:“你若吃一遍,可体味二十几种死法,种种如地狱游历,有兴趣么?” “没……没兴趣!你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带在我身上做什么?” “行走江湖,哪能不带一样防身的东西?” “你是带了一样吗?”阿裳叹道,“你带了黑白勾,带了小金,还带了几十盒□□……那么你可记得带点吃的?” “没有。” 阿裳欲哭无泪:“你只想着防身,就不想想如何自救吗?” 虞错讥笑道:“就算是处身荒漠,也可以捉毒蛇来饮血食肉,活生生的一个人,难道就饿死了?” 阿裳像是受到了启发,眼中狼光一闪:“毒蛇?你是说我可以吃了小金?”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刷一百多遍后台,刷不出新评论,急得两眼发绿,求药。 第12章 怀中罐子里的小金哆嗦了一下,心中掠过不祥的预感。 虞错啐道:“我一个五毒掌拍死你!小金都能捕食鱼儿,你就不能找点东西果腹吗?” 左手突然探出去,捉回了那只刚刚被阿裳放掉的小蟹子,举到她的面前。阿裳与它那一对惊恐的豆眼对视着,嫌弃地蹙眉:“生的哎,不能吃,又不能点火……” 左手突然捏着那只小蟹,硬朝她嘴里塞了过去! 阿裳大惊,躲避着叫道:“不能吃,它是活的,活的,活的!……” 挣扎之间,小蟹子趁机挥着钳子在她嘴唇上狠狠夹了一下,挣脱左手,轮着八条腿飞快地逃回石缝中去了…… 左手气急败坏,摸到镜子对着阿裳的脸,镜中虞错怒道:“你都快饿死了还挑食?!还管什么生熟,赶紧吃点东西,否则本宫主要跟着你一起饿死了!” 阿裳被逼无奈,却万万不肯吃活蟹,在崖底发现几棵野菜,慢腾腾地动手去挖。她自幼锦衣玉食,对于吃野菜十分不情愿。虞错此时却不肯再惯着她,等得不耐烦,驭使左手一把将野菜薅出来,直接塞进她的嘴里。 阿裳呜咽道:“有泥,洗一洗,洗一洗再……” 虞错脾气正坏,哪里肯听,硬捏着她嘴巴逼迫她咽了下去,噎得她眼泪汪汪…… 吞着满是泥沙的苦涩野菜的阿裳,心中悲怆地想:要快快去往伏羲教,求得将虞错分离出去的办法……真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次日清晨,阿裳侧耳细听,崖上山中已没有人声。估计着朱雀宫的人已到别处寻找宫主去了。她沿 分卷阅读17 着山谷朝南走去,半日之后才找到出谷的路。一路上躲躲藏藏,饿了摘野果,渴了喝泉水,趁虞错睡着时才敢偷偷摸摸拿出地图看一下——其实是猜测一下伏羲教的路线,她其实看不太懂这地图……然而在三天之后,她成功摸到了一个气派的大门前。门前阶上站了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月白衣衫,模样机灵,睁一双乌黑水灵的大眼睛,吃惊地俯视着有气无力地趴在伏入口处的石阶上的阿裳。 她有气无力地趴在伏入口处的石阶上,气若游丝地对着这个守门的少年说:“我……我是来……” 那少年眼睛闪闪亮,脸上笑成一朵花:“欢迎欢迎,快请进快请进!” 伏羲教果然是名门正派,面向江湖,敞开大门,来者不拒,硬是大气! 少年热情地问道:“姐姐一路奔波饿了吧?我先带你去用饭。” 一听“饭”字,阿裳的眼中放出虎狼之光,一溜烟就跟着他就去了…… 埋头干掉两个馒头一盘咸菜,身上有了些力气,才打起精神环顾一下四周。走进屋子里时饿得头昏眼花,都没顾得上看看是什么地方。这是一间干干净净的饭堂,摆了几张长条桌子,她就是趴在其中一张长桌的桌尾狼吞虎咽了两个馒头,接她进来的那个小弟子一直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在她被噎住时适时地递上一杯水,笑眯眯道:“姐姐慢点吃。” 非常温柔,十分周到! 当她把手——左手伸向第三个馒头时,伸到一半,啪地一掌落在馒头前一寸处,吓了旁边的小弟子一跳。 阿裳心知是补充了点食物,左手中一直昏沉的虞错苏醒了,不知是在发哪股邪风。她努力抬着手臂,想要去抓那个馒头,嘴里念着:“让我再吃一个……我还没饱……” 少年有点疑惑,大方地道:“姐姐没有饱就尽管吃,吃完了这些厨房还有。对于主动上门的供者,饭是一定要管饱的。” 阿裳只顾得拔左手,没有对少年提到的“供者”二字生疑。然而左手死死按在桌面上不肯起来。 阿裳对着少年一笑,笑容颇是僵硬,从牙缝中飚道:“对啊,不饱就该吃嘛,又不要钱。” 少年额上冒出冷汗一滴。 她与左手较了半天劲,终于放弃,默默把它收回来搁在膝头,然后对小弟子端庄一笑:“我吃饱了,多谢款待。”然后摸出小镜子照了照,哀怨地瞅着镜中阻止她吃免费馒头的那个女人。 铜镜中,虞错冷道:“饿得久了不要一次吃太多,会撑死的。”而后露出吓一跳的表情:“天啊!你怎么把脸弄得这样丑了!又瘦又脏,头发乱得像个草窝!” 阿裳的影像自从被虞错的脸替代,就失去了照镜子的权利,浑不知自己的模样已狼狈至斯。听她这样一说,急忙抹了抹头发:“好像是只顾得饿,两天没梳洗了……” 少年以为她在跟他说话,接道:“不用管了,先跟我去见师父,师父一定急着见你。” 她惊奇道:“你师父是谁?怎么知道我会来?” 少年刚要回答,饭堂外忽传来男子的话声,嗓音有几分散漫,又有磁石般的吸引力:“月生,接到人了吗?” 少年笑道:“师父等不及,找过来了。”然后应道:“接到了一位,这儿呢这儿呢!” 门口人影一闪,进来一人。来人踏进门内,站在门边。阿裳抬头逆着光看去,只见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绕了一圈光晕,身周似乎流淌了若有若无的淡淡光辉,肩上落着的长发柔滑如水,五官过份的精致,眼角的线条细长而旖旎,眼神如猫儿一般慵懒,又让人感觉在极深处隐约藏着锋利。 阿裳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男子,不由看得呆了——美成这等程度,难不成是神仙吗? 这个被称为师父的人定睛看了阿裳一阵,半晌不说话,阿裳也有些呆呆地望着他。二人面面相觑良久,他脸上渐渐露出失望:“看她脏的……又这么瘦,不知有什么病没有。” 阿裳心中更惊奇了。他怎么知道她有“病”?难道真的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急忙点头:“没错!我有病!我正是有病!” 师父立刻流露出嫌弃的模样,抛下一句:“有病的不收!”转身就走。 阿裳急忙起身追出去,跟在他身后问道:“我是来求医的!求医!” 他睨了她一眼,满脸失望:“这几日货源紧缺,最近不能接病人了。还以为你是供者……你有什么病?” 什么病?这个有点难以说清,艰难道:“这个说来话长,病情有点复杂。久仰伏羲教大名,想必……” 他打断了她:“你说什么教?” “伏羲教呀。”阿裳顾不上忌讳左手虞错,把“伏羲教”三字说了出来。反正来已经来了,虞错只是控制了她的一只手,并没有控制腿,想必也毫无办法! 却听他一声冷笑:“嗤……你找错地方了。” 她心中一凉:“那么这里是……” “你问这是哪里?”他回头看她一眼,眸中带笑,如敛着潋滟水纹,“看那里。”纤长手指朝着前方高处一指。 阿裳抬头看去,只见青翠山崖上前巧筑了一座半悬空、半倚山的高楼,雕梁画栋,奇秀异常,飞檐下挂了一个大大的匾额。 她将那匾额上的字念出声来:“青……楼?!” 那人脊背一僵,回头再盯她一眼,伸出二指,嫌弃地扯着她脏兮兮的衣服往旁边移了一步,斥道:“看清楚再念,好吗?” 移开这一步,阿裳才发现刚才站的位置被树叶挡了视线,此时才把那上面的字看全,原来是三个大字:倚青楼。 并不觉得好到哪里去。 见那人脸色不好,她小心地问道:“那么……您是……?” “倚青楼主!我是倚青楼主!”他的自我介绍颇有些气急败坏,“你居然不知道我倚青楼主的大名?!……都没听说过我的名号,来我门上做什么?”眼睛一眯,瞳中闪过厉色。 阿裳怯怯往旁边退了一步,再环顾一下周围。这座位于山前的大园子,古树郁郁覆荫,高楼层层飞檐,环境静幽而雅致,看上去也是气派的很。迟疑地问道:“我……我原本是想去伏羲教的。” 倚青楼主笑了,笑容有些冷森森的。 一直跟在旁边的月生忙小声提醒阿裳:“姐姐,这里不是伏羲教,我们这里叫做倚青楼。” 倚青楼?她走错门了……走错门了……走错门了……所以说对路痴来说,地图有啥用? 阿裳呆了呆,呐呐道:“啊,抱歉,认错门了,多有打扰,多谢款待,再会……” 说罢低头就欲开溜。后颈一紧,被人掂住了衣领。 “吃了我家的饭,岂能就这么走了?”背后的声音阴侧侧的。 糟了,逃 分卷阅读18 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点银两在身上……她苦着脸求道:“青楼楼主大人,我身上没带钱,可是我家里有钱,以后再来跟您结饭钱好吗?”朱雀宫有的是钱!随便墙上抠块金子给你! 一声“青楼楼主”的口误让倚青更加恼火,脸上依旧带笑,笑容寒意侵骨:“饭钱可以现在就结。”他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瞳中锋芒忽然锐利如刀,看得阿裳打了个寒颤。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虽说自己有病,我看病得应该不厉害,虽是瘦些,气色还不错,大部分是可以取来顶饭钱。”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1阿裳听不懂他在说啥。什么叫做“取大部分”? 未等她想明白,倚青就令道:“月生,带她去洗干净,先找个屋关起来。不准她跑了。” 说罢转身便走,忽觉手上一紧,被一只纤细的小手握住了。他诧异地回头,看到这女孩子竟然冒失地拉住了他的手。惊讶之下,一时也没有挣脱。 阿裳又何尝不惊讶。她盯着拉住倚青楼主的自己的手——那只左手。手背上还脏兮兮地抹着灰土,就那么恬不知耻地拉住了楼主修长白晰的手指…… 她尝试想把左手收回来,可是那左手,分明还没有摸够…… 面对着倚青的惊讶和即将要爆发的愤怒,她觉得有必要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渡过这艰难的时刻。 “青楼楼主,您的手……好白……”她发出了一句真诚的评价。 倚青把手一甩,甩开了那脏兮兮的爪子,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一边走,脸颊上泛起两坨红晕。 不,不是羞涩。是气的。 这来路不明的女人,居然拿不知多久没洗过的脏爪子,摸他的手! 他最容不得碰到脏东西了啊啊啊!!!飞快地找到水把手洗得快要脱皮,心中才舒畅了些…… 倚青楼主甩袖离开之后,月生领着阿裳沿着林荫道七拐八拐,来到一排屋子前,屋前有块平整草坪,有七八个人在草坪上或坐或卧,晒着太阳。阿裳扫了那些人一眼,吓了一跳。 这些人好像都是伤员,头脸或身上都裹着细布条,上面透出血迹。有的还缺胳膊少腿。 她看愣的功夫,月生已推开其中一扇门,是间四四方方的小屋,里面只有简单的一铺一桌。 月生道:“姑娘就住这一间吧。” 她拉着月生小声问道:“为什么有这么多受伤的人?” 月生道:“原来姑娘真的不知道我师父的身份。” 她恍然而悟:“哦,我知道了,你们青楼楼主是治病救人的郎中,这些是来求医的病人吧?” “是倚青楼主。”月生艰难地纠正道,“师父不是郎中,不过做的生意确与行医有关系。”他也不再多做解释,只道:“师父暂时不想放你走,你就且住下吧。餐食会有人送过来,你不要乱走,倚青楼虽景色别致,实际是有很多机关陷阱。明日师父会再见你,在这之前,安心呆在这里就好。”说罢就离开了。 她有些愣愣地立在门口,半晌,才后知后觉地道:“这是将我软禁在此了吗?我不过是……吃了你家两个馒头啊……” 然而月生已然走远了。 她疲惫的很了,心道既来之则安之,进屋把门栓上,摸出小镜子,看到镜中映出一张笑得阴侧侧的脸——虞错的脸。 阿裳看着虞错的表情,只觉得心里发虚,毛骨悚然:“你……你不要笑得这么阴森!” “哼,伏羲教?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是要将我挟去死对头那里,论功行赏吗!”虞错的眼中闪着冷厉的光,杀意毕露。 阿裳急忙摇头:“不是,绝不是。是因为我听说伏羲医术天下第一,才想着去那里的。我觉得,他们会有解决我们问题的办法。我也不是有意瞒你的……恩……好吧……是有意瞒你的。因为你对伏羲教实在是太抵触了,若是早说出来,你定然不会答应,所以我先斩后奏……” “呵呵!臭丫头胆肥了啊!信不信我一个五毒掌拍死你!” “信信信……” “日后再敢擅作决定,我一个五毒掌……” “知道了知道了……” 阿裳对着镜子讨好求饶,总算是闯过了这一关。抹去头上冷汗,又记起一事: “我且问你,方才你拉着人家青楼楼主的手不放,是干什么?你一把年纪了,见到俊美男子可不可以矜持点?你要记得你是借住的我的手,你倒是过了你的瘾,可是丢的是我的脸!”想起刚刚的尴尬,阿裳恼火不已。 “哼,我堂堂朱雀宫主,岂会贪馋美色?我摸他的手另有原因。” “摸也摸了,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 “闭嘴!不用你管,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看你的脸脏的,快去洗洗!”虞错说罢厌烦地转过身去,不再理她。 阿裳见镜中映出一个后脑勺,有如镜中女鬼,着实诡异。恶寒一下,忙把镜子收起来。就着屋里的水盆洗了把脸,就在那张窄窄的薄铺上倒头睡去。这几日实在太累了,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第二天有人拍门,才睡醒过来。 揉着眼睛打开门,只见两名穿着月白衣衫的少年站在门口,把一只食盒递到她手中:“吃饭了。” 她接过:“多谢。”随后注意到他们是用一根木棍抬着一串食盒,挨个门派送。 她看看这一排整整齐齐的屋子,再望望一串一模一样的食盒,总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来。倒是其中一名少年多看她两眼,对另一名道:“成色并不是很好啊,什么时候收的?” 另一个道:“昨日吧。供者短缺,也不好太挑剔了。”也是不由盯着阿裳看了一阵。 她只觉得这二人目光怪异,被盯得毛骨悚然,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供者,什么成色?”她终于捕捉到了这个不止一次听到的“供者”二字。那是什么玩艺? 二人却已走远了。她抱着食盒缩回屋中,掀开盖子,看里面是简单的清粥、馒头、小菜,心中只觉忐忑不已,狐疑地把饭嗅了又嗅,不太敢吃。想了一想,摸出镜子问道:“喂,你说,这饭有毒吗?” 镜中虞错的神情懒洋洋的,轻蔑一笑:“我朱雀宫主擅长的是给人下毒,你居然怕被别人毒到,丢不丢人?” 阿裳道:“可我不是你啊。” “你不是要冒充我吗?” “……”阿裳把镜子往桌上一扣,果断端起碗来把粥喝了。以虞错的本事,自然能判断饭菜里是否有毒,看她一脸得瑟的样子,就知道饭菜必是干净的,先吃了再说。吃到一半,又摸起镜子问道:“虞错啊,那个青楼楼主你从前认识吗,知道底细吗?刚才那两人说的话你可听到了?什么供者,什么成色,究竟是什么意思?” 分卷阅读19 虞错森森一笑:“哼,无知小儿。我自然是知道的。你来到的这个地方,比你想的可怖得多。现在知道求我了?我偏不告诉你。” 阿裳顿了一顿,道:“随你啦。” 虞错登时有些挂不住:“你真的不想知道?” “你想说就说,不说我扣镜子了。” 虞错的恼火若能成火焰,镜面都会烧红了。她被困在阿裳的左手中,声音只有阿裳一人能听到,影像也只有阿裳能看到,除此之外再无法与他人交流。这样的境遇与从前呼风唤雨、弟子前呼后拥的待遇落差太大,寂寞得吐血,如果阿裳再不理她,简直想立刻魂飞魄散,连这只左手也不要当了。 这样的情形下,阿裳略略地欲擒故纵,她便端不住了,急忙道:“我说说说还不行吗!你之前看到外面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人了吗?” “看到了,是些受伤的人,是楼主治疗的病人吗?” “非也!”昔日高冷的虞错压抑太久,流露出一般女子的八卦神情,神秘兮兮道:“这位青楼楼主,本名叫做祝倚青,做的是贩卖人的肢体五脏的生意……” 阿裳顿时听明白了,恐惧感狠狠携住了她。那些身上残缺的人,并非受伤,而是被楼主割去了身体的某一部分,移植到花钱买肢体的病人身上吗?之前那两名弟子把她称做“供者”,原来是提供肢体的供应者的意思?!那上上下下的打量,是在谋划切掉她的胳膊还是腿,还是要剜去她的耳鼻眼舌?!真是一个不慎,误入狼窟啊!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她吓得手一抖,镜子啪一声落在桌上,虞错的话声也在脑海里嘎然而止。她颤声问:“是谁?” 门外答道:“是我,月生。师父请姑娘过去一下。” 阿裳感觉寒毛直竖。那个青楼楼主这就要把她切巴切巴拿去卖钱了吗?她慌张地答道:“好的,稍等我理一下衣服。”嘴巴里这样说着,眼睛四下张望,看到屋子后面开了一个小窗,不及多想,就慌手慌脚地从窗口钻了出去,猫着腰就跑。 估摸着来时大门的方向,埋头跑了一阵,越跑越感觉不对。站住脚四顾,只见周围是一个个独立的小院儿,遥遥能望到那座高高的“倚青楼”。这才发现跑反方向了,真是路痴的日常……暗骂自己一声“蠢”,转身想往回跑,不远处却传来人声,吓得她四处找地方藏,正好近处有个小院子,就从虚掩的门溜进去。 小院里静悄悄的,飘着一股药气。偏偏门外的脚步声朝着这处院子来了。院子里也没有适合躲藏的地方,她只好硬着头皮又推开屋门钻了进去。 屋子里家俱也简单的很,一张小床上垂着帘帐。她用指尖将那帘帐拨开一条缝瞅了瞅,床上躺了一个人,安静地一动不动,像是在昏迷着。是刚被那青楼楼主割去了身上的啥东西,正昏迷不醒么? 寒颤…… 脚步声已到了院子里,看样子是要到屋里来了。这小屋子里也没什么可躲藏的地方,除了这张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门被推开的时候,阿裳已消失在床边。祝倚青带了一名小童一走进来,就注意到床帐微微晃动。小童也看到了,道:“这人好像醒了。”说着上前掀起帘帐,挂在床边的铜帐钩上。 床上躺着的男子果然醒了,脸色苍白,额上浮着一层冷汗。神色倒还平静,安然看着床边站着的人。 祝倚青感觉不太对头,问道:“你感觉很疼吗?”探手搭在了他的脉上。 “没有。”男子缩回手说道,“睡得出虚汗了。” 祝倚青点点头,再打量他一下:“我认得你,你是伏羲教掌教商酌兮的大弟子。” “正是,在下名叫6栖寒。还要多谢楼主出手相救。肋骨痛,就不起来致谢了。” “没什么。”祝倚青道,“那天夜里路过,听到鸟叫声怪怪的,就过去看看,这才将你捡到。不用放在心上,药费不会少算。”顿了一下又补一句,“我家药贵。” 出于职业习惯,他又拿那种犀利如刀的目光打量了一遍6栖寒,神情分分明明在算着胳膊值多少银子、腿值多少银子。微笑道:“你只管安心在此养伤就是。” 说罢示意小童放下床帐,关门,离开,脚步声渐远。 床帐内男子静静躺了一会儿。盖在身上的被子突然动了一下,钻出了另一个乱毛毛的脑袋,撑着胳脯俯视着他。 “你是……6栖寒?” 阿裳打量着这个面色苍白的人,十分惊讶。多年后的重逢,万万也料不到是这种场面。刚才钻被子钻得急,都没看清他的脸。现在细细看来,他的容貌比几年前长开了些,比当年那个清秀少年更添了些许英气,依然是眉眼如墨,皎月不染。只是现在面带病容,头上还直冒冷汗,眉头蹙着,很上去很痛苦的样子。 “正是在下……姑娘你……能把压在我断了的肋骨上的……胳膊肘儿……挪开吗……” 阿裳惊觉自己的左手压到他伤处了,忙用右手把那罪恶的左手移开,同时对着左手斥了一句:“你小心点!” 6栖寒冷汗冒得更多了。这女人,爬上他的床,钻他的被窝,压他的断骨,还让他小心点……什么人啊这是! 然而良好的修养让他答道:“好的……” 阿裳仍在惊讶中不能回神:“你怎么会在这里?” 6栖寒没有注意到她过于熟稔的语气,答道:“前天夜里我不慎坠落山崖,摔折了肋骨,幸遇倚青楼主将我救起带回医治。” “这么巧!我前天夜里也遇到一个人坠落山崖,被……砸折了肋骨!”被她本人砸折的……“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阿裳感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无巧不成书。忽见自己左手徐徐举起,对着她的脸竖起了小指。一只手而已,居然用手势在对她表示鄙视,虞错的表达方式真是越来越丰富了。她瞪着左手,喃喃道:“你怎么骂人呢?” 躺在那儿的6栖寒被她提到的“巧事”震撼了,没有注意到她在他鼻子前做了个骂人的手势,否则虽然肋骨断了,也必会暴跳而起——把人肋骨砸断还羞辱人,做人基本的道德呢?! “这位姑娘,”他艰难地道,“你就是半夜挂在悬崖半腰上的那位吗?” “咦,你怎么知道?”阿裳惊奇地眨眨眼,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啊——你——你就是那个垫子——” 床帘子突然刷地被拉开,床边赫然站着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的祝倚青,俯视着床上盖被聊天的两人。 他其实一直在帐外。之前早就察觉了被子里还躲了一个人——被子鼓成那样傻子才看不出来——然后示意小童关门离开,自己悄没声的留了下来,偷听到这样一桩“离奇巧事”。 分卷阅读20 阿裳看到祝倚青,吓得弹了起来,直缩到床角,满脸畏惧:“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他原本想给这个女人一记凌厉眼刀,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时,却怔了一下。这女人脸洗干净了,显出了原本姣美的容貌,与昨日那个脏兮兮的小叫化子已是不同。 不过祝倚青也就是怔了那么一怔,便收敛起了脸上的微微吃惊,把眼神自然地换成鄙视,狠狠盯她一眼:“你是白痴吗?我在这里听了半天都急死了,你还未明白过来?”伸手一指,指向6栖寒。 “我已经明白了……”她看一眼6栖寒,“他就是那天晚上原想救我,却被我扯下山崖,当了人肉垫子的那个。原来他不是被他同伙救走的,是你的人带走的。哦,他也不是我以为的山贼。” 祝倚青忍不住笑了:“为了救你,自己栽下山崖?你们两个真是蠢到一起了。6栖寒,你好歹也是伏羲掌教的大弟子,遇到这个白痴女人,才智都被拉低了吗?” 阿裳趁他笑得欢,悄悄爬下床,就想开溜,毫无悬念地被祝倚青拎住了衣领。 “哪里走?我让月生去叫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走错门了。” “呵呵,走错门?能错到爬到别人床上的地步,也是奇事。” “我……我……”她挣扎半晌,依旧被扯得紧紧的,看样子跑是跑不了了。 心中突然灵光一闪! 仰起脸儿,两眼闪闪发光:“我知道你是做人的五脏肢体生意的,我不过吃了你家两个馒头,你就要切我肢体,也太过份了。