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妻不下堂 卷一》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绕过东沟村的仙女河河边上,晚风习习,芦苇丛随风弯腰,天空中一群倦鸟飞过,不留半点痕迹,远处是起伏的黛色山峦。 一群东沟村的村民站在这里,神情激动。 "怪不得鬼鬼祟祟的钻芦苇里来了!" "又是这烂货!偷!让你偷!" "使劲儿打!" "她不动了,不会是死了吧?"有人忐忑的道。 "杜如兰!你别装死!" "装死给谁看!别以为这样就放过你!" "真死了?"一人擦汗。 村子里的这些人面面相觑,神色间带着点惊慌,莫要真出了人命啊,这可是要吃官司的! 杜若眼睫毛颤了颤,痛苦的哼了一声,用力睁开眼睛,眼前黑压压围着一片古装扮相的人,见她醒了,似乎都松了一口气,神色各异。 她记得在下班回来的路上,她开车和一辆失控的大卡车相撞,一刹那间灯光刺眼,碎玻璃四溅,她身上都是血,最后的想法是她要死了! 杜若张了张嘴,问:"这是哪儿?" "呸!装什么傻?!三只手!" "不要脸!" "偷看男人洗澡还偷钱!" 杜若彻底震惊了,他们在说什么?! 她望着自己一双瘦弱干枯的手,这、这不是她的手!且她衣着打扮和这些人一样! 一阵儿眩晕,脑子忽然疼的厉害,杜若脑海里闪现一些陌生的记忆……杜如兰……她叫杜如兰……东沟村……宋家……许多碎片记忆,头越来越疼。 杜若猛然意识到自己穿越了!穿越到了这个被他们叫杜如兰的女人的身上! 这时,人群忽然从中间分开了,一个穿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从后面走进来,手中还拿着锄头。和周围那些面容黝黑的粗糙男人们比起来,他身姿颀长,面容俊美,一股子清隽之气,虽然身上衣衫甚为破旧。 杜若望向他,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安郎!" 仿佛她是杜如兰,就这么习惯性的喊出了声,带着杜如兰的委屈与不甘。 来的这男人是杜如兰的相公,叫宋居安,平日里淡漠寡言,会读书写字。 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家家户户为生计忙活,背朝黄土低朝天的,真正有学问的人不多,大家对宋居安是打心眼儿里尊重。 "居安,你婆娘刚才钻芦苇荡里偷看男人洗澡,还偷摸人家兜里的钱!"王婆子憋着笑告状,她住宋家隔壁,平时与杜如兰不对付,乐得看她出丑! 人群里发出了哄笑声。 杜如兰见宋居安紧抿着薄唇,脸色十分难看,她忽然想起,这在古代女子淫乱是要被休弃的,严重者会浸猪笼! 可她脑子里拼命的想,也想不起来这杜如兰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宋居安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杜若身上,沉声问:"这可是真的?" 杜若自然不能承认,摇了摇头。 亲手抓住杜如兰的洪四儿鼻子里哼了一声,望着宋居安似笑非笑道:"当初你婆娘说你偷看她洗澡,才不得已嫁你,现在她偷看别人,难不成当初宋相公是有苦难言?实际上是她看了你洗澡?" 话音一落,周围人又笑了起来。 一年前杜氏嫁给宋居安,这事儿村里人茶余饭后拿来当笑话讲,替宋居安不值。 杜氏娘家是大河村的,与东沟村只有一河之隔,两个村子田地交叉挨着,天气炎热时,大家从地里回来会下到河里洗澡,清洗身上的泥和臭汗。 东沟村外的仙女河像是仙女的一条绿丝绦般弯绕着,河岸上又长了一大片芦苇丛,所以男女隔着芦苇荡洗澡,一直以来也相安无事。 去年夏天一个傍晚,河岸上人几乎走光了,芦苇荡子很安静,宋居安穿好衣服准备离开时,一转身看到光着身子站在芦苇丛边上的杜如兰! 杜如兰哭着闹着寻死觅活的,毕竟在这乡里村间,女子的清白名节比性命都重要! 后来在两家找人说合下,宋居安便娶了杜如兰。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提起她来都是咬牙切齿恨恨的,认为杜如兰太有心计了!就是个狐狸精!她就是故意光着身子跑到宋居安面前的!宋居安那样正直和气的男人,怎么会去偷看女人洗澡! 不过男人们却没那么想,杜氏虽然脾气不好,好吃懒做,但身材长相在这十里八村也是数得上的。 这时,宋居安走上前,将杜若从地上扶起来,对众人道:"没有的事,不知道她偷了谁的钱?偷了多少?" "有光他爹的!"王婆子道,"刚才从你婆娘身上找到了!你也不用赔了!" 宋居安面带歉意,对众人一揖礼道:"实在对不住!我一定管教好杜氏,望大家见谅!" 众人相视一眼,说实话杜氏平日里泼辣惯了,但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现在逮着她打一顿,面对宋居安也说不过去。 第2章 这时有人出来劝道:"算了!钱拿回来就算了罢!" "有光他娘啊!看在宋相公的面子上饶过她这回吧!" "是啊!宋家也是可怜!" 于是大家边摇头边叹息,三三两两的扛着锄头离开了。 等人走光了,宋居安目光冷冷的的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他那眼神儿让人不寒而栗,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一般,仿佛她就是一只无用的愚蠢的蝼蚁。 杜若皱了皱眉头,连忙站起身跟上他。 杜若心里总觉得这事儿也没那么简单,尤其是那个痞子洪四儿,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她几回,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刚进家门,杜若就听到宋老爹剧烈咳嗽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咳出血来,婆婆蔡氏坐在屋里一边为他顺气,一边骂骂咧咧的,骂的都是杜如兰。 宋居安脚步加快,放下锄头走进堂屋,将床上躺着的宋老爹扶了起来,用手为他顺背,十分担忧。 杜若也跟着走了进去,蔡婆婆一见了她,双眼露出凶狠精光,指着她骂道:"听前头王婆说你这贱蹄子偷人家钱?怎么没被人打死啊?!死了也没人给你收尸!下贱货!真死了才好!" 按照以前,有宋居安在这儿,杜氏也是敢怒不敢言的,杜氏在宋居安面前总是装乖。 等宋居安走开了,她才敢回嘴,背地里蔡氏使唤她都使唤不动,气的蔡婆婆到处找人诉苦,说家里供着个祖宗! 不过她现在不是杜如兰了。 "娘,你骂的也太难听了,我是你儿媳妇儿,你这么骂我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杜若道。 "安郎,你家的这个今儿敢顶嘴了!这么晚回来还杵在这儿连饭都不去做!"蔡婆婆声音又高了那么一截。 坐在床边的宋居安抬头看向杜若,目光中隐隐带着警告。 蔡婆婆继续火上浇油:"干脆休了她算了!不会下蛋的鸡要她干什么!" 嫁过来快一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成亲比他们晚的小媳妇儿肚子都大起来了! 这时有不少邻居端着饭碗,围在外面看起了热闹,毕竟宋家这种情形司空见惯,哪天不吵了那才是怪事儿! "休了吧!休了吧!回头把她给俺做媳妇儿也不赖!"站在院子里的赵家的二儿子赵进宝笑嘻嘻的道。 赵家家里头也穷,老两口给大儿子赵发财花钱娶了媳妇后,二儿子赵进宝娶媳妇儿成了难事,家里头再也拿不出一分钱来,拖到现在,赵进宝也三十岁了。 "闭嘴!这样的女人咱家可不能要!"赵进宝的娘戚氏低声道。 那赵进宝双眼猥琐的在杜若的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不由得流了哈喇子,这女人虽然脾气不好,又总偷懒不干活,但身材真不错,大胸大屁股的,就是老人说的能生儿子的料! 只是这杜氏嫁给宋居安也有一年了,肚子里愣是没动静,再加上这女人懒散嘴贱,蔡婆婆对她更不满了,动辄就骂。 "蔡婆婆啊,你也别动气,我听人说大河村有个神婆,凡是吃了她的药,一准能怀上,明年就让你抱上孙子!"隔壁邻居魏老头蹲在地上,手里头拿着个烟袋在木头上敲了敲。 "这事儿啊,我看没谱儿!"冯上京站在魏老头旁边直摇头。 冯上京的媳妇儿王婆子喝一口面汤,撇撇嘴说起了风凉话:"蔡婆婆就是性子要强,杜氏才来一年,前头壮憨家的第三年才怀上嘞!你越是逼你媳妇儿就越是怀不上!" 冯上京见蔡婆婆正在气头上,怕和自家媳妇儿吵起来,连忙把王婆子赶回家去了。 杜若扫了一眼那些人,心里冷哼,她可不想给谁生孩子。 且令她觉得可笑的是,宋居安又不是宋家的亲儿子,宋家二老天天瞎盼什么孙子! 两年前,宋居安被宋老爹从仙女河桥头上捡回来,当时他披头散发身上到处都是血,伤口深得能看到骨头,大大小小的伤痕更是布遍全身,双腿也几乎断掉,村子里的郎中说这人救不活了。 但宋老爹是个好心人,硬是将他带回家医治照料,宋居安命也算大,居然活下来了。而且清洗之后,相貌甚是俊美。 他说自己是逃难来的,一家人只剩他自己,路上不慎遇到了土匪。知他无处可去,宋老爹便让他留在宋家,后来他身体好了后,便认了宋家二老做爹娘,留在了村子里,取名宋居安。 老夫妻俩也欣喜将来年迈有人奉养了。 但自去年宋老爹得了重病起,家里的积蓄几乎全部花光了,这还不算,又卖掉了一大半田产和家里的那头牛,如今日子过的很是艰难。 闻到邻居们的碗里传来的饭香,杜若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肚子咕噜噜一阵响,摸了摸肚子,扁扁的,也不知道多久没吃饭了,饿的很。 第3章 "我去做饭了!"她不想和她们吵架,转身去了厨房。 烟熏火燎的做好了饭,端上桌,杜若倒是没什么胃口了。 她做饭的时候在想以后该怎么办,她不可能一直都待在这村子里。 但一个女人,要在古代想独立生活,难呐! 桌上每人一大碗米汤,碗底的米粒打眼一看都能数的出来,筐子里几张烤焦了的薄饼,一碟子腌萝卜、白菜、黄瓜等杂烩,酸的杜若牙都倒了。 田里的庄稼下不来的时候,连这些都没得吃。 蔡婆婆喂宋老爹喝了些米汤,便坐过来与她和宋居安一起吃饭。 杜若吃了几口,就咽不下去了,薄饼太硬了,腌咸菜又太咸太酸,嗓子不好受。 蔡婆婆见她放下了筷子,盯着碗也不吭声,又来了气,呵斥道:"平时一顿饭恨不得吃三张饼,今儿你倒认生了!老宋家委屈你了?装模作样给谁看?!" "今儿在河岸上被人打了,我头疼,浑身没力气,胸口也闷的慌,我先回房睡觉了。"杜若站起来。 宋居安眸色深沉,盯着她看了几眼,今儿杜氏打从河岸回来就不一样了,不闹也不吭声,也没有甩脸子,瞧着不对劲儿。 "犯不犯恶心?"蔡婆婆喊住她。 杜若点点头,"倒是有点恶心。"闻着桌上酸菜味儿,她不停的咽唾沫。 蔡婆婆面色一喜,眼里也添了亮光,连忙对宋居安道:"安郎!你媳妇儿莫不是有了吧?!" 杜若:"……" 低头喝汤的宋居安差点呛住,他放下碗,神色淡漠的看向杜若,对蔡婆婆道:"娘,你想多了。" 蔡婆婆方才带着愠怒的脸缓和了大半,也不顾自己才刚训斥了杜若,让她赶紧回房躺着,又对宋居安道:"你快去请村里的郎中过来!让他给如兰把把脉!" 宋居安知道杜氏不可能会怀孕,仍旧坐着吃饭,"娘,饭待会儿就凉了,坐下赶紧吃吧,明儿我带她去郎中家看看。" 蔡婆婆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瞪眼,从他手中夺走筷子,道:"你爹也有段时间没让郎中来瞧瞧了!不止为你媳妇儿!你不去我去!" 说完她往门外走,外面天都黑了,宋居安自然是不可能让蔡氏去,只好起身说他去请。 杜若也没搭理他们,走进西屋,褪去麻裙,里面是一层薄薄的杏色肚兜,她迅速钻进了被窝里。 仰面躺着,枕着枕头,心里莫名一阵怨念难过,一些杜如兰的记忆又涌入她的脑子里。 杜如兰自从嫁给宋居安,这一年来,两人虽然每夜同床共枕,但宋居安居然没有动过她,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为什么娶了媳妇儿连碰都不碰?难道他心里有别人?还是性无能?还是他对女人没兴趣? 即便他再怎么瞧不上杜氏,厌恶她,憎恨她,但俗话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他那么能忍? 不过杜若又很快高兴开了,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儿啊! 就在杜若快要睡着的时候,村里的郎中来了,先给宋老爹看病后,蔡氏连忙又把她叫起来,让郎中给她把脉。 把完脉,郎中摇了摇头,蔡氏顿时一脸失望之色,随即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夹针带刺。 "娘,我说没有你不信,让年叔白来一趟。"宋居安道,说着他起身送郎中出去。 蔡氏看着杜若恨恨的:"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我们宋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摊上你这么个婆娘!" "我怎么了?我觉得我好着呢!"杜若站起来打了个呵欠。 蔡氏见她如此,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说你个贱蹄子怎么了?整天好吃懒做!尽做些缺德事儿,周旺家昨儿来告状,说你偷了人家的田里的瓜,是不是有这事儿?!" 杜若摸了摸鼻子,梗着脖子道:"大概是有这事儿。" 看来杜氏的名声真是坏透了!怪不得在河岸上被人下重手打。 "快一年了,一块烂田愣是耕不出苗儿来!明儿我就叫居安休了你个破烂货!眼不见心不烦!" 杜若面带冷笑,这事儿就怪不到她头上了! 她感慨一声道:"我这田倒是块好田,耕地的牛就不一定是头好牛了!怀不上孩子可不怪我!" 这时候宋居安正好送走郎中,进屋来,听她说的那句话,又见她满是不屑甚至有丝得意的样子,不由得一怔。 "不怪你还能怪外头过路的?!居安!写封休书,让杜氏回娘家!"蔡婆婆气的手在发抖。 宋居安眉头微皱,劝道:"娘,早点歇着吧,杜氏并无什么大错。方才郎中给爹开的药方子,你拿来给我,明儿我去抓药。" 蔡婆婆一边朝屋外走嘴里仍喋喋不休:"反了天了!我活一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婆娘、我们宋家好欺负…………" 第4章 见她走了,杜若也连忙走回屋里脱衣服睡觉。 许是白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她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窗棂外天色微微发亮,杜若睡得早醒的也早,睁开眼睛看到身边躺着的那个男人的时候差点叫出声来。 她盯着看到宋居安那张好看的侧脸,有些愣神,默默掀开被子一角,发现他穿着层里衣,才松了一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 过了一会儿,宋居安也醒了,下床穿好了衣服便打开门出去了。 杜若睡得浅,早就听到了他起床的动静,怕尴尬,才装作一动不动的在睡觉。 他起了,她也只好穿衣下床,否则等一会儿蔡婆婆就要来骂她了。 她和宋居安吃了前天烙的薄饼,喝了几口水,便扛着锄头下地了。 趁着晨起清凉可以多干点活,否则等毒日头出来了,非晒死人不可!村里的人大都早早下地。 到了北山田里,杜若看着稀稀疏疏的豆苗以及田里一尺多高的杂草,有些惊讶,在杜如兰的印象中几乎没什么印象,看来她果然不勤快不怎么往地里跑。 宋居安默不作声的拿起锄头除草,见她站在田埂上往四处瞧,便对她道:"这些杂草要快些除掉,再过几天生了虫,田就废了,你去那边,那边草少,手下轻些,别碰到豆苗。" 