不过如果你一定要切,那我愿意给你一只手。我的左手。” 她大义凛然地把左手伸到了祝倚青的面前。 他有点惊讶地看着她的左手,认真盘算了一下这笔成本只有两个馒头的划算生意。然而下一瞬就见这女人突然收回左手,并狠狠地抽了她自己一耳刮子。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左颊红肿,并冒出了泪花。 “你……”他疑惑地开口。 “我太冲动了。我收回刚才的话。”她以右手握着有些暴躁的左腕,含泪道。 他看着她,忽然感觉有了兴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挑了挑细长的眉,“刚才那笔生意成交了。” “啊?!”她感觉左手更暴躁了,只好用力按着,苦着脸道:“怎么就成交了……” “生意人言而有信。”他轻松地道,“这几日没有需要接植左手的病人,这只手就先寄存在你那里,等我要用时就来取。”他说的如此一板一眼,仿佛讨论的不是一只鲜活的人手,而是一块腊肉。也不等她应答,他就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还有,你做为我的货物的寄存者,不许擅自离开倚青楼。你的食宿费用是不能白蹭的,若不想继续出售肢体,变作人棍……” 她急忙把头摇得波浪鼓一般:“不想,我不想变人棍。” “那就以劳作相抵吧。”祝倚青指了一下床上躺着的6栖寒,“这几日生意忙,人手不够,他也是因你而伤,你就先负责照料这个人吧。” “可是我不懂医理啊。” “他懂。”祝倚青散漫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错。”阿裳下意识地报了假名。对于怎么看都不怀好意的祝倚青,她才不会报真名。不过也假得不过份,她的身体中不是还有一个虞错吗。 “小错。”他点点头,施施然离去。 留下阿裳呆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想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导致自己仿佛是整个人卖给了他,还要白给他做工。 这真是个精明得可怕的生意人啊。 正沮丧着,左手突然捏住了她的咽喉。她急忙以右手扳住左腕,艰难地道:“我不敢了,我错了……” 床上躺着的人听到异动,欠身想往这边看,肋处疼得又倒了回去,问道:“小错姑娘,你没事吧?” 左手也怕被看出端倪,暂且松开她的咽喉,垂下去装成一只本分的手。 阿裳揉着痛处,苦着脸答道:“没事没事,呛了一下而已。” 6栖寒显然也听到了她刚刚做的那笔赔掉一只手、赔出血的赔本生意,同情地对她道:“有劳小错姑娘了。” 她悠然回神:“你叫我什么?” “小错姑娘啊。你不是说你叫小错吗?” 她走到床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不认得我?” “哦,前夜夜色太暗,我没有看清你的脸。” 阿裳这才记起,非但前夜他没看清她,几年前他闯峰劫衣女时,夜间光线昏暗,再加上后来一起滚落山坡后,他便因为蛇毒发作,视物不清。所以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看清过她的模样。 她微笑道:“原来你没有认出我啊。我就是……”她刚想自我介绍,左手突然抬起,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将“阿裳”二字硬生生捂了回去。左手的动作凶猛又突然,不但话头被截断,不防备中咬到了自己舌尖,血腥味弥漫口腔。 她苦得脸都皱了起来。 6栖寒吃了一惊,忍痛撑起身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阿裳保持着一手捂嘴巴的姿式,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摇头是对6栖寒摇的,表示自己没事。 点头是对左手虞错点的,表示自己领悟到它的意思了——不暴露身份。 然而在6栖寒看来就感觉有些糊涂了,流露出担忧的神情——这姑娘不是有病吧? 及至左手从阿裳的嘴巴上移开,她抬袖抹去嘴角血丝,强作微笑,把刚才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地接续了下去:“你竟然不认识我。我就是我们村公认的最美貌的村花。” 听到这样的自我介绍,6栖寒不免沉默了一下才接话:“……久仰。” 阿裳心中凌乱的很——这是哪来的久仰啊。同时她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那晚她挂在崖上、被他拉住后,左手为什么要拖他下崖做人肉垫子。必是虞错认出他是当年闯峰劫人的伏羲教弟子,想趁机要他小命。 女魔头果然凶狠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别投雷了嘤嘤嘤,这样我好有负罪感的。。 第15章 6栖寒吃力地撑着坐起,她记起楼主派给她的职责,忙伸手去扶他坐好。这时他注意到她左手伤痕累累,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阿裳尚未反应过来,左手却已强烈反应,手指灵巧一拨,从6栖寒指间脱出,一个漂亮扭转,拿住了他的脉门。 6栖寒身手原也不错,只是此时受伤体弱,又毫无防备,竟就这样被拿住了。他以为是自己动作唐突惹恼了她,忙道:“我是想看看你手上的伤,并无冒犯之意。” “嗯……是吗?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没有必要再掐着你的手腕子不 分卷阅读21 放了,对吗?”阿裳对着她的左手说道。 左手却不甘心地在6栖寒脉穴上狠掐了一下,掐得他连蹙眉头,这才松开。 阿裳捉住了左腕,抱歉地道:“我下手时常不知轻重,抱歉啊。”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她知道虞错此时怕是连一掌拍死他的心都有,心中担忧,退开一步,保持安全距离。 6栖寒只微微一笑:“没什么。我还是替你看看手上的伤吧。现在好好上药,还可以不留疤痕。” “不用了不用了,没事的。”她紧紧抱着左手,生怕它再暴起伤人。“留疤就留疤吧,丑一点没关系。”低下头对着它咬牙小声补了一句:“丑死你。” 不料这句话刚说完,左手就直楞楞地伸了出去,直递到6栖寒鼻尖前。就算是变成了一只手,虞错也是爱美的…… 6栖寒的嘴角忍不住抿了一点笑意,从怀中摸出一盒药。再看了看给她手上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有些红肿。将盒中淡绿色的透明药膏一点点抹在伤处,一边问道:“这还是那夜坠崖时弄伤的吧?” “嗯。”她答应着,有些心不在焉。他坐在床沿,她站着,俯视的角度看过去,是他光洁的额,挺直的鼻峰,以及第一次看清的、细密的长睫。 这个人总像拢了一层如玉的浅浅光辉,看一会儿就要失神。 “你身手不错。”他一边抹药一边聊,“从那么高的崖掉下去,竟能抓住灌木自救。” “我只是手不错。”她答道。身手?……呵呵,其实凭的只是被虞错寄宿的这只手啊。 他专注涂药,并没有听出这话里的问题,问道:“疼吗?” “不疼,凉凉的。”此时虞错为了接受祛疤美肤的治疗,老老实实的,阿裳左手的感觉就变得十分清晰。药的凉,他手指的暖,清清楚楚。 门突然被推开,祝倚青负手站在门口。一坐一立的二人因为药只涂了一半,相执的手并没有松开,只转头看着他,等他说明来意。 祝倚青迈步过来,眼锋利利地扫了他们一遍,目光落在6栖寒脸上,冷冷发声:“不准碰我的手。” 6栖寒一愣:“你的手?”心道我什么时候碰你的手了?旋即又明白过来:祝倚青所说的“我的手”,指的是阿裳的这只已归他所有的左手。 而脑袋慢一拍的阿裳显然还没有想明白这回事,而是看看祝倚青,再看看6栖寒,大睁的眼睛里故事越来越多——这两人莫不是有什么暧昧的情况? 6栖寒非但没有放开阿裳左手的意思,反而执得更紧,目光迎向祝倚青,眸底一刹那闪过的寒意,让祝倚青莫名恼怒,突然探手,来抢那只玉手。6栖寒握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闪了一下便堪堪躲过袭击。 祝倚青恼火异常,手指一翻,指尖隐隐有银光一闪。 银针。 而银针所指,并不是袭向6栖寒,而是直取阿裳的颈间要穴! 阿裳茫然未觉,6栖寒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在祝倚青手中尖针袭到阿裳脖子一寸处时,6栖寒空闲的手中突然多出一把折扇,也没有打开,只是倒转扇柄,击在祝倚青肘上穴位,祝倚青只觉手臂一酸,没了力道,软软垂了下去,然后被扇子勾住脖子,狠狠往下一拉。 只听“哐”的一声,楼主的俊脸结结实实拍在了桌面上,额头撞击桌面发出一声巨响,旁边的茶壶都跳了一跳! 阿裳大吃一惊。6栖寒是个看上去悠闲散漫的人,没想到他揍人的手法又狠又损,这还是身上带着伤呢!也没看到楼主怎样惹他,他就这般打人家!看不出他竟是个表面驯良,内里暗黑的人物。 6栖寒片刻间已收起扇子,低头在阿裳的左手上最后涂上一点药,嗓音徐徐,声线却若浸了冰水:“袖里藏针,就是楼主的待客之道吗?”睫下眸光微微一扫,寒意隐隐。 祝倚青把脸从桌上拔起来,额头红了一片,泪花都被拍出来了,退后一步,脸色郁怒,脸上分分明明写着想上前打架又知道打不过的郁怒。 沉下脸,拂袖而去。出了门,内心怒吼三声丢人!丢人!丢人! 手中握着的个小瓷瓶子硌硌的,越发让人烦恼。手一挥,将小瓶子扔得远远的。咬牙道:“小子,迟早有一天,本楼主把你切成丁,零卖!” 方才丢掉的那瓶子中装的是伤药。他也是注意到了小错手上的伤,顺便拿了药送过来,不料人家已经在接受治疗了,还是手拉手哦。药没送成,反挨了揍!还是在自己家里!想想都要委屈到哭。 “一个女叫化子,我还送什么药,也是多余。”他恼羞成怒地对自己说,心中有一股小邪火慢慢烧。 抬手,又看了看指间藏的尖针。刚刚袭击她时,她没有任何反应呢。他刚刚的袭击,其本意是为了试探她的身手。她是真的身无功夫,没有察觉,还是料到6栖寒会帮她,才会故意不做反应? 难道他真的猜错了,她只是个路过的女叫化子? 那一夜,她与6栖寒双双坠崖,而朱雀宫的人扎营在附近,伏羲教的人也在周边出没。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小院内,小屋里,“小错”总算是后知后觉地悟出了刚才发生了什么,担忧地道:“你这样羞辱于他,就不怕他报复么?” 6栖寒微微一笑,面对6倚青时稍露的锋芒已消失不见,笑容温和若霁月沐风:“他不敢。” 阿裳:“……” 6栖寒给她涂好药,或许是坐得太久,脸色比之前更白了一些。阿裳问道:“你自己也要吃药的。身上带着伤药吗?” “原本是带伤药的,可惜那晚掉下山崖时弄丢了。” 她去桌案上找来纸笔,铺在他面前:“你开个方子,我去找青楼楼主抓药,他这里一定有的。” 6栖寒看她一眼:“你不怕他吗?” 她犹豫了一下。其实她真不想出去乱走,很怕遇到那个动不动就卸人胳膊腿的青楼楼主。然而对上他碎瓣流光的眸子,还有失了血色的唇角的一抹微笑……还是必需去一趟的。道:“没事的。” 6栖寒想了一想,拿过纸笔,一边开方子,一边道:“你不用怕,他不会真的对你怎样。以你的身手,他也打不过你。等我好些了,就带你离开。” “带你离开”这几个字听在她的耳中,异样的暖。几年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一席话,悄悄煨着她那段冰冷的日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道:“我不怕。”如遇险情,虞错不会不管的。 她捏着方子一溜烟地跑出去,一边走,一边很想跟虞错说说话,于是伸手在身上找了一阵,却没有找到镜子。 “哎镜子呢?”她一边找一边自言自语。 左手默默指了个方向。她记起来了。是被月生吓得从那小 分卷阅读22 屋的窗户爬出来时,忘在了桌子上。这些日子习惯了时不时摸起镜子与虞错聊一阵,乍然没办法对话,居然感觉非常憋闷。 于是她干脆自说自话,反正左手的虞错是听得到的。 “你刚刚捂住我的嘴巴,是不想让6栖寒知道我来自朱雀宫吗?……我懂……我会注意的。我觉得吧,我们可以通过6栖寒,打听下伏羲教有没有解决我们的麻烦的办法……” 其实此时此刻,她最忧心的已不是解决自身问题,而是6栖寒悬于一线的小命。虞错总是跃跃欲试地想干掉他。若想让虞错手下留人,就必须给他找出利用价值,方能救他。 她啰里啰嗦说着,忽然看到左手握成一只拳头举到了她的鼻尖前,威胁地晃了晃。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若再自作主张,它就揍得她满地找牙。 想像了一下自己把自己揍得满脸血的惨烈场面,她无奈地点头:“……我懂,我不多嘴,凡事尽量与你商量着办。” 左手这才满意地归位。 “对了,要是遇到青楼楼主,你要保护我哦……” 这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有那么一会儿忘记了自己这一趟出来要去干嘛,猛然想起来时,发现已经迷路。路痴又发作了……茫然四顾,又猛然发现身后不远处站了青楼楼主。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跑,总算是冷静下来,强笑着打了个招呼:“青……” “闭嘴。”祝倚青冷面打断她,眼中火星一爆。这叫化妞什么时候能把这个沦丧的误称给改过来? 她急忙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他不耐烦地扫她一眼:“你乱晃悠什么?”、 “我需要一些药……”她弱弱举了举手中方子,“给6栖寒。” “药库在那边。”他指了一下方向。 “哦,多谢。”她头一低就想开溜。 祝倚青却跟了上来。 她猛地回头,看到他刚刚举起的手,似乎要从背后打她。他自然地用举起的手挠了挠头发。阿裳问:“你你你跟着我干嘛?” 祝倚青沉着脸道:“谁跟着你?我也去药库,顺路。” “哦……” 他特意补上一句:“我是要过去盯着些,免得你拿药不记帐。” 小气样。阿裳默默腹诽一句。脚步放慢些,落在祝倚青身后,背地里补给他一个大白眼。祝倚青走在前面,苦恼地蹙起了眉。想试探个人怎么这么难呢? 二人直到走到药库,他也没得到机会再次出手。 到了药库,他亲自帮她抓好药,往她手中递的时候,突然松手,药包坠落。阿裳急忙伸手去接,没有注意到祝倚青的手指间又亮出了银针朝她刺来! 那只伸出去接药包的手突然改变方向,一个翻转,掐住了他的腕穴,指力惊人,如铁钳一般!祝倚青手中银针悄声跌落尘埃,要穴被拿,浑身失力,要不是硬撑着,险些跪倒在地! 从这一招就可以看出,她果然是有功夫的,功力还十分深厚,远远在他之上!看她这诡异的招数,多半是朱雀宫的人了。 祝倚青后悔自己的贸然试探了,脸色大变。 而此时在阿裳的眼中,并没有那许多心思。她不懂这些脉门穴道的功夫,只以为虞错又在轻薄人家。她狠狠盯着自己的左手,内心咆哮:你怎么又乱摸人家手了!把持一些好吗!给我留点脸面好吗!松手!快松手! 左手狠掐了祝倚青一阵儿,方才松手。祝倚青抱着手腕后退一步,脸色苍白。 阿裳心中很是歉疚。这美貌的人儿反复被“自己”揩油,实在是吃亏了。 作为色狼虞错的寄宿者,她不得不承担起责任,勇敢地道:“抱歉啊,是您手长的太漂亮,我一时冲动,一时冲动。”脸不由涨得通红。 祝倚青听她这样说,显然是不想把银针偷袭的事说破,这正合他意,他正好不知如何收场呢!稳了稳神,回道:“是我的错,我也是一时冲动。” 阿裳听不懂他的说什么,只觉得圆满抹平尴尬,局面甚是和平而美好,冲动过后的二人客客气气地告辞,各自心怀鬼胎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阿裳没有直接回6栖寒的住处,而是先拐去了自己前一晚住的那间小屋,去找回失落在那里的镜子。这一半天没能跟虞错对话,可闷死她了。 那排小屋前依然有不少残缺的人在逛悠。这一次她知道了这些人的肢体可能是被祝倚青截去的,心中感觉尤其恐惧,慌得脚步都发飘了。壮着胆子进到那间小屋里,一把抄起桌上的镜子拔腿就跑,一路跑着奔进6栖寒的小院子。 一冲进门去,就迎面将一人撞翻在地,她清晰地听到了一声闷响,是这人倒地时后脑勺撞上桌子腿的声音。定睛一看,是6栖寒,坐在地上面色痛苦。 她惊讶地俯视着他:“哎?你不好好躺着,站门口干嘛?” 6栖寒在屋子里等候已久,不见小错归来,心中已经有些不安。忽听到外面脚步声急,以为她遇到了危险,忙起身想出去看,却被这个冒失的家伙猛冲进来撞个半死。而且这家伙还抱怨他站的位置不对……他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阿裳把他扶起来坐到床沿上去,担心地问:“刚才撞到你哪里了?会不会把接好的肋骨又撞坏了?” “没事。” “你不是懂医吗?你可以自己看一看……” 她尚未说完,一只手突然摸到6栖寒的肋间去——不用说,是那只自由过度的左手。阿裳大惊失色。虞错这是要趁机杀了他吗?6栖寒身上有伤,又毫无防备,虞错此时要他的命易如反掌!惊惧之下,全身竟凝固住一般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左手探到了6栖寒的肋间…… 然后眼睁睁它手法熟稔的在6栖寒肋间试探按了按,6栖寒讶异地低头看着,想要说什么,却被按得疼痛,一句话又憋了回去;而左手摸完了他肋骨,又毫不含糊地摸上他的脑袋,试了试他脑后刚刚被撞出的那个大包。 阿裳分分明明看到他原本瓷白的颊上浮起红晕,眼瞳中隐有波澜涌过。 她知道他尴尬——这样的情形,她也感觉十分尴尬啊。一个姑娘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在人家身上头上摸来摸去,确是太随意了些。 可是若辩解摸他的其实不是她,而是一只自作主张的手——谁信?鬼才信! 不过,看左手的状态,不像是想要他命的意思,她暗松了一口气。 直到左手在人家脑袋上摸了个够,她才得机会后撤一步,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有必要对刚才的探摸作出总结。 但她哪知道该如何总结啊?好在这些日子以来左手时时闹出花样,她已有了足够的应对突发状况的冷静。 于是她冷静地给出了 分卷阅读23 一句评价来给这尴尬的局面收场:“包,不小。” 6栖寒听到这样直白的诊断结论,忍不住笑了:“原来你也懂医术。我看你检查伤处的手法熟练,就只试出了包不小吗?” 她无言以对,尽量自然地摸出了镜子,对镜理了理鬓角,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对着镜中虞错问:“那么除了包不小之外,还摸出了什么呢?” 镜中虞错答道:“接骨处并没有错开,脑袋也没事,可容他再活几天,你之前的提议,我姑且考虑一下。” 虞错含糊地说出这句话,分明是深思熟虑之后,同意了她“通过6栖寒打听解决方法”的提议,又抹不开面子,端足架子方做出妥协的姿态。 她忍着笑,对镜喃喃重复虞错的话:“接骨处并没有错开……脑袋也没事……可……”及时打住话头。 6栖寒正听着呢,只当她在说诊断结论,问道:“可什么?” 她灵活地接道:“可是你今后要小心些,不要再伤到了。” 他听这话说得温软熨帖,心口似被块柔软缎子捻着揉了一揉,嘴角噙了一个笑,看了她一眼,眼神分外柔软。完全忘记了是谁害他搞成这付模样的。 阿裳只庆幸把话头圆了起来,舒一口气,把镜子揣起来。然后在他的指导下,把刚刚抓来的药在院中的小炉灶上煎着。她自小在朱雀宫中娇养得横草不拿一根,对于煎药这种事是生平第一次,免不了手忙脚乱。 更加乱上添乱的是,那只左手发现要干活,居然自动反背到身后去,不肯到前边来帮忙。她只好单手做活了,一只手尤其不便,忙乱间被烟熏得眼泪直流,对身后偷懒的左手道:“我知道您昔日尊贵无比,可是今非昔比,既做了一只手,你就得尽自己的本份,你不要这么懒,倒是帮帮忙呀!” 左手居然大发慈悲伸到了身前,然后探指在炉灶上抹了一点黑灰,慢慢地,仔细地,抹了她一脸。 阿裳特别特别想当场把它烤了。 6栖寒正慢慢走出来,看她狼狈地单手做活,以为是她左手伤疼,又听到她嘟嘟囔囔抱怨“帮帮忙”什么的,忙道:“我帮你做点什么?” 她抬起乌七麻黑的脸朝他一笑:“不用你帮。” “可我刚才听到你说要我帮忙了。” 哎,那句话其实不是跟他说的,是跟左手虞错说的啊。灵活机动如她,当然不必去辩解,而是顺藤而上,点头道:“对哦,是需要你帮个忙。”说着将一张脏兮兮的脸儿伸到他的面前:“帮我擦擦脸。” 他的嘴角抿起笑意,用袖子仔仔细细将她的脸揩净,眼看着一张明丽的脸儿露出来,美得有些耀眼。刹那的失神间,忽然发现她伸出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在他胸口衣襟上左抹右抹,将手上的黑灰尽数擦在他的衣上。 “嗯……”她盯着那只肆无忌惮地把6栖寒当成一条手巾的左手,替虞错补上了一句请求:“再帮我擦擦手,可以吗?” “没问题……”他说。她不是已把手擦干净了么?这句请求似乎有点先斩后奏…… 她搬了把椅子,让6栖寒坐在旁边,一边晒太阳,一边指导她煎药。 她低头忙碌的时候,他一直在盯着她看,目光分外深沉,意味不明。她偶然抬头看过来时,他便朝她微微一笑,眼中阴影霎时隐起不见。 直至她把煎好的药汁端到他面前的时候,左手大爷都负在她腰后,不肯伸出来帮一下忙。阿裳理解。让虞错来伺候仇家的人当然不可能,它没趁机在药中下毒就不错了……等一下。 真的没下毒吗? 她将递到他唇边的碗又撤了回来,道:“烫,我帮你吹一下。”嘟起嘴假意吹了几吹,小声嘟囔了一句:“不会有毒吧?” 负在身后的左手一动不动,没有回应她的疑问。这让她心中愈发怀疑。 6栖寒听到了,答道:“不会,这点简单的方子我开不错的。” 阿裳心中苦道:你是开不错,可你不知道我随身带了个下毒高手啊。 6栖寒朝她伸过手来,欲接她手中的碗:“放心吧,没事的。” 她却不肯给他,心一横,道:“我先替你尝尝苦不苦。”说着便把碗朝自己嘴边凑去。左手突然绕到身前,一把夺过碗,“扑”地一声,将药汤劈头朝6栖寒泼去! 阿裳一声惊叫…… 6栖寒身前“刷”地展开一面扇子,药汤正中扇面。这面扇子原是他的随身武器,材质特殊,水火难侵,将药汤尽数挡了回去,反溅了阿裳一身,那只作恶的左手也被泼得透湿。 阿裳的头发上淌下一滴褐色药液,尴尬地道:“抱歉啊,是我手滑。” 6栖寒是下意识的自卫,也没想到会让她如此狼狈,呐呐道:“我也不是故意的……烫到没有?” “没有没有。我去收拾一下,再给你重新煎药。”她顶着湿漉漉的脑袋,维持着笑容,转身走进屋内关上门,摸出小镜子对镜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想干什么,居然真的给他下毒了?!你不是过说要暂留他性命的吗?” 镜中虞错一脸阴森:“我看你与这小子眉来眼去,莫不是有意思?