杜若‘哦’了一声,往旁边走了几步,也开始干活。 太阳慢慢的升起来,越来越热,杜若不住的擦汗,擦完没过一会儿,脸上的汗水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算是真正体会到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古诗饱含的劳动人民的伟大与艰辛! 这一上午宋居安再没和她说过半句话,看来对她不是一般的厌恶。 不过杜若自己也心事重重的,一直在思考事情。 等大日头挂在头顶上了,杜若才跟着宋居安从北山回来。 走到村口,凉风袭来,村头种的几棵大槐树叶子被风吹的呼啦啦响,让人一阵惬意。 大槐树下盘腿坐着一个人,手里头在忙活,杜若认出了她是村里魏老头的女儿魏巧儿,从小死了娘,又是个哑巴。 魏巧儿仰头看到她和宋居安,对他们笑了一笑,又低下头去。 杜若走到她跟前看了一眼,发现她在缝衣裳,旁边放着一个针线筐。 魏巧儿见她过来,紧张的看她一眼,将身子转向另一边,背对她坐,看样子是怕杜氏。 杜若额头的碎刘海被吹的飞起来,整个人舒畅极了,扭头见宋居安脸上露出不耐之色,她摆摆手道:"安郎,你先回吧!我凉快会儿就回去!" 宋居安什么也没说,抬脚走了。 杜若在旁边坐下来,瞧着她做活,又伸手翻了翻她针线筐里的东西,魏巧儿转身紧张的看了她一眼,将针线筐往自己旁边挪了挪,不想让她碰。 杜若无奈一笑,闭目靠在了树上,心道,这村子里还有不烦杜如兰的人吗?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发现魏巧儿手拿剪子在剪东西,杜若又凑上去看,见她正在剪绣样,只是手太笨,剪子转来转去,怕剪坏,不太敢下手。 杜若朝她伸出手,"给我,我帮你剪!" 在现代时,她所在的那家福利院里有个徐阿姨,手就很巧,剪刀咔嚓咔嚓,不一会儿手中就能变出栩栩如生各样的小玩意儿! 徐阿姨说她年轻时在一个女工作坊上班,纺织、刺绣、描花儿等等,随着时代的发展,大家的穿衣打扮也发生了变化,不再需要那些‘老样式’、‘旧元素’,作坊支撑不下去,女工们都走了。 杜若总是听她念叨起年轻时候的事儿,欣赏她拿出来压箱底的东西,有时候徐阿姨还教她怎么裁纸,怎么描画,大概是受了些影响,所以杜若大学时学的是绘画专业。 魏巧儿手一缩,不给她,只是两只眼睛盯着她瞧。 "我又不吃人!怕什么!来!我给你剪!" 魏巧儿把手中的东西递过来。 杜若接过来,看了几眼,才发现她要剪的是对儿鸳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两只肥胖的水鸭子! 她略一思索,决定不按着上面描画的剪,修修改改,心里在纸上想象描绘出个更细致的样子来。 魏巧儿见她不按照描的来剪,急了,连忙伸手去夺。 杜若笑着站起来,绕到大槐树另一边,魏巧儿生气的站在那儿,一脸着急,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等她剪完了,走过来递给魏巧儿,魏巧儿接过去一看,眼睛瞪得有些大,看看她,又看看绣样,来回好几次。 杜若又坐下来,她不想回宋家,回去免不了挨骂,蔡婆婆骂人太厉害了,就算右耳进左耳出,她也受不住。 第5章 魏巧儿依旧拿着鸳鸯绣样瞧,杜若低头朝她针线筐里看了一眼,又拿起剪子,对她道:"我再给你剪个吧!" 魏巧儿点点头。 杜若想了那么一会儿,觉的得画下来,她又没有徐阿姨凭空剪出东西的功夫,可手头没笔。 她朝周围看了看,眼眸一亮,站起来从树上摘下一把嫩叶子,将叶子贴在纸上,用针穿线的那头在叶子上画画。 手上劲儿不大不小,大了,叶子刺破了,小了,嫩叶汁儿沾印不上。 画好了,拿去上面的叶子,纸上显现出不完整的凤穿牡丹花样,嫩叶中的青汁有的深有的浅,不过对杜若来说可以了。 魏巧儿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动作瞧,甚至忘记了对杜如兰有戒备之心。 杜若又用了半天时间,才将这副凤穿牡丹绣样裁剪下来,拿在手中看了看,有些不满意,如果有条件,她大约能裁出更好的来。 不过魏巧儿脸上带了笑,有些激动的样子,从她手中接过绣样,来来回回的瞧,又腼腆的对杜若伸出大拇指。 杜若莞尔一笑,站起来拍打几下衣裳,"行啦!又不是多大的忙,我得回家了!" 想到回家,心里立刻苦兮兮的。 从外头回来,还没进门,杜若就听到家里有女人在哭,声音凄楚。看来宋家二女儿宋银花又和她男人生气吵架跑回娘家来了! 宋家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宋金花嫁给了大河村村长的儿子,吃得好穿的暖,她性子也泼辣要强,在婆家从未受过欺负,还能拿捏住婆家人。 而二女儿宋银花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嫁给了万山村的一个穷汉子,她男人整日里不干活,只知道游手好闲,有点小钱就拿去买酒喝买肉吃,心里不痛快了,还时不时地打她一顿来出气,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杜若听她哭的伤心,心道,宋居安虽然厌恶她,但起码没动手打过她。 走进堂屋,杜若看到宋银花低着头坐在凳子上哭,她婆婆蔡氏与邻居王婆子,还有赵三两的媳妇儿戚氏在那里坐着哄劝她。 宋居安不在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把孩子打的!看着我都心疼!"王婆子拿袖口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银花是她看着长大的。 戚氏伸手掀开宋银花的袖子又看上一眼,见她胳膊上两条鞭痕肿的老高,叹了口气,"一家人过日子,男人不正干,女人再强也没用!银花是个苦命人!" 见杜若进来,她们都不吭声了。 宋银花抬起头来,叫了杜若一声‘如兰’,算是打招呼。 蔡氏见自己女儿受苦,心里头本来就不是滋味儿,也不住的擦泪,看杜若迈进门来,气的压根儿痒痒,平日里杜如兰做的那些破烂事儿,一股脑的想了起来。 蔡氏拍打着自己的大腿道:"老婆子我这辈子是个可怜人呐!女儿受苦,老头子病着一天天挨!还不是家里养了个破烂货!我们老宋家不知道做了什么孽把扫把星娶进门了!" "打从她进门,宋家就没好日子过了!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连个孙子都抱不上!苦命哟!人家嫁到我们宋家是来享福的,我老婆子说的话算什么!" 她一边捶打着双腿一边垂泪。 戚氏与王婆子见蔡婆婆骂起来,这杜如兰又浑,宋居安也不在家里,万一吵起来,恐怕又是鸡飞狗跳,连忙劝蔡氏消消气。 杜若靠在木门上,冷眼看她说道自己,心里不由得厌烦。 "大中午的我从地里回来,连口水都喝不上,就听你骂我了!你女儿受罪怪到我身上,莫不是老糊涂了?" 听杜如兰那句‘老糊涂了!’,蔡婆婆站起来指着杜若,一副与她拼命的样子,她最忍不得别人说自己老糊涂! "贱蹄子你要反了天了!我这就让安郎休了你!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休了滚回娘家,你还能嫁出去吗?!也不看看自己名声烂成什么样子了!"蔡婆婆气的跳脚。 杜若不怒反笑,走到水缸前,拿瓢舀了水,低头喝了几口,才觉得没那么热了,解了渴,又把水瓢扔到桌子上。 她一边朝西屋走一边道:"俗话说,什么锅配什么样的盖儿,是你儿子没出息,偷看我洗澡穿衣服,要不然我能……"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背上就被人狠狠打了一下,杜若‘啊’了一声扑在门框上,回头看去,发现蔡氏方才朝着她的方向砸过来一个织布用的木梭子。 那木梭子是尖的,蔡氏又十分用力,杜若痛的额头涔汗,钻心的疼。 宋银花见她娘打了杜如兰,害怕的叫出声来,见杜如兰被打后脸色苍白,又惊得捂住了嘴。有阵子没回来,不想她亲娘和弟媳闹得这么凶了! 杜若没想到她会动手打自己,也愣了一下,便朝蔡氏走去,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第6章 戚氏与王婆子慌忙站起来,挡在她和蔡氏中间。 杜若被她们拦在那儿,知道这几个老婆子有事没事儿就凑在一起,说各自儿媳妇儿们的坏话,她讨不到什么好处的,便怪笑道:"你可别说话不算话,最好能让你儿子把我休了!不然咱没完!" 说着她忍痛弯腰进西屋去了。 "娘,你怎么能打人呢?杜氏真的回了娘家,田里的活不都得安弟去干?你整日里照顾爹,她走了你能顾得了家里吗?"宋银花劝蔡氏道,言语中自然也是为了自己娘好。 蔡氏余怒未消,抛梭子的那只手还在发抖,"你别管我!我就不信没了她老宋家就完了!居安还讨不上媳妇儿了!" 戚氏和王婆子见事儿大了,相视一眼,又劝了蔡婆婆几句,借口回了家。 西屋里,杜若趴在床上,背上被梭子戳到的地方生疼,上半身动一动都倒抽一口凉气,如果那木梭子再尖一些指不定把她背给戳穿! 若是以前杜如兰那个样子,被骂几句也属活该,然而今日她早早下地干活,顶着大日头累的直不起腰来,竟然挨骂又挨打! 她决定不再待下去了,得想个办法,既能离开这儿,还能活下去! 在现代的时候,她是个画手,在一个游戏公司上班,工作时忙时不忙的,可惜到了古代没地方发挥特长来,不能混口饭吃。 许是太累了,杜若想着想着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黑了,她还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稍微一动,整个背都火辣辣的疼,杜若又忍不住暗骂几句。 这时候宋居安从外面走进来,手里举着煤油灯,火苗闪烁不定,宋居安莹润清冷的面容也晦暗不明。 他将油灯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见她醒了,轻声道:"起来吃饭吧!" 杜若没吭声。 "娘不该动手打你,二姐都和我说了,娘也在气头上,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宋居安又道,难得的温和口吻。 "你娘没跟你说把我休了吗?宋居安!你自己说我生不出孩子怪谁?这外人笑话的都是我,你娘骂的也是我,你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罢!" 杜若语气里讽刺的意味很浓,她一直容忍着蔡氏,且并没有触犯哪条王法!现在她忍不下去了。 宋居安本来也觉得今天的事儿不能怪到她身上,所以温声和气,见她又嘴巴放刁,出言刻薄,斥责道:"杜氏!你别得寸进尺!往日任由你猖狂,无理取闹也就罢了,近来你越发无状了!" 宋居安目光冷然,一甩袖子坐在灯旁,那张俊美的脸沉下来便带了点威仪,他讥笑道:"杜氏,这一切全是你咎由自取,想当初你自己在仙女河做了什么,打着什么目的,骗得了别人,自己心里不清楚的很么?现在怪我冷落你?" 杜若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一年前杜如兰哭诉在芦苇荡洗澡被宋居安看到的事儿,这些记忆怎么都拼凑不完整了。 倘若真像大家私下里议论的那样,当初杜如兰为了嫁他,一个黄花大闺女光着身子跑到男人面前,没一点羞耻,不惜损害自己清誉,说瞎话赖在宋居安头上,以杜若对杜如兰的了解,她是真能干出这事儿的! 宋居安被逼着娶了她,却满怀恨意,对她很是瞧不起,如何也不肯碰她,这是对杜如兰最大的报复! 这些杜若不能确定,但若是真的,杜若也有几分理解宋居安…… 娶了自己不喜欢的人,杜氏又这么一言难尽,想必他也痛苦不堪…… 见杜若不说话,宋居安眸中的怒意也缓和了,起身对她道:"起来吃饭吧!娘和二姐把饭做好了。" 杜若‘嗬’了一声,趴在那儿道:"我若是起的来,我就回娘家了!" "伤哪儿了?很疼?"宋居安走到床边问她。 杜若没搭理他。 "是这里吗?"宋居安伸手在她背上按了按,看她趴着睡,指定是打背上了。 "嘶——你别碰我!"杜若扭头瞪他。 宋居安见她的反应,知道必定疼的不轻,杜氏虽然会装,可这种反应是装不出来的。 二姐与母亲对他讲这事的时候,俩人都说杜氏回来甩脸子生闲气,母亲气不过拿梭子打了她一下,也没怎么用力,杜氏就大呼小叫的闹起来,躺床上不吃饭。 看来她们说的也不尽然都是真的,他抿着嘴,双手负后立于床前,又朝她背上看了几眼。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是真的伤到了筋骨,她这样躺着也不是办法。 "我去找郎中来!"他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宋银花进屋来了,走到床前对杜若道:"如兰,安弟说你背疼,他摸黑给请郎中去了,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第7章 宋银花性子柔弱,胆子又小,倒也没什么坏心眼儿。 她也觉得今日母亲过火了些,但她又是个没主见的人,她娘在她跟前说几句杜氏的坏话,她跟着抹泪生气,见杜若在这儿趴着不动,她又有些担忧。 "我不饿,你去吃吧!" 杜若知道她是好心,语气倒也没怎么冷硬。 院子里响起蔡婆婆的咒骂声,她以为杜若躺床上怄气不吃饭是装出来的,故意让人觉得她这个做婆婆的不对,下手那么狠! "家里少一张嘴,能省下不少粮食来!不吃正好!"蔡婆婆扯着嗓子道。 "娇气个屁!再顶嘴生事儿以后我饶不了你个贱蹄子!" 见杜如兰这两日消停了,也不再找事儿和她吵架,蔡婆婆以为媳妇儿怕了她,怕真的把她赶回娘家去,所以蔡婆婆的气头上来了!该说说该骂骂,把平日里对杜氏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 "这些日子老头子的病时好时坏,居安挂心家里又要上地干活,你这蹄子只知道偷懒耍闲,眼看着田里的草长那么深,没见过你这样的!" "也不看看你娘家杜家什么破落样!以为自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啊!" "整天给谁脸子看!" "……" 宋银花尴尬的站在那儿,听自己亲娘站在外面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杜若伸手将被子扯过来蒙在头上。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宋居安从外面回来了。 蔡婆婆早就停了骂,见他回来,手里头还拎着几包草药,道:"你婆娘分明是装病,你花这些闲钱干什么!" 宋居安叫了声‘娘’,便拿着药走进西屋里,见她蒙着头,不由得皱眉道:"我从年叔那拿了药,说是抹了好的快一些,你睡了?" "没有。"杜若掀开头上的被子。 宋居安走过来,撩起灰布衣衫坐在床边,将一个蓝色药瓶打开,里面是白色的药膏,一股子清凉的香气钻进人的鼻子里去,煞是好闻。 "宋居安,你真该听听你娘怎么骂人的,那些骂人的话不带重样的,学都学不来!我跟着你真是活受罪!"杜若冷笑。 "你平日骂的少了?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宋居安回她道,他疑惑这两日杜氏生气,为什么总是连名带姓喊他。 看着她身上的衣服,他眸中有些不耐,对杜若道:"将上衣褪了,我给你上药。" "孤男寡女的,你也不避嫌?"杜若讽刺他。 宋居安觉得她口才越发的好了,若说以前的杜如兰撒泼打滚,满口胡言,愚昧无耻,现在的她看起来却与以往不同了。 与他对视的时候,她眼底的羞怯爱慕也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鄙夷,满不在乎。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了。 他也不再和她耍嘴皮子,伸手去解她腰间裙带,刚想把她扶起来将她衣衫腿下来一些露出肩背,杜如兰就痛的哼了一声,不停的抽凉气。 杜若也不想矫情,毕竟疼的是自己,便由着他为自己上药。 他将她上衣褪去一些,又将她放下来仍趴在那里,只露出光洁的背部,背上果然有一大片红肿,最中间处泛青紫,也不知道伤没伤及骨头,天这么晚了,宋居安也不好让郎中走一趟。 杜若虽然觉得不自在,但毕竟是新时代女性,并且她相信宋居安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宋居安视线落在杜若的背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杜氏虽然粗鄙,但她身材浓稠合度,在穿衣打扮方面也甚为在意,肌肤如玉般光滑白净,指尖触碰到,犹如白瓷一样细腻顺滑。 她趴在那儿,乌发散在一边,衣裙褪到纤腰处,由于伤处太疼倒抽着凉气。 宋居安从没这样仔细端详过她,微微红了脸,连忙移开视线,用手指刮了药膏往她背上涂抹。 清凉的药膏一接触皮肤,杜若立刻觉得被涂抹处凉飕飕的。 将药膏慢慢的揉匀抹开,又连续抹了两遍,费了大半天时间,宋居安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将药瓶盖上,他站起身,低声嘱咐道:"你好好休息吧!明日再抹一遍,等两日看看,若是还不好,我带你去看郎中。" 走过去把药瓶放在桌子上,不听她吭声,宋居安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杜如兰趴在那儿,脸朝外,已经闭目睡着了。 他脚步放轻,神色复杂的走上前,将她衣裙往上拉遮住背部,又连忙为她盖上被子,才走出去。 走到堂屋,宋居安对宋老爹床前坐着的蔡氏道:"娘,我看这两日爹的病情不是很好,今晚上我守着吧!" "也好,只是你爹这病啥时候好啊!"蔡婆婆一脸愁苦。 第二日一早,宋银花掀开破布帘子进了西屋,对趴在床上的杜若道:"如兰,安弟让我过来给你上药。" 第8章 当宋银花看到杜若背上被砸伤的那一块青紫红肿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 杜若侧过头看她,问道:"宋居安呢?" "他在院门口劈柴,等会儿就要下地去了。" "姐夫没来叫你回去吗?" 听了这句话,宋银花的眸子暗下去了,神色也有些伤心,"他不来正好!那个混账……那个家我也不想回了!" 杜若没再吭声。 宋银花以为杜若不高兴了,连忙道:"如兰,你别赶我走,我待会儿跟安弟去田里干活,不能让家里白添我这个吃饭的!" 杜若连忙摆手:"我没赶你的意思,反正这个家又不是我做主!" 宋银花给她抹了药膏出去,杜若听外面蔡氏拉住宋银花问了几句话,大约是和她背上的伤有关的,蔡氏认为她是装的,所以找女儿核实个清楚。 过了会儿宋居安进屋来了,见她侧身躺着,嘱咐她道:"家里没吃的了,娘心情不顺,说你几句,你别急赤白脸的辩驳,我去村长家借点面,你这两日就躺着歇一歇吧!" "怪不得早上二姐只给我端了一碗汤水来!"杜若阴沉着脸打床上坐起来,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躺的,有些头晕眼花。 宋居安诧异的看她一眼,明明早饭是一人一碗汤,一张饼,不过他心思活络,想是娘拦下来没给杜氏吃。 宋居安从西屋出来,默不作声的去了厨房,发现厨房里头一干二净,面缸里空空如也,筐子里没半片菜叶子,今早上二姐用手指在缸里撮面粉,费了大半天时间,也没弄出来一把面。 他又进了堂屋,见父亲病床边放着一盘咸菜,上面搁着半张烤焦的薄饼,便安静的退了出去,即便杜氏再饿,也只能先让她忍一忍了。 睡了一夜,杜若背上好多了,她不想看到蔡氏那张跋扈的脸,便撑着在屋里收拾衣物没出去。 宋居安和宋银花下地干活去了,家里还剩下她和蔡氏,以及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宋老爹。 晌午的时候,她忽然听到院子里轰的一声响,与此同时蔡氏扯着嗓子大叫一声。 ‘快来人啊!救命啊!’蔡氏在院子里喊。 杜若吃了一惊,连忙从屋里跑出去看。 原来蔡氏在东墙下摘刚长出来的嫩豆角,没想到东墙长时间不修葺,风吹日晒雨淋的,原先就有倒塌的迹象,今儿忽然塌了! 蔡氏没来得及躲开,便被砸在了下面。 宋家两年前家境还不错,砌院墙用的都是石块和泥,石块雇人从山上背下来的,墙上摞着木头疙瘩加高,边上还有种豆角的木架子,这一砸还真不是小事儿。 杜若虽然心里对她十分厌憎,但人命关天的,她不能不搭理,连忙上前去搬开她身上的木疙瘩、石块。 这时左边邻居赵三两、他儿子赵进宝,以及前面邻居冯上京听到宋家的动静都从家里跑了出来。 蔡氏以一个极其奇怪的姿势被压在下面,哭的跟杀猪似的,哀嚎着一直喊‘救命’。 在屋里躺着的宋老爹听到自家媳妇儿的哭喊声,心急着扶着床边从床上勉强坐了起来,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儿。 "咋了这是?!乖乖嘞!墙咋塌了!"王婆子也从家里赶过来。 杜若和冯上京以及赵家父子迅速将压在蔡氏身上的东西抬走,扶着蔡氏站起来,然而蔡氏一脸的血,身上穿着衣服也不知道伤到哪儿了,两条腿打晃,吓得根本站不稳。 "居安她娘!你有没有事儿?!"赵三两问她。 杜若也搀扶着她另一边打量她,揣测她是不是装的。 "我的腿……"蔡婆婆张着嘴大哭着,"腿走不了了!" 几个人慌忙把她扶进屋里去,检查了之后,才发现她右腿小腿骨头断了!其她小伤就别提了。 王婆子捅了捅站在旁边的杜若道:"快叫你家居安回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杜若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狠心的人,但蔡氏被砸,她心底竟然有些幸灾乐祸。不想被人看出心底的想法,她只好忙朝外面走去。 杜若刚从家里出去,赵家的老二赵进宝也跟着跑了出来,跟在她后头朝村子外面走。 "你跟着我干什么?!"杜若瞪他,她觉得这赵进宝看她不太对劲儿,那眼神儿太猥琐了。 "我这不是不放心嫂子吗?陪嫂子去叫安郎回来!"赵进宝笑嘻嘻的道。 杜若只管快步走,也不再搭理他。 快要出村子的时候,杜若迎面撞见了住在村子前头的屠夫韩良,他肩上还扛着半扇猪肉,血肉模糊的带着血腥味儿。 这韩良长得魁梧高大,满脸络腮胡,面容也总是冷沉沉的,仔细看起来有几分英俊,可惜脸上还有一块难看的疤,让人生畏,觉得他不是啥好人。他一年前来东沟村落户,杀猪卖肉为营生,进出一个人,村子里没人敢招惹他。 第9章 然而杜若记得他却和宋家关系不错,尤其是宋居安,俩人是朋友。 一个粗人与一个半文人有什么共同话题呢?杜若觉得他们之间的友情很耐人寻味。 "嫂子做什么去?"韩良见了她问,语气像平常一样,冷冰冰的。 "我娘……她腿被砸断了,我去田里叫安郎回来!"杜若解释。 韩良听了,思索一下道:"北山有些远……这样,我先去你家送蔡婆婆看郎中,你别慌,见了宋相公慢慢说。" 说完,他扛着猪肉朝宋家方向快步走去。 杜若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道,她没慌……又继续朝前面走。 "如兰!你看宋家都这样了,你不如和宋居安和离跟了我?"赵进宝仍旧跟在她后面道。 "滚!"杜若吼了他一声。 那赵进宝仍旧笑嘻嘻的跟着她,他脑子本来就不怎么灵光,又一直想娶媳妇儿,家里拿不出钱,又没女人看上他,憋闷的很。 "你要是跟了我,我保证对你好!蔡婆婆对你又打又骂,我看宋居安也不怎么搭理你,有什么盼头!你愿意跟我,我跟我爹娘说,咱们和他们分家,就咱俩住一块儿!没人欺负你!" 杜若转念一想,忽然发生这样的事儿,又得银子给蔡婆婆看病了,家里一穷二白,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古人最看重气节,她若这时候和宋居安和离,人们肯定骂她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嫌贫爱富,无情无义。 看来她是走不了了,否则引起公愤,逃到哪儿都得被捉回来浸猪笼! 这快到了正午,太阳火辣辣的让人睁不开眼,天上没一点风,两边的草木都蔫了。 走着走着,跟在杜若后面的赵进宝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腰上捏了两下,忍不住流哈喇子,"如兰!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就从了我吧!" 赵进宝抱着她就要往旁边的草丛里拖。 杜若一个用力转腰,双手拼命的扒开他的手,又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王八蛋!你给我放开!你如果敢对我做什么,我让你这辈子都不会对女人有想法!" 正好旁边是个小土坡,赵进宝脚下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杜若连忙抓住旁边的树,抬脚在他身上又踢又踹。 "流氓!撒泡尿瞧瞧你那样子!也敢打本姑奶奶的主意!想死我成全你!"杜若一边手脚并用的朝他身上打一边骂。 赵进宝没想到她这么疯,虽然被打的坐在地上,但还想去拽杜若的脚,杜若将脚上的鞋子脱掉死劲儿往他头上敲。 这时候前面有说话的声音,几个村民正朝这边走过来。 那赵进宝听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吓得一溜烟跑了。 那几个说话的村民从高粱地一角绕过来,杜若看到了扛着锄头的宋居安与其他人,后头跟着宋银花。 见杜若发丝散乱一脑门的汗,喘着粗气,手里头提着只绣花鞋,衣衫有些不整,上气不接下气的叉腰站在那儿,宋居安的脸色立刻变了,双眸冷寒的盯着她。 这妇人平日在家里发疯也就算了,没想到还跑出来丢人现眼!伤风败俗!前两日以为她变好了,谁知不出三天她又是老样子! "你在这干什么?!"他怒声问。 杜若见到他,心下松了一口气。 杜若一抹汗,也不管他什么态度,对宋居安道:"家里东墙倒了,娘被砸到了,你快回家看看去吧!" 听了她的话,宋居安和宋银花都是大吃一惊,俩人慌忙朝家赶。 回到家里,蔡婆婆已经被屠夫韩良背着找郎中去了,宋老爹身体虚弱,扶着床沿靠在那儿,一把鼻子一把泪的难过不已。 他们又去了专治跌打损伤接骨的崔郎中家里。到了郎中家里,蔡婆婆的腿已经被固定包扎好了,韩良正掏银子付钱。 见了他们,韩良道:"宋兄!婆婆已经没事了!" "多谢韩兄!为我娘治病的费用……"宋居安有些为难的在身上摸了摸,一文钱都没有。 "不打紧!我也用不到钱,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什么时候还就成!"韩良爽快道。 宋居安将蔡氏从郎中家背回家里,宋银花哭哭啼啼的跟在后面,杜若与她并排走着,听蔡婆婆跟儿子讲述东墙倒下的情形,说的很是夸大其词。 到了家里,蔡氏也不能动弹了,与宋老爹一人躺一张床上,养病的养病,养伤的养伤。 宋居安又去村长家借粮食去了。 蔡氏口中依旧不消停,说她当时去东墙的木架旁摘菜时,叫了在屋里的杜若几声,杜若不搭理她,她才亲自爬上爬下摘菜的。 杜若心里憋着一股子怒火,她耳朵又不聋!如果她喊了自己,她怎么会听不见?! 第10章 "说瞎话是会遭雷劈的!"杜若坐在矮凳子上,冷笑着道。 "你个贱蹄子说什么?!都是你这扫把星带来的霉运!宋家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婆娘!"蔡婆婆心里越是苦嘴巴越是毒。 宋银花见自己娘被石头砸了,腿也断了,心里更是难受,忍不住怪罪道:"如兰!你如果肯和安弟好好过日子!家里也不会出这种事儿!" 杜若面不改色的听着。 过了一会儿,才道:"听说附近有个村子,公公死了,婆婆年纪大了,整天躺床上,吃喝都要儿媳妇儿伺候,伺候了一阵儿,儿媳妇不耐烦了,觉得老东西不干活又浪费粮食,心一狠,在她婆婆饭碗里下了药,把婆婆毒死了!" 蔡婆婆全身打了个激灵,看杜若的眼神儿忽然变了。 宋银花看看自己亲娘又看看杜若,吓得不敢再说什么。 "这万一二姐被她相公叫走了,安郎又忙活地里,娘只有我来照顾了,我得伺候娘穿衣吃饭!说不定过些日子娘还夸我孝顺呢!"杜若又慢悠悠道。 "你、你……"蔡婆婆骂不出口了。 依照杜如兰的浑性子,她是真做的出来的! 杜若笑的人畜无害,接着道:"我怎么了?娘,你年纪大了,有些话啊,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以后别说了,省的搅得家宅不宁!十八层地狱里,我记得有个拔舌地狱,生前造了口业,就得坠入拔舌地狱,不得超生啊!" 蔡婆婆和宋银花吃惊的看着她,觉得杜氏变了,整个人冷飕飕的! 杜若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她这个人其实嘴硬心软,如果不是蔡氏太过分,她真不会做什么,但是把她逼到绝境,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这时候宋居安背着小半袋子面打外头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东沟村的村长庞善业。 进了屋,杜若连忙站起来让座,宋居安将从村长家借来的面放在桌上,转身对杜若道:"给村长倒碗茶来!" 庞善业连忙摆手,摇头说‘不用’,又对坐在床上转怒为笑的蔡氏道:"听居安说蔡婆婆你腿被砸着了,我来看看你!" "唉!村长,又麻烦你了!我们家这个情况……"蔡氏敛去笑意,又是一脸愁苦。 庞善业打量了一眼这家徒四壁,感慨道:"咱东沟村比着周围几个村子是穷了点,可你们宋家是真穷!老宋生病吃药花钱啊!我早就说了,凭居安的学识,考举人!考秀才!这样的大好门路你不走,庄稼种的再好,还是吃不饱!" 宋居安端着宋银花递给他的一碗凉水,喝了几口,放在桌上,叹道:"真是有愧!我虽然识得几个字,但肚子里没真才实学,更谈不上考取功名。" 杜若望了他一眼,心道,宋居安的学识多深,她不清楚,但比村子里那个爱卖弄文采的梁秀才好了不知多少! 男子读了圣贤书,心里总会有入仕取得功名的想法,可这宋居安怎么和别人不一样呢? 庞善业又看向杜若,责备道:"杜氏,你说说你!嫁过来一年多,在村子里整个名声都快臭了!好吃懒做,也不知道帮着居安张罗着点!这样下去可不行!" 看他那一脸嫌弃的样子,杜若自觉的面带愧色:"村长说的是。" 宋居安端正的坐在那里,右手将左手的袖口缓缓卷起来,指节修长,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与厌恶。 他知道,假如他把杜氏休掉,她是再难嫁出去的,以后的名声更坏了,回到娘家,活得会更艰难,那些风言风语也能淹死她。 但他不想看见这个愚昧低俗的女人了,近来脑子里都是她的事儿,也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能惹事儿,解决一件又一件。 庞善业又道:"宋家人少,现在你婆婆也干不了活了,光靠居安一个人也难过日子!银花早晚也得回家去,杜氏啊,你自己心里得掂量掂量。" "村长说的是。"杜若又微微低头道。 庞善业站起身,对几个人道:"你们借的这点面,最多能吃个五六天,接下来咋办呢?我身为村长,但上有老下有小,也有难处,只能帮这点了!我回了!甭送了!" 说完村长朝外面走去,宋居安起身相送。 杜若走到桌前,打开面袋看了看,对宋银花道:"烙几个饼吧!折腾到现在了,都还饿着!" 宋银花连忙起身帮忙。 俩人去灶里忙活,约莫着家家户户都睡下了,宋家几口才吃上一口热乎饭。 睡觉时,杜若拿着药膏去宋银花房里,让她为自己抹了一遍。回到西屋,见宋居安正在地上铺凉席,又将多余的旧棉被拿出来铺上。 