你若是动了心,对我可是大大的不利。” 阿裳急忙摇头:“哪有,你不要乱说。我只是假意敷衍,我怎么也是朱雀宫的人,哪会对仇家动心?” 虞错冷哼一声:“最好如此。你最好早日打探出消息,行就行,不行就宰了他。若是磨蹭,我还不如早日结果了他,另想办法。” “我尽快!尽快。”她心中暗暗叫苦。 再次煎了一碗药端到6栖寒面前,趁他徐徐喝着药时,她适时地提出一个要求:“晚上我睡你这里好吗?” 他呛了一下,药汁喷到了她身上。好在她的衣服已够脏,也不在乎这一口两口的药汁。 她解释道:“楼主给我安排的住处那边,住了好些缺胳膊少腿的人,有点吓人。” “那是人要么是因生计所迫来出售肢体的,要么是来接植肢体的。” “我猜出来了。”她想一想就忍不住恶寒颤抖了一下,“挺可怕的。所有我……” “只要你不介意,住在这里就是。” “多谢。” “不客气。” 二人客客气气平平静静达成了协议,各自转身,怕对方看到自己脸上可疑的绯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月上梢头。 祝倚青在园子里转了几圈,终于望见了在小湖边一块大石上坐着的6栖寒,背朝湖面,肩洒月色,缓缓摇着手中折扇。 “喂,你……” 祝倚青刚招呼了一声,就见6栖寒拿手中扇子远远指了他一下,道:“止步,不要过来。” 祝倚青顿觉心情颇是不畅。这是对 分卷阅读24 待救命恩人应有的态度吗?满肚子不想搭理他,但有话得问:“这是我的地盘,你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问你有没有看到小错,她不在她屋里,你知道她去哪了?” 6栖寒神态疏冷,答道:“在沐浴。” “沐……你怎么知道?”祝倚青脸色沉了一沉。 大石后的湖沿上忽然传来话声:“好了,我穿好了。” 接着走出一人,松松散散套着一身月白男装,看样式应该是跟哪个小童借来的。赤足趿着鞋子,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身后,脸色如皎月一般洁净美好。 祝倚青看着刚刚湖中出浴的女子,默了一默。 阿裳抬头看到他,原本放松的神情绷了起来,急忙低头理衣服,把衣襟掖了又掖。祝倚青看在眼里,心中又是一堵:为何她面对6栖寒时那么放松,甚至洗澡都放心地让其把风,却对他如此提防?他们两个为什么这么快就如此熟稔了? 心中有莫名的邪火爆爆,目光毒毒地扫她一遍,终于挑剔出她穿的衣服有问题。那显然不是她原本的衣裙。“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你这里一个女孩子也没有,我就跟你家月生借了一套衣服。”阿裳答道,瞅了一眼他拉着的脸,心中一紧,急忙补上一句:“月生说了是送我的,不要钱。” 阿裳走到6栖寒身边,搀住他手臂,道:“走,我们回去。” 祝倚青盯了他们几眼:“你们回去?回哪里?” 二人脚步暂停,阿裳答道:“回他的住处啊。” 祝倚青听着越发可疑:“他只是肋上小伤,腿又没断,你不用搀他,让自己回去便是了。” 阿裳回答的语气已有些不耐烦:“我去他那里住。” 祝倚青眉角一跳:“我不是给你安排了住处吗?” “那排屋子住了些受伤的人,我害怕。” “那我给你另安排个清净屋子。” “不必了。” 阿裳搀着6栖寒的手肘,两人的神色均已是有些不耐,显然是嫌祝倚青太啰嗦了。祝倚青暗暗咬了一下牙,转身甩袖:“你随意。” 那两人果然就很随意地扔下他走了。 阿裳扶着6栖寒回到小院内,刚刚掩上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阿裳惊讶地看着他:“楼主你……” “长夜漫漫,十分寂寞。小错你陪我……” 一句话未说完,横里伸过一把折扇,拦住了有些兴奋过度的楼主。祝倚青一偏头,看到到6栖寒一双凉如深秋的眸子:“夜已深了,楼主不歇息,别人还要歇息。” 祝倚青的目光越过小错头顶,看了看屋中唯一的一张小床,决定顶住压力,绝不退缩。手腕一翻,托出一面木棋盘:“别这么无聊,咱们下棋吧。” 然后他就不顾二人不情不愿的表情,拿这面大棋盘顶开扇子,硬是挤进了屋内,走到桌前,一眼看到桌子上已铺好的被子。 原来小错是想睡在桌子上啊。他心中忽地轻松了很多,可是仍不能打消他彻夜下棋的兴致。一把将被子扔到一边,摆上棋盘。 6栖寒无奈道:“陪你下一盘,就一盘。” 阿裳立刻反对:“你身上有伤,需得好好休息。你睡你的,我陪他下。” 祝倚青的笑得眼眯眯的像只狐狸:“好好好。你棋艺如何?” 阿裳落座道:“我不会。” 不会?……太好了!“没事,我教你。”他微笑得如明媚春光。 6栖寒不悦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感觉精神疲惫,索性去床上睡了。桌案那边,祝倚青一边落子,喋喋不休给阿裳讲规则:“棋之盘,方十九,三百六十一叉点;黑白子,黑先走,黑胜要过一八五……” 没说几句,便闭了嘴。 他发现小错一手撑腮,一手摸子,双目半睁半闭昏昏然,看似漫不经心,然而几步之后便露锋芒,邃密精严,如骥驰骋,没多久便将6倚青杀了个江山沦陷。 6倚青不可思议地看着棋盘。这就是她说的“不会”?那要是“会”还要怎样?这丫头是谦虚过头,还是蓄意羞辱他呢?! 不甘服输的好胜心被激起,一拍桌子:“再来!” 这一声响吵得床上熟睡的6栖寒翻了个身,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阿裳也惊醒来,含糊应道:“唔,来。” 6倚青竖眉道:“那你倒是起来啊!” 阿裳脸埋在臂弯里闷闷道:“不用起来,我会听声辩子。” 6倚青要气炸了。还听声辩子,糊弄谁呢?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小错还真就把脸趴在胳膊上闭着眼睛,一只手摸棋落子,招招带着杀气,毫不含糊! 她这就样闭着眼睛,又一次打败了他…… 6倚青感觉到了奇耻大辱,把自己今夜赖在这里“搅他们好事”的初衷,彻底改成了“打败小错”。 然而他哪能猜到,实际上小错已睡得流哈喇子,用超高棋技碾压他的,是寄生在她左手的虞错…… 早晨,阿裳醒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惺忪睡眼,被对面的人吓得一个哈欠没打完。只见祝倚青以手支额,面色憔悴,目光呆滞地落在棋盘上。 阿裳瞄了一眼自己的左手,道:“……干的漂亮。” 左手没有反应,显然是下了一夜的棋,累得睡着了。 阿裳猛然记起一事,顿时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不惊动左手,然后拿右手手指戳了一下对面的祝倚青。他抬起头来,眼睛布满血丝,声音都哑了:“我……我不服!待我回去翻翻绝秘棋谱,明日再战!” “好说好说。”阿裳压低着声音道,“楼主啊,我请教你一件事。” “何事?” “假如把我的一只手切下,与别人换一下,是否可行?” 祝倚青奇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想换手?”他瞄了一眼她的两只手,十指纤纤如玉,并没有什么病变。 她蹙着眉,艰难地解释:“有些毛病,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什么毛病?” “嗯……癔症……” “手……怎么会得癔症?”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祝倚青也觉得诡异起来。 “你就告诉我可行不可行吧。” “行倒是行……” 啪嚓…… 祝倚青话说了一半,就被一个棋盘拍在了脸上,黑子白子横飞…… 阿裳叫一声苦,不用想也知道,必是虞错醒来,听到他们的对话,震怒了。同样震怒的还有祝倚青。他跳了起来,甩掉脸上粘的棋子,怒道:“为什么打我!” “抱歉啊,我就是……开……开个玩笑……”这一次,阿裳实在是打不了圆场了!感觉到左手杀意腾腾,分明是想杀了祝倚青,再杀了她,急忙补上一句:“刚刚说的换手的事,也是… 分卷阅读25 …开玩笑的!” 祝倚青输棋又被耍,恼羞成怒,再不管对方是个美人,袖子一撸,就要上前还手。只听“啪”的一声,那柄该死的折扇又侵到面前,扇缘锋利的银刃险些划破他挺秀的鼻峰。 祝倚青一肚子委屈无以渲泄,哼了一声,甩袖而去,在想像中默默将6栖寒大卸了八块。 6栖寒目送6倚青脚底踏着怒火离去,再看看在那边一脸苦恼的小错,收起折扇,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陪他下了一夜的棋么?睡一会吧。” “我不困。”……就是有点怕。她握住一直暴躁抽搐的左腕,道,“我去洗漱一下。” 转身跑了出去,找了个避人的地方,摸出镜子——“贱人!你想杀了我!”虞错的怒骂声破镜而出。 阿裳闭起眼睛,默默承受。就让虞错骂个够吧,发泄出怒火,或许就没事了。 可是这一次阿裳的行为触到了底线,虞错的怒火不是那么容易熄灭的,阿裳硬着头皮接受谩骂时,突然发现左掌手心五色隐现! 五毒掌!这次虞错真的想一个五毒掌拍死她了!她原本仗着与虞错共用一体,无论如何虞错是不会真打死她,但此时猛然记起虞错可是个疯起来毁天灭地的大魔头,为了出一口恶气,怕是不惜玉石俱焚! 连忙在连绵不绝的骂声中插嘴:“我没有想杀你,只是想问问有没有完美解决的办法!” 虞错暂收住将要拍下的五毒裳:“你少狡辩了,我都听见了,你想让祝倚青把我切下,换只新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怪我没表达清楚。”阿裳软声安抚,“我是想跟楼主探讨这么个问题:如果把我的左手,与一个猝死的人互换,说不定你的意识能控制那个身体,这样你不就拥有一个新身体了吗?” 镜中虞错认真想了想这个建议,可是只想了一想,就打了个寒战:“太邪恶,太恐怖了,好像鬼上身,我不同意!” 能让大魔头感到邪恶而恐怖的事,看来是真的很邪恶很恐怖了。 阿裳道:“好吧,那这个方法就不考虑了。” 虞错狐疑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不是想直接把我切下扔掉?” 阿裳脸上露出颇为神往的表情:“那样倒也……” “你敢!!!” “不敢啦,知道你会一个五毒裳拍死我啦。我开玩笑的,哈哈哈……”她心虚地笑道。 身后突然传来话声:“小错,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些什么?” 是6栖寒过来了!她吓了一跳,把镜子一藏,尴尬道:“我……我在说,镜子啊镜子,我是不是全村最美的姑娘?” 他忍俊不禁:“这么自恋!” “没办法,人长的漂亮都这样,呵呵呵。” “那么镜子怎么说?” “它说我绝对是全村长的最美的!” “嗯。”他的笑意敛在唇角,“没见过世面的镜子。” “喂!” “那么,我们走吧。”6栖寒道。 “走?”阿裳一愣,“去哪?” “离开这里。”他的神态轻松而随意。 “你的伤还没好。” “这点小伤不碍事。小错既然也不喜欢这里,我就带你早些离开。”他看她一眼,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抿。 阿裳的神思有刹那的飘忽,顿了一下才回道:“可是青楼楼主不准我们走的啊。” “不用管他。”6栖寒抬手替她理了一下耳边毛乱的发丝,“你通宵下棋,要不你睡一觉,休息好了再走,不急。”三言两语之间,浑然将倚青楼当成平地,把楼主当作了无物。 “……我不用休息了。我们走吧。” 二人就这样施施然向外走去,就像走出自家大门出去逛街一般自然。 然而一条修长的腿突然横里撑在了门框。二人站住,转脸看到祝倚青,一对因熬了通宵而通红的眼睛眯起,满脸不屑。 “6栖寒,我早料到你会来这一手。” 6栖寒手中折扇在掌心轻拍两下,眼底同样闪过不屑:“哪一手?” 祝倚青眉捎一挑:“你想拐走我的人!” “谁是你的人?” 祝倚青的视线往阿裳身上一移,6栖寒手中折扇就刷地展开,将她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语调平平:“她欠你的两个馒头我替她还。” 祝倚青竖眉道:“你还欠我恩情呢,凭什么替别人还债?” “祝倚青,你适可而止。”6栖寒手中折扇挡住了阿裳的脸,眼底突然泛着渗骨寒芒,目光冷然划过祝倚青的脸。 祝倚青的脸色也忽然间真正冷了下来。放下横在门框的嚣张的长腿,沉默一下,道:“借一步说话。”说罢转身走到远处负手而立。 6栖寒将折扇移开,露出扇子后面阿裳迷惑的脸。他对她微笑一下:“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跟他说完话咱们就走。” 阿裳点头,看着他走过去与祝倚青说着什么。隔太远,听不清。于是她摸出了镜子,照了一照。镜中虞错正昏昏欲睡。它昨夜与祝倚青对弈通宵,昼夜颠倒,此时是困了。阿裳拿右手在左手背上重重拍了两下:“醒醒!” 虞错困顿地睁眼:“干嘛?” “你能听清那两人在说什么吗?” 虞错道:“我没有眼耳口鼻,我的感觉来自你的五官的感知,你听不到,我便听不到。” 阿裳忧虑地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刚才她虽被扇遮住了脸,看不到6栖寒的表情,但他语调中突然的冰冷,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个在她面前一直和煦如春风的人,或许是刻意掩藏了内里的锋锐寒冷,这让她隐隐有一丝惧怕。 虞错冷笑一声:“你才觉出来吗?我告诉你,表面看来祝倚青取人肢体,生意做的血腥可怖,做人却是坦坦荡荡,从不遮遮掩掩。越是那些表面温文尔雅的家伙,才更可能人面兽心,心如蛇蝎!这个祝倚青你不必担心,我早就留了一手给他!倒是这个6栖寒,要提防着些。你闭上眼睛,我试试能不能帮你增强耳力听听他们说什么。” 阿裳依言合上双目,屏息静气。隐隐觉得一股依稀气流自左手顺血脉沿臂而上,气流流转至耳畔时,听力突然被扩开一般,微风,虫鸣,草动,蚁行,一些平日里无法察觉的细小声音都被捕捉入耳。 修习内功之人听力异于常人,此时虞错尝试将左手残存的功力借用到这具身体的其他部位,使她暂时具备了练武之人超常的听力。 远处,二人的对话声隐隐传入耳中。 祝倚青:“……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知道吗?那天晚上你们伏羲教一干人出现在那处,不就是有意接近朱雀宫人的营地么?” …… 只听了这一句,镜中虞错忽 分卷阅读26 然哈欠一声:“啊,好累,好困,撑不住了,睡了……”话音未落,竟然真的在镜中睡着了。 她一睡去,阿裳的左手便运用自如。而此时阿裳的心跳得厉害,慌张不已,急忙用力晃左手:“不行现在不能睡再听一听再听一听!” 然而镜中虞错已睡得流哈喇子了,如何晃也晃不醒。一抬头,看到6栖寒已走了回来。她慌忙把镜子往怀里一揣。他还是注意到了,浅浅一乐:“这会儿功夫也要照镜子么?” 她镇定地答道:“没办法,人长的漂亮就有这个爱好。” 他的笑意更深了。 她却笑得有些牵强。如果这暖如云絮的笑容底下藏着刀锋,不小心走进去,是不是会遍体鳞伤? “我与祝倚青谈妥了。我们走吧。”他说。 “咦?怎么谈妥的?”她刚刚还听到两人针锋相对呢,怎么谈拢的这么快的? 他施施然摇了两下扇子,扇缘银锋反射出一丝细细锐利光芒:“即使谈不妥,他也打不过。” 她看了看远处的祝倚青,果然是一脸憋屈委屈的模样,脖子上一道血痕。显然刚才她没注意的功夫,两人过了一招半式,而且胜负分明。6栖寒拿扇子割人脖颈子的本事不减当年啊。再看一眼6栖寒,侧颜依然温润如玉,浑似刚刚欺负了人的不是他。 这个人果然深不可测,表里不一啊。阿裳心中再次寒颤一下。 “走罢。”6栖寒道。 她犹豫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跟他走。却听他补了一句:“肋处疼,扶我一下。” 她就急忙上前扶着他手臂了,动作完全抢在了心思之前,将那疑虑抛至脑后。二人路过祝倚青身边时,那人咬牙切齿飚出一句:“装什么装,刚才打我的本事呢!” 6栖寒哼了一声:“正是打你才扯到了伤处。” 祝倚青暴跳:“怪我喽!” “正是……” “好啦!别吵了!”阿裳不得已出声平息舌战。 祝倚青又跟上他们几步,却也不敢走得太近,声音变得哀戚戚的:“小错!小错!你不要走啊,要走也得……替我解了毒再走啊……” 阿裳一怔:“什么毒?”站住了脚步,回头惊讶地看着他。 祝倚青更加惊讶:“你给我下的毒,难道忘记了吗?”三下两下卷起了袖子,将右手臂亮给她看:“这个噬心蔓,不是你给我种下的吗?” 阿裳定睛看去,只见他的手心里有一点蓝紫色斑点,如豆粒般大小,在朝着腕脉的方向又蔓延出一点点细小的、妖娆的蓝色丝缕,像种子发了一枚新芽。 噬心蔓。 阿裳知道这种奇毒,虞错擅用的很多种独门奇毒她都听朱雀宫中的人说起过,而没亲眼见过。今天也是头一次见到。据说是下毒者在人的手心暗投下一枚毒种,初时无知无觉,然后就会如种子发芽般抽丝拔缕,沿血脉蔓延,毒素如藤蔓一般沿手臂慢慢生长,长到心脏部位时就会心脏麻痹而亡。 祝倚青一开始发现这东西的时候,也不知是谁给他下了毒,想来想去,只有那日到来的女叫化子摸过他的左手。原想当面盘问,但这几日再一接触,感觉这个自称小错的女子越发扑朔迷离,忽而单纯得难以置信,忽而又有些难以理解的表现。 这种毒发展得慢,他本想等一等,观察一下再做决断。但没想到6栖寒这就要将小错带走了。而这女人竟露出一脸惊讶和无辜,仿佛这事与她无关。 他愤慨不已:“你难不成给人下了毒就忘了?” 阿裳盯着那妖艳如纹身的蓝色花蔓,咽了口唾沫,抱歉地道:“我大概习惯成自然,就顺手来那么一下,然后,就,忘了。”……怪不得这家伙看她看得死紧,生怕她跑了,原来不是惦记卖给他的一只左手,而是因为中毒了啊!同时深深配服虞错的心机。在初见6倚青的时候,虞错就认出他来了,甚至可能猜到阿裳会产生切除左手的想法,先发制人,下个毒以防万一。果然老奸巨猾!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1祝倚青震惊了。“小错,那你不会连解药都忘记带了吧。” 阿裳甩了甩左手,企图唤醒虞错问问腰上那一串小瓶哪个是噬心蔓的解药。然而虞错睡得死,全无反应。她强自镇定,仰起脸儿对祝倚青道:“你要取我左手,我便控你右手,公平的很。解药,不给。” 6栖寒看她一眼,目光中流露讶异之色。 她很想解释一下这种做出阴毒行径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大魔头虞错,然而哪里开得了口? 却听6栖寒冒出一句夸奖:“干的好。” 她呵呵干笑一声:“过奖。” 祝倚青怒道:“你们给我闭嘴!”又转向小错:“喂,你岂止是控我右手,是要我的命啊。”突然欺身而上,想要制往小错抢夺解药。 凉风一掠,折扇擦喉而过,祝倚青急忙后跃。扇后露出6栖寒清冷的眼:“不要妄动。” 阿裳见这把扇子着实威风,胆量越发被撑了起来,摆出一张得瑟脸:“噬心蔓发作很慢,要三十日才会长到心口处。你只要放我们走,不要老想着砍我的手,到时候我会给你解药。” 祝倚青悚然道:“小错,你跟着6栖寒学坏了!快离他远些!” 阿裳没接这话,而是提要求了:“给我们准备两匹马,再准备点路费。” “休想!”祝倚青面色铁青。 “解药。”阿裳望天念道。 “月生,给他们备马!”祝倚青气得腔调都变了,甩袖而去。 月生牵了两匹马,封了二十两银子给二人送过来,阿裳却傻眼了:“我忘记我不会骑马了……”她在朱雀宫中娇生惯养的,只坐过马车,何曾学过骑马?转向月生:“那个,月生,请楼主备辆马车好吗……” 身边掠过小风一股,月生已是不见了踪影。这家伙为了躲避讹诈,居然动用了轻功,不愧是祝倚青的门下,一般小气!6栖寒拉住跃跃欲试着要去找祝倚青索要马车的女人:“小错,适可而止。你今日欺负他欺负得差不多了,当心惹急了会咬人。” “可我不会骑马啊。” “与我共乘一骑吧。我扶着你,不会掉下去。” “唔……” 两个人只骑走了一匹漆黑的马儿。 马蹄将一路日光踏成闪烁的碎片。6栖寒在后,阿裳在前,他几乎是将她拢在怀中的,微风掠耳,发丝绕到他的脸上去。他抬手将这缠人的发丝理了又理,挽了又挽。阳光映花她的眼,发间感觉到他的手指轻柔的穿过,指尖时时触到她的耳际和后颈。 路上分外寂静,只有踏踏的马蹄声。 空气都是透亮的。 如此干净又宁静的相处,若是没有一丝隐瞒的东西该多 分卷阅读27 好。 她忽然扯了一下马缰,道:“停一下。” 马儿停下,6栖寒在身后问道:“怎么了?” 她背对着他,活动了一下左手的手指。虞错还在睡着,没有反应。趁这个时候问些什么吧。 “6栖寒,”她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答道:“你是小错啊。”停顿一下,又道:“你自己说叫小错,可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名字。我只知道你是朱雀宫的人。” 尽管早已偷听过他与祝倚青的对话,他这样的坦然还是让她有些惊讶,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目光纯净得一望到底:“你知道那一晚我们埋伏在山中是为了什么吗?” “难道……” “没错,”他说,“是跟踪你们。我们伏羲教多年来致力于与朱雀宫做对,这样的跟踪是我们的日常任务。” 阿裳听他把跟踪他人、毁人生意的事说得如此坦然,只觉惊奇不已。名门正派的脸皮不是都挺薄的吗?这位少侠的脸皮为何厚得一枝独秀? 6栖寒接着道:“你半夜出现在那里,多半是朱雀宫的人,再加上后来看到你出手、用毒,再无可疑。” 阿裳心中忽然一紧,猛地以右手按住了自己的左手。她担心虞错听到对话,会飞起一掌,打断6栖寒剩下所有完好肋骨,要他小命。幸好左手并没有反应,显然还没有睡醒。 伏羲教与朱雀宫多年敌对,宫主虞错在他们眼中自然是第一个死对头。 现在虞错在哪里?在她的左手中。 是谁代替了虞错的身份存在? 是她阿裳。 她心中慌得厉害,急急忙忙就往马背下面蹭。他展臂环住了她的腰,阻止她逃跑,在她耳边道:“你不要走。你不是说要求医问药吗?我们伏羲教医术天下闻名,与我一道回去吧。” 她静心想想,6栖寒似乎并没有判断出她更详细的身份。试探道:“你是劫持了我吗?” “就算是吧。”他的语气中流露歉意,”顿了一下,道:“小错,这几天,你对我……很好,我很感急之下,她的上半身猛地向前趴去,紧紧趴在了马背上,偷袭的左手保持着狰狞的爪状,被结结实实夹在了她和马颈之间…… 6栖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一道疾风正面袭来,阿裳瞥到一道锐利尖刺闪着冷光,以及那冷光之后,玄鱼冰冷的双眼。毒刺直直袭来,而她恰巧为了阻止左手而伏下了身子,将身后的6栖寒完全暴露。 她整个人顿时惊得如堕冰窟。想要让玄鱼住手,已是发声不及。想要提醒身后的6栖寒躲避,也来不及。 一瞬间世界寂静,耳边唯有毒刺划破空气的声音。 她突然感觉背部被覆盖住,是6栖寒伏在了她的身后,同时“嚓”的一声,是6栖寒背部衣料被划破的声音。这一刹她分明感觉到了他保护的姿态。 