见他打地铺,杜若心里憋笑,却没表现出来,从他地铺上跨过去,走到床边脱衣睡觉。 第二天宋居安又天不亮就起了,杜若听到动静,也穿衣下床,宋银花起的更早,已经在厨房做好了饭。 第11章 吃了早饭,宋银花拿出来蔡婆婆做活的针线筐,对杜若和宋居安道:"娘做的这些鞋面,纳的鞋底,我接着做,等做好了让安弟拿去集上卖掉,换几个钱。" "这种女人穿的鞋,鞋面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谁会买?"杜若瞄了一眼道。 现在不管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儿,都把绣鞋做的漂漂亮亮的,上面绣满了花鸟鱼虫,有的还缀着几颗珍珠。 宋银花一脸为难,"要找人描绣样,再买些绣线回来,哪来的钱……" 杜若也不再说什么,拿着镰刀背筐跟着宋居安下了地。 到天色昏黄的时候,俩人从地里回来,一进家门,就听到院子里头说话的声音。 宋银花的相公曹旺来了,站在院子里正扯着宋银花让她跟他回去,家里没有婆娘可不行!烧饭洗衣服没人做。 蔡婆婆与宋老爹坐在床上没办法下床,俩人对着院子生气的说着什么。 见杜若与宋居安进来,宋银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连忙道:"安弟!你快些让他走!我不回去!" 曹旺松开抓住宋银花衣服的手,打着哈哈对宋居安道:"居安回来了?我今儿来叫银花回去,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想着银花消了气,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一松手,宋银花连忙转身哭着跑回房间去了。 杜若白了曹旺一眼,也没搭理他,进了屋。 蔡婆婆一脸焦躁的坐在床上,隔着个挂在西侧的布帘子,见杜若进来,对她道:"如兰,你去劝劝银花,让她跟曹旺回去!嫁了人了,整天待在娘家,被人说闲话!宋家丢不起这个人!" "娘,这事儿看二姐的意思吧!她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住在这儿。" 刚才在外面杜若没听清楚她在屋里说什么,没想到她也是希望自己女儿回去的,只是在意别人的看法。 宋居安和曹旺也进了屋,宋居安撩起衣衫在中间坐下来,脸色阴沉,却带了一丝笑意,看的人心里发毛。 "弟妹,你去劝劝银花,让她跟我回去!"曹旺搓手站在那儿,他虽然脾气暴不讲理,却不敢与宋居安对视,只好对杜若说。 宋居安这人,虽然看上去略瘦削阴柔,话也不多,但提起他,远近都知道,毕竟他之前帮着县令办过几个案子,又婉拒了县太爷的邀请,没去县衙做事儿,但县衙那边卖他的面子。 还有那个屠夫韩良,力大无比,能独自一人对抗山上的猛虎,与宋居安的交情也不浅。 曹旺即便是个泼皮无赖,也是欺软怕硬的。 "听二姐说你打了她?"宋居安弹了几下衣袖,质问道。 "你也知道我这急性子,也就是推搡了她一下,银花没站稳跌在地上,她哭着跑回来了!"曹旺笑的拘谨。 杜若冷笑道:"一个大男人,过不下去就休妻,整天打媳妇儿,窝里横,算什么男人?" 宋居安的视线望过来,见她对曹旺一脸的嫌弃,有些讶然,他以为杜氏早就想赶二姐走了,毕竟以前二姐每次跑回来,杜氏都会说风凉话,不想让家里添张嘴吃饭。 收回视线,宋居安低头悠然整理了一下洗的发旧却工整的衣袍,缓缓开口道:"有些事情再一再二不再三,二姐夫先回去吧,等二姐想通了,她想回去自然会回。" 曹旺在万山村就是个混混,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宋居安!她既然嫁给我了,就是我们曹家的人!别忘了!当初娶你二姐,我们曹家可是花了十两银子加上一头牛!今儿她怎么着也得跟我回去!" 坐在布帘子后一直在听他们话说的蔡婆婆出声道:"居安,让你二姐跟曹旺回去!一家人过日子免不了磕磕碰碰!" "不成!男人一旦动手打人,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二姐性子我知道,好哄好说话,曹旺不是太过分,她也不会不走。"杜若反驳道。 她想,这曹旺一脸恶相,一看就不是好人,不知道当初宋家二老为什么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古代女人地位低,嫁了人又容易受欺负,这次跟曹旺回去了,恐怕挨打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贼婆娘!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蔡婆婆怒骂道,"居安,告诉银花,说我不让她住这儿了!" 宋居安手指敲着桌面,神色清冷,没吭声。 曹旺连忙笑道:"还是娘您明白,您放心,我以后会对银花好!" 杜若看了宋居安一眼,心道,如果宋居安真的开口让宋银花回去,宋银花肯定也待不下去,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二姐,你怎么想的?"宋居安扭头问屋里的宋银花。 "我不回!"宋银花哭声呜咽,身上蒙着被子。 "二姐夫,请回吧!家里还没生火做饭,就不留你在这儿吃饭了。"杜若立刻起身送客,她怕宋居安改主意。 第12章 曹旺见状,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道:"不回去就把聘礼还给我!婆娘我不要了!" 杜若噗嗤笑了起来,讥讽道:"你想的美,要想我们还聘礼,那你还我们宋家一个黄花大闺女来!" "你、你们!你们宋家是什么东西?!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婆娘还不让我带走,我要去官府告你们去!"曹旺大怒道,气的满脸通红。 宋居安也站起身,对他道:"今儿天黑了,明儿天亮你再去衙门告吧!",说完又打量杜若一眼,斥责道:"做饭去!" 曹旺气的鼻子里冒烟,原以为这次宋家和以前一样好说话,他来说和几句就行了,没想到这次却碰了钉子!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道:"好!好!你们等着!我倒要看看你们宋家是个什么东西!" 这天过后,宋银花看杜若的眼神儿都变了,变得有些亲切,她没想到杜若会维护她,留下她。 蔡婆婆却暗恨那天没把杜氏给打死。 吃了饭,洗了澡,杜若回房睡觉。 进门看见宋居安躺在地面凉席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对她依旧是视若无睹。 杜若也习惯了,走到床边,脱了鞋,她低头端详着自己鞋面上的绣花,想起宋银花做鞋子的事儿,便又穿上绣鞋去了宋银花的房间。 宋居安躺在席子上,侧身看了一眼被关上的房门,眉头微皱。 杜若让宋银花把鞋面拿出来让她看了下,想了想,对她道:"要不我描几个绣样,你绣上花儿吧!这样能多卖一文钱,这两双鞋就是两文钱!" "描绣样倒是容易,我也会,家里没绣线怎么办?"宋银花发愁。 两人拿着鞋面比划一会儿,商量上面绣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杜若把手中的鞋面搁下来,对她道:"绣线的事儿,我问问安郎。" 她又回到西屋,宋居安在桌边坐着看书,很是入迷,听到木门吱呀一声,他脸上带了不耐之色。 杜若走到他面前坐下来,"安郎,家里还有钱吗?"自从宋老爹病倒以后,家里的银钱好像都是宋居安在管。 "还有一吊钱,你要做什么?"他终于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看向她。 "二姐想买些绣线。" "爹娘都卧病在床,隔三差五需要买药,这些钱是用来救急的,不能动。"宋居安语气冷硬。 "等绣好了鞋面,拿到集市上卖掉,不就赚到钱了吗?"杜若反问。 "不行。"他断然拒绝。 他从未想过管理一个小家会这样艰难,那些荣华富贵金钱如泥远的像是前世之事。 "你怎么是个榆木脑袋呢?钱生钱的道理你不懂么?"杜若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她一向不喜欢吵架争执,但她现在也得想法子赚钱,她想了好几天了,觉得不能由着宋家穷落落下去。 否则她跟着受苦受罪,何时是个头? 听了她的话,宋居安反而笑了,说的好像她什么都懂似的,竟然还与他讲起了道理。 见他笑,杜若立刻起了戒心,这几日相处下来,杜若觉得宋居安冷脸不可怕,笑才可怕。 "村长与我说了,再过一个月,等村里招收了新学生,让我去学堂授课。"他本不想与杜氏说的,毕竟这事儿还没完全定下来,而她又总是四处与人说长道短。 杜若知道,梁致远梁秀才一直与宋居安不对付,他之前也去学堂教导过学生,那些学生不知道怎么被梁秀才挑唆的,说宋居安教的不好,轰他下台。 宋居安本人对教书也没多大的兴趣,杜若听人说他好像嫌弃那些学生太笨。 "也好。"杜若点头,赚钱银子混口饭吃。 她喟叹一声,走到另一边找东西,床头搁着一个被老鼠咬了窟窿的旧桐木箱子,没落锁,箱子里是几件破旧的棉布衣裳,都是洗的发白了的。 小窗下面铁匣子里,放着一支银簪子,上面一朵白兰花儿,做工还算精巧,放在这里太久,簪子已经氧化发黑了,这是杜如兰出嫁时,娘家为她置办的嫁妆,她唯一的首饰。 杜若将簪子插在头上,又在房间里乱翻乱找。 宋居安翻了几页书,见她依旧不停下来,不由得心烦,也没了看书的心思。 "你找什么?!"他生气问道。 "找找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杜若答。 宋居安现在越发的觉得,这女人没有一点自觉,大胆了许多,做什么都理直气壮,那种拘谨不安、羞怯慌张的神情似乎再也没见过了。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道。 杜若走过来,将头上那支银簪拔下来,递给他:"你明儿把这支簪子卖了吧!拿这些钱买些绣线回来。" 第13章 宋居安看了一眼,没去接,"当真要卖?" 杜若将簪子放在他面前,语气肯定:"卖了吧!" "不用了!"他合上书,眼眸更加深邃幽暗,心里觉得甚是疑惑,杜氏这两天是怎么了?总觉得有哪里不正常,虽然她做的一些事依旧气的他头皮发麻。 "明日我去市集买就是了。"宋居安起身,将书本放到装书的箱子里去,又将几本放错地方的书调整了一下位置。 杜若见他答应,笑着走回床上睡觉去了。 第二日,出于气愤,蔡氏躺床上不肯吃饭。 媳妇儿不好,整日顶撞不将她放在眼里,又生不出孩子,老头子一直病着,现在连女儿都不听话了,在她看来,老宋家天都要塌了! 宋银花哄了她一场,又反倒被骂了一顿,宋银花也伤心的躺床上呜呜的哭起来。 等宋居安去集市后,杜若也不管她们,把宋银花做好的鞋面拿出来,又从灶台里面找来木炭,当做笔,搬个凳子坐在门槛上,开始描绣样。现代的时候学的绘画专业,毕业后干的又是这份儿工作,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慢慢的描,又加上自己的一点创意,并蒂莲花、龙凤呈祥、虎啸山林…… 前头王婆子打自家出来,揣着手站在门口对着杜若瞧了半天,她想去宋家和蔡婆婆坐下来说说闲话,又避讳杜若在家里。 看杜氏坐那大半天一动不动,她撇撇嘴,终于脚一拐,朝宋家走去。 "居安家的,你干啥呢?"王婆子笑眯眯的问她。 杜若抬起头来,"婆婆,你看我这剪得怎么样?"她把剪好的东西递给她看。 王婆子本来就好奇,伸手接过去一看,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啧啧称奇:"这是你剪的?!" "嗯。" "你哪来的这么好的手艺?!"王婆子看了看她的手,虽然惊讶,但又不太相信这是杜若做的,这婆娘除了撒泼耍横还会干啥? "看婆婆说的,谁没点长处!"杜若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把东西装进针线筐里,转身朝院子里走去。 王婆子还是不太相信,跟着她走进去,口中还道:"你以前做针线活,手跟脚似的,做出来的东西老实说,不好看!怎么忽然手巧了?这是银花做的吧?" 走进堂屋,宋银花捂着脸坐在凳子上,听亲娘数道自己。 "二姐,绣样我剪好了,安郎买绣线回来,你就能做了。"杜若把东西摆到她面前。 宋银花看了一眼,本来正伤心,立刻被那几个绣样给吸引了去,"如兰,这是你剪的?"她惊讶道。 杜若应了一声,回屋去了。 王婆子本来不相信,看宋银花也一脸惊奇的样子,才肯相信,连忙拿了绣样给蔡婆婆看,蔡婆婆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王婆子连忙回了趟家,把家里想给外甥做的虎头鞋面拿来,笑盈盈的推开西屋的门进去,对坐在床上的杜若道:"如兰,你帮帮忙,给我也剪几个绣样!" 杜若正在换衣服,她没打招呼忽然推门进来,杜若吓了一跳,不过也没跟她一般见识,请她坐下,从她手中接过来看了看,放在桌子上,"我今儿瞅的眼疼,明儿吧!" "哎!那成!"王婆子站起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撇嘴。 宋居安把绣线买回来以后,宋银花做活也快,连三赶四的绣,杜若把王婆子请她剪的东西描了出来,剪好了让她来拿。 虎头鞋实际上大同小异,给小孩子做的几乎都是这种,不过杜若剪的复杂一些,又加上了许多缠枝与花朵,告诉她该怎样配色。 王婆子拿到绣样后,乐的嘴咧到耳朵根上去,说实话这么繁复的花样她还是第一次见!没想到这懒婆娘还有一双巧手!破天荒在蔡婆婆面前夸了杜若几句。 宋居安自然也看到了杜若裁剪出来的那些绣样,不是一点的惊异。 他和王婆子一样,起初不相信,便私下问了宋银花。 "这真是她剪的?"他拿着金鱼嬉戏荷叶间的绣样看。 宋银花连忙点头,"这些都是如兰画下来裁剪的,我看比城里的那些绣娘做的都要好!配什么线,也是她说的,你看多好!安弟,这两双鞋,我今儿明儿晚上就能做好,你后天拿到市集上卖了。" 宋银花也有一双巧手,绣工好,针脚细密,绣鞋上的莲花栩栩如生。 宋居安眉头微挑,面无表情的扭头朝西屋房门看去,心中疑窦丛生,近来杜氏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她以前哪有这样好的手艺? 好似忽然转了性,干活也去,虽然动不动喊累,做什么也不推脱,这两日又把心思放在描绣样上。 宋居安心中起了疑心,眸中闪过凌厉,把绣样放下,走去西屋,刚掀开布帘子,正巧看见杜若裸着上身转过来,手里头拿着一条一尺宽的白布在胸前比划。 第14章 见宋居安忽然进来,杜若‘啊’了一声,慌忙捂住胸口。 夏天天热,她又不想像别人那样穿这些粗布衣裳,厚的透不过气来,但杜氏胸大,里头不多穿一层,很容易激凸,她想着在胸口缠上一圈布,外头只穿薄薄一层就行了。 宋居安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情形,但面上保持镇定,又转身走了出去。 他背着手站在西屋门口,脸色微红,脑子里闪过方才那一幕,心里又有些恼怒。 杜氏的身体他不是没看过,第一次见她,就是在仙女河边的芦苇荡那儿,她不着寸缕出现在他面前。自嫁给他以后,杜氏虽然愚昧无知,但也时不时地故意在他面前换衣服,亦或者娇嗔几下,引他注意,他都不为所动。 若是以前,他这样进去,杜氏必定不会像方才那样慌乱,甚至有可能会吊着嗓子叫他一声‘安郎’,恨不得扑进他怀里来。 宋居安的目光冷下来,猛地转身掀开布帘又走进屋里去。 杜若已经将那块布系在了胸上,就像现代的文胸一样,见他又进来,她不像方才那样惊慌失措了,毕竟在现代的时候去游泳去沙滩也这样穿,没露点就行。 "大白天的你这是在做什么?!"宋居安冷声质问她,做这些奇怪的事儿,现在这女人又忽然变得不慌不忙了。 "太热了,我换身衣裳。"