头顶又是“铮”的一声轻响,尖刺一击不成,尾部连着的一根细细钢链向回一扯。阿裳见识左手虞错玩毒刺,这种毒刺连有钢索,后招连连! 然而这一收一放之间6栖寒已有了反应的时间,手中合并的折扇半空里将那钢索一拦,毒刺打了个转儿绕在扇上,反被他握住,与玄鱼成角力之势。 仍伏在马背上的阿裳,看看扯着钢索拔河的两个人,一愣一愣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玄鱼急得大叫一声:“快出手!” 6栖寒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沉沉意味不明。她张了一下嘴巴,想解释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一犹豫的功夫,突觉自己的左手蓄力而起,朝近在眼前的6栖寒的心口击了过去。 她拚命运用肩膀的力量想要阻止它,然而无济于事。 砰的一声…… 钢索扯断,6栖寒平平飞了出去…… 刹那间她也松了一口气。他用空闲的手接下了这一掌,借势向后飞出。匆忙间,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复杂的神情。 “做得很好,宫主。”带着些许凛冽的话音远远飘进她的耳中,6栖寒返身跃起,身影消失在林间,她目送着,隐约可以看到他背后衣服的划破处洇出血迹。 宫主,宫主。 阿裳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仍呆呆坐在马上。他叫她“宫主”。方才左手对他出手,他认定她是虞错了。 不,不对。 应该是从一开始,在坠崖之前,他看到那个手中攥了一把野花的时候,就已经认定她是完成了衣女术、换了躯壳的虞错了。 时时刻刻关注、监视着朱雀宫的伏羲教,怎么会不知道虞错运用过衣女术呢?只是他并不知道阿裳依然是阿裳、虞错仅占领了她一只左手。 整天的盯梢朱雀宫的人,怎么会不认得玄鱼护法呢? 从一起坠崖、又在倚青楼重逢、甚至共居一室,她欣喜着旧识重逢,他却都在认定她是虞错,一直一直在跟她演戏。 阿裳苦苦地笑了。 也是可以理解。在大魔头虞错面前不演戏的话 分卷阅读28 ,哪能保命呢? 不过,6栖寒这个家伙既知道她是虞错,还敢跟她朝夕相处,更试图将她骗去伏羲教大本营。也真是胆肥。 玄鱼拔足奔到马前,伏地一拜,含泪道:“宫主,属下找您找得好苦!那个人好像是伏羲教的6栖寒?是他劫持了你吗?” 阿裳无力望天:“是啊。” 玄鱼眼中闪着得意的光:“幸好属下来的及时!” “多谢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2o章 玄鱼牵着马儿,一路上絮絮叨叨说着这几日他们如何惊慌、如何找她、生意都没顾上做。阿裳有些失魂落魄。心中想着玄鱼的刺上是有毒的,6栖寒刚刚被划伤了,身上是否带足解药。 然后又默默地告诉自己:伏羲教一向是朱雀宫的克星,这点伤应该不是把他怎样。 心依然悬着不能落地,悬得难受。他离开时看她的眼神不断在眼前闪现,如冰锥一般刺心。 玄鱼忽然察觉宫主心神不宁,停止了絮叨,唤道:“宫主?” 她回过神来:“哦,玄鱼啊,伏羲教盯上了我们,必会搅我们生意,我们的计划还是暂缓,商量好对策再行动吧。”那等杀人的生意缓一时是一时吧。 玄鱼点头道:“宫主说的极是。我们在驻地暂歇,再做商议。” 一路七拐八拐,进了深山老林,找到他们新的临时驻扎的营地。阿裳只觉精神疲惫,对迎上来的大长老行漠和下属草草应付了几句,便钻入帐篷,倒在铺上。满心想先睡一觉,再来整理有些乱的思绪,那只左手却不肯消停,抬起来在她左颊上拍了两下,表示想跟她说话。 她闭着眼没理。左手再拍两下,再拍两下。越来越重。她恼火地拨了一下那只不老实的爪子:“再拍要拍肿啦!” 那只手立刻变掌为拳,作势要揍她的鼻子。 “好好好聊聊聊!”她只好屈服,摸出了故意压在屁股底下的镜子——其实她现在真不想理这只左手。 镜中映出的虞错的脸精神饱满,两眼铮亮,毫无睡意——显然是白天又睡饱了。虞错对着她阴阴一笑:“哼哼,还说没看上那个小子。” 阿裳一惊,冷着脸道:“你说什么呢?” “臭丫头,看你这个郁闷样子,是对6栖寒动心了吧。” 阿裳蹙眉道:“没有的事。” “那我就放心了。”虞错挑了一下眉,“这小子想把我骗去伏羲教,必是没打什么好主意,怕是早就设好埋伏,想要杀我。这次算他走运,下次绝不会容他逃脱。” 阿裳知道虞错的心狠手辣,顿时色变:“你……” “哈!”镜中虞错得意地指了她一下:“小脸都白了!还说没动心。” 阿裳有点恼羞成怒了,干脆道:“你到底是盼着我动心呢,还是盼着我不动心呢?!”也不听虞错回答,就把镜子远远扣在床角,躺回枕上。 左手意外地没有抽她耳光,而是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鬼鬼祟祟亲自摸回镜子举到她的脸前。镜中虞错露出一脸八卦相:“……那你到底动没动心呢?” 阿裳烦不胜烦。拿右手遮着自己的眼睛,道:“没有!就是这几天相处下来,最后却被误会,让人觉得颇不畅快。” “呵呵,你这小丫头片子。” 阿裳没有理会它,捂了一会儿眼睛,真的睡着了。虞错自觉无趣,在镜中嘀咕道:“朱雀伏羲势不两立由来已久,可是这次非同一般呢。伏羲教那个姓商的一向对衣女术深恶痛绝,现在他们认为我已经成功实施了衣女术,打的怕是除掉朱雀宫的主意了。” 夜深,营地里静了下来,偶然有夜鸟扑翅而过。 清晨时分,阿裳醒来时,听到外面声音有些异样。走出帐篷,看到行漠面色有异。问道:“出什么事了?” 行漠施礼道:“禀宫主,玄鱼不见了。” 她一怔:“怎么会不见了?” 行漠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怕是被人劫去了。” 阿裳更惊讶了——玄鱼在江湖上可以有名的暴走毒美人儿,谁活腻了敢劫她?再一细问,原来是昨夜曾有人潜入营地,制住看守,逼问玄鱼的宿住。 看守没有反抗,麻利地给那人指了路。倒也不是怂,不过是想看看胆肥想偷袭右护法大人的家伙,会是怎样的死状。 万万没想到,玄鱼真的被劫走了…… 阿裳与玄鱼相处久了,已将她当成姐妹,心中焦急,催促道:“行漠长老派人找了吗?” 行漠姿态恭敬,表情却是万年不变的木然:“已派人去找了。不过是否找到并不重要。” 阿裳急了:“这话什么意思?” 行漠看她一眼,面露诧异:“右护法本事高强,劫她的人说不定会反栽在她的手里;若是右护法真的被制住,她会自绝性命,绝不会成为要挟我宫的筹码。这不是我宫一向的行事作风吗?” 阿裳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敛了下表情,道:“说的没错。” 行漠因营地暴露,提议尽快迁营。她只能应允,把焦虑按在心里。不过她并没有焦虑多久,他们尚未动身,玄鱼就回来了。神采奕奕,步子迈得气宇轩昂。不仅她自己回来,还带回了一个人。 阿裳正喜悦着玄鱼平安归来,目光落在跟来的那人身上,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青楼楼主?” 衣衫不整、脸上挂着伤痕、一副落魄沮丧模样的祝倚青忽地抬起头来,眼中竟泛着泪光:“小错!……你不是玄鱼护法么……6栖寒那个混蛋骗我!” 及至阿裳、玄鱼、祝倚青三人坐进帐篷中,饮下一杯热茶,阿裳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 早在阿裳借住在倚青楼那几天,祝倚青就凭着与6栖寒同、样、机、智的推理能力,猜测阿裳是朱雀宫的人。 6栖寒与阿裳离开倚青楼时,他追着6栖寒打听小错的真实身份,6栖寒这个缺德的,跟他说小错其实是朱雀宫的玄鱼护法。 祝倚青实在不甘愿就这样被人下毒要挟,在二人离开倚青楼后,就悄悄跟踪。因为跟慢了一步,没目击到玄鱼与6栖寒打斗的一幕。紧赶慢赶跟上时,已不见了6栖寒的身影。只远远望见小错与一名背影婀娜的女子并行,直至进了密林掩藏的营地。 如果“玄鱼”随队伍回那危崖之上的朱雀宫,见她一面就非常难了,若是她过几日便把他忘了,谁给他解毒? 此进6栖寒离开了,没人给她撑腰,正是他祝倚青动手的好时机。 他在林中潜伏数个时辰,决定等夜深时潜入营地,劫持“玄鱼”,迫她解毒,扭转局势,掌握命运。 他潜伏在侧,从朱雀宫弟子的对话中窃听到玄鱼护法住在哪一座帐篷里。 劫持倒是顺利的很。他拿 分卷阅读29 一把日常截人肢体、关键时刻充当武器的锋利弧形小刀,摸黑架在帐中女子的脖子上。 女子半声都没喊叫,乖乖跟他出了营地。他把她挟到偏僻处,呵呵冷笑着点亮火折,准备发表一番威胁。 一张美艳的面庞出现在火光下,丰满唇角挂一个渗人冷笑。 祝倚青脱口惊道:“天啊你是谁啊?” 然后眼前一黑…… □□与拳脚齐飞…… 玄鱼的心狠手辣颇得虞错真传,若不是想留个活口问个口供,他祝倚青此时哪还有命坐在阿裳面前诉苦? 祝倚青在邪教营地见到小错,如见了亲人一般,将不幸遭遇哗啦啦向小错倾诉了个痛快,说到委屈处,摸起小错白晰的小手想给自己擦一擦泪花。 却听“啪”的一声脆响,小错一巴掌呼在他的如花似玉的脸上。 祝倚青愣了,眼眶发红,哽咽道:“小错,你打我?” 小错也是无奈啊!她明明有两只手,他为什么作死要摸这只不好惹的左手呢! 正想着如何安慰,那边玄鱼已怒拍桌子:“大胆狂徒!小错是你叫的么!还敢摸手!怪我先前没直接打死你!先给宫主跪下,本护法过会再打死你!” 一边怒吼,一边一脚踹在他背上,踹得他跌坐在阿裳脚边。他懵头懵脑抬头看着小错:“什么……宫主?!” 玄鱼冷笑一声:“隆重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们朱雀宫的宫主阁下。” “宫主……虞错?”他迷惑地看着阿裳的脸,“虞错不是个三十多岁的专横女魔头吗?你看上去也就是十七八岁啊……”突然记起了什么,语调都变了,“衣女之术!你使用了衣女之术……” 他站起来向后退去,满脸的恐惧。 阿裳十分不安,对玄鱼道:“玄鱼,我的新面孔行走江湖更加有利,身份暂时不要透露。” 玄鱼心领神会,应了一声“是”,指间亮出毒刺,向着祝倚青步步逼近,目现杀气。 祝倚青退无可退,吓得腿肚子都抖了,朝着阿裳惊声道:“小错,你要杀我?!” 心绪混乱有些走神的阿裳被这一声充满恐惧的呼唤惊醒,抬眼望去,只见玄鱼手中毒刺已到祝倚青咽喉!急忙大叫一声:“住手!” 毒刺挨着祝倚青的颈间白嫩肌肤,险险停住,回头疑惑地望着她。 阿裳失色道:“你干嘛要杀他?!” “不是宫主让杀的吗?” 阿裳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的一句“身份暂时不要透露”,被玄鱼理解为“杀人灭口”。 她冷汗滴滴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叮嘱一下他,保密就好,不用灭口。” 玄鱼道:“宫主,咱们又不能在他嘴上加把锁,不如杀了安全。” 刚缓一口气的祝倚青又险些晕过去。 阿裳道:“我已经给他上锁了。” 玄鱼迷惑道:“锁在哪儿呢?” 这时祝倚青猛然醒悟,急急忙忙地卷起了右臂的袖子,把蓝色噬心蔓亮给她看:“这儿呢,这儿呢!” 玄鱼看到噬心蔓,钦佩地道:“宫主果然深谋远虑。” 祝倚青眼泪都下来了。万万没想到中的毒竟变成救命稻草,心情也是复杂的很。 阿裳想了一想,道:“楼主想得到解药,就暂时不要离开。” 玄鱼的毒刺在他鼻尖威胁地晃了一晃,把宫主的话解释得更到位一些:“要想得到解药,就留在我们这里,听从差遣。你若敢把宫主的身份透露出去,我会抢在噬心蔓之前要你小命。” 祝倚青望顶篷流泪:原本是来抢解药的,怎么就沦为跟班的下场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祝倚青被玄鱼拎到帐外训话,告诉他要守的规矩。 帐内,阿裳举起了镜子。同时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风暴般的怒吼。果然虞错的尖嗓破镜而出:“你留下他是想干什么!是想切了我,是不是!是不是!” 阿裳不堪魔音穿耳,把镜子扣了一会儿,才再举起,对镜道:“你命债无数,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你报仇。我们还要出去求医的,祝倚青如果对人说我是虞错,我在这江湖上估计活不过两天。” 虞错道:“就像玄鱼那样杀了他不就得了!” 阿裳苦脸道:“你怎么动不动就要杀人呢?谁没个亲戚朋友?你杀了他,就没人来替他报仇吗?杀来杀去,路岂不是越走越窄,终成绝路?就不能放人一马,还多了个帮手,何乐而不为?” 虞错怒火蓬蓬,掩不住内心深处的顾忌:“这个人可不是一般人,他会切人手。” 这家伙是吓破胆了……还恶名远扬的女魔头呢,好怕死……阿裳内心鄙视一把,脸上赔着耐心:“我说切你是开玩笑的。真要他切你,你眨眼间就能先毒翻我,我怎么敢?” 虞错想了一想,感觉有道理。微微一动,去摸了一物过来。阿裳看左手摸过个小罐子,惊道:“喂喂喂,你不要把小金……” 话音未落,小金已被放了出来。 小蛇在左手指间游走,镜中虞错得瑟地阴笑:“谁若敢打我的主意,小金先跟他聊聊。从现在起不准把小金关回罐子,否则我一个五毒掌……” “好啦好啦知道啦。”她苦恼地扣下镜子。左手指间腕上冰冷冷地感觉到小金的游走,好在她已习惯了。只是小小蛇脑袋在袖口时隐时现,豆眼时不时冷冰冰盯盯旁边,真的诡异的很,她旁边的人都会感觉压力很大。 最苦的是祝倚青,与她同桌用餐时,吓得眼泪都滴到碗里去…… “宫主,你你你能不能让它去睡觉,它看着我,我吃不下饭……”祝倚青苦着脸道。 阿裳安慰他道:“你不用怕的,小金训练有素,你只要不冒犯它,它是不会咬你的。来,你摸它一下,没事的。” “不要不要不要!”他惊恐地后躲。小金却听到了这友好交流的指示,一道金光飞起,蹿到了祝倚青的手上! “啊啊啊啊啊!!!!”他吓得狂叫不止,拚命甩手,“痛痛痛痛痛!” 阿裳急忙唤一声:“小金回来!” 又是一道金光,小金半空里蹿了回来,弹跳力极强,跟飞似的。 祝倚青捧着手,盯着腕上三角形的小洞伤口,泪奔了:“救命!我要死了!”这可是天下第一女魔头养的毒物啊!咬一下是不是死定了! 阿裳让他跟小金接触,原是打算让两个家伙熟悉一下,免得日后误伤。料不到朋友没交成,小金先下口了。事情搞成这样,抱歉地道:“小金跳过去是想跟你交朋友,你喊太大声了,吓到它才会咬你的。”她一边说,一只手在桌上愉快地敲打着。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愉快的心情不是她的,是虞错在开心,一只手的表情居然 分卷阅读30 能这么丰富!谁能懂得她本人其实是很同情楼主的呢?谁人能懂! 祝倚青看她这种得瑟的态度,泪流成河:“这么说是我的错了?!我要不要跟它道歉?” “也不用啦。” “当然不用了!!你快给我解药啊混蛋!” 旁边的玄鱼一个巴掌抽在他的脑袋上:“怎么跟宫主说话呢?想死是不是?” 祝倚青感觉自己是天下最命苦之人。 阿裳叹一声,低头看了一眼开心得几乎要用手指跳舞的左手:“解药解药。” 左手不情不愿地伸向她腰间的药囊,取了一包药丢到祝倚青怀里。他剥开药包把药末子一仰脖倒进嘴里…… 阿裳默默地看着。玄鱼看看苦脸艰难吞咽的祝倚青,再看看宫主,迟疑地道:“那个……这种解药不是外敷的么……” 阿裳惊讶道:“是么?抱歉啊,我忘了告诉你了。”内疚地看着他,心里说抱歉啊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祝倚青觉得心都碎了……将嘴巴里的药渣挖出来抹在伤处,一边哽咽道:“宫主,您在倚青楼的这几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怠慢您了,我知道错了,请您放过我……” 玄鱼心想,宫主也是越来越狠毒了。原以为宫主留他一命是变心软了,没想到是这倚青楼主之前开罪了宫主,留下他的一条命其实是为了慢慢玩死的。想想都感觉好可怕,啧,寒战。 在心中先默默给祝倚青点了一根蜡。? 月华初上。一片密林间的山道上,一队车马踏踏行来。领头几匹马上的人的对话声隐隐传来。 “今天太不走运了,要不是遇到木桥断裂,绕路过来多花了两个时辰,天黑前必能抵达前面那个客栈的。” 另一人说:“好在也快到了,翻过前面那座小山就到了。”然后声音略提高了一下,“少堡主饿了吧?不用急,我们快到了。” 并没有听到回应。那人稍勒了勒马,待后面的车过来,伏腰往车内看了看,笑道:“少堡主睡着了。这一路颠簸也累了。” 前面的人叹息了一声:“小小年纪,受此颠沛流离,也是可怜。” 树林深处,一棵树的树冠微微抖动。阿裳骑坐在树枝上,面无人色,想要溜下树去,无奈左手死死抠住树干,她脱身不得。她用右手摸出小镜,对镜小声道:“我不想在这里,放我走。” 虽然天已黑了,但天上有半个月亮,仍能看到镜中人影,影影绰绰,有如鬼魅。虞错阴狠道:“你不要弄出动静!你既然顶替我的身份,就要覆行我的职责!你在这里等着就好,事情了了,他们会喊你过去以血祭刀!若敢乱动,我一掌毙了你!” “呜……我不想看血……”阿裳快要泪奔了! 白天的时候,玄鱼告诉她,派出的探子带回消息,方圆百里并未看到伏羲教众的身影,而他们的“生意名单”上的一笔“大买卖”今天会路过附近,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阿裳想再找理由拖延,被左手一指头按在死穴上,只好蔫蔫地点了头。根据探子探听到的消息,目标所在的马队计划今天傍晚翻过不远处的一座山头,投宿客栈,为了便于下手,行漠长老破坏了马队必经之路上的一座木桥,拖延行程,使他们不得不赶夜路,在子时穿过一片密林。 朱雀弟子们就埋伏在这片密林中。行动之前,玄鱼先将宫主安排在一棵大树上藏身。阿裳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四肢抱住树干,开始艰难地往爬…… 玄鱼讶异地看了半天,眼睁睁看着宫主以难看的姿式爬了两尺高,出声问道:“宫主,为什么不用轻功?” 阿裳“刺溜”跌回树底,苦脸道:“刚换了新身体,筋骨尚未拉开,轻功使不出来。”玄鱼无语,亲自托着她的腰,将她送到了高高的树枝上去,然后足尖在树干上一点,像只轻盈的蝙蝠一样飞开。 被架在半空的阿裳,心中已是慌作一团。她知道朱雀弟子已然布好埋伏圈,就等着猎物闯入圈套。不久之后,玄鱼大概就会拖一个人过来,请她掏出黑白刃,请她亲手为猎物开膛破肚,进行那血腥的“开张祭刃”仪式……想想就恶寒!不,她绝不参加这恶魔的仪式。要跑,必须要跑。扒着树干,就想溜下树去。 可是左手死死抠在了树干上,不肯松开。她努力与左手较着劲儿,扯拽得树冠都晃动了。她心中忽然一喜:如果晃树能让“猎物”警惕,说不定可以暂时阻止一场屠杀。于是晃得更卖力了。 左手突然松手,她毫无防备,猛地向后倒去,眼看就要坠落到树下!却跌入一个怀抱之中…… 祝倚青诚惶诚恐抱着宫主,战战兢兢:“宫主小心……”心中一万遍地问:宫主的行为为什么这么诡异呢?大魔头都这么诡异吗?先是拚命晃树,又投怀送抱,还用惊恐又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一个大魔头,不可以有这种眼神的知道不知道!不要装得这么纯良好不好!他都被骗过一次了!不可以再被骗一遍! 祝倚青的内心是崩溃的。 阿裳仰着脸盯着他看了一阵,直看得他两颊慢慢浮起了红晕,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楼主,你的功夫虽然差,轻功总是会的吧?” “会是会……” “那么你带我……”她观望了一下方向,拿手一指:“往那个方向走,悄悄的,不要惊动旁人。” 祝倚青疑惑地问道:“行动不是马上要开始了吗?您是要去哪里?” 她想逃离这个即将成为屠场的地方。朱雀宫本就走得是邪魔行径,她虽然伪装成虞错顶替着宫主的位置,却没有能力阻止他们。那么她就躲吧,不管左手怎么反对! 她坐直了身子,严厉地对祝倚青道:“这是命令。” 祝倚青刚刚浮起的一丝绯念,顿时被噬心蔓和小金的毒牙替代。连忙答应:“好的宫主,没问题的宫主!” 他伸手去扶她的肘部,却见她的袖口突然探出了小金细长的蛇身,信子咝咝对着他。他吓得手一缩,差点掉下树去。阿裳暗叫一声苦,知道是左手以手势驱使小金。 祝倚青被她这飘忽不定的态度弄迷糊了,茫然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林外的路上传来喧闹和打斗的声音。阿裳知道他们动手了,不久之后就要押着人过来了。想象中祭刃的可怕场面让她崩溃了。 她惨白着脸儿,对着左手道:“我不能留在这里,那什么祭刃,我死也不要做,死也不要!如果你坚持,要么你拍死我,要么我砍了你!” 对面的祝倚青挂在枝头摇摇欲坠,听到宫主莫名其妙发出恐吓之辞,慌道:“我哪敢拍死您啊!……您为什么要砍了我?” 阿裳没有理他,只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 分卷阅读31 半晌,她感觉左手一直紧绷的状态忽然放松了——她濒临崩溃的眼神终于让虞错动摇了。虞错大概也怕再拗下去,阿裳会真做出砍手的举动。她不过是想回避一下不堪忍受的场面,也不算是过份要求。 阿裳暂时得回左手的支配权,将小金收进袖内,让祝倚青带着她悄声往林子深处的暗影中退去。祝倚青虽十分畏惧,也不得不从。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阿裳猛然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自语道:“有小孩子?” 祝倚青答道:“玄鱼说目标是什么少堡主,难道是个小儿?” 阿裳转身便往那喧闹处走去,一时间忘记恐惧,只知道唯有自己可以救那个孩子。她跑过去的时候,看到打斗还在继续,玄鱼手中已拎了一个五六岁的男娃娃,正吓得哭泣不止。 玄鱼环顾四周神态有些紧张,见阿裳过来,把手中小儿朝她这边一丢:“宫主快些祭刃,速战速决,风头有些不对!” 阿裳一把接住那孩子,向后退去。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声呼哨,接着又有几声哨音呼应,颇似夜鸟啼鸣。阿裳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却顾不得多想——臂上抱着的这个小儿又哭又闹,小爪子已在她脸上结结实实挠了几把。 “不要挠人!打你屁股哦!”她把左手贴在身侧绷得紧紧的——生怕它突然攻击小娃娃。以右手抱着小儿,一边趁着乱,悄悄向林子深处退去。林中突然起了怪风一般,有些身份不明的身影踏着枝叶凌空包抄而来。玄鱼终于察觉不对,高声道:“有人偷袭!” 一时间,朱雀弟子被内外夹击,以一对二,迅速转向败局!正要带着小娃娃逃跑的阿裳也被这意外惊呆,脚底下却不含糊地抹油,对于想逃跑的人真是越乱越好,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然而跑了没几步,右肘突然一麻,被什么击中了,手失力一松,小娃娃脱手要掉到地上。一声惊叫未出口,就见身侧不知如何多出一人,一手抄住了小娃娃,一手拎住她的胳膊,一声未吭,就向前掠去,脚迅速被带着离地…… “啊啊啊飞起来了……当心当心当心……”她只觉耳边掠过呼呼风声,吓得一阵乱叫,抓着她的人却毫不理会,在枝头树梢借力,挟着一大一小两个家伙迅速隐入黑暗。 不知这样连飞带跃奔走了多远,这个人突然停止脚步,手一松,阿裳顺势咕噜噜滚了出去,啃了一嘴土。抹去迷住眼睛的灰土,仰脸看去,只见几步远处站了一人,月辉涂在浅青衣袍上,凛凛生凉。 是6栖寒啊。 之前在林中传来夜鸟啼声般的呼哨声时,她就该猜出围攻朱雀弟子的是伏羲教的人。 那个小娃娃好好地被他托在臂上,已止了哭泣,还把一只小爪子信任地搭在他的脖子上,紧绷着嘴巴,俯视着趴在地上的女人,其充满敌意的神态,与6栖寒此时的神情居然是大小翻版,如出一辙。 阿裳按着被摔得生疼的膝盖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裙子上的土,直起身道:“是你啊。哎,那小孩……” 话音未落,刷的一声,6栖寒手中折扇打开,看似随意拢在娃娃身前,实则藏了数种后招,可攻可防,目光中含了一丝嘲讽:“有我在,你休想动他。” 她撇了一下嘴巴:“我就是想问问他有没有受伤。”玄鱼那家伙一向粗鲁,下手没轻没重的。 6栖寒冷冷一笑:“宫主大人何时有这么好心了?” “喂。”阿裳不高兴了,“你这么说就没良心了。在青楼楼主那里,给你煮药端茶,跑前跑后伺候大爷你的,不是本姑娘?” “宫主的演技着实很强。” 她翻了一个白眼。“若论演技,比起您来在下甘拜下风。你一开始就认为我是虞错,却能一口一个小错小错地叫,真是演得风声水起,声情并茂。再说了,就算是演戏,我也没有发挥本门特长,喂你一把□□不是?” “那是因为我有所防范,你没有机会下手。” “哟呵……”阿裳郁闷了。当然了,他早已对她防范有加。而那时候她毫无戒心地伺候大爷他,还跟一只总想弄死他的左手斗争得很辛苦!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啊。 不但阿裳不服气,左手突然苏醒一般,也加入了这场针锋相对,扬了起来,手指绷起做了一个蓄势洒毒的手势——瞧不起人呢是吧!要用实际行动告诉这小子,只要想取他小命,不需要寻找机会,它可以自己创造机会! 阿裳本来憋着一股火跟6栖寒闭嘴,见左手一言不和要洒毒,大惊,赶忙试图用右手去按左手,对它念头:“冷静,冷静!” 6栖寒眼中一凛。脚步半旋将手中娃娃放在地上掩在身后,再直起身时,脸上已现杀机。 伏羲教本年度计划,是朱雀宫的生意接一笔,他们搅黄一笔,争取让朱雀宫全年开不了张。这次朱雀宫伏击的目标是做锦青堡少堡主,名叫肖雄,年方七岁。这等小娃娃的生意朱雀宫也敢接,还当成新年开张生意,真是缺德到家,伏羲教自然是不能让她们得逞。 她更慌了,后悔自己赌气默认自己是虞错,一边徒劳地扳着手劲奇大无比的左手,一边冲他费尽力气:“其实有件事情况比咬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明白,我们不如坐下来……” 6栖寒见她手做杀招,嘴吐废话,认为她是在试图转移注意力趁机下手。为了保护身后娃娃,他半点不敢迟疑,步法虚移,电光火石之间已闪到她面前,扇柄利落地格开她的手腕,招式收回时扇子半途打开,顺势划向她的颈间。 阿裳后半截话说不出来,完全懵了。她见过他数次出招,这扇子来势杀意十足,边缘藏的锋刃掠过之处,必是对手的咽喉! 阿裳一瞬间呆住,完全不知道躲闪——她一个不会功夫的人根本反应不过来,更何况,她内心还抱着错觉——觉得6栖寒不会真的伤害她。 全然忘了现在在6栖寒眼中,她不是阿裳,而是虞错! 血光喷溅。 她腿一软跌坐在地,看着左手腕上深深裂口,还有喷涌而出的血,呆住了。仰脸,看着同样呆住的6栖寒。有血珠溅到她眼睫上,视线都被染红了。 看着面前人的脸在一片腥红中渐渐隐去,喃喃念了一声:“6栖寒——”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阿裳,阿裳。” 是谁在喊她的名字? 她慢慢睁开眼,看到自己一对嫩藕般的手臂搁在桌上,白晰的皮肤上压了个红印子。似是她刚刚趴在桌上枕着自己手臂睡着了。可是——这手臂看起来怎么这么短小,像是小孩子的手? 我就是个小孩子啊,我才五岁。她想。 一瞬间,她接受了这个情境。 “阿裳。你 分卷阅读32 是阿裳吗?” 稚气的呼唤声传来。她侧脸望去,看到门边有个七八岁的陌生男孩探头探脑看着她。这是谁啊? 男孩见她醒了,在门口站直身子,一本正经行了个礼:“在下是伏羲教的弟子,今天跟着师父来拜访朱雀宫主。”小小的个子,嫩声嫩气的语调说着规规矩矩的话,再加上脸上不由自主浮起的羞涩红晕,让这小子看起来有点可爱。 阿裳默默想着,是这个6栖寒更好看呢,还是苏暮声长得更好看呢? 她来朱雀宫一年了,虞错从来不带她下峰去,平时难得见陌生人,这时看到有小客人来,不免心生欣喜,不由自主地亲近。溜下凳子跑到他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6栖寒——”她重复了一遍,尾音拖长,仿佛这样可以记得更牢固些。“你们是宫主的朋友吗?” “算……算是吧。” “你们来朱雀宫有什么事呀?” 小6栖寒说:“师父是来求宫主,希望能把你带回我们伏羲教。” 阿裳脸色大变:“什么?为什么要带走我?” 之前师父一定知会过6栖寒:阿裳还不知道自己是衣女的事,要瞒着她,免得吓到她。所以他也没办法解释许多,只吭吭哧哧说:“我们伏羲教很好的,有许多树,还有小河。” “我才不稀罕!”阿裳捏起粉嫩的小拳头,气鼓鼓地嚷嚷着。尽管虞错待她冷漠,但毕竟是虞错给了她一个家,还有许多温柔的侍女陪她。对于幼童来说,遮风蔽雨的家无比重要,她心中已将虞错视作至亲。 虽然对如何离开亲生父母的过往记不清了,但那种生离死别的恐惧还埋在心底,听说有人要带走她,这份恐惧瞬间泛滥上来将她淹没,眼泪跟着涌出来。 6栖寒慌了:“你别哭啊……”上前想给她擦泪。 她用力推他:“走开!不用你管!我要去找宫主,跟她说不能答应送我走!” 他忙拦住她:“你现在别过去,他们正在……正在……” 她睁一双泪眼仰脸望着他:“正在干什么?” “正在打架呢。”他无奈地说。 她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宫主不会答应的!打起来好!没人能打过我们宫主的!你师父死定了!哼!” 6栖寒小大人一般叹口气:“你们宫主可未必打得过我师父。” 阿裳又暴怒了:“胡说!宫主一定赢!” 6栖寒弱弱地:“那可不一定。” 阿裳动手了。仗着是在自己家地盘,又仗着对方一付好脾气、好欺负的样子,她先踢了他一脚,小爪子又狠狠朝他脸上挠去。 6栖寒果然不敢还手。 甚至躲闪都不敢完全躲开,免得她打不到他更生气…… …… 阿裳在睡梦中笑了。原来很久以前,他们相遇过啊。那一天,她抡着猫爪子将他暴打一顿,抓花了他的脸。今日他又伤了她,这个家伙是讨债来了吗? 车夫驾着一辆马车急急行驶。车厢中乘了三人,6栖寒、盖着一条被子昏迷着的阿裳、角落里还坐着那个少堡主小娃娃。6栖寒又掩了掩车门处的帘子,生怕有风灌进来吹到昏睡的人。 朱雀宫的人被少堡主的护卫和伏羲教的人拖住,他们宫主就这样被劫走了。劫持她的人却格外温柔细心,目光也总锁在她的脸上移不开。 角落里的娃娃严肃地蹙眉观察一阵,出声了:“哥哥,你到底是想打她,还是喜欢她啊?” 6栖寒正在失神间,忘记发出这犀利一问的是个小孩子,茫然答道:“我……我也不知道。我不能确定她到底是谁。” 那一扇,他其实没想要她的命。尽管师父说虞错终究动用了衣女术,已堕入魔道,必要的时候,可以取她性命。 但是他下不去手。 因为这具身体的主人虽然已变成虞错,但她曾经是阿裳啊。他怎么能看着她的脸,划开她的咽喉呢? 那一扇挥出时,他认定她会躲。毕竟她不是阿裳了,她已变成武功高强的虞错,自然会避开,就算是不避,他也会在最后一瞬略略收锋,仅划伤她给她震慑,阻止她撒出毒粉。 万万没想到,她非但没躲,还把左手抬起来挡在了脖子前。他收势不及,竟重重划开了她的腕脉,血喷到了他脸上。 他愣了一阵才想起来给她止血。腕脉处的大血管被切断,情形十分凶险,饶是他是以医术闻名的伏羲教大弟子,仍是费了些力气才将血止住。而她已经因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顾不上还在跟朱雀宫的人纠缠的师兄师弟们,他抢了少堡主的马车,将就少堡主家的车夫,带着少堡主和阿裳往伏羲教赶。他身上带的药不多,要回到教中拿些补血灵药喂给她,才能降低失血对身体的损耗。 一路上,他总在看着她的面容,她晕去前唤的那一声一遍又一遍响在耳边。 “6栖寒——”尾音拖得长长的,那特有语调,是阿裳才会有的语气啊! 十几年前在赭石崖朱雀宫中跟他打架的阿裳这样叫过他的名字,他被小金蛇咬到那次,她这样叫过他的名字,在倚青楼…… 在倚青楼时,她确是没有叫过他。 那时他认为她变成虞错了,尽管她一颦一笑尽显少女之态,熟悉莫名。他一遍遍提醒自己那是虞错在假装成阿裳的样子,不要被她迷惑。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恨极痛极。 可是现在想来,在倚青楼与他相处、照料他、给他煮药的,难道真的是阿裳吗? 怎么?其实她没有变成虞错,她仍然是阿裳吗?怎么回事?各路消息都表明衣女术已经运行,虞错明明已经夺去阿裳的躯体了啊! 而且,她又会使功夫,又会下毒——尽管那毒最终没喂到他口中。这些事应该是虞错的行径吧? 可是,她失血晕去时又以阿裳的语气叫他的名字,这一点,他确信是虞错假装不来的,因为虞错从未亲耳听到过那一声唤,就算是听过,虞错也模仿不来,只有阿裳会那样喊他,只有阿裳会。 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的手轻轻触了一下她的脸颊,低声道:“你到底……是谁啊?” 此地离伏羲教仅一昼夜车程,第二日天未明时抵达了青山环抱、仙境一般的伏羲教。教中弟子迎上来,将车厢中睡得正香的少堡主抱去休息。6栖寒亲自小心翼翼地把阿裳在臂弯上托抱着,走向客房。 上前迎接的师弟名叫阿宅,十七岁,是个眼晴圆圆的机灵少年。他问道:“大师兄,这是谁啊?” 他犹豫一下,道:“我还不知道她是谁。”顺便吩咐阿宅赶紧去药库取几样补血灵药来。 将阿裳安顿好了,又怔怔看了她一阵,这才转身离开。他匆匆来到师父商酌兮的门前。守在门外的 分卷阅读33 小师弟正在昏昏欲睡。时间太早,天尚未大亮,这个时候师父当然还没醒,是他太心急了。 轻轻拍醒打盹的师弟。 “大师兄,你回来了。”小师弟揉着惺忪睡眼。 6栖寒低声问:“师父这几日状况如何?” 小师弟眼中一暗:“师父吃东西越来越少,昨日总共才吃了半碗粥,连坐起的力气都没有了。昨夜身上痛得厉害,后半夜才睡着。” 尽管有心理准备,6栖寒心中还是有如灼火燎过,半晌说不出话来。小师弟仰脸望着他:“大师兄,人人都说师父医术天下第一,为何医不好自己呢?”眼中浮出一层泪来。 商酌兮卧病在床,伏羲教一众弟子已将6栖寒当作主心骨,他心中再恐惧悲苦也不敢表露出来,按着小师弟的肩头沉声说:“谁说医不好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师父会好起来的。” 大师兄说能好起来,那必是能好。小师弟破涕为笑,用力点点头。 师父病体沉疴,他自是不能吵醒师父倾诉心中迷惑。在门口焦虑不安地徘徊了一会,觉得等下去也没有意义,不如过一阵再来。叮嘱小师弟等师父醒了便通知自己,就想返回去再看看阿裳。 一出师父的院子,就见阿宅抱着一堆药找过来:“大师兄,你要的药我拿来了。” 他便接过药,亲自去煎。这些补血药材或许是因为太金贵,药性就极矫情,火候若拿捏不准,效力便天差地远,交给别人煎他不放心。 第24章 一个时辰后,已是日上三杆,药才煎好。6栖寒赶忙捧了药碗去往阿裳的住处,尚未走近,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闹。阿宅迎面跑来,惊慌失措地喊:“大师兄,你快来看看吧,你带来的那个女病人杀人啦!” 他心中一沉,将药碗往阿宅手里一塞:“拿好。” 自己飞跑过去,只见阿裳的门口站了几名弟子,着急地呼喊不止。他推开拦路的人闯进去,只见床上地上洒了些墨汁,阿裳站在屋内,手捏在一个小孩子的咽喉前——用的是右手,垂在身侧的左手腕上仍包着绷带,上面洇着团团血迹。 他唤了一声:“阿裳……” 她侧过脸来,朝他阴寒一笑:“这不是伤我左手的小子6栖寒吗?你叫谁呢?” 他的心顿时陷入冰窟。这阴鸷的眼神,嘴角薄利的冷笑……这不是阿裳,真的不是阿裳。 她是虞错。 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吗? 是啊,阿裳怎么可能还在呢?是他不肯接受现实罢了。绝望的神气明明白白浮在眼里。 她手爪下的小孩子无力地挣扎着。小孩不是别人,正是少堡主小肖雄。这家伙早晨起来,闲着无事到处逛着玩耍,无意中跑到阿裳的院子来。着恼朱雀宫的人想害他,看到阿裳昏睡着,觉得报仇的机会送到眼前,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便找来墨汁,用毛笔饱饱地蘸了,准备给仇人画个花脸。 笔尖还没触到她脸上,她的眼睛便突然睁开了。肖雄打出生起就没看到过这么可怕的眼神。她的目光如利刃一般直刺进他心里。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清醒过来时人已被她捏着咽喉拎到了屋子中央。她的手指如铁钳一般扣住他,又余了一隙容气息出入,没有立刻掐死他。 6栖寒沉下心中乱麻,稳住精神,手中折扇展开,锋缘外指:“宫主,放开这孩子。” 虞错用阿裳的眼睛斜斜看着6栖寒:“凭什么?这位少堡主可以我们朱雀宫开春第一笔生意,昨日祭刃仪式被你们这群伏羲狗搅了,今天正好补上。”手指微微用力,肖雄顿时翻起白眼来。 她只要轻轻用力就可以捏断肖雄的喉管,6栖寒不敢贸然强攻,赶忙厉声喝道:“你若杀了他,休想活着离开。” “呵……就算是我放过他,商酌兮就能容我活着离开吗?他不正想杀了我吗?!”虞错的神情骤然凌厉,眼底痛恨若乌云翻涌。满是戾气的表情把五官的模样都改变了,仍是同一张脸,却几乎没有了阿裳的样子。 这话不假,商酌兮的确下过这样的命令。 6栖寒的额上渗出冷汗。他注意到虞错的手微微发抖,站立的姿态也不够挺拔,显然是失血后仍然虚弱无力。但再怎么无力,捏死一个娃娃也是轻而易举的。 可是她并没有一下子要了肖雄的命,只是一点点慢慢收紧手指。 她有所求。 6栖寒想到这一点,立刻发问:“您如何才能放过他?” 虞错的动作果然停止了,用低沉声线道:“让商酌兮过来见我。” 6栖寒沉默一下,道:“师父他,不便过来。” 虞错眼中掠过阴霾,惨笑道:“他有胆将我劫持至此,有胆杀我,就没胆量见我一面吗?懦夫!” 6栖寒自是不能容忍恩师被辱骂,正色道:“宫主,请自重。” “我呸!你还是劝商酌兮那个老匹夫自重一点才好!” 6栖寒等一众伏羲弟子气得脸色发白:“师父德高望重、光明磊落,岂能由您这般辱骂?” 虞错更加张狂,破口大骂:“你等无知小儿,只以为你们师父才德横飞,殊不知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伪君子、骗子、凶手!” 6栖寒怒道:“您再这样口不择言,休怪我不客气了!” “呵呵!若这娃娃不在我手里,你小子会跟我客气?”话音未落,方才略松开的手指又收紧了。 6栖寒见肖雄快撑不住了,心知得立刻结束这场口水战将他从魔爪下解救出来。一咬牙,索性说道:“宫主,并非师父不想来见您,只是他最近身体有恙,不便过来。” 虞错愣了一下。旋即冷笑道:“身体有恙?骗谁呢?他不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名医吗?世间最好的医术、最好的药材都在你们伏羲教,就算有个头疼脑热,一剂雪莲鹿茸灌下去,还有好不了的?” 6栖寒的声音低了几度:“我……我们也盼着师父能好起来。” 他脸上的黯然落在虞错眼中,她又是一怔。忽然松了手,任肖雄倒在地上,道:“我才不信。他不敢来见我,我便去见他。若让我发现是在装病,我一把□□噎死他。” 说罢就径直朝门口走来。挡在门口的伏羲弟子目中闪动,手势暗动,显然是看到人质脱险,打算就此把她拿下。 6栖寒低声喝道:“都让开!不要拦宫主!” 弟子们不甘心地退开。但旋即就庆幸6栖寒阻止了他们。 虞错的右手捏着特异的指法,那手心袖口处有一个金色的小蛇头凶巴巴地盯着他们。这可是虞错宫主养的大名鼎鼎的小金啊! 虞错轻蔑地扫他们一眼,迈出门去。一走到阳光下,背影不由晃了一晃。她身体还是很虚弱。 分卷阅读34 一瞬间6栖寒差点忍不住上前搀扶,又记起那不是阿裳,心脏像被戳了一刀,痛得半天缓不过来。 屋内,阿宅已抱起肖雄施救。被捏晕过去的肖雄很快清醒过来,咳嗽了一阵,摸着脖子上火辣辣的指痕,呜呜哭起来。 见他没事了,6栖寒便跟上虞错,领她去师父的住处。短短一段路,两人都沉默着,虞错的侧脸冰冷沉郁,全然没有了阿裳那柔和的线条。 走到商酌兮的院子,迎而正碰到在旁照料的小师弟匆匆跑出来。见到6栖寒,他顾不上管旁边陌生女子是谁,急急地对6栖寒说:“大师兄,我要正要去找你,你快来看看,师父不太好!” 6栖寒心中一沉,顾不上别的,跟着小师弟跑了进去。 虞错却留在原地,许久移不了一步。她脸色惨白地呆怔住,许久才喃喃道:“不会的。是假的,他们在一唱一和演戏而已。呵呵,戏做得这样全,不累吗?”嘴角强扯起一个冷笑,“一定是骗我的,商酌兮一定是在这屋子里设了埋伏,我一进去,他就杀了我。谁怕谁?” 她强撑起精神,拖着脚一步步踏进满是药气的屋子里。 那一瞬间她甚至盼着自己猜对了,盼着这屋内有杀人陷阱,盼着商酌兮拿着他的长剑,亲手送进她的胸口。 那样的话,她就可以笑着说:商酌兮,我果然没看错你,你这个狠毒的伪君子。 可是她只看到床上躺着的瘦到脱相的人。他年龄不到四十岁,却像更苍老的模样。 她看到两个伏羲弟子急得发红的眼眶,她看到6栖寒给他下针,而他毫无反应。6栖寒手中银针一根根扎到他肋骨清晰的胸口上,那里却毫无起伏。 他难道——就这样死了吗? 她无声站着,像只沉默的游魂。 他们大概过几年就会见一面,见面的缘由多数是他来找她的麻烦,每次都免不了打一架。他的模样与上次见面时却变了太多,已瘦得快要认不出了。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你不能死,不能就这样死。 床铺那边总算是传来几声重重的喘息声。6栖寒轻声唤:“师父。你觉得怎样?” 过了一阵,才有很低的回应:“嗯。” 怎么,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吗?那还怎么跟她吵架?怎么跟她打架? 6栖寒松了口气,将银针撤下,替师父掩好中衣,盖好被子。转头吩咐小师弟去取几样药。 他与小师弟说话的时候,商酌兮没有睡着,眼睛睁开着,目光不知落在上方何处。虞错也没有出声,只站得远远的,默默看着。 小师弟领命而去。6栖寒用极柔和的声音道:“师父是这几日进食太少,虚弱所致,没有大碍的。等一下我让人煮些肉粥,您一定要坚持多吃点。” 商酌兮的嘴角浮起一点微笑,道:“你做得极好。”声音虽然细微,却总算是句完整的话了。 6栖寒一怔:“为何忽然夸奖徒儿?” 商酌兮道:“对于无回天之力的临终病人,就是要这样宽慰的,所以你做得极好。” 6栖寒顿时管理不了自己的表情,险些涌出泪来,声音都变调了:“师父您说什么呢?我说的可是真心话!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商酌兮没有看他,似是仍在盯着床顶,表情严肃起来:“我宁愿你是在说假话宽慰我,怕的就是你语自真心!你身为医者,该最清楚什么叫做回天无力。别人不清醒便罢了,你不能任性。栖寒,你是我的长徒,今后伏羲教要靠你撑起来,你可知道?” 6栖寒跪倒在床边,浑身颤抖着,终是吐出一句:“徒儿……知道了。” 商酌兮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为师这一生不长,虽有许多遗憾,却也没完全辜负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沉浸在悲痛中的6栖寒这才记起虞错还在这里,慌忙说:“师父,这位是……” “我知道她是谁。”商酌兮说。 第25章 商酌兮苏醒后没朝虞错这边看一眼,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发觉的。不但发觉了,还早就猜出了是谁。 商酌兮说:“栖寒,你先出去一下。” 6栖寒顿时警惕起来,道:“还是让徒儿陪在旁边吧。” 商酌兮微微一笑:“你怕什么?我不过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还差这一时半刻么?”声音略略严厉,变成命令的语气,“去外面等着。” 6栖寒只得顺从,领着小师弟走到外面把门掩上。却哪里敢走远?就贴着门边,监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安静了许久,安静得让6栖寒坐立不安,忍不住想要闯进去时,终于响起了话音。 虞错道:“商酌兮,你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吗?”她说话的嗓音是阿裳的,语气却是虞错的,听得6栖寒心中格外郁堵。 商酌兮低低的声音传来:“你误会了。我只是眼睛看不清了。” 6栖寒心口一痛。师父病得沉重,前些日子眼睛就不能视物了。 屋内传来踉跄声,虞错大概是站立不稳,走了几步扶住了什么。6栖寒记起给她熬的补血药她还没喝。虽然这具身体已不属于阿裳,但他还是忍不住想保护。 屋内,商酌兮接着说:“不过,瞎了也好,我不想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我希望死去之后一直记着的,是你本来的样子。” 扶着桌角勉强站住的虞错猛地抬起头来:“你都这付样子了,还不忘记讽刺我么?” 他低笑一声:“我又不是第一次讽刺你。你是指望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别想了……对于衣女术这件阴损事,我到了阴间还会骂个不停的。” 她尖声道:“你不要一口一个死不死的!你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怎么可能连自己也救不了?你是不是在装样子?若让我知道你是装的,我毒死你!” 他散散漫漫地说:“虽不是装样子,却也算是自寻死路吧。” 她震惊地失声,过了一会才问出来:“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他说:“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吗?我是为了你啊,阿错。” 门外的6栖寒脸上神情变得复杂。 