杜若道,她伸手够来搭在架子上的麻裙,正准备穿上,就看到宋居安走到了她面前。 "你……干什么?"杜若有些迟疑的问,离得这么近,和她都快要贴在一起了,这宋居安今日似乎不太正常? "你说我做什么?我们是夫妻,做什么不是应该的?"宋居安薄唇轻抿,一双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居高临下带着迫人的气势,想将她看透一般。 杜若:"?!"不会吧…… 她瞪大眼睛,动作迅速的披上裙子,然而宋居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迫使她停下动作,欺近了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是喜欢我么?" 杜若愣怔一下,反应过来又连忙点头,道:"是啊,安郎这样的美男子,谁不喜欢!可安郎心里头没有奴家……" 她装作伤心的样子,诉起了哀肠:"奴家哪里不好,安郎说奴家改,奴家虽然愚笨,又总是做错事,得罪人,但奴家一心为安郎好的呀……" 她看到宋居安眸中闪过厌恶,退了半步,似乎有意避开她一些。 杜若心中立刻反应过来,她知道自己虽然有意学习杜氏的言行举止,但毕竟她不是杜氏,这副身体由她的灵魂掌控,总会露出破绽,这两日她又展露出画绣样的技巧,宋居安这是对她产生怀疑了?想试探她? 杜若心思回转,想明白了,心里的紧张消失了一些。 她美目一闪,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胸口,娇笑一声贴着他道:"安郎,现在这大白天的,你、你……奴家害羞……" 她发现宋居安的耳朵竟然可疑的红了。 "你也知道这是大白天的,这副姿态成何体统,还不赶紧穿上衣服去帮二姐做活!"宋居安瞪了她一眼又推开她,转身走了出去。 见他这么快离开,又被他推了一把,杜若不仅没生气,反而得意一笑,悠悠然系上衣裙带子。 看来这宋居安虽然沉得住气,一直不肯碰杜如兰,但禁不住挑逗,还是个容易害羞的男人! 接下来这两天,宋居安对她比之前更冷漠。 杜若随他早出晚归去田里干活,宋银花则留在家里照顾宋家二老,又忙着做鞋子、绣花儿。 有宋银花在,杜若心里头舒畅多了,女儿不回夫家,蔡婆婆便将怒火转移到女儿身上,逼着她走。 北山田里面豆苗长得到膝盖高了,里面杂草没锄净,豆苗上生了虫,俩人捉虫又锄草。 杜若干一会儿,便直起腰往前看看,她与宋居安的距离越来越大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气喘吁吁的放下锄头,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离地头才三丈远!宋居安在她前面,弯着腰一直没停过。 她走过去对他道:"咱们先歇歇吧!" "你累了就去歇一会儿吧,我把这边的锄完。"宋居安道。 在干活这件事儿上,宋居安倒是不怎么苛待杜氏,且很好说话。若是平日蔡婆婆指派杜氏做的,她如果不愿意,他才会说她几句,让她不要惹蔡婆婆生气。 杜若心想,这或许是宋居安心里对杜氏有那么点愧疚,给予的补偿。 杜若也不客气,朝路旁的梧桐树下走去。 又过了半天,宋居安才停下来,举起衣袖将脸上汗水拭去,见杜若站在树下朝他招手。 他以为杜氏有什么要紧事儿,便丢下锄头走过去,见她右手中拿着一块甜瓜在啃,又伸手递给他一块。 第15章 想起周旺家的说杜氏偷了她们的瓜,他一脸厌烦的责备道:"以后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要再做了,邻里看到又要来闹!" "这不是偷来的,这是我在那边土沟里的野瓜秧上摘的,你尝尝,很甜的!"杜若好声好气的道。 见她神色自然,完全没有往日被自己责备时的拘谨不安,宋居安信了她,声音也和缓下来:"你吃吧,我不吃。" 杜若也不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只好将吃不完的一半儿包起来,又对他道:"你不是说今日去给爹抓药吗?要进城吧?咱们早点回家吧,省的你天黑才回来。" 再干下去,她真的要中暑了! 宋居安经她一提才想起来要去抓药的事儿,便拿了锄头俩人往村子走。 北山山上郁郁葱葱的,山脚下种满了庄稼,一块接着一块,高高低低,大家田产不多,像这种在山坳子里开垦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好田,就是因为别人看不上,所以宋家这块地才没卖掉。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杜若听到前面传来男女说话的声音,一声高一声低断断续续的。 宋居安自然也听到了,面色凝重,朝两边看了一眼。 "安郎,你听什么人在说话?"杜若问道,这里应当不会有歹人打劫吧?想她和宋居安一穷二白,没什么可被打劫的。 "不知道。"宋居安摇头。 又走了七八步,声音清晰起来,嗯嗯啊啊的……是从前面高粱地传出来的,一男一女,大中午的跑到远离村子的北山来,又钻进高粱地里,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粗野生猛,女人喊的娇俏销魂,一口一个‘洪哥你真厉害!’,‘奴家要死了!’,‘再用点力!’ 杜若虽然没看到人,但脑子里自动浮现出春宫图来,心里还有点兴奋紧张,这么热的天在外头野合,真有他们的! 不对呀!这男人的声音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她和宋居安一语不发的朝前走,等经过发出声音的地方时,杜若扭头朝里头看了一眼,从缝隙中看到两条缠在一起的身子,她连忙收回视线,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 等走远了,她才忽然想了起来,连忙扭头问道:"安郎,你听刚才那男人的声音,是不是洪四儿?" 宋居安脸色发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撞见刚才那事儿。 听了杜若的问话,‘嗯’了一声。 等他反应过来,不由得呵斥道:"妇人怎么这么爱说闲话!所谓祸从口出,别人的事情,你最好不要与人提起!" 杜若不以为然,"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记得那天在河岸上做了什么事,但当时洪四儿和他媳妇儿潘氏闹的最凶,抓住我不放,还有梁秀才家的,都恨不得杀了我一样,洪四儿说我偷钱偷看人洗澡,第一个把我抓住,他平时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游手好闲,不干正经事儿,这里头指定有什么!" 宋居安听了她的话,没吭声,半天后才道:"确实可疑,话虽如此,但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 杜若听了不由得赧然,心道,这个杜氏真是可恨又可怜! 俩人走到村头,杜若看见一些村民从田里回来后在村口几棵大槐树下坐着歇脚,有男有女,男的坐成一圈用石子儿下棋来消遣,女人们则张家长李家短的大声说笑。 杜若打眼一瞅,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洪四儿的媳妇潘氏,还有梁秀才家的苏氏,这俩人平时和杜如兰不和,最爱嚼舌根子!那次在芦苇荡那儿打她最使劲儿! 可洪四儿媳妇潘氏在这儿坐着,那北山高粱地里那女人是? 那些女人见杜若和宋居安走过来,都忍不住悄悄看向他们,潘氏与她们小声耳语几句,随即又家都大笑起来,。 "居安回来啦?快来看看我这棋,下一步该怎么走才好!"一老头捋着胡子喊道,又有俩人叫他快过去。 宋居安下棋很好,从没人能赢过他,大家也都输的心服口服的。 宋居安应了一声,朝他们走过去。 杜若只好站在路口等他,拄着锄头站在那儿歇脚,不远处望着她指指点点小声说笑的妇人们,她也懒得在意。 见她不说话,那些妇人倒是闲不住了,潘氏对她喊道:"杜如兰!你婆婆今儿找人打听大河村的神婆是不是真那么神,要我说你就去找神婆看看,省的再被人骂不会下蛋的鸡!" 几个人又都笑了起来,杜氏就是她们眼中的一个笑话。 杜若笑着走过去,淡定的在她们一旁坐下来,叹道:"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没什么用啊!我倒是羡慕洪家嫂子!" 潘氏见她提到了自己,脸上不由得闪过讥讽,扯高了嗓门反问她道:"哎唷你倒羡慕起我来啦?!这可不像你杜如兰说的话啊?!" 第16章 话虽这样说,但潘氏心里愈发的得意,接着道:"我啊进门不到半年就怀上了!生下我们生儿的时候,生儿他爷奶专门做了糖饼发给村里人呢!甭提多高兴了!" "是啊!真是个有福气的!"有人附和道。 杜若也跟着笑起来,故作神秘地对大家道:"我羡慕的可不是这个!你道我从北山回来见到了谁?" 大家都看向她,尤其是潘氏,不知道这蹄子想卖什么关子。 杜若接着道:"不止有你给洪家生儿子!恐怕还有别人哩!你家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北山高粱地里抱在一起心肝啊宝贝啊叫的可欢快了!" 潘氏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嚯的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哎哟这没羞没躁的事儿我可说不出口!洪家嫂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看走了眼!"杜若漫不经心的道。 潘氏一脸怒火,不再问她,拔腿就朝北山的方向跑,她男人确实下地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还以为他忽然转了性想多干点活呢! 竟敢去偷人!她倒想看看是哪个骚货勾引她男人! 潘氏一走,其她妇人立刻向杜如兰打听起来。她们平日里看不惯杜如兰,但潘氏那个长舌妇也没好到哪里去。 "和洪四儿一起的女人是谁?咱们村儿的?"一个妇人连忙向她打听道。 她们的话也吸引了坐在另一边男人们的注意,毕竟这种男女苟合通奸之事,谁不爱听啊!尤其是男人们,满脑子香艳低俗。 宋居安自然也听到了她们说的话,不由得往杜如兰的方向看去,神色中隐约带着怒意。 不让她说,她偏偏堵不住嘴!杜氏有时候满口胡话说长道短,是令他最厌恶的地方! 他曾试图教导改正她,可惜事与愿违,她永远耍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粗俗不堪,愚昧无知的妇人! 杜若道:"没看清,就看到高粱地里两条脱得精光的男女抱在一起啃了!又喊又叫的,那叫一个火热!男的在上,女的在下,她喊一个心肝,他叫一个宝贝,也不嫌热,在地上滚来滚去,撞得高粱杆来回的作响!" 几个妇人捂住了发红的脸,呸了她一口。 "还说说不出口,你这小蹄子比谁说的都清楚!" 杜若一脸正色道:"这又不是我干的,我有什么可丢人的!再说了,咱们都是妇人,男人身上什么东西没见过?这也就是说给你们听罢了!别人我可没工夫搭理!" 她们不大不小的说话声传来,男人们也大笑起来,站在另一边的宋居安面色忽然发红发涨,也不知道这婆娘在说什么胡话!这些话她竟然也说的出口!她又见过什么! 杜若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土,把地上的锄头拿起来,看向宋居安那边,喊了他一声,道:"安郎,你要是不回,我就先回家了,外面日头太毒了!" 宋居安望着棋盘没搭理她。 杜若见他没反应,只好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又说了一遍。 宋居安扭头看向她,见她双眸亮晶晶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他本想怒斥她‘赶紧滚回家去,别出来丢人现眼!’,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杜若见他没吭声,以为怪自己打扰到他下棋,只好一个人回家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杜若正睡得好好的,被宋居安给喊醒了。 "什么事儿?"她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 "和我一起进城,把那两双绣鞋卖了,顺便再给爹和娘抓点药回来。"宋居安道。 由于天热,杜若早把棉被收了起来,床上只放了薄薄的被单,此时被单的一角搭在她肚子上,白嫩的大腿也露在外面,一双玉足伸在床边。姿态有些妖娆。 虽然屋内光线暗淡,但宋居安隐约看见她的身体,不由得移开视线。 杜若又闭上眼睛,翻了个身,"你喊二姐去吧!" "二姐留在家里照顾爹和娘。"宋居安解释道,方才他去喊了二姐,但娘让他带杜氏去。 自从杜若在宋银花和蔡婆婆面前讲过那个儿媳妇把婆婆毒死的事情后,蔡婆婆心里有鬼,不想和杜若单独相处。 而宋银花也谨慎起来,怕自己亲娘真的被毒死,总是不远离二老。 杜若深深叹息一声,"把我衣裙递给我!"她伸出一只手。 宋居安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没搭理她。 杜若见他不应,翻身坐起来,下床穿衣服。 俩人吃了点东西,带上东西出了门。 等走到村口的时候,俩人正好看见从另一条路上推着推车而来的屠夫韩良,推车上面是他宰杀处理好带到城里卖的猪肉。 "宋兄!"韩良大老远的打招呼。 第17章 杜若跟着宋居安走到韩良面前,宋居安将手中提着的东西递给杜若,对韩良道:"我帮着韩兄推一把吧!" "不用!不用!我别的本事没有,就一身蛮力!"韩良连忙道。 杜若走在俩人身后,听宋居安与韩良谈话。 像宋居安这冷漠的性子,能和整日里杀猪宰牛的粗人韩良交情不错,着实让人费解,不过杜若觉得自己穿越这样的事儿都发生了,别的也就不足为奇了。 进了城,天已经大亮,韩良推着车去了专门卖肉的街角,她和宋居安则挑了个空旷的地儿,铺上一块布,将那两双绣鞋放在上面。 街上人来人往,做什么的都有,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杜若没进过几次城,瞧着周围很是新奇,想到处走走看看。 俩人刚蹲下不久,就有一个妇人望着地上的绣鞋走了过来,看了几眼,指着那双绣并蒂莲花的绣鞋问道:"这鞋怎么卖?" "二十文钱。"杜若道。 "这么贵?棉鞋才三十文嘞!"那妇人道。 "这位大姐,您看这绣工,看这绣花多好看,价格绝对公道,正所谓一分钱一分货,我婆家妹妹手艺好的很,在几个村子里都是有名的,做好了东西大家抢着要,我们就是想多赚一文钱,才拿到城里卖的……"杜若笑着道。 宋居安站在旁边,低头看着她和别人降价,讲的头头是道,目光又阴冷下来。 杜氏真的变了。 莫非是他们派来的?将真的杜氏带走,假的扮成杜氏的样子潜藏在他身边? 那位妇人嫌贵,有些不舍的走掉了,杜若继续坐在那儿,瞧着对面的一家包子铺,热腾腾冒着白烟,香气四溢,她想吃。 她很久没开过荤了,整天吃腌咸菜,要么就是野菜用盐巴拌着吃几口。 正想着,方才那位妇人又回来了,蹲下来,拿起那双绣着并蒂莲花的绣鞋,又仔细端量了一下,对杜若道:"小娘子,我买了!" 杜若应声,收了钱,笑着给她包起来。 等那妇人走后,杜若站起身对宋居安道:"安郎,等会儿这双也卖了,咱们买两个肉包子吧!" 宋居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点点头,做这绣鞋也有她的功劳。 