她腿一软跌坐在桌边椅子上:“你……你这话怎么讲?” “修习《朱雀经》带给人的损伤,让人短寿,通常活不过四十岁,因此才催生了延寿的衣女术。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以药材和内功结合的办法,希望找到其他弥补你的损伤的办法,以让你还有你的后人不再采用那伤天害理的衣女术。” 她怔怔问:“那你……那你找到办法了吗?” “我以为我找到了,但不在人身上试过,怎么能冒险用在你身上?我便自己先试了。或许是我没有朱雀经的功法打底,总之… 分卷阅读35 …一败涂地……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门外的6栖寒听得五内俱焚。他只知道师父这场大病源头是一年前一次练功的走火入魔,重伤心脉,用尽灵药也无济于事。却不料那所谓的“练功”是为了魔头虞错。 一直以来伏羲教处处与作恶多端的朱雀宫作对,这个6栖寒是十分乐意的;但师父总对女魔头手下留情,明明有许多机会杀她,却偏偏放过她,甚至那一年还试图提亲来拉拢她。他一度十分不解——到现在还是不解。当知道衣女术终于实施,他一直企盼着能救出来的阿裳没有了的时候,他也怨过师父,甚至想跟师父吵一架。 可是那时已经不能吵了,师父练功“走火入魔”,一病不起。 而这场要命的练功,难道是为了替虞错试药?! 一瞬间他想冲进去,不管尊卑有别,也不管师父病着,先痛斥质问一番。 可是还未等他动作,虞错已经声色俱厉地嘶声道:“我不信!你是为了我?为了我你要死了?骗鬼吧!你这个弑师夺位的不义之徒,会为了我去死吗?你骗得绿倚为你而死,又来骗我?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编的这套谎话,是苦肉计吧!” 他低低一笑:“是苦肉计。是以我一条薄命,换得朱雀宫世世代代放弃衣女术的苦肉计。如何?有没有苦到你?” 她颤抖着手指着商酌兮,从牙缝中狠狠道:“你,你去——” 看着他生机无多的灰败脸色,一个“死”字硬是没说出来,她扭头撞门而出,踉跄跑走。6栖寒没有管她,赶忙跑进屋内查看师父的情况。 商酌兮原本已气若游丝,今天竟提了一口气说了这么久的话,这一会功夫已眼皮阖上,昏睡了过去。这一场斗嘴必会将他所剩无多的元气损得更狠。不过,大概是因为斗嘴占了上风,以胜出告终,他心情颇是愉悦,睡梦中嘴角也挂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6栖寒原本憋了一肚子不解和埋怨,看到这个笑,心中气恼也不由懈怡下去。 师父已经变成这样子,再怨他也没用了。只呆立在床边,只觉绝望悲伤漫天漫地,默默流下泪来。 阿宅忽然冒冒失失跑进来:“大师兄!大师兄!” 他低声斥道:“不要吵到师父!” 阿宅赶忙捂了一下嘴,又小声说:“那个女魔头晕倒在路上,被我们抓住,捆起来了。” 6栖寒眉头一皱,道:“我去看看。” 虞错被捆得粽子一般,被丢回她原来房间的床上。眼睛闭着,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6栖寒见她两只手臂被反绑在身后,左手腕处的绷带被血迹浸透,知道伤口被绳子勒裂了。赶忙伸手去替她解绳子。 阿宅一把按住他的手:“大师兄你做什么?你明明知道她是谁!她是朱雀宫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虞错啊!” 6栖寒动作不停:“任她这样出血她会死的。” “女魔头死便死了,师父不也说过可以杀了她吗?” 6栖寒:“师父之前是说过。不过……现在他可能会愿意再等等看。” 方才虞错与商酌兮的对话时,虽仍没有悔过之心,但他隐约觉得师父搭上性命的苦肉计起效了,或许,这个虞错还有救。 尽管他恨不得她死——她就算是悔过,也是杀死阿裳的凶手。 身为商酌兮的弟子、伏羲教的下任掌门接班人,他清楚有些事比生死更重要。比如说,虞错该死,却要在她意识到自己错处、对她伤害的人低下头去,那之后她才能死,才是死得其所。 阿宅仍不放心,看着女子身上绳索被解开,他的手紧张地按到自己腰间的剑柄上去。6栖寒看他一眼,道:“你不用紧张,就算她是虞错,此时身体状况也到了极限,暂时不会有力气攻击人了。” 阿宅“哦”了一声,略松口气。却捕捉到大师兄话中可疑之处:“为何说‘就算她是虞错’?她就是虞错啊。不过因为刚占用了衣女身体,换了模样而已。” 6栖寒的眼底掠过一丝黯然,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我之前煎炸好的那碗药呢?你再去热一下。” 阿宅答应着,一再提醒大师兄要提防点,这才离开。 6栖寒扶着松绑后的虞错在枕上躺好,拿过她的左手拆掉被血浸透的绷带,重新处理了伤口再包扎起来。整个过程中她的眼睫一直寂寂合着,没有反应。 待阿宅端了热好的药来,6栖寒亲自来喂她。 他捏着她下巴想让她张开嘴,这时她倒有反应了,昏睡中眉头蹙起,嘴唇抿成一线,牙关咬住,硬是捏不开。 他便温言相劝:“喝了药才能好起来。张口。” 她就果真松了口,被撬开嘴巴,用汤匙将药汤一口口灌进去。阿宅在旁边看到大师兄如此温柔细致地照料大魔头,十分迷惑不解。 6栖寒在这一刻其实几乎忘记她是虞错了——如果虞错的意识昏迷了,那么这具身体,是不是至少在这一小段时间里不是虞错了,算是阿裳了? 药碗空了,他也明白过来这种想法是自欺欺人。 商酌兮和虞错分明昏睡着,一个命在旦夕,一个沉沉不醒。6栖寒往返奔波,两个日夜没有合眼,一不小心伏在某处床边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头发被轻轻触了一下。 他从臂弯上抬起头来,对上一对同样初醒迷蒙的眼睛,一时不知今是何年,此是何处。不由轻轻唤了一声:“阿裳。” “嗯。”躺着的人含糊地答了一声。刚才触碰他的那只手还停在他发边。 而6栖寒旋即反应过来,猛地站起,后退开一段距离,戒备地盯着她。 她单手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把包扎着的左手举到面前看了看,又抬头望向6栖寒:“6栖寒,这是什么地方?” 6栖寒半晌没有回答,只审视着她,手指拢在腰间扇袋旁侧,那把折扇随时能抽出来。 阿裳注意到他的动作,回想起来之前的事。他扇缘的锋刃冲着她咽喉处扫来,若不是控制着左手的虞错替她挡下那一招,她大概已经死在扇下了。 虽然虞错“舍身”救她,也是为了救虞错自己,阿裳却也心怀感激。 想到这里,她意识到左手毫无动静。手指因为腕上的伤势肿胀着,泛出紫红的颜色。她尝试着想蜷一下手指,却只能微微抽动,整个手麻木胀痛。也丝毫感觉不到虞错的意识存在的感觉。 见她一直打量左手,6栖寒出声了:“你的手没事,手筋没伤到,慢慢会好。” “哦。”她答应着。心中在意的却是虞错还在不在。不过,据以往经验,左手相当于虞错的身体,被切开手腕算是重伤了,虞错的意识大概是昏迷了。等手指知觉恢复,虞错大约就能醒来。 她 分卷阅读36 又看一眼6栖寒,重复问一遍:“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呢。是你们伏羲教吗?”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为何明知故问?” 她露出迷惑的神气:“我哪里会知道——”话说一半,总算是意识到不对。看6栖寒古怪的、充满敌意的神气,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均是满腹狐疑,却又不知该从哪处开始沟通。 第26章 这时门边传来一声惊呼:“女魔头醒了!” 是阿宅来了。他“锵”地抽出佩剑:“大师兄当心!站得离她远些!” 阿裳道:“你别怕,我不会怎样的。” “呵!不要装模作样!”阿宅道,“不会怎样?你前天差点把肖雄掐死!” 阿裳蹙眉问:“肖雄是谁?” “就是锦青堡少堡主啊!你们朱雀宫的暗杀目标!那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果然是邪魔行径!” 阿裳恍然大悟:“啊,是那孩子啊。我……我什么时候掐过他?” 阿宅这两天跟肖雄相处,已结下友情,不由气到发抖:“你个魔头还在装……” 一直冷眼旁观的6栖寒突然出声问:“你是谁?” 没等阿裳回答,阿宅就说:“她还能是谁?她是大魔头虞错啊!” “你闭嘴。”6栖寒斥道。眼睛只盯在阿裳脸上没有移开半分。 阿宅委屈地闭上嘴巴。 阿裳也看着他,清晰地回答:“我是阿裳。” 虞错的意识刚巧因伤沉睡过去,再不能放过表明身份的机会了。 阿宅一脸震惊:“什么阿裳?你明明是虞错!大师兄,这个女魔头在耍花招!赶紧把她……”话未说完,却瞥见他的大师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眼中闪着烁烁水光。 阿宅心中一沉:“大师兄,你不要被她迷惑呀!前天她亲口说她是朱雀宫主的呀!” 昨天?亲口说话?阿裳思忖着。看来确是发生过不寻常的事。 6栖寒嫌阿宅聒噪,干脆将他拎到门外去,将门一栓。阿宅在外面急得又跳又叫,他也不理。只转身看着她,沉声道:“你如何证明你阿裳?” 她稳稳道:“那年你从朱雀宫将我劫走,你被小金咬中,眼睛失明过一阵。”想了一想,觉得证据不够力度,又补充道:“你还枕着我的腿睡觉了。” 6栖寒目光一软,脸上忽地飞红。 她接着说:“前不久我们一起落崖,你做了肉垫,被我砸断肋骨。那次你又枕我腿睡觉了。” 6栖寒吭吭哧哧道:“为何总说枕腿的事……” “我是觉得这是只有你我才会知道的事嘛……哎,也不算很充分的证据是吗?”她苦苦思索,“对了,我睡着时记起一件事,也不知是真发生过还是做的梦。我小时候曾见过你吗?我们似乎还打了一架?准确地说,是我打你,你都没还手的。”一边说着,不由得嘴角含笑。 见他仍是沉默,她苦恼道:“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也有可能是看到的人告诉过虞错,是吗?哎,那你让我怎么证明啊,6栖寒——”郁闷地唤了一声,尾音稍稍拖长、微微上扬。 他忽然就走到床边来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阿裳,真的是你。”情绪一时翻涌,声音哽住。 她喜悦道:“你相信我了?” 他点头道:“我确信是你——至少现在是你。”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生怕一错眼间她又变成另一付模样。 阿裳目光一凛:“她——曾经出来过吗?” 6栖寒:“是。她不是对你施了衣女术吗?为何时而是你,时而是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裳把被绷带缠裹的左手抬起来,道:“她,在这里。” 事情的来龙去脉真是极难描述,阿裳声情并茂加比划,6栖寒总算是听明白了。虽然匪夷所思,却又不得不信。 接着6栖寒将前天发生的事告诉她,说她昨天曾经虞错的身份醒来,攻击肖雄、还与商酌兮叙过旧。 阿裳呆了一阵,冒出两个字:“糟了。” 在阿裳的意识昏迷的时候,虞错的意识夺得了身体的全部控制权。这必会激发虞错的野心,生出些歪门邪道的点子,将临时抢旧变成永久占领。 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正说着话,门突然被大力撞开。 6栖寒反应极快,身形一动,已经挡在了阿裳前面,手中折扇刷拉展开。 闯进来的人久久不作声,满身煞气。阿裳探出头去看清来人,惊喜地喊一声:“暮声哥!” 苏暮声一语不发,手中执着朱雀宫特有的毒刺,朝着她招呼过去。 虞错施行衣女术那天,苏暮声被一掌击伤,逃离朱雀宫时,伤重无力,险些从崖上坠落,却被人捡到救下。来人是伏羲教的弟子,打探到虞错要施衣女术,赶来欲阻止。苏暮声告诉他们,他曾试图阻止却失败了,衣女术已施行完毕,阿裳已经变成虞错,还打伤了他。 伏羲教弟子也无可奈何,便带他回教中疗伤。他猜着虞错必会派人追杀他,也不敢轻易离开,就一直住了下来。 方才听到阿宅到处跑着叫嚷“女魔头把大师兄迷住了”,才知道虞错来到教中了,便握着毒刺杀了过来。 他朝着那少女模样的“虞错”冲过去,却被6栖寒拦下了。 “让开!”他嘶声怒喝。 6栖寒道:“你听我说,她不是虞错,是阿裳。” “呵……当初她也是这样说的,后来却出手打伤我。” 阿裳急急忙忙地重复着之前对6栖寒解释过的话,说虞错只占领了她的左手,所以她才会有宛若分裂的表现。 苏暮声自是不肯信。阿裳又将自小到大他们相处的一些细节捡着说,说着说着,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她身体尚是血亏气虚,话说得多了,就有些头晕。 6栖寒见她脸色发白,扶住她,道:“不必与他解释了,他爱信不信。” 苏暮声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阿裳的话他听进去没有。反正6栖寒将她护得严实,他也没有办法,阴沉地盯她一眼,悻悻离开。 阿裳微弱地唤了一声:“暮声哥……” 他脚步没有迟疑,身影消失在门外。 她掩不住眼中的伤心。苏暮声对她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如兄长,如亲人。来自他的怀疑和敌意让她尤其无法承受。 6栖寒扶着她倚在床头,歇了一阵,喝了点水,才慢慢缓过力气来。 看了一眼她左手:“虞错什么时候会苏醒?” “我也不知道,这次手伤得比较重,她怕是要多睡一会。”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一度:“手受伤……是她痛,还是你痛?” “我们的痛觉是相共同的,都痛。”她答道。 分卷阅读37 他半晌才冒出一句:“对不住,我……”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问“谁痛”,并不是在研究这二人一体的具体状态,而是心有内疚。忙道:“你那时以为我是虞错嘛,自然会是那样反应。也怪我……” 话说一半没好意思说下去。 也怪她矫情,赌气故意装成虞错的样子。真是自找麻烦啊。 6栖寒有些走神,苦苦思索一阵,道:“昨日虞错占领你身体,可不是好苗头。她凭着对衣女术的了解,或许会找到侵占全身的诀窍。须得尽快想出对策。可惜我师父病体沉重,否则他必能想出办法。” 恰恰小师弟跑来,跟他汇报说昏睡两天的商酌兮难得清醒了。6栖寒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匆匆去探望师父。 他离开后,阿裳便闭着眼歇息。半梦半醒间,忽觉气氛森凉,似有人站在旁边。睁眼看到黑衣身影肃立床侧,吓得打了个哆嗦。待看清来人,松口气,慢慢坐起:“暮声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盯着她,眼神如寒潭一般,看得她毛骨悚然。许久才道:“你说得都是真的吗?” 她连忙点头。 他的目光移到她左手上。不知为何,她突觉胆寒,右手抱住了动弹不得的左手。 他出声道:“既然如此,就趁她只寄居在你左手,将你左臂切下,不就可以杀掉她了吗?” 她愣住。这个简单粗暴的办法是很轻易就能想到的,很久之前她也早就想过,甚至还动过让祝倚青帮忙切下它的念头。但那时左手是清醒状态,立刻就给了她颜色看。 再后来,在长期共处中,她对虞错渐生出点复杂情感,不知何时早已放弃了这个念头。 见她面露不情愿的样子,他说:“若你今后一只手臂生活不便,就由我照料你一世,保你衣食无忧。”一边说着,手中竟亮出一把雪亮的短刀。 她连连摇头朝后缩:“不不不,不行。” 他愈发逼近:“你不要怕,只一下而已。这里是医术第一的伏羲教,接着就会有人给你处理断臂。” 床边被他堵住,她逃无可逃,只能朝里缩,嘴里语无伦次:“暮声哥,等一下,不行,我不愿意——” 他的语调猛然狠戾,表情扭曲:“你若不愿,便一切都是假装的,你根本就是虞错本人!” 扬起短刀对准她颈部砍去! 她尖叫一声蜷缩起来,极度恐惧之下耳内尖鸣,绝望地等着刀落首断。 半响却没有感受到应有的剧痛。摸了摸脖子,也完好无损。抬头,看到屋内局势已经大变。苏暮声被逼迫到墙边,短刀已掉到地上,手上、身上被划开数道血口,而6栖寒的折扇锋锐的边刃正抵在他的咽喉上。 6栖寒狠狠道:“你竟真的要对她下手吗?” 苏暮声咬牙道:“我要杀的是虞错!” 6栖寒:“我都认得出她现在是阿裳,你与她一起长大,十数年的相处,我不相信你认不出她!” “是阿裳又怎样!”苏暮声嘶声道,“虞错就在她的身体里,现在占了她一只左手,如果只切了左手说不定根本杀不死她,可能虞错会游走到她另一只手、一只脚上去,或者干脆就像前日那样完全占领这具身体!只有把这具身体杀死,才能万无一失,一了百了!” 第27章 阿裳听得浑身冰凉。原来苏暮声根本不是打算只切她一只手,而是要取她性命啊。她弱弱出声:“暮声哥,你为了杀宫主,可以毫不犹豫地舍掉我的命吗?为什么?宫主待你也不薄,你还是她一向重用的左护法……” “呵……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一把推开了6栖寒。 6栖寒本也不想再伤他,顺势退开,收起地上短刀,戒备地防卫着,免得他再攻击阿裳。 苏暮声却只摇摇晃晃站着,哑声道:“你不知道我多恨虞错……我恨她,恨朱雀宫,恨衣女术。与这些有关的一切,都该去死。都该为绿倚偿命。” “……绿倚是谁?”她问。 “绿倚……”他用极温柔的语气念出这个名字,“绿倚像你一样,是个衣女。是虞错的师父、朱雀宫的前任宫主——符姬,养的衣女。” 室内一时沉默。半晌,阿裳才问:“那绿倚她……” “绿倚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她比我大十四岁,虽无血缘关联,我却视她为亲姐姐……”他猛然又暴怒:“符姬,虞错,还有商酌兮,都该为她偿命!” 手中突地亮出毒刺,又要再袭阿裳。6栖寒早有准备,三下两下缴了他的械,喊人进来,将他扭去关押起来。苏暮声愤怒的嘶吼渐渐远去,阿裳不由得下床来赤腿着跟着追了几步。 那毕竟是她视作兄长的人,这样被拖走,她于心不忍。 身体忽地一轻,被横抱起来。6栖寒低眼看着她:“地上凉,不要赤足下来。” 她担忧道:“暮声哥他……” “他情绪不稳,不是问话的时机,我会让人喂他喝点安神汤,睡一觉或许好些。你放心,我不会将他关进牢笼去,会找间舒适的屋子暂时软禁他。” 她这才安心些。又想起苏暮声说的莫名其妙的话:“他刚刚的话什么意思?说符姬、虞错,还有商掌教都要为绿倚的死偿命……” 他蹙眉道:“我也不清楚。对了,那天虞错和师父谈话时,我在门外都听到了,他们也说过奇怪的话……” 虞错说:你这个弑师夺位的不义之徒,会为了我去死吗?你骗得绿倚为你而死,又来骗我。 6栖寒不敢把这大逆不道的话重复出来,只说:“他们也提到过绿倚这个名字。今日师父的精神一阵清醒一阵糊涂,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问清楚。”说到这里,眼神一黯。 阿裳见他伤心,赶忙转移话题:“哎,我不沉么?快把我放下。” 他这才惊觉自己一直在抱着她说话,脸上一红,托着怀中女子慌慌地转了两个圈,一时竟不知该将她安置在哪里。 阿裳突然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6栖寒呆住了,阿裳也看着他脸上的发红的掌印呆住了。 他的整个脸跟着涨的红:“我……我只是不知该把你放哪里,不是故意抱着不放的……你怎么用受伤的手打我?手不疼么?” 她小小声地说:“不是我打的……” 他瞬间明白了。左手虞错醒了! 刹那间左手又扬手欲打,被阿裳用右手握住了:“冷静!你还有伤呢!当心伤口扯开了!” 整个左手哆嗦个不止,显然十分暴怒。 阿裳坐稳在椅子上,拿出小铜镜,举到面前。 她原本做好准备迎接虞错的魔音传耳,没想到镜中虞错的脸分外苍白,声音虚弱:“你……你这个没出 分卷阅读38 息的,居然让伏羲教的小子抱着……” 左手的伤确是能直接损折虞错的气势。 旁边6栖寒看不到镜中虞错的倒影、听不到她声音,着急地问:“她说什么了?” 阿裳淡定地答:“她说谢谢你帮她治疗伤口。” 镜中虞错怒道:“撒谎!” 阿裳道:“这些废话就不要说了,你且说说绿倚是谁?” 虞错的神情顿时一滞,道:“你提她做什么?” “在你沉睡的时候,苏暮声来过,他为了杀你,不惜连我一起杀死。” 虞错脸一沉:“什么?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待他不薄,他为什么……” 阿裳:“正是如此,你待他不薄,他却恨你入骨,似是为了一个名叫绿倚的人。” 虞错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是为了那个丫头啊。没想到他还没忘了她。苏暮声跟随我这么多年,竟一起怀着歹心么?” 阿裳犹豫一下:“我不确定。若他早就想害你,这么多年不至于一直没机会下手吧?” 虞错阴阴笑了一下:“他若为了绿倚恨我,那是恨错了人。绿倚本就是该死的人,与我何干?” “此话怎讲?” 镜中虞错森森盯了她一眼:“绿倚与你一样,是我师父符姬的衣女。” 阿裳:“那为何苏暮声说,符姬、你,还有商掌教,都该为绿倚偿命?” “呵,疯狗一般乱咬一通。” “究竟是……” 虞错索性转过身去,给她一个后脑勺:“当年的事,你们去问商酌兮!都是他做的好事!” 阿裳无奈地看了6栖寒一眼。 虞错听到久久无声,转过半个脸来,催道:“去问呀!愣着做什么!” 阿裳还没答话,虞错的脸色已变了:“怎么,商酌兮他……是不是……” 阿裳之前听6栖寒大体描述了虞错与商酌兮的对话,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并非仅是仇家那么简单,那虞错这付表情,分明是十分挂心。忙道:“商掌教精神不是很爽利,不好拿这些事去打扰他。” 虞错焦躁不安:“过去看看再说啊!” 阿裳征求6栖寒意见。6栖寒道:“最好不要让师父知道她这样奇怪的状态,我怕师父受不了这刺,杀死了我师父。这个样子,你说喜欢我,你让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前尘往事似很复杂,说破了,也不过是这样简单。 商酌兮似乎又昏昏欲睡了,两人默默地想退出去。他却忽然又出声:“姑娘,你到底是谁?阿错去哪里了?” 两人均是怔住。原是怕“左手寄居”这件事刺说给他听。 商酌兮安静良久,忽尔笑了:“世上竟有这等奇事。”枯瘦的手微微抬起,“能让我,碰阿错吗?她占了你身体的时候都不肯走近,变成一只手了,不知会不会乖一些。” 6栖寒犹豫着,有些担心阴晴不定的虞错伤害师父。 阿裳说:“我觉得 分卷阅读39 可以。” 最了解虞错情绪的莫过于阿裳了,6栖寒放了心:“好。” 阿裳的左手缓缓抬起,一点一点地递进,手指颤抖着,每一根手指都透着清晰的情绪:悲伤、痛苦、委屈、深情。指尖缓缓地触在商酌兮的手指上。 商酌兮轻轻握住它:“阿错,你别怕。我已将毕生所学传授给栖寒。你相信我,将《朱雀经》交给他,他会研究出帮你的办法,让你摆脱束缚,重获新生。” 