这时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丫鬟朝这边走过来,那女子手执一把圆扇,衣着打扮鲜亮,一张瓜子脸,画眉描红,带了两分羞涩,走路款款,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杜若见她带着丫鬟朝这边走来,一脸欣喜雀跃,以为她看上了自己面前摆着的绣鞋,但她视线却不似落在鞋子上,而是落在了站在杜若旁边的宋居安的身上。 杜若看了宋居安一眼,又看向那位小姐。 此时那小姐带着丫鬟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她略略施了一礼,对宋居安笑道:"宋先生怎么来了?" 宋居安起初没看见她,听她打招呼,才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乌县令的千金乌月月。 "乌小姐!"宋居安一拱手恭敬打招呼。 虽然他衣着寒酸破旧,但直直的往那儿一站,身姿挺拔,面容俊美沉静,唇角微扬,方才几个路过的女子回头看了他一两回。 杜若在旁边看着俩人,原来他们认识啊!看这位乌小姐,在看向宋居安的时候,眸子里闪烁的灿光,一点也掩饰不住的欣悦,甚至都没瞧见旁边的自己。 "宋先生既然进城来了,怎么没去见一见家父?"乌月月问。 "本是进城为老父抓药,不敢去府上叨扰大人。"宋居安不卑不亢的回答。 乌月月起了嗔怪之意,又望着他笑道:"家父时常说起你,说宋先生住在山野乡下,实在是屈才了,你若是能到衙门里做事,父亲必定对你不薄,宋先生何不领了这份情呢?" 杜若想起,之前几个村子里出了人命案,宋居安确实帮了很大的忙,从微妙的线索中梳理出证据,让凶手得以伏法。 几个月前,宋居安进城买盐,又撞见卖私盐的,使计通知了县衙,县令派人将那些盐贩子抓获归案。 乌县令再三说和相邀,欲聘请他做衙门师爷,跑个腿,出主意办事儿,然而被宋居安婉拒了。 杜若觉得,说宋居安怕事儿吧,他连盐贩子都敢惹,不怕事儿吧,又不和官府打交道,不过他烂泥扶不上墙倒是真的!一天天只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早出晚归累死累活的。 "多谢乌大人赏识错爱,在下一介贫民,实在没什么远大志向。"宋居安又拱手。 乌月月这才看到刚开始坐在旁边,后来又站起来的杜若。 她之前没见过杜若,这一看,不免愣了一下,她之前听闻过一些有关宋居安妻子杜氏不好的传闻,没想到她倒有几分姿色,勉强一笑:"这是你家娘子?" 第18章 "正是贱内。"宋居安道。 "乌小姐。"杜若对她笑着点头。 乌月月扯起嘴角笑了笑,但那笑容里却带着鄙夷不屑,目光旋即又落在宋居安身上去了。 杜若心里暗自发笑,看来这位乌小姐喜欢宋居安,不过宋居安对她礼数周到恭敬,言语与平时一样,看不出什么来。 "宋先生这是在卖鞋?"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摆着的那双鞋。 宋居安点头。 乌月月蹲下来,将绣鞋拿在手中,鞋面上绣着的是金鱼戏荷间,惟妙惟肖,绣样与彩线搭配十分出彩,绣工也是极好的,只是用料差了些。 杜若见她有兴趣,连忙道:"这是我家相公画的绣样裁剪出来,小姑子巧手绣成的,乌小姐若是喜欢可以买回去,便宜卖给乌小姐!"说这鞋子和自己没关系,兴许这乌小姐会喜欢! 宋居安听她说谎,扭头看她一眼,目光带了不悦。 乌月月听闻,笑了起来,道:"真好看,那好,我买了!" "二十五文钱!"杜若连忙道。 乌月月让丫鬟掏了银子,拿了那双鞋,又对宋居安道:"不如宋先生去家里喝茶歇脚,正巧父亲近来烦闷几件案子,若是宋先生能为父亲解惑,那是再好不过了!" 杜若拿着钱站在一边,数了数,装进钱袋,笑眯眯的看着俩人说话。 宋居安心中不悦,杜氏刚才收了别人二十文,现在收乌小姐二十五文,她倒是会随机应变,很会坑人。 "多谢乌小姐好意,在下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父母,就不耽搁了,等下次进城一定拜访乌大人!"宋居安道。 杜若趁着俩人说话时,走到对面买了两个包子,回来时,乌小姐已经走了。 她把一个包子递给宋居安,高兴道:"我们今儿赚了约莫十文钱!" "钱给我!"宋居安冷声道,他没去接包子。 杜若把钱袋递给他,"你生的什么气?" 宋居安接了钱袋,径直朝前走去。 到了常去的药铺,按照郎中开的方子让人抓药,杜若跟在他后面,心道,这人又是哪根筋搭错了?许是看到年轻貌美的乌小姐,对杜氏更加嫌弃了? 买了药,宋居安又在杜若的要求下,买了做些绣线与布料,既然能赚到钱,她就回去多琢磨琢磨,兴许以后能靠着这个吃饭! 俩人又去找韩良,韩良那边猪肉卖了一半儿了,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韩良手起刀落利落的剖去骨头。 "好刀法!"杜若赞叹。 宋居安回头看向她,面色阴沉,"你知道他使得什么刀法?" "我随口一说罢了,我又不会武功,哪里知道。"杜若道。 宋居安没再搭理她,站在韩良的摊子前帮起忙来。 杜若吃了一个肉包子,还不解馋,毕竟小孩子拳头大小的包子不够塞牙缝的,看着手中宋居安的那个,咽了口唾沫。若两个都吃了,她觉得自己太不厚道,只好拿着袋子不去看。 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少了,韩良案板上摆着的肉还有小部分没卖完,都是带着骨头的,要么是猪下水。 他收拾了东西,对他们道:"不卖了,咱们回吧!" 出城的时候,天色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 出门的时候,天上飘着云,杜若以为今日天气还不错,没想到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三个人不得不快点赶路。 杜氏以前太懒,也没怎么锻炼过,一来一回,杜若免不了气喘吁吁,跟不上他们,宋居安和韩良走在前面,见她落在后面,便时不时停下来等她。 等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天上一个闷雷,滴了雨点,又走了几步远,大雨倾盆而下,杜若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衣,立刻被浇了个透,成了落汤鸡。 "宋兄,我知道附近有个破庙!咱们先去里头躲一躲吧!"韩良喊道,他经常进城,对这条路非常熟悉了。 于是韩良推着推车,带着他们跑到了隐藏在荒野中的破庙里。 杜若坐在破庙里的干草堆上,用手擦去脸上的雨水,望着外面屋檐下水帘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宋居安生了火,又从破庙里找了一些柴火来堆在周围,见她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脸色有些苍白,也没说什么,只是将身上的湿衣脱了,架起一个木架烤火。 杜若穿的薄,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脱了衣裳烤火,只好坐的近了点,脑门发热,身子有些发抖,杜氏的身体弱,走了那么久,又淋了雨,杜若祈求自己千万别生病。 韩良站在破庙门口,叹了口气,又走回来,对宋居安道:"看嫂子冷的发抖,别病了!" 宋居安看她一眼,将木架上烤的快干的衣裳拿下来,走到杜若跟前,俯身披在她身上,又伸手将她耳侧的湿发别到耳后,深深瞧了她一眼,才走开去。 第19章 对他突如其来的亲近举动,杜若很不适应,疑惑的看他一眼。 不过身上暖烘烘的,她感觉好了许多。 这时破庙另一边垂挂的帷幕后面响了一声,有人‘哎呀’一下。 韩良立刻拿起了身上的杀猪刀,目光迸发出精光,阴冷的站起身,"是谁?!"他朝那边悄悄走去。 宋居安双手负后,面色冷沉的看着那个方向。 帷幕后面又扑腾响了几下,一个小男孩后面走了出来,他身上破破烂烂,衣不蔽体,脚上没穿鞋子,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他本来的样子,一个小乞丐。 "我……我在这儿躲雨……求你们别杀我!"那孩子一看韩良手中明晃晃的杀猪刀,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 "韩良,只是一个孩子罢了,别吓到他!"宋居安开口道。 韩良收了刀,走过去,将那个孩子从地上提起来,扔到火堆旁,"哆哆嗦嗦做贼似的,干什么?!"他厉声道,又谨慎的扫视一圈。 宋居安走过去,将他面前的火星子往火堆旁拢了拢,蹲在他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躲在这里做什么?" 那孩子听了宋居安的问话,身体哆嗦的更厉害了。 "为什么吓成这样?"宋居安疑惑。 那孩子抱着腿坐在火堆旁,神色慌乱,目光躲闪,低着头不敢说话,看着很是可怜。 杜若拉起他的手,示意他往前面坐一点,又用手贴在他额头上,见他没发烧,便放下心来,不过这孩子为什么抖的厉害?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杜若道。 那孩子眼珠子乌溜溜的,见杜若对他笑,他眼眶里蓄满泪水,咬着嘴唇点点头。 "你是不是饿了?"杜若又问。 他又点点头。 杜若想起来身上还带着个肉包子,便拿出来递给他吃。 宋居安有些惊讶,不过,更肯定了心中的一个想法,现在的杜氏不是以前的杜氏了! 以前的杜氏从来不会有这样好心,更不会可怜别人,只有她占人便宜的份儿,绝不会让人占她的便宜去! 那么她又是谁?为什么和杜氏一模一样?! 刚才落雨时,他暗中观察过她,她不停的用袖子擦拭脸上的雨水,若是易容术,现在大约露出破绽了。趁着刚才为她披衣服时,他用手撩开她的发丝仔细观察她那张脸,严丝合缝,没有问题。 正在这时,韩良忽然大喊一声:"这里躺着一个人!"他在破庙后殿。 小乞丐吓得手里头的包子掉在地上,口中大喊着‘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不是我!不是我!’ 杜若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突然反应这么大。 宋居安神色肃然,怀疑的看了小乞丐一眼,手里头举着个火把,起身朝后殿走去。 后面确实很暗,但韩良拉弓射箭百发百中就靠的一双利眼,等宋居安举着火把过去,两人看清了地上那人的面容。 是一个年轻村妇,身上的衣裳被撕扯光了,此刻裸着身子躺在干草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下体流了一片血,双眼半睁,一动不动没了生气的样子。 宋居安和韩良立刻移开视线,又相视一眼,神色凝重。 在这十里八乡一旦发生点什么,别管好事儿坏事儿,都一阵风儿似的传开了。尤其是谋财害命杀人越货之事儿,就像是平地一声雷,沉寂的村子立马热闹起来。 几个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拿着东西来找杜若,想让她帮忙描剪,看看她手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巧。且这些天杜如兰再也没闹出什么笑话,让人奇怪。 王婆子那张到处爱说爱现的嘴,拿了杜若为她裁剪的绣样以及让银花为她绣好的虎头鞋给人家看,大家见了忍不住赞叹,不相信那是杜如兰描剪的。哑巴巧姐坐在村头做绣活,村子里的人路过看见,得知是杜如兰剪的绣样,都将信将疑。 宋银花在厨房烧水,她本来就话少不爱凑热闹,又怕人笑话她跑回娘家,坐在土灶前呆呆的看着灶台。 蔡氏坐在床边和王婆子说话,眼观八方耳听六路,顺便盯着外头的动静。 王家媳妇儿来宋家串门还抱着她半岁大的儿子,哄着哄着忽然尿了她一身,‘哎哟哟!一声不吭的就尿了!’王家媳妇儿在孩子屁股上轻轻拍打几下,挠痒痒似的,孩子蹬着腿儿哭了起来。 蔡婆婆看了一眼那孩子,阴着脸,撇了撇嘴。 如果她有了孙子,就算天天尿她一身,她都觉得心里吃了蜜似的甜!连孩子闹腾哭叫都跟唱歌似的!有时候和人说起谁家媳妇儿生了孩子,谁家媳妇儿肚子里又有了,蔡氏都觉得生生矮了半截。 没脸! 杜若换了身干净衣裳,打西屋出来,就看到堂屋里坐了七八个人,宋居安站在那些妇人中间,红唇白面的,颇有些应付不来,家里来这么多人还是头一回。 第20章 "如兰!"村西头的张氏见她出来,连忙喊她,"你这蹄子钻屋里不出来干什么呐!有我们拉着居安,你等到天黑也等不到你男人!" 一屋子人都哄笑起来。 杜若讪笑两声,看了宋居安一眼。 宋居安也看向她,见她已经梳洗干净,头发也重新挽了,整洁利索,扭头又对众人道:"想问什么,问如兰就是了。"说完,他从女人堆里快步走出去。 蔡婆婆心里有气,见杜若进来,骂道:"架子大到天上去了!人催着就是不出来,磨磨蹭蹭,以为自己有面儿是吧?!" 杜若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众人道:"各位婶儿!姐姐妹妹!我这淋了雨受了凉,身子就有些懒,大家都先回去吧!田里的活还要干,裁剪东西就是个消遣,连饭都没得吃了,哪里顾得上弄这些!" 她知道这些人找来的原因,刚才在西屋里,她就隐约听到蔡氏炫耀似的拿出她剪的东西让人看。这种事情,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今儿给她做,明儿别人就寻来了。 她可没这功夫。 "哎呀!如兰,我就是给我闺女缝个罩衫!随便剪个花儿啊!鸟儿的!能费啥功夫!"一个妇人笑道。 "是啊,我也不着急要,你啥时候剪好给我都行!"另一个人道。 "我家蓝儿明年出嫁,我给她做床被子放着!就给我描一对儿鸳鸯!" "……" 杜若从她们中间还认出了那天在仙女河河岸上打她骂她的一个妇人,装的没事儿人一样笑盈盈的和她说话,一团和气。 "如兰,家里还有银花呢,你能有啥事儿?我看你做东西那么快,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王婆子揣着手插一嘴道。 杜若笑了笑,心头有了计较:"今儿我和安郎进城卖鞋,几个城里的妇人都说绣的好看,一下子订下了七八双,我愁着什么时候做完呢!娘,你看……我不是不愿意……咱家也缺钱……" 她把求助的目光移到蔡氏的身上。 蔡氏一听能赚钱,俩眼一亮,立刻道:"那你就得先紧着人家买家做!既然定下来了,耽误了人家可不行!" 杜氏连忙点头。 众人听关系到钱,自动不提这茬了,况且今儿来的人多,改天单独再过来和杜氏说说,便转而问她庙里发生的事情。 杜若亲眼看到那妇人死去,心情十分不好,再者说这关于到一个妇人的名节,她不能乱说。 "这……我当时也吓怕了,什么都没看清,要不你们去问韩良吧!他胆子大!"杜若道。 几个妇人啐了她一口,笑话她:"如兰你平时胆子不够大嘛!哪还有你怕的!" 王婆子道:"听说那女人是池水村的,姓李,她男人叫田阿牛!她男人老实巴交的,对她也好,这李氏啊,听人说平日不老实!和人眉来眼去的!" 杜若诧异,心道,她在路上是耽搁了点时间,但这消息传递的也太快了!连名带姓的都知道了。蔡婆婆‘嗤’了一声,撇嘴道:"说不定啊,这是给奸夫杀了!不守妇道活该死!" 屋子里的其她人接道:"不是说犯罪杀人的是和尚么?如兰,是个和尚吧?" 杜若沉吟着点头,若是那小乞丐没说错的话,应该就是个和尚了,遂对众人道:"报了案,兴许过几天县太爷就查出来了,现在不好说,到时候咱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想起李氏临死前痛苦又乞求的看着她,豆#豆#网。杜若心情沉重,虽然李氏的人品她不知道,但也不想妄加揣测。 "女人不守妇道,死就死了!反正活着也要浸猪笼的!烧死打死,没人能容的下她!"蔡婆婆又恶狠狠地道。 众人点点头,杜若见蔡氏意有所指的瞧着自己,不免生气,心知她这是又在指桑骂槐。 王家媳妇儿怀里抱着的孩子又哭了起来,她只好换了个姿势抱着,走到院子里嘴里哼着曲哄孩子睡觉。 