阿裳尚举着镜子,看到虞错在镜中恼怒哭叫:“你不帮我,干嘛要让别人来帮我?混蛋,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病死?你快给我好起来,你只能有一种死法,就是让我亲手毒死你!” 阿裳:“……” 商酌兮问她:“阿错在说什么?是不是在骂我?她是不是哭了?” 阿裳:“……” 商酌兮微笑道:“阿错,你不要哭。我这样的正人君子,死了也不会下地狱,只会去天上做神仙的。你今后也要多做好事,以后争取到天上仙境找我。到那时……即使你蠢得忘记了我,我也必会记得你。不论百年千年,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保证,阿错。” 一月后。祝倚青被一封信召到伏羲教。与他一起来的还有朱雀宫的玄鱼。玄鱼之前收到消息说宫主在伏羲教中,带着朱雀宫的人们企图攻进来抢人,却被伏羲教设在四周山谷中的八卦阵困得数日走不出去……总算是遇到了祝倚青,托他的面子,才被允许跟着进来。 玄鱼一进教中便急着找宫主,却被一身缟衣的6栖寒拦住,道:“玄鱼护法别急着找宫主,先与倚青一起来,我有事要说。” 她暴躁道:“我跟你们伏羲教没什么好聊的!” “我要说的是你们朱雀宫的一件大事。” 玄鱼不耐烦地跟着他们走进茶厅。 过不久,茶厅里传来玄鱼吵闹声。她朝6栖寒嚷嚷着:“你在说什么?我们宫主怎么会变成一只手?”看到他肃然的脸色,心知伏羲教的人向来不打诓语,呆了半晌,已是信了。 眼睛突然一亮:“你刚刚说有办法给宫主新身躯,只要有个新鲜尸体……”她:“我就可以啊!刀呢?谁有刀?” 6栖寒与祝倚青冷汗冒出来。这家伙竟然要自尽,把自己的躯体送给虞错用吗?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不远的灵堂中,阿裳一身素衣,坐在灵前往火盆里一张张投着纸钱。用的是左手。 商酌兮十日前去世了。 听到声音,她摸出镜子道:“好像是玄鱼和祝倚青他们来了。我们过去看看吧。哎?这个镜子怎么这么模糊?”她把镜面在衣服上揩了揩,再看,还是觉得里面虞错的脸看不清楚。 虞错的声音传来时也有些飘忽:“过去做什么?” 阿裳听她语气有异,道:“前几天栖寒不是说他琢磨出了办法,只要寻得一具去世不足三刻的尸首,或有可能将你从我左手中过渡过去,以他的灵药与祝倚青开刀的本事相结合,再以灵药将身体救活?” 虞错默默没作声。 阿裳以为她在害怕担忧,安慰道:“那样的尸体虽然难寻,但这事又不急在一时,慢慢等,总会有巧遇的。你也要相信栖寒和祝倚青,若没把握,他们不会强行进行的。” “不必了。” 阿裳一怔:“什么?” 虞错的声音似是越来越飘渺了:“我说,不必了。我快要走了。” “你在说什么?”她有些慌了。越发看不清镜中人的脸,拿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商酌兮走了十天了吧?他走的第一天,我便开始尝试着让自己散去,其实很简单,与散功的心法差不多。” “你……” 虞错不容她说话,自顾自道:“你别插嘴,我已看不清你了,我觉得说不了几句话了。你好生听着。我走之后,你便以我之名让朱雀宫众人散了吧,无处可去的,请6栖寒尽量收留安置。那本《朱雀经》你替我亲手烧掉它,不要在贻害世间了……” 阿裳着急地道:“不要!你别走!商掌教说过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 虞错的声音笑笑的:“那个老狐狸……必是不怀好意……他做了一辈子仁义君子,死了必会提拔到天上做神仙去。我岂能容他独享那神仙境界?我这便找他的麻烦去……” 镜中虞错的影像如一团烟雾散去,阿裳自己的面容渐渐清晰。 虞错最后的声音在阿裳脑海深处缥缈而过:“再见了,阿裳。” 第29章 番外 天上人间,岁月不知。人间历劫,有的仙刻骨铭心,有的仙能记住一星半点,有的仙却是没心没肺忘了个干净。穹宇下、红尘里许下的生生世世的诺言,又有几个能兑现? 故人若要重逢,一半靠缘分,一半就要看是不是还有一方抱着分执着不肯放手了。 半月宫,荷晏筑。 时值初夏,二层小楼前的荷塘里,晨雾浅浅浮动,人间宛若天上。 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棂照进二楼的雕花床内,被层层纱帘滤成柔和的一片,落在枕边一弯漆黑带卷的长发上。 虞错睁开眼,露出两截白晰手臂。伸了个甜睡后舒适的懒腰,打了个哈欠。 这个哈欠打到一半,往旁边看了一眼,生生被吓了回去,抚着心口暗暗叫苦。 一个清俊少年坐在床下脚凳子上,脑袋伏在床沿,沉睡未醒。身上只穿了中衣,可能是有些冷,眉心忍耐地微蹙着。 虞错无奈地叹一口气。唉,这小子,又偷偷溜进来了。来就来吧,就不知道多穿点?也不知是第几次了,屡教不改。 他或许不能根本意识不到他已长大了,往她身边一站,长身玉立,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再不是半个月前的那个小婴儿了…… 是的,这位外表像是十七八岁少年的家伙,半个月前刚刚从一只巨蛋中出世。 虞错芳龄一千五百岁,在仙界一群老不死中,算是正值青春年华,身姿妙曼,仰慕者无数(?),可是她却不在仙界居住,她的半月宫建在凡间一处倚山傍水的地界,身负佑护一方百姓的职责。 每当她跟人这样介绍自己的职务的时候,旁人就会恍然大悟:“原来您是土地婆啊!” 虞错的一头卷发必会炸得跟被雷公电母轰过一般。大怒道:“不准叫我土地婆!叫我上仙大人!” 虞错为人颇有些我行我素,对待辖区内的百姓却很是亲和,任谁也看不出她曾是神魔大战中叱诧风云的女副帅。 六百年前,身为仙界武将的虞错仙子随璟舜仙君下界平定魔域之乱,手刃魔君,救苍生于水火。自那一役后,魔域邪兵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来残害过众生。 这一段经历可谓是牛逼 分卷阅读40 哄哄,实乃吹牛抬杠之绝佳资本,可惜的是,虞错仙子的脑子出了问题,偏偏不记得这一段好戏了…… 虞错在大战中立下头功,可是也身受重伤,非但灵力损去八成,大战前后的记忆也失去了。身体恢复后,前去接受仙界帝君的封赏时,完全不记得自己的累累战功,捧着奖品一脸“真的吗?都是给我的吗?”又惊又喜,喜不自禁,开心得蹦着走,一头大波浪卷发充满弹力地扬起。帝君哭笑不得。 赏赐完了,御前仙童宣旨:“虞错出征魔域,手刃魔头,立下奇功,造福下界苍生,特加封为司星上仙,任司星之职。钦……” “等一下,帝君,臣不愿意。”虞错打断了仙童的宣旨。 帝君懊恼地拍了一把额头。听说这个虞错都患了失忆症,为何呛声圣旨的这个毛病就不能一并改掉呢?! 念她是功臣,帝君耐着性子道:“天綣,你原是武将,可是这次元气大伤,实在不适合原来的职务了,我任命你司星之职,级别上提拔了一级,平日只负责每夜布星,既轻松,又唯美,也利于你养息身体,塑造气质,你有何不愿?” 仙界的仙人级别依次为:地仙、仙人(子)、上仙、仙君、仙帝。想要进一阶,要么得修炼个上千数千年,要么就得立下奇功,可不是想提就提的,这个虞错居然拒绝?! 只听虞错道:“微臣谢帝君体恤。司星之职确实唯美,可是也沉闷无聊,我不闲出病来才怪!” 帝君苦着脸道:“可是人事调动的方案已经调整了,司星不能空着。” 虞错眼珠一转,手指一点,指向旁边等着领赏的另一名大功臣——璟舜仙君。她响亮地说:“您看璟舜仙君白衣飘飘,一尘不染,冰清玉洁,正适合这份唯美的差使啊!” 无论圣殿之中如何吵闹喧哗,这个人一直低垂着视线安静站立,乌发以玉冠束起,如雪后清晨般冷清的气质,袖边衣角仿佛都敛着薄雾星光。此时突然被虞错点了名,也不过是抬眼扫了她一眼,目光冷淡得若结了一层薄霜。 虞错笑嘻嘻道:“魔域已彻底销声匿迹,三界太平,武将也用不了那么多了,不如就让仙君担任司星可好?” 帝君询问的目光看向璟舜,多少带了一点“求支援”的意味。璟舜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却也没有迟疑,微点了一下头,简洁地答道:“好。” 帝君虽解决了一个封官封不出去的尴尬,心口却不免一闷:好端端的圣旨又被这两块货给篡改了。他无力地挥了挥手:“那就这么定了,璟舜做司星。那么虞错,你的想法是……”心中不由得不安,虞错除了他帝君这个位子不敢要,其他的,没有不敢要的…… 却见她正色道:“我最不喜寂寞,凡间热闹,请帝君允我驻守人间,佑护一方百姓。” 帝君一怔:“你要当土地神?” 她的嘴角抽了一抽。世人印象中土地神都是胡子拖到地的矮矬子,她青春美貌,可不愿世人误会她是个小老头。凑到帝君身前,手招在嘴边小声道:“甲历上写土地神就罢了,宣圣旨时还请您写个好听点的名号。” 帝君无奈道:“可是你立了大功,我不给你升职,反而由仙子降为地仙,世人会唾骂于我的。” “那又不关我的事。” “你……” “您让我享受上仙俸禄就好啦。” “散朝散朝!” 虞错上仙就这样变成了凡间的一方恶霸……哦不,一方神明。辖区位于四季分明的北方偏东区域,覆盖方圆五百里。凡间盛行修仙,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三百六十余家,虞错的辖区内的仙门就有三十多家,再加上本地有了个真正的上仙坐镇,大小精怪岂敢作乱?虞错原是嫌弃仙界无聊才请缨到凡间寻个热闹,岂料除了收不尽的源源不断的供品,方圆五百里连个提神的妖精都没有,虞错上仙仍是清闲得卷毛里都要长出蘑菇。 “啊!无聊死了!”喝了一天茶的虞错发出一声哀嚎,“棉花糖~——!” 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从门口咕噜噜滚了进来,滚到半路变成一个圆脸大眼的美貌少女,跑到瘫在太师椅上的虞错面前,慌张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上仙?” 棉花糖本名棉棉,真身是只修炼了五百年的白狐,初成人形,被虞错收在宫中做侍女。 虞错两眼空洞地望着屋梁,用垂死般的声音哼唧道:“我快要闷死了,好无聊。”目光转到棉棉身上,突然一亮,翻身坐起,一对狼爪蠢蠢欲动:“来,化出原形让我揉一揉解解闷。” 棉棉不情愿地后退一步,却不敢拒绝,“砰”地炸出一团白烟,自带抗议音效,化身成一团毛茸茸。虞错伸手将小狐狸抱在腿上,将她柔软的雪色毛发喜滋滋地摸了两把,又觉得好没意思,抬手将她丢到了一边,带着哭腔道:“没意思,毛茸茸的尾巴我自己也有!” 棉棉原地打了个滚儿,再次化身成少女,墨晶般的眼珠骨碌碌转了转,笑道:“上仙不喜欢毛茸茸,何不去灵兽司领养一只歌声美妙的灵禽来玩?” 虞错忽地坐直,来了精神:“灵禽?凤凰?朱雀?鲲鹏?有点意思!我这就去要一只!” 话音未落已跑出门去,人到门口脚下已瑞云升腾,片刻之间飞得人影不见,直冲着天界的灵兽司去了。 地面上,棉棉追出门去,对着天空喊道:“上仙!鲲鹏可能有点问题!……” 然而乾坤朗朗,哪里还有上仙的影子。棉棉叹一口气,道:“养鲲鹏得多大个笼子啊……” 灵兽司位于天界鹿台山,是圈养和驯化各类仙禽灵兽的机构。早年魔域祸乱,军队要需大量座骑和兽兵,神兽供不应求。仙人想自己领一只是要付银子的,明码标价,价值不菲。这些年三界太平,神兽多沦为宠物,而且市场需求量小,繁衍得又快,造成鹿台山兽满为患,近年来干脆取消收费,鼓励仙家领养。可是一些模样不讨喜的禽兽无人肯要,灵兽司还要搭上上百年的饲料钱,简直不堪重负。 所以虞错来到青山碧水的鹿台山山门前,表示要领养一只仙禽时,遭到了拒绝。 司兽官抱了一只大黑猫,陪着笑道:“还望上仙体谅下官,刚出的规矩,仙家领养灵兽仙禽不能自己挑拣,要抽签的,抽中哪只是哪只,不得调换。” “什么?”虞错不满地道,“这什么破规矩?……好吧,试试手气。” 手伸进一只巨大的签箱里,摸出一根签。司兽官恭敬地接过,大声念道:“壹千柒百6拾3号,快给上仙牵出来!” 虞错期待地看着由巨木造就的高大栅门。栅门缓缓打开,瑞气蒸腾。一只巨大的白虎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出来,巨首抬起来比虞错高一个头,但看上去十分驯服 分卷阅读41 温和,一对水汪汪的大眼含情默默地看着虞错,走上前来,大脑袋乖巧地蹭了她一下。 司兽官掩不住高兴,抚掌道:“上仙好手气!白虎这种高等灵兽,很难抽到的!恭喜上仙贺喜上仙!” 心中却是喜极而泣:终于把这个赔钱货送出去了!太平盛世的,大家都喜欢软萌的宠物,这种战斗力爆炸的家伙几百年了没人要!而且巨能吃!巨能吃!!半个山头都要被它吃掉了!你看这大家伙卖萌讨好上仙的模样!内心求收养的渴望也是让人心疼!拜托你是战斗力顶级的白虎,不是小猫好不好!装可爱的样子丢死人了! 但是,干的漂亮。一定要迷住虞错上仙,把自己送出去啊!加油! 司兽官暗暗握起双手,眼眶都湿润了。 第3o章 却见虞错一脸失望,敷衍地拍了拍凑过来的虎头,满脸失望:“不行,我要长翅膀的。” 司兽官耐心地劝道:“长翅膀的有什么好的?尖喙硬爪,一点也不讨喜!白虎多好啊,上仙可以白天把它当座骑,威风凛凛;晚上当床垫,温暖暄软。实为居家旅行之必备好兽。” 虞错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想要毛茸茸。”把白虎的大脑袋向外一推。 白虎本是性格暴烈的神兽,自栩血统高贵,若不是历经了千百次拒绝,哪能如此降尊迂贵,忍气吞声,强装可爱?爆脾气顿时兜不住,水汪汪的黑瞳猛地变成两道凶狠竖线,浑身白毛炸起,发出一声犹如平地雷的怒吼:“谁是毛茸茸?!你全家都是毛茸茸!我还不稀罕你家呢!哼!” 扭屁股就走。 司兽官急道:“哎哎!白虎,你就不能忍一忍吗?就是你这臭脾气才没人要你!” 虞错欣赏地目送白虎,冲它背影高声道:“有个性,我喜欢!” 白虎脚步一顿,心中升起一股暖流。 却听虞错接着道:“然而我还是不能要你。” 白虎冲进大门去,悲愤的怒吼震撼了整个鹿台山。 司兽官无奈地道:“那只好请上仙再抽一次吧。” 虞错不情愿道:“万一再抽中一只毛茸茸的家伙怎么办?我自己就有毛茸茸,还要需要领养吗?”说话间,身后冒出一条火色大尾,尾上密布着蓬而卷的火焰般的毛发。 司兽官作辑道:“还望上仙体恤,您也知道仙界戒律森严,小的万万不敢坏了规矩的。给您第二次抽签机会,已是破例了。” 这倒是真的。虞错也不好再为难他,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手不情不愿地伸进签箱,闭着眼抓一个,犹豫一下再换一个,再抓一个,再换一个,终于一咬牙,抽出了一签,举在脸前,捂着眼睛的手指慢慢张开一道缝,瞄了一眼签上的字,然后忽地移开了。 难以置信地盯着签上的字:“这是啥?” 司兽官凑上去看了一眼,念道:“蛋。” “我知道是蛋!我又不是不识字!可是这签上为什么只写了一个【蛋】字呢?” 司兽官:“这代表您抽到了一只蛋。” 虞错惊讶道:“你这里不是领养灵兽的地方吗?怎么还发菜?” 司兽官慌得急忙摇手:“这可不是让您回家炒菜用的鸡籽!这是尚未孵化出的灵物啊。” 一声令下,仙童抱了一只蛋送了出来。。 虞错一看,还真是一只蛋啊!抱在仙童手里的这只巨大的蛋足有一尺半高,白色蛋壳上有淡淡云样斑纹。 她不满地抿着嘴道:“这是半成品啊。那么里面会孵化出什么东西?” 司兽官把手中的大黑猫放到地上,摸出一本册子翻了翻,道:“这只蛋是仙子们在离愁海边的沙滩上捡到的,并不知是只什么蛋,就送到灵兽司来了。” “不知道?……” “上虚仙境,日月精华,天地造化,时常会有些不知来历的灵物出世,并不稀奇。” 虞错用指尖触了触仙童怀中凉凉的蛋壳,面露犹豫之色:“万一孵出蛇啊龙啊什么的……” 司兽官急忙道:“虽说卵生的禽兽不止鸟类,但以我三百年的饲养经验,这多半是只仙禽的卵。” 虞错大喜:“那就好!这只蛋我回去应该怎么孵?” “多抱着就好,让壳内的小鸟熟悉您的气息。要切记,它出壳的时候您一定要在旁边,新生的小鸟会将第一眼看到的人认定为终生主人。” 虞错又仔仔细细问了许多饲养仙禽的注意事项,从仙童手中接过大蛋,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心满意足地去了。 回去的路上,想到即将孵出的可爱小鸟儿,掩不住的微笑。遇到熟人神仙,喜气洋洋地问了她一声:“哟,上仙生蛋了?恭喜上仙!” 虞错炸毛回道:“不是我生的!我真身又不是鸟!” 总算是抱着这个圆滚滚的家伙回到人间的半月宫,棉棉迎出门来,惊呼一声:“上仙您生蛋了?” “……闭嘴!” 从这一天起,虞错就如一只母鸡一般,窝在床上,热情无比地搂着大蛋孵化。 一天,两天,三天…… 虞错没耐心了。差棉棉去鹿台山问司兽官,这只蛋多久才能孵化出来。司兽官答复道:“因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无法估量,按一般灵禽的孵化来说,短则一两年,长则数百年。” 听了棉棉带回的答复,虞错从被窝里暴跳而起,怒道:“这是坑我呢!不孵了!棉棉,拿去今晚炒了吃……” 话音未落,就听被子里传来“卡嚓”声轻响。虞错的动作顿时定住,与棉棉面面相觑。 被窝里又传来“卡”的一声细微的破裂声。 这下子听清了。 虞错趴在了被窝卷前,小心地掀开被子,露出里面的大蛋。果然,壳上已裂开一道细缝。她又惊又喜,万分懊悔刚才说的“炒了吃”的话。万一被蛋壳里的小宝贝听到可糟了! 伏在蛋前,细声细语赔着不是,握着双拳给里面奋力出壳的小家伙鼓劲打气。巨蛋微微颤动着,裂缝一点一点地扩大。 “小宝贝,用力……”虞错目光灼灼、充满期待地盯着巨蛋:会孵出一只什么仙禽呢?她希望是凤凰!华丽,拉风,还能浴火重生,烧着玩。 随着清脆的破裂声,蛋壳内的小崽子用力一蹬腿,将禁锢它身体的狭小空间踹破,一只胖嘟嘟小脚丫露了出来。 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明明是个婴儿的脚。蛋里居然孵化出一个人?人不是胎生的么…… 小脚丫缩了回去蓄了一下力,果断再踹了一脚,将裂口踹得更大了些,下一瞬,壳中的小家伙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脑袋上顶着小半个蛋壳,看不清模样。 虞错犹犹豫豫地伸手拿掉了它头上的蛋壳。 这个坐在蛋壳中的家伙,身上沾了些湿润 分卷阅读42 的蛋清样的东西,一脸懵懵懂懂的样子,看上去如半岁婴儿般的个头儿。虞错略略瞄了一眼,哟,这么可爱,果真是个男娃儿。他昂头望过来,那墨晶的眸子锁定在她身上时,她忽地一阵心慌。 想她虞错见多识广,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被这小家伙看住,竟有些心神不宁。头一低,麻利地向床沿退去,想要开溜。 却不妨这小子四肢并用飞快地爬向她,一把抱住了她的尊腿,仰着脸儿,嘴巴一张,冒出了奶声奶气的两个字:“主人!” 夭寿啦!蛋里孵出个小孩就罢了,这小孩一出生就会说话!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啊! 虞错慌道:“我不是你的主人!”腿一甩,小婴儿骨碌碌滚到了床角。她径直滑下床去,朝着门口开溜。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扑腾扑腾的爬行声,回头看去,只见那小子滚到床下,挥着手脚慌慌张张爬行追来,小脸上眼泪鼻涕一团糟。 虞错心中有些不忍,脚步略一滞,便被他追上了,再次紧紧抱住了她的腿。这次无论她如何甩,他也不肯松手了,只抿着委屈的嘴巴,一对晶晶瞳仁泪汪汪地,强忍着不哭的模样。 一直站在边上旁观的棉棉也不由地开口求情:“上仙……” 虞错气馁:“得得得。”弯腰将它抱了起来,让棉棉找来一块柔软棉布,亲手替它擦去身上清液,裹了几裹,抱了起来。小家伙终于被接纳,仿佛松了一口气,腻歪地把脸埋到她的肩头,小手儿轻轻抓了抓她的长长卷发,呢喃了一声:“错错。” 第31章 旁边棉棉忍笑忍得很辛苦。 虞错没好气地瞅她一眼,道:“笑什么笑。我这就去找司兽官退货!”临出门前,顺手拿了块桌上的点心塞给男婴。它倒是好喂,贪兮兮地啃起来,圆圆的腮帮子上粘满了渣。 抱着男婴赶往鹿台山的路上,不免又收到各路神仙的滚滚贺辞。 “哟!好可爱的娃娃!恭喜上仙喜得贵子!” “恭喜上仙贺喜上仙!” “好可爱的孩子!上仙好福气!” 虞错脾气暴躁地回道:“这不是我生的!” 人未进鹿台山神兽司的大门,连连怒叫已几乎掀了人家屋顶:“司兽官!你给我出来!我要退货!” 司兽官连滚带爬地迎出来,一脸茫然:“退什么货?……咦?”看到抱着一个娃娃的虞错上仙,脱口而出:“恭喜上仙……” “住口!” 虞错气得卷毛炸炸:“它不是我生的!是你给我的那个大蛋中孵出来的!生出来就会说话!吓人!” 司兽官一怔:“什么?蛋中孵出的?”凑到她身前,仔细看了一眼婴儿。 男婴原本舒舒服服靠在虞错的怀中玩她的卷发,突然看到一张老脸凑过来,吓了一跳,两只胖嘟嘟的小手惊慌地抱住了虞错的脖子。她自然地拍了拍它的背安抚。 司兽官端详半天,狐疑地瞅了一虞错,小声道:“这明明就是个男婴,不会是您……”欲言又止。 然而虞错已然听明白了。大怒:“你是想说我自己生了娃娃不想养,送到你这里来讹你?信不信我掀了你们神兽司?” 他就是这个意思。 虞错把男婴往他怀中一送:“我是来领养灵禽的,不是领养儿子的!退货!” 男婴顿时吓得大哭,扯着她的卷发不肯松手,扯得她怒叫:“痛痛痛痛!” 司兽官哭笑不得,劝道:“您先抱着它,让老身好生想想是怎么回事。” 他盯着男婴,捋着胡子,心道:以虞错的身份,应该也做不出到神兽司弃儿的荒唐事。若这个男婴真的是蛋里生出来的,那么…… 眼睛一亮,跑进书房,拿出一卷青简。这是百卷《浮生录》其中的一卷。展开看了一阵,喜道:“查到了!” 虞错疑惑道:“什么?” “我知道它是什么了。它叫做离鸪。” “离鸪是什么?” 司兽官将简上的这两个字指给她看:“六界之中,天地造化的物种何止万千,下官虽渊博,这等生僻的玩艺儿也难免一时记不起来。这卷记载着浮生万物的《浮生录》中,记录了这种从巨蛋中出生的婴儿,叫做离鸪,此名由“离顾”的谐音而来,意思是“离而回顾”,是六界中少有的逆天改命之存在。据说往生的魂魄因有无法放手的牵挂,不肯入轮回,在地府中坚持历百年炼狱之火,再转生凡间,赎尽前世罪过,获得一次重生机会。重生者会从蛋壳中出世,称为“离鸪”,完成未了的心愿,或寻仇,或报恩。” 虞错看了看怀中那个在司兽官的啰嗦中昏昏欲睡、流着口水的小家伙。“呵呵,《浮生录》一向好夸大其辞,故弄玄虚,以增加书籍销量。以我看来,这段说词纯粹是扯淡。那被炼狱之火灼烧的痛感何其强烈,入火之魂魄片刻间便会选择魂飞魄散以求解脱,怎么可能有人有毅力撑上百年?又有什么恩怨值得这百年炼狱煎熬?有什么事不能一死泯恩仇?投生轮回,重新做人,不是更好吗?” 司兽官不敢顶撞她,也拿不准《浮生录》中的记载是否靠谱,只能苦着脸说:“上仙说的极是。” 这时虞错怀中的婴儿已伏在她肩上呼呼睡了。 她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轻轻将它放在了司兽官的桌子上,转身,蹑手蹑脚溜出门去了。 司兽官急得直哼哼:“上仙,上仙,您这样可使不得……” 虞错上仙已溜得不见踪影。 司兽官看着桌上熟睡的小孩,愁得唉声叹气:“这可如何是好,老身最不会带孩子了。” 门边忽然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虞错回来了。 他惊喜道:“上仙?” 虞错看也不看他,道:“算了,带回去玩几天。”抱起婴儿便出了门。 司兽官抚着胸口,终于松了一口气。 抱着婴儿走在回家路上的虞错,低头看了一眼婴儿。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历经了一次被抛弃、被捡回的过程,在她怀中拱了拱,兀自睡得香。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刚才丢下他往回走,总觉得手中空落落的。若把他那么丢下,醒了必会因为看不到她,大哭大闹,司兽官老儿搞不定的。还是先将他带回吧。 从天界落回到凡间的路上,夜幕降临。路过弯弯月亮旁边时,看到月梢上挂了一层薄云,洁白柔软,遂略停顿了一下,一手托着怀中婴儿,一手采下那层薄云,手腕抖了一抖,将它化作一件小衣裳。 身后忽有清风掠过,咈咈兽嘶。回头,看到一驾由麒麟拉着的云驾从不远处路过,车上坐了一人,正是那冰清玉洁的璟舜星君。他的手中握里一把把璀璨星沙,扬向天空,正在履行“司星”这份唯美的职务。白衣翩舞,仙人如玉 分卷阅读43 ,当真是美仑美奂。璟舜原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武将,可是皮相长得俊秀,脱掉战袍,敛去杀气,换上儒衫,洒个星星,文艺起来简直要人性命。 虞错自从去到人间任职,难得遇到他,开心得挥着手里的小衣服招呼道:“星君!” 璟舜往这边扫了一眼,只见一头卷发在月旁舞得欢快。他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并没有打算停下回应那热情的招呼,原要驾着麒麟车呼啸而过,却因为刹那间眼角扫到了什么东西,喝停了麒麟。 他蹙着眉心,盯着她怀中抱的那个家伙,嘴唇迟疑地动了一下,似乎有万年没有跟她打过招呼的他,终于要开尊口了: “……” “不准说恭喜!”今天无辜收到无数祝福的虞错,断然将他未说出的话堵了回去,将手中婴儿圆圆的屁股托了一托,解释道:“这家伙不是我生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它是从一只蛋里钻出来的!” 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的璟舜又抿住了唇线,目中微寒,盯着那娃娃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开目光,抖动了一下麒麟的缰绳,驾车呼啸远去。 留下虞错愣愣目送,许久才恼火地道:“这个璟舜自从当了星君,越发摆架子不理人了,哼~”抱着娃娃径自返回半月宫。 回到宫中,已是有些累了。棉棉笑嘻嘻迎上来,道:“就知道上仙不会丢了他自己回来。” 虞错白她一眼,无话可说。 棉棉伸手接过娃娃,只走了两步,就听虞错一声痛叫:“痛痛痛!” 原来是娃娃睡梦中仍揪着她的卷发不肯松手,这一闹之下,被吵醒了,大概以为虞错又要甩了他,嘴巴抿成弧形,呜呜咽咽哭起来。 “啊呀得了得了,我来哄他睡吧。”虞错实在是疲倦得不愿折腾,把娃娃从棉棉手中接回来,直接抱去床上搂着睡了。娃娃的白嫩手指绕住她的发卷,心满意足,脸蛋上还挂着因为刚才的委屈留下的泪痕,却已睡得一脸酣甜。虞错仍是烦恼弄了一个拖油瓶,然而此刻眼帘中是这样粉嫩可爱的一张小脸,心中也觉一丝甜美愉悦,嘴角不觉噙了一个笑。 娃娃总算是睡宁了,虞错悄悄把那缕头发从他的小手里抽出来,给他盖好被子,走到门口看了看天色,已是二更时分。脚下升起祥云,悄然升空。作为一方守护神,每隔七日,她都要在夜间巡视一番自己的辖区,看有没有精怪出没,扰乱民生。不过多年来此处一向安生,每次夜巡,都有如一场轻松的夜游,头上是灿烂星辰,脚下是星星灯火,夜风如凉水滑过袖口,心中也充满愉悦。 驾云路过一片湖水之上时,云头忽然滞了一滞,缓缓停住。从半空俯视下去,看到一个小小的湖心岛,寂静地卧在水中央。 她原想就此掠过,可是不知为何散去云头,轻飘飘落在了小岛上。 小小岛屿上杂草丛生,她的耳边却响起少年少女嗓音清亮的对话声。 少女的话音里带着些恼火:“你不是说学会御剑飞行了吗?连累我钻进水里是怎么回事!” 少年道:“飞是会飞了,尚不会停。” 少女:“你……” 少年:“错错。” 少女:“叫我虞错仙子,不要叫得那么亲!” 少年:“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少女:“我是天上仙子,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哼。” 少年:“天上仙子?有翅膀吗?我回去便织一个捕鸟网,将你捕下来。” 站在齐膝深草中,来自时光远处的话音,似乎仍带着那夜被火堆烘得暖烫的温度,让虞错的脸上忍不住浮出一丝笑来。旋即又想起这段时光距今已有六百余年,实在是过去太久,那个初见相遇便与她并肩战斗数日的少年,她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生了一双眼尾微弯的桃花眼,左眼梢有一点妖孽气十足的泪痣。 她微笑着叹了一口气。六百年前她初来人间任职时,便有意寻找这个自称“阿兮”的旧友。可是这个名字多半是小名,太难打听,找到过不知多少个阿兮,都不是他。又不知有多少次夜巡时路过些修仙人家时,悄悄降低云头,从人家窗口朝里望,希望能看到他。 却始终没有寻到。 转眼间六百年过去了。凡间修炼者能羽化成仙者万里有一,未能羽化的,寿命最多三百岁,彼时的少年,现如今早已不知在何处了。 回到半月宫时,已是清晨时分。尚未走近绿荫掩映的荷晏筑,就听得一阵小儿的号陶大哭声。虞错懊恼道:“想必是那个小麻烦醒了。” 走近了,只见棉棉站在门前仰脸叫道:“快下来!上仙很快就回来了!” 虞错顺着她的目光向上望去,惊奇地“噫”了一声。只见二层高的荷晏筑的屋顶之上,攀了一个娃娃,死死抱着一角飞檐,哭闹不止,眼泪鼻涕一塌糊涂。那娃娃身上悬悬挂着昨天月梢云彩化作的白色小衣,应该就是蛋里钻出来的那一只;可是身形分明大了一圈,昨天还是半岁模样,现在看上去该有两岁了。 棉棉听到虞错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付“谢天谢地”的表情,指着檐上小子崩溃地道:“上仙总算是回来了,那个家伙一醒来就哭闹着要找您,怎么哄也不依,一个按不住,爬到那里去了!力气大得吓人!” 这时挂在檐上的小子也看到了她,顿时止了哭泣,完全忘了自己身处危险的高处,抱着檐角的两手朝她的方向扎撒过来,发出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错错!”小胖身子一晃,直坠了下来。 在棉棉的惊呼声中,虞错疾步上前,伸手接住了掉下来的娃娃。虽然只有两岁大的身高和体重,冷不丁间也砸得她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小家伙砸进虞错怀中,收了哭腔,紧紧攥住她的卷发发梢,泪湿的小脸贴在她的肩上,一付委屈万分的模样。 棉棉看到这娃娃如同生离死别又失而复得的样子,气得叉腰道:“这个没良心的!我一大早辛辛苦苦给他换了尿湿的铺盖,一点情也不领!” 虞错无奈地安抚道:“谁让他钻出蛋壳时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呢?小鸡会将出壳后看到的第一个活物当成母鸡,是一个道理。” 棉棉:“上仙竟然将自己比作母鸡,好别致的比方。” 虞错:“……” 第32章 “可是上仙,这个家伙,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不少呢。不会是什么怪物吧?”棉棉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在上仙怀中撒娇卖萌的小子。 “怪物?”虞错托着娃娃仔细看了一眼。脸蛋白嫩,头发柔软,眼瞳水润,粉色小嘴巴垂下一道银亮口水。“像怪物吗?” 棉棉猛摇头:“不像。” “就是说啊。司兽官说,它是离鸪。” “离鸪是什么?” 分卷阅读44 “是经历炼狱惩戒,赎尽前世罪过,获取重生资格的一种稀罕物种。” “重生?”棉棉倒吸一口冷气,慌道,“重生来做什么?找您复仇来了么?” 虞错抱怨地瞅她一眼:“为什么不是报恩,偏偏是复仇?” 棉棉痛心疾首道:“千百年来您并没有做过与人有恩的善事。” 虞错心口又是一塞:“你……” 棉棉再桶一刀:“倒是杀了很多人。” “我那是打仗好不好?” “来寻仇的会管是打仗还是谋杀吗?这家伙说不定就是死在您刺下的怨鬼还阳!还是赶紧丢到水里淹死算了!”说着一把将娃娃从虞错怀中抱过来,做势要往荷塘里丢。 刚刚在虞错怀中得到充分安抚的娃娃正情绪大好,被棉棉抢在手中也没有惊慌,大概以为是在跟他玩,冲着棉棉咧嘴巴一笑,露出一夜之间萌出的两颗奶牙。 棉棉立刻晕了,将他在半空中悠了一圈,抱进了自己臂弯,嘀咕道:“唔,小坏蛋生得真好看,养着玩几天再扔水里……” 虞错“嗤”地一笑,弯腰从近处的荷花上摘下一片粉色荷瓣,迎风甩了一下,化作一件粉色小衣,道:“那离鸪之说根本不靠谱,我认为是纯粹胡扯。这三界之中,日月精华,蕴育几个稀奇的精灵也是常有的事。” 这片刻之间棉棉已被小家伙的可爱模样征服,眉开眼笑地盯着他挪不开眼,道:“稀奇精灵是常有的,但生得这么好看的精灵肯定不常有!” 虞错白她一眼,上前帮娃娃褪下身上已经小了的衣服,棉棉觉得,脱光的娃娃白白软软的一团抱在手中更好玩了! 虞错正要把粉色新衣给他穿上,目光扫过娃娃的背部,动作突然一顿。他的背部后心处,有一个清晰的扁三角形青色印子,像是胎记。 蛋里出生的小孩也有胎记吗?她犹疑片刻,给他披上了衣裳。 荷瓣粉色衣裳上身,更显得娃娃水灵可爱。棉棉被萌得嗷嗷叫:“好可爱!好像女孩子!” 娃娃昨天还只会爬,今天已能满地跑了,非常活泼淘气,力气也非同常人,一天下来,半月宫中不断响着虞错和棉棉的喊声:“小坏蛋别跑!”“小混蛋别动那个”“小犊子不准去那里”“小王八蛋别拆屋子”…… 其间棉棉在追赶娃娃的间隙扶弯腰着膝盖,对旁边同样气喘吁吁的虞错道:“上仙,就不能给他取个名吗?骂起来也方便。” 这时迈着小短腿跑在前面的娃娃见二人停下,也停下了,笑嘻嘻地回头看她们,一对眼角微弯的眼睛灵气十足。 虞错脱口而出:“就叫他阿兮吧。” 棉棉嫌弃道:“您起名多少走点心好吗?就因为他是离鸪,就叫阿兮,太随意了吧。” 虞错有片刻的走神。心中有些迷惑:怎么会忽然想起从前的那个阿兮呢? 前面的娃娃迈起小腿又跑起来,沉迷于你追我赶的游戏当中。棉棉急忙叫道:“阿兮!不要去那边,当心掉池子里!” 扑通…… 一天折腾下来,两个人精疲力竭,阿兮也总算是闹得累了,趴在虞错肩上昏昏欲睡。棉棉若着脸道:“一个臭小子就这般闹腾,想我以后嫁人生一窝小狐狸,还不得累死啊?我不嫁人了……”打着哈欠回她的房间睡去了。 虞错将睡着的阿兮轻轻放在床铺上,替他脱下粉色小衣,露出背心处那个青记。她盯着那个印记,在床沿蹙眉坐了许久,忽然起身,走到墙边,取下那把搁在架上、不知多少年没有动过的鞘盒。沉哑的一声响,青黑的毒刺出鞘。这是一柄□□,血槽冰冷,色泽暗沉,不知喂了多少鲜血才沉淀出这样森然的颜色。 她的指尖在刺沿轻轻抚过,转身,提着毒刺慢慢踱到床前,缓缓举起,对准俯睡的阿兮的背心的那枚青记。 娃娃兀自睡得香甜,长睫低覆,嘴巴叭唧叭唧抿了抿,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浑然不知曾令魔域诸妖魂飞丧胆的武器正悬在自己的身后,离细嫩的肌肤只有一寸距离。 “嚓”地一声。 □□收回了敛鞘。 虞错低声自语道:“只是一枚胎记,巧合而已。” 阿兮来到半月宫的第五日上,虞错接到一个请柬,天界弱水之畔,请她去天界弱水之畔参加优昙婆罗赏花会,邀请人是掌管百花的帝后。 棉棉捏着丝绵镶边的请柬,好奇地问:“优昙婆罗花?那是什么花?好看吗?” 虞错道:“优昙婆罗好看不好看,我可没见过。” 棉棉奇道:“上仙您都活了一千五百年,还有没见过的东西?” 神仙的自然寿命与修炼有关,短则数千年,长则上万年,更有仙帝那种恨不得与天地同寿的奇葩。虞错的一千五百岁在天界着实是个少女,但在棉棉这种几百岁的小狐精看来,已然是个老不死。 虞错横她一眼,道:“我活了一千五百岁,可是那优昙婆罗花,可是三千年一开的。” 棉棉惊到了:“三千年?” “没错。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而花只开在一夜,第二天晨光一现便消失了。传说是佛佗出世之时,才会有此花开放,每逢花开,天界诸仙都会用一次盛会来庆祝。不过我觉得佛佗出世之说那依然是胡扯,不过是神仙们找个由头聚在一起吃吃喝喝。” 棉棉听到此花如此稀罕,兴奋地拉着虞错的袖子求道:“上仙带我一起去吧!” 虞错看了一眼请柬,道:“倒是可以带一名侍从……” 正欲答应,内间忽然走了一个身着粉色儒衫的五岁小公子,手捧着一卷书册,走到二人面前,仰着俊俏的脸儿,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棉棉,软糯糯道:“棉棉姐姐,那个花儿听起来好稀奇,能让上仙带我去吗?我还从来没见过那种花呢。” 这位小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花了五天时间,长到五岁身高的阿兮。与几天前粉团子一般的婴儿肥相比,清秀了许多,让人惊讶的俊秀已崭露头角,也不像几天前那般皮了,乖巧了许多。而他的智力却不仅仅是五岁幼儿那般,仿佛天生认字,已经知道去看了。 此时捧着一卷书,宛若一个小小书生一般站在那里,一对眼尾微弯的眼睛充满渴盼地望着棉棉,她顿时觉得骨头都酥了。麻溜地放开虞错的衣角,转而把小书生环在臂弯,狗腿地道:“好好好,让上仙带你去,我给你准备一套好衣裳去~”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没有见过优昙婆罗花。 棉棉欢快地跑走,剩下一大一小对视着。 虞错冷冷挑了一下眉,小声道:“小子,这么丁点大,心眼可不少啊。你那一套对棉棉管用,对我可不管用。” 阿兮明显地一慌,道:“不管用吗?那怎样 分卷阅读45 才管用?哭吗?” 眼睫用力眨了几下,想要挤出几滴眼泪来博取同情,可是情急之下竟挤不出来,小脸都憋红了。虞错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好啦好啦,带你去就是啦。” 阿兮神情一松,手中书卷一丢,跑上前来,一把抱住她的腿,脸埋在她的膝盖上。虞错忍不住伸手摸了他脸蛋一下,指尖竟粘到一点泪湿。她“咦”了一声,蹲下身来端详他的脸:“都答应带你去了,怎么反而哭了?” 阿兮不好意思地把脸在她的衣服中到处藏,闷闷回道:“不是怕上仙不带我去,是怕你不喜欢我啦。” 她无奈道:“多大点玩意儿,竟这么多小心思?” 阿兮小小声补了一句:“就是怕没有办法讨上仙喜欢啦。” 他是天精地华的产物,智力惊人,可是其实只有五天大,语言表达能力极是有限,丢下这样透着点要人命的委屈的一句话,转头就向外跑,掩饰地喊着:“哎呀去捉鱼玩啦!”跑了个没影。 留下虞错单膝跪在原地一愣一愣的,不由得捂了捂心口,恼火道:“这才长了五天,就会说这么窝心的话,大点还得了?” …… 棉棉听说优昙婆罗花是雪白的颜色,特意给虞错准备了水色裙衫,裙脚以银丝绣着银色莲花。而阿兮的衣服则是艾青的,也绣着莲花纹样。想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站在白色花海中清绝脱俗的模样,骄傲之情溢于言表,简直比自己去都开心。 两天后的傍晚时分,虞错带着阿兮驭云前往仙界,又长高了许多的阿兮站在云头上抱着她的腿,好奇地张望,并没有因为身处高空流露出惊恐的模样。她心中暗想,果然不是个一般的精灵,才出世七天,胆量就如此之大。 第33章 临近弱水之畔已是酉时,一轮圆月明晃晃悬在河上,仙子们特意把遮住月色的云彩抹去,让霜色月光毫无遮挡地洒落。 天界弱水西岸,长着一片覆盖百里的高大树木,平日里枝梢生着扁平绿叶,望去一片青葱,只是一片普通森林的模样。可是今夜却已不同往日。靠近森林的边缘时,虞错不由地停下了云头,拍了拍阿兮的脑袋,说:“阿兮,快看。” 两人坐在云头上,望着面前一场壮观的盛开。 一层层的雪白如同从阴影中涌出的云朵,漫无边际地蔓延,翻卷,大如碗口的雪白花朵从每一株巨木的梢头、树枝、树干、甚至根部冒出来,花茎花头均是洁白。雪浪翻腾着占领了目光所尽的视野,清洌的香气随夜漂浮而来,馥郁芬芳的气息几乎将人托起。 “好漂亮啊。”阿兮发出一声甜糯的感叹。 “是啊,好漂亮呢。”饶是虞错见多识广,也被这美景所醉。这一刻她几乎信了优昙婆罗的盛开预示着佛佗转世,毕竟不带着点天谕,都对不起这样壮观的美景。 前方有仙童迎上来引路,虞错带着阿兮落在花木中间的一块空地上,那里布置了一个宴场。因为四周景色已是绝美,宴场就布置得格外简洁,免得破坏了景色的洁净素美。 已经有不少神群仙子到场,仙帝和帝后坐在上首,因为是个欢聚一堂的场合,这二位也放下架子,与众人谈笑风生。虞错领着阿兮上前参见。此时阿兮已是七岁模样,跟在虞错身边,就如一个普通侍童,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原本在场的神仙们也不是带侍女就是带仙童,个个粉雕玉琢,阿兮虽俊俏,也毫不稀奇。 虞错往仙帝和帝后座前一站:“微臣虞错,参见仙帝、帝后。” 仙帝看到她,和蔼地微笑道:“小虞错平身。” 旁边已有冷不丁听了一耳朵的仙人四处张望起来:“哮天犬?二郎神君也来了?在哪呢?” 果然!又是这个梗!仙帝玩了八百次了!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她这个“虞错”的仙名真是处处是坑啊!虞错翻了个白眼:“谢谢仙帝,臣不小了。” 正与其他仙子聊天的美艳帝后听到这话,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对了!虞错是不小了啊!” 虞错心中一慌,急忙摇头:“不不不,帝后娘娘您听错了!” 然而仍然没有堵住帝后的嘴,她老人家兴致勃勃地讲出了下半句:“该给她指一门好亲事了!” 虞错吓得施出了及地大礼:“娘娘我谢谢您了,我还小呢,小得很!您忙着,我去喝酒了!” 拉着小阿兮赶紧的溜走。仙童将她引到座位上去。她虽然职务仅是凡间的土地婆,但身份是功勋赫赫的大功臣,仙位仍是高的,座次比较靠前。月色明亮,仙子们又引来些散发着淡淡蓝光的萤蝶在四周飞舞,宴席上光线明亮而柔和,既视物清晰,又不夺了周围花朵的光彩。 阿兮一直乖乖巧巧跟在虞错身后,谁也当他是个随侍的仙童,直至虞错坐到座位上后,阿兮立刻爬到她的腿上,往她膝上一坐,旁若无人地开始玩她的卷发。在座诸仙顿时静了一静,目光落在那个小仙童身上。那是谁的膝盖?那是虞错上仙的膝盖!别看表面上看起来青春貌美,六百年前可是横扫魔域,令诸妖魔闻风丧胆的副帅!大家伙静静等着上仙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一把丢出去。 然而上仙并没有大怒,而是从果盘里掂了一个稀奇的果子给他玩耍。 邻座神仙小心翼翼问道:“敢问上仙,这位小公子是您的……您的……” 虞错这几天已被“恭喜上仙喜得贵子”这句话砸出经验,麻利地截住他的话头,微笑回道:“我的灵宠。” 拚命侧耳倾听的诸仙料不到会得到这个答复,抑制不住地发出了一片“噫”的惊叹声。邻座噎了半晌,终于坚强地把礼貌进行到底:“好……好特别的灵宠!” 虞错哈哈笑道:“是吧?我也觉得!” 把人当灵宠,可不是够特别的?邻座默默擦去额上冷汗,觉得还是尽量少与虞错上仙聊天。 这时在下首远远坐着的司兽官忽然醒悟过来:“啊!上仙带的莫不是那个离……” 虞错警告地瞥他一眼,及时截住他脱口欲出的“离鸪”二字,高声道:“正是阿兮。” 司兽官被虞错一个眼锋甩得半截话卡喉咙里,赶紧端起杯子灌了自己一口茶水,咳了两下才顺过气,小心翼翼地把话说囫囵:“几天不见,长这么大了。” 虞错笑道:“可不是,长得可快了,见风就长。” 司兽官艰难地把寒喧进行完,端着杯子苦着脸想:那小子虽是蛋壳里钻出来的,却也不能确定是离鸪,更别说离鸪那物种万年不遇,只存在于传说中了。想来是虞错上仙不愿大家嚼些前世今生的莫须有传闻,才不愿他说出“离鸪”二字的。理解,理解。可是上仙明明是个温婉可人的女子,瞪人时却凶得 分卷阅读46 很,让人从头顶冷到脚底。 还是少与她打交道的好,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正这么默默打着主意,忽听远远的桌子那头传来呼唤声:“司兽官大人,请您过来一下。” 抬头看去,竟是虞错在朝他招手。哎呦喂!这还躲也躲不起了! 心中叫苦,腿上却不敢怠慢,赶紧地过去恭敬地弯腰洗耳恭听,冷不防被坐在虞错膝上的小子一把揪住胡须扯了一扯,痛得“嗷嗷”直叫。虞错急忙握着阿兮的手,责备道:“快松手!”阿兮乖乖松了手,一脸无辜。虞错苦头婆心教导道:“我的头发可以玩,别人的头发和胡子不可以玩,记住了吗?” 阿兮点点头,瞳仁水润润的,别提多乖巧。 虞错把他放在地下,道:“去看看花吧,别跑远了。”阿兮应着,跑进花树当中去了。 她目送那小小的身影,脸上浮起满意的微笑,对司兽官道:“你看,多乖。” 司兽官抹去方才痛出的老泪,附和道:“贵灵宠好乖。” 虞错压低声音对他说道:“离鸪的事无以考证,你不要乱说。有人问,只说是蛋里出生的无名精灵就好。” 司兽官点头:“下官遵命。” 她略略思索一下,又问道:“若是真的离鸪,是否会有前世的记忆?” 司兽官回道:“离鸪只记载于书册,也只有寥寥数语,没有提记忆的事,下官不曾听谁说见过实物。不过,据下官猜测,假设离鸪出世是为了续写前世恩怨,那应该是有记忆的,否则如何寻找恩主或是仇人呢?” 虞错点了点头:“理应如此。”悄悄朝远处玩大花朵的阿兮指了一指,“若真的带有前世记忆,必会在神态间透露出来。你看他,天真烂漫,虽是极聪明,可是眼眸清澈见底,哪像是历经世事、心有挂碍的样子?” 司兽官远望了一眼,深以为是:“上仙说的没错。想必是下官搞错了,他就是一个普通精灵。” “这就对了。”虞错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让他回座了。 天上人间,岁月不知。人间历劫,有的仙刻骨铭心,有的仙能记住一星半点,有的仙却是没心没肺忘了个干净。穹宇下、红尘里许下的生生世世的诺言,又有几个能兑现? 故人若要重逢,一半靠缘分,一半就要看是不是还有一方抱着分执着不肯放手了。 该重逢的,总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