王婆子见蔡氏脸色不好,也猜出为的什么,便笑着道:"如兰,哪天叫居安带你去大河村找神婆,管用的很!" 堂屋里其她几个媳妇儿都应和两声,说确实不错,很有效果云云。 蔡氏脸色黑的更如同锅底了,憎恶的拿眼剜杜若。 等到了晚上,吃过饭后,蔡氏便叫了宋居安和杜若到床跟前。 "明儿就去大河村找神婆看看!"蔡氏道。 杜若站旁边道:"地里还有点活,明儿恐怕没空。" "说的你干活多似的!你不去,绑着也得去!再不下蛋,你就回娘家算了,宋家养活不起你。"蔡氏道。 杜若心中冷笑,每次蔡氏吵架都让她回娘家,她对这一点都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自己不管是在宋家,还是回到娘家,都是一样的处境。 第21章 "居安!"蔡氏抬高了声音喊了宋居安一声。 杜若看向宋居安,没想到宋居安竟然点了点头,弯腰将蔡氏腿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娘,早点睡吧!翻身下床就叫我,动作轻一些好的快。" 杜若心中腹诽,就算是找一百个神婆,她该怀不上孩子还是照样怀不上啊!宋居安真是装的一手好良孝啊! 她不是杜氏,没必要遮掩什么,可转念想想,若是蔡氏知道宋居安根本没和杜如兰行过房事,蔡氏一定会用尽办法让两人圆房,即便是在旁边看着,为了抱孙子,她是做的出来的。 "你平日偷懒不干活,以后就多剪点绣样!和银花多做几双鞋拿去卖了!赚点家用,别让安郎一个人扛家!"蔡氏躺下来之后又教训她道。 杜若没应声,走了出去。 西屋里,杜若本来正在叠衣服,叠着叠着坐了下来,思考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她觉得势必要好好规划一下。 画绣样裁剪绣样是赚不到几个钱的,再说她也没什么绣工,可除了几块田,宋家穷的响叮当,做个小生意也没本钱,实在让人发愁。 堂屋里传来水声,宋居安正在为宋老爹擦洗身体,宋老爹身体虚弱的很,有时候连翻身都困难,甚至睡到半夜,宋居安要专门起来给他翻一次身儿,怕他得褥疮。 前几日杜若还不太习惯,每天夜里睡觉都能听到宋老爹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像是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似的,让杜若听了不免害怕。 她听到院子里泼水的声音,大概是洗完了。 西屋窗子下传来王婆子和宋居安的说话声,王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院子里来了,自从东墙倒了以后,她都不打门过了,贼来了都不用翻墙的,这点让杜若有点担心和介意。 这么晚了,也不知道王婆子什么事儿。 杜若以为她是来找蔡氏的,没想到王婆子喊了她一声,直接掀开西屋的帘子走进来了。 "如兰,还没睡呐!"王婆子说话一向是扯着嗓子。 杜若点点头,"婆婆,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啊?" 她十分介意别人不敲门或者不发一语就进来,连个隐私都没了。 王婆子手里头拿着块红绸,布料光滑鲜亮,上面图案亦十分精美,杜若一眼就看出不是便宜货,王婆子也确实一直压箱底没舍得用。 她搔搔头对杜若道:"如兰,你给我按着这布上印染的花样给我剪一个!" 杜若瞧着红绸布道:"婆婆,你这布太好了,贵的很吧?这我可不行!" 王婆婆把绸缎递到她手里,笑道:"有啥不行的!剪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给你做我放心" 现在又不是她和蔡氏坐在一起说她坏话的时候了,杜若觉得老是为她有求必应,按照王婆子的性子,那以后少不了麻烦自己。 "这上面还有字儿呢,我都认不得,别回头剪错了。"杜若推脱。 宋居安一掀帘子进来了,朝她和王婆子看了一眼,拍打几下袖子,将外衫脱下来。 即便是方才抱了几次柴火,又忙着将院子里的东西收拾打扫起来,还抽空给宋老爹擦洗身体,他依旧淡然自若的样子,做事儿井然有序,旁边的人看着也心里舒坦,相处几天下来,杜若就有了这种莫名的感觉。 王婆子不见外的在凳子上坐下来,岔开话题,笑着对俩人道:"居安和如兰这结婚也一年了,你娘都急死了,想抱孙子,我说这急不得,你叔说大河村神婆是骗钱的!别管怎么样,有法子就得试试,等怀了孩子啊,老宋一高兴,病没准儿就好了!" 杜若继续叠衣服,没应声,心道,管天管地,管人家的房事干嘛!嘴碎的不行! "婆婆,你找如兰什么事儿?"宋居安平静的问道。 "我这不是来让你家的给我照着描画一个嘛!如兰推脱呢!"王婆子故意大声道。 宋居安看了杜若一眼,道:"这么晚了,婆婆先放这儿吧,改天如兰有时间再给你画下来。" 王婆子连忙将手中的布料放下来,觉得宋居安说话中听多了! 杜若以为宋居安替她应承下了,王婆子该走了,没想到,王婆子坐在凳子上换了个姿势,一手搁在桌子上,一手捶腿松快,看看她,又看看宋居安,打量着小两口,抿嘴笑道:"如兰啊!我先前也从人那儿听了个法子!说是能生儿子!你过来我告诉你!" 杜若:"……" "婆婆,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冯叔该着急了,这外头天黑,不好走,有啥话明儿再说吧。"杜若走过去送客。 王婆婆一摆手,‘嗨’了一声,"来!我告诉你!" 杜若见她一脸别有深意的笑,心里觉得应当也不是什么好话,木着脸道:"你和安郎说吧!" 第22章 宋居安正弯腰在木箱旁边翻找书籍,过几日他要去学堂授课了,提前准备一下。听了她的话,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按照平日杜氏这会儿该撵人了,她和王婆子一直不对付。 他视线落在杜氏的身上,王婆子拉了杜氏一下,看杜氏极不耐烦的走到王婆子身边,侧耳听王婆子神神秘秘的在她耳边讲话。 "行房事的时候,在腿下面放个枕头,抬高一点…………把那东西吃了,害羞个啥……三天……" 杜若听得面红耳赤,没想到王婆子那么没正经! 她侧头看了宋居安一眼,发现宋居安正疑惑地往这边看,她又连忙移开视线。 "婆婆你赶紧回吧!外头黑,不好走,磕碰着可了不得了。"杜若听不下去了,出声赶人。 "哎唷你还害羞了!平时你这蹄子浪的,听我的准能怀上!"王婆婆在她腰上掐了一下,看着她涨红的脸打趣她,说完,她才指了指桌子上的布料,让她别忘记给她描画,才转身走出去。 等王婆子走了,杜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又神色不安的看了站在另一边翻书的宋居安一眼,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来。 她甚至产生了错觉,觉得这屋内气氛太过暧昧,而且方才宋居安看她的眼神儿有点不对劲儿。 第二天一大早。 蔡氏就又哭天抹泪的,早上她和银花做好的饭,蔡氏也不肯动筷子,脸色阴沉的和外面的天一样,像是马上要下雨。 杜若知道她是为的什么事儿,在堂屋进进出出的时候也不往她那边看,面无表情的拿东西放东西,和宋银花照常说话。 宋居安这会儿不在家,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若是宋居安在家,蔡氏的气焰立马上来了。 宋家的西边是一小片空地,再往西走走才是人家,宋居安先前把这块地给刨了,把碎石块都捡走扔了,在这块地上撒了菜籽,前两天刚发芽时杜若看不出那是什么菜,嫩叶展开了,才认出那是萝卜和菠菜。 她拎水浇了,又将泥土拢了拢,一转身,看到宋居安和韩良站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说话,说话间俩人还往她这边看了几眼。 要说韩良也帮过宋家不少,不承情不图恩的,有时候田里太忙,他也会帮宋家干几场,甚至有时候饥不裹腹时,他还会拿点吃的接济一下。 杜若心中虽然感恩,但也觉得奇怪,可这种奇怪她也不想多想,有人贪小便宜,有人大公无私乐于奉献很正常,她不想误解别人的好意。 过了一会儿,韩良转身离开了,宋居安也朝家走来,走到她面前,提起水桶直接往菜苗上淋。杜若直起身子,站在一旁看。 "韩良找你什么事儿?"她问。 "没什么事儿,他进城去,问问要不要捎带买些东西回来。"宋居安道。 杜若点点头,"娘不是让多做绣活补贴家用,怎么不让他捎些布料绣线回来?" "他已经走了。" 俩人干完了活往家走。 蔡氏一听到外面宋居安的声音,立刻大哭大嚷起来,口中骂着杜若不能生养,不如养只鸡,还会下蛋,好吃懒做,成了全村的笑话,给宋家丢人…… 杜若实在是不堪其扰,生气的扯住宋居安的袖子,又将他从大门里退出来。 "宋居安,你说说我为什么不能生养?"杜若直视他道。 宋居安提着桶站在她面前,神色依旧平静,"杜如兰,我已经说了,怪只怪你自己要嫁到宋家。" "你当初不如不娶我,既然娶了,不正眼看我,为什么不能向二老说清楚?生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吗?一个女人总被用这样粗俗的言语辱骂,一切都让我自己来承担,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杜若一口气说了这许多。 宋居安目光凌厉的瞧着她,一甩袖子,将她抓着他的手甩掉,冷声道:"你若是觉得委屈不公,大可以离开,我从未阻拦。" "你知道我回娘家意味着什么!"杜若十分为杜如兰不满,替她不值,杜如兰痴心喜欢,千方百计要嫁的男人竟是这样的卑劣。 "在我看来都一样,无论你在哪儿都名声败坏不是吗?"宋居安嘴角露出嘲弄。 杜若气结,眼睁睁的看着他抬脚进了门。 "你不怕我和爹娘说你根本没碰过我?!"她望着他的后背道。 宋居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面上似笑非笑,"你若是还嫌不够丢人,尽管说好了!妇言、妇容、妇功你一无所有,指望我给你一纸休书吗?"说完,他朝前走去。 杜若靠在外面院墙上,仰头望着阴恻恻的天空,嘴角扯了扯,心头压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她像是一只无头苍蝇、被剪去翅膀的鸟儿,刚适应了杜如兰的生活环境,有了点安全感,飞出了巷口,迎面却是一座大山,压抑的厉害。 第23章 过了一会儿,蔡氏躺在堂屋里终于消停了,宋居安出来说要带她去大河村。 杜若跟着宋居安沿着出村的路走,这一早天气就阴沉沉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宋居安手中拿着一把伞。 宋居安是个孝子,村里出了名的,不管宋老爹和蔡氏说什么,他都会遵从。所以即便他知道杜氏为什么生不出孩子,但还是听蔡氏的话,带她去大河村找神婆看看。 望着他的背影,挺拔依旧,明朗依旧,身上的衣袍都一丝不苟的,今日穿着的淡青色的袍子还透漏出两分清逸姿态来,这样一表人才的男人,实在令她厌恶难忍,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强烈的讨厌过一个人。 蔡氏厉害的只是嘴,但凡碰她惹她一下,她都不是肯吃亏的,一定会讨回来,上次被她用木梭子砸了一下,隔天蔡氏自己却被砸断了腿,杜若只当是替自己报了仇了,便没寻机会找补回来。 蔡氏的恶是大刺刺表现出来的,没丝毫遮掩,然而宋居安的恶,却隐藏着无人知晓,表里不一。 真小人和假君子,对比来说,杜若更痛恨假君子,道貌岸然的外表下究竟是一颗什么样的心? 她想过自己真被休了回娘家,但娘家的处境也未必有多好,宋居安说的没错,她回娘家也是一个样。杜如兰双亲年迈,娘家有个家姐,一个兄长,一个弟弟,回去后也容不下她。 走着想着,便到了村口。 今儿是阴天,村口的那颗大槐树密密匝匝的枝叶像团着一块巨大的乌云。 宋居安忽然停下脚步,将手中的雨伞递给她道:"先在这里等着,我回去写两个生辰八字带上。"说完他朝村子里走去。 又不是说媒算卦,写什么生辰八字?况且神婆那里难道没纸和笔?不过杜若没问,看着他往村子里走。 她站在大槐树下往上看,张开双臂都环不住这颗沧桑的槐树,长得有些年头了,繁茂的很,正值阴天,枝叶掩映,树上更是漆黑看不清。 杜若围着那棵树转了两圈,在盘桓在地上的老树根上坐下来,望着村子的方向。 几片树叶从树上掉落下来,飘在了杜若的身上、头上,她仍旧坐着一动不动。 忽然间,树上一道黑影手握长剑冲击而下,直插杜若头顶而去。 杜若依旧坐在那儿未动。 她抱着伞,身体往前倾要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叶子,只觉头顶刮来一阵风,猛地仰头看去,眼尾人影一闪,一个蒙面黑衣人落在了她面前。 杜若没防备,‘啊’了一声,立刻站起身,退后一步扶住了槐树。 劫财?劫色?仇杀?情杀? 一瞬间脑子里过了许多想法,那人立在离她两米的地方,长剑一挥便能架在她的脖子上,天气不好,无人出门,宋居安未回,她现在被人杀死,没人知道。 "你是谁?"那黑衣人问。 "村子里的人,杜如兰。"杜若答道,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你不是杜如兰,真正的杜如兰在哪儿?她是不是已经死了?"黑衣人上前一步。 杜若心中震惊不已,难道眼前这人知道些什么?知道这身体的主人已经换了个人?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杜若摇头。 她不能贸然透漏出任何的消息。 "哼!"他手中长剑唰的一下架在了杜若的脖子上,"你是谁派来的?实话实说!否则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谁派来的?杜若心里愈发疑惑,这人在说什么?杜如兰不过是个普通的村妇而已,就是名声不太好,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难道还有某些重要的事情她没想起来?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侧头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剑,寒光闪耀,锋利无比,往左一寸,必定血流如注,"这位大侠,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是宋家的儿媳妇儿,在村里一打听就知道了。" "少废话!杜氏和你不同,你必定是别人假扮的!我只找真正的杜氏!告诉我她在哪!" 杜若听他声音,含混低沉,分辨不出他是谁,身形高大,周身气势凌厉,武功似乎不低,在这山野村庄,怎么会隐藏着武功这么高强的人? "我……就是……"她现在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若是这人真是来寻仇,她无法脱身,往村子里望一眼,还是不见宋居安的身影。 "你怎么证明你是?"黑衣人又道。 "那你是来寻仇还是?我若是,你会杀了我么?若不是,你会放过我么?"杜若反问。 黑衣人愣了一下,闷哼一声道:"实话实说便不会杀你!" "我说,我相公是宋居安,村子里都喊我公公宋老爹,喊我婆婆蔡婆婆,娘家在万山村,家姐叫杜红梅,兄长叫杜大成,还有个弟弟,叫杜二成,你还有什么问题问我?" 第24章 "你和洪四儿是不是暗中勾搭上了?"黑衣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点不自然,这句话是他胡诌诈她的。 "您要杀便杀,随意勾陷别人,毁坏我名声,似乎说不过去吧?"杜氏不满道。 她脑海里根本没有杜如兰和洪四儿勾结在一起的记忆,况且在仙女河边上,洪四儿不是还骂她是贼么? "这些都不能证明你就是杜氏!"黑衣人道。 "那你说我不是杜氏,可有证据?既然你怀疑,就要拿出证据来!" "哼!杜如兰胆小如鼠,若是她,早就跪在地上请求饶命了!" 杜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头对他道:"求大侠饶我性命!" 什么都比不上命重要。 那黑衣人后退一步,明显的惊诧。 他顿了顿,似乎想不出要问什么了,两人静默片刻,杜若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尴尬。 黑衣人收回剑,转身脚尖一纵,便潜入了另一边的玉米地里。 望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杜若手指抠着老槐树表面的皲裂干皮,身体微微发抖。 玉米地另一头有一条小路,小路上一个着淡青色袍子的男人负手而立,神色清冷。 黑衣人用剑挑开前面遮挡的玉米叶,从地里钻出来,将蒙脸的布往下一拉,对男子拱手道:"主子,试过了,她没露出任何马脚。" "她什么反应?"宋居安转过身来。 韩良回想道:"我突然出现刺杀的时候,她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点武功都不会,幸好我收手及时,问她话,也没任何破绽,您是不是多虑了?" 宋居安眉头微微皱起,朝四周看了一眼,略一思忖道:"长时间和一个人相处,若是那人骤然发生改变,会感受到的,或许……是她掩藏的太好了!" 韩良笑了笑,"主子,您知道我是个粗人,嫂、她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我也看不出来,不过您既然有所怀疑,就一定谨慎小心,若是……"他顿了顿,将手中的长剑扬了扬,"那我就杀了她!" 宋居安点头,一双黑眸也迸发出寒光。 "那要不要接着试探她?"韩良道,说实话,他对杜氏知道的并不多,看来以后要多查查她娘家那边的事儿。 "回去吧,以后我再安排。"宋居安道。 韩良点点头,迅速消失在眼前。 在杜若等的不耐烦的时候,看到宋居安出现在村口,不紧不慢的朝这边来。她提着的一颗心才落在肚子里,方才她真的很害怕。 宋居安走到她面前,"走吧!"他拿过立在树上的那把伞。 "刚才有黑衣蒙面人来找我,问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还问我是不是杜如兰,安郎,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仇家我不知道?"杜若站起身问。 宋居安朝前走着,走了几步才冷扫她一眼道:"你在胡说什么?怎么会有人来杀你?宋家没什么仇家,或许是你言语有失得罪什么人也不一定,黑衣蒙面人?"他又冷冷一笑,"编这些谎话给我听?你以为自己是多了不得的人物么?专门有人来刺杀你?" 刚才经历那一场刺杀,杜若自己都恍惚半天,不敢相信。但这样讽刺的言语从宋居安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她感觉到了刺心。 兴许她说的什么,他都不会相信,还怀疑是她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杜撰。 杜若跟着他走也不再说话。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神婆双手高举,摇晃着手中的铃铛,围着他们转着,上蹿下跳,口中念念有词。她身上宽大的黑色袍子上面画着一些复杂的符号纹路、张大嘴的白色骷髅,面上也勾画符文,双臂一展,像突然蹿出来的黑色蛾子成了精。 诡异,妖异。 杜若端正的跪在破蒲团上,双手合十,悄悄眯开眼睛,不知道桌台上供奉着什么神仙,见所未见。 宋居安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和她一样,闭目凝神,接受神婆的洗礼、驱邪。 杜若觉得十分好笑,假若不是最近活的太过压抑悲怆,路上又被黑衣人刺杀,她现在说不定已经笑出声来。这情景好傻,她从不相信什么神佛鬼怪,只相信自己的脑子和双手。 过了大概半柱香时间,神婆才猛地一收铃铛,铃声戛然而止,让杜若也从魔音中解脱出来,松了一口气。 神婆在两人面前的蒲团上坐下来,盘腿而卧,神色十分肃穆且庄重。 "二位子女缘薄,必是做了什么得罪上仙的事儿,幸好来了我这儿,老身为两位祈祷一番,诚心祭拜上仙,以厚礼敬重,假以时日,必能孕育生子。" "不知道这个假以时日,是要多久?我婆婆还等着抱孙子呢!"杜若一双笑眼望着神婆问道。 第25章 神婆目光如炬看向她,"三年之内。" 杜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请问夫人收取多少费用?" "三十文钱。" 杜若啧啧,"假若三年内怀不上孩子,三年后能否还取回这三十文费用?" 凡是来这儿求子的,大都心情殷切,但像杜氏这样精打细算的还是头一个,神婆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对宋居安道:"你婆娘心不诚,我要多收取十文钱,日日为两位祈祷供奉,需要多费心些。" 杜若:"……" "相公,她说我心不诚。"杜若看向宋居安装作委屈道。 到底谁的心不诚,谁在装神弄鬼,宋居安能不知道? 宋居安厌烦的望了她一眼,从怀中掏出钱来,数好了递给神婆。 神婆喜上眉梢,将钱揣了,从桌台上的匣子里取出薄薄的一个书册子,走过来递给两人。 宋居安低头翻开,杜若也伸头看上一眼,没想到一翻开就是一副春宫图。 上面画着四面垂纱的亭台,床上交媾的一男一女,女子仰面,双臂支撑在后,男子挺腰向前,大胆奔放。 宋居安又猛地合上了。 杜若也淡定的收回视线。 神婆面带慈悲的微笑,谆谆教诲:"这男女交合之事,需讲求天时地利人和,与四时运行一样,求子不可急切,按照这书上所传授,必能和谐,心想事成。" "还有别的教诲么?"宋居安问道。 杜若低头,嘴角闪过一抹讽刺的笑意,这时候她是真的很佩服宋居安,演戏要演上全套,不耻下问。 "我给你婆娘抓些药,行房事前熬药喝了,屋内贴上这几道符,再把这婴孩布偶挂在床帐之上,保证二位来日荣享儿女福气。"说完,神婆示意下人从桌台旁边的乌木箱中拿出一兜药材,事先准备好了的,一个布偶,巴掌大小,腰间系了个红绳,也递过来。 宋居安将东西收了,谢过之后,带着杜若离开。 回到家中,宋居安将在神婆那里所听所闻一一讲与蔡氏听了,蔡氏喜的眉开眼笑,暗暗记下了。 自此,杜若对宋居安的厌恶也再一次加深。 临睡前,杜若熬了汤药,端着去堂屋晃了一趟,让蔡氏闻闻药味儿,才进西屋,当着宋居安的面儿,将汤药倒进一个陶瓮中,又站门口将帘子呼扇几下散散浓郁的药味儿。 宋居安没有言语,似乎是默认了她的做法。 宋家几间房子都很狭小,尤其是她和宋居安住的西屋,杜如兰不勤收拾,倒是宋居安将房内整理的干净整洁。 一间房子从中间隔开,一边放床与衣物,另一边放了个书架,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宋居安干完农活回来,或是晚上睡前,都会坐一会儿看几页书。 有句话叫做: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杜荣心道,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譬如宋居安这样的便是凉薄狠心之人。 这几日,关于青阳寺的谣言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儿,语气中夹杂着兴奋与叹息。王婆子来家里和蔡氏谈话总是提及,杜若也知道了不少消息。 宋银花被蔡氏催促着赶做绣鞋,指望着宋居安拿到城里卖掉补贴家用,杜若也坐在家门口裁裁剪剪。 宋居安吃了饭就被人请去村子里的学堂,说是让他帮忙整理学生学习教材,统计学生人员,制定一些学堂规矩等等杂事儿,村儿里的梁秀才也在那儿。 在门槛上没坐多大一会儿,杜若远远看见村长庞善业和他媳妇儿周氏绕过不远处几堆干草垛,朝宋家这边走来。 "村长,婶儿,你们来了?"等俩人到了跟前,杜若连忙起身往里让。 庞善业背着手点点头,周氏则伸手在她做针线活的筐子里扒拉了几下,又意外的看了杜若一眼。 让两人进了屋,蔡氏得知村长来了,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宋银花束手束脚的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寒暄的话。 "这腿好些了吧?"村长庞善业坐下来问蔡氏道。 蔡氏连忙点头,又对站在一旁的杜若道:"还不快去给村长倒茶!没一点眼色!" 杜若出了堂屋,用碗在锅里舀了两碗茶端过去。 庞善业腰里头别着烟袋,抽出来吸了两口用手摆弄着,看了他媳妇儿周氏一眼,似乎示意她来说。 周氏一进来早就把屋里的情形打量了个遍,笑了笑对蔡氏道:"她婶儿,照说乡里乡亲的,我也不该来,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前后借给你家一袋粮食了,接济归接济,人人都要过日子……" 蔡氏脸上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又窘又附和着笑,手都没地方放。 宋银花抹着泪转身进了里屋。 第26章 "居安他娘,咱们村子里谁有个困难,我身为村长,能帮的就帮了,谁家还没个事儿了,是吧?"庞善业道。 "是!村长说的是!村长也帮了我们那么多次,照理说,我们早该上门答谢,可村长,您看这家里,家不像家的样子,过了今儿没明儿……"蔡氏擦了擦泪,哽咽一声哭出声来。 杜若站在门口,望着她们,看到平日里跋扈粗俗的蔡氏此时从头到脚生出的那股子无力感,才深切感受到宋家多么贫穷潦倒。 周氏与庞善业相视一眼,分别叹气,他们也不想难为人。 "老天爷啊!我们宋家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头子卧病两年,瘦的一把骨头!我老婆子腿又断了!"蔡氏双手捶腿,痛心疾首。 "我们宋家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摊上个没脸皮的媳妇儿!女儿也被婆家打骂欺负!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过不下去了!阎王爷把一家子都收走吧……" "呜呜呜呜…………" 蔡氏大声嚎哭着,比那日被倒塌的墙砸到有过之而无不及,形象全无,鼻涕眼泪儿全往被子上抹,身体一俯一仰,腿上的棉被被她拍打的砰砰响。 杜若面无表情的望着这一幕。 蔡氏的表现让她心里连带着臊的慌。 她如今成了杜如兰,也是宋家一份子,不想家丑家苦撕开给人看,更是用这种丢人难堪的方式,姿态低到就差跪在地上磕头了。 周氏神色也很尴尬,劝了蔡氏几句,扭头问一旁的杜若道:"杜氏,听人说你绣样裁剪的好,做了鞋拿到集市上卖的也快,让我看看你都剪了什么?" 杜若把门口放着的针线筐拿进来,拿了用布包着的几幅绣样递给她看。 她虽然会画画,古风元素也是顺手拈来,但对于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来说,忽然巧手裁剪东西就已经让人惊讶起疑心,再剪画些复杂精致的东西不太现实。况且画和裁剪不同,轮廓与留白的转换,也需要时间研究,甚至推翻重画。 周氏拿起莲生贵子的绣样,上面莲子惟妙惟肖,两只翩跹蝴蝶落在莲子头上犹如孩童发髻,孩童怀中抱着一朵莲,周氏点了点头,又看向另一个。 下面一副呈圆形,花叶相连,藤蔓相缠,勾勒自然,完成度很好,杜若设计这幅图案是为绣在团扇上,她想着做绣鞋太慢,若是下次拿到集市上卖,不如试试直接卖这绣样。 周氏两眼一眨不眨的翻看着几幅绣样,等翻看完才称奇道:"素来总说你做活不好,你这双巧手可是难得啊!村东头的周宁婆婆手艺好,以前在大户人家当丫鬟专做女工的!我瞧着你不比她差!你这婆娘跟谁学的?!" 蔡氏一边哭一边瞧着这边的情形。 杜若见她称赞,连忙笑道:"婶儿拿我取笑呢!我也就是地里闲了,才胡乱剪的这些,您要是不嫌弃,就拿走吧,粮食的事儿,您看我们能再拖些日子吗?您和村长都是大好人,要不我们一家人早就饿死了,以后村长您家里有啥事儿我们能帮一把的,尽管说!" 周氏看了看手中的绣样,纠结的看了庞善业一眼。 "你这懒婆娘也有干正经事儿的时候!嘴甜了不少,以后可别再偷瓜摘枣好吃犯懒了,好生照顾你婆婆!"周氏又道。 ‘哎!’杜荣连忙点头,笑盈盈的望着周氏与村长。 庞善业又抽了一口烟袋,看着地面,想了半晌没决定。 周氏推了他一把,道:"行吧!咱们家再紧巴紧巴!让宋家把难关过去。" 庞善业终于点了点头。 蔡氏也不哭了,抹着泪看向这边。 杜若将两人送出门,等他们走远了,她才缓过气来。 低声下气的话她从来没说过,大概因为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她自尊心格外的强,很会察言观色。 希望以后这样的日子越过越少。 回到屋里,蔡氏无力地靠在床头,蓬头散发的,双眼红肿,脸上还带着泪痕,手里头攥着绢子,见她进来也没答腔。 晚饭做好后,宋居安还是没从学堂回来,等了大半天,杜若便盛饭先吃了,蔡氏想骂她几句,又憋住了没吭声,只是脸色青着。 "如兰,咱去找找居安吧!"宋银花道。 杜如兰敢不等人把饭先吃了,可她不敢,她娘会骂死她。 "他兴许是忙,你和爹先把饭吃了吧。"杜若道。 宋银花站在院子里没吭声。 杜若走进西屋,站在宋居安的书架前面,翻看了几本书,今日给周氏的那几张裁剪绣样用的纸是她偷着从宋居安的书上撕下来的。 纸和笔太贵,比吃的白面还贵,不是读书人家根本不需要在这方面消费,她想过别的办法,用布裁剪舍不得,叶子一干就碎掉,其它的要么太硬要么容易撕裂,不比纸能画能写还能折起来。 第27章 她在屋子里坐了半天,又设计了几幅图案,纸上画了个大概,细节记在脑子里,回头再细细琢磨琢磨。 宋居安还是没回来,她撩开帘子出了门,听见蔡氏在堂屋里骂宋银花,要她出去找宋居安回家。但宋银花怕黑,晚上不敢出门。 "别骂了,我去找吧!"杜若不耐烦的对蔡氏道。 今儿是初十,月辉淡淡的洒落在地上、屋檐上,虽不大亮,但照着也能走夜路。 她绕了一大圈,凭借着记忆到了村子里的学堂。 说起来是学堂,其实只有一间茅草屋,是供授课先生批阅作业休憩办公的地方,旁边搭起来的那个四面来风的棚子,是供学生上课的地方,棚子底下摆放着十几张桌椅。原本搭棚子的长木与桌椅都是实木,但随着时间的侵蚀洗礼,现在都已经溜光发黑了。 宋居安没在茅草屋里,而是在棚子下坐着,伏案在讲台上,正执笔看书写字,桌子上点着一盏煤油灯,映照着他的脸发暖。 杜若走到他身边,不咸不淡的开口道:"回去吃饭了!" 宋居安抬头看向她,神色亦颇为淡然,"再等片刻。"他道,说完又低下头去继续写。 杜若朝周围看了一眼,便走下讲台挑了个位子坐着。 木桌上不知道被哪个顽皮淘气的学生刻画出许多纹路,深深浅浅纵横交错,她用手抚摸着打发时间。 抬头往上看去,今儿宋居安穿了件白棉布旧袍子,自家织就的布比较粗糙,略好一些的都拿出去卖了换钱了。离近看的话会发现上面不少线疙瘩,纹路也不工整,况且换洗的衣物不多,总是洗了又洗。但现在离得远,油灯昏黄,恍惚间以为他是伏灯夜读的白面书生。 这时应当有人红袖添香,素手轻握,温情相伴。 杜若移开视线,她看小说太多了,总是想些有的没的,况且宋居安根本不配,他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窝在田埂乡下,没什么远大志向。 她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划线,构思着图案,之前裁剪的绣样都给了周氏,这几日她准备多裁剪一些,不知道拿到集市上直接卖绣样行不行得通。 宋居安写着写着停顿了一下,将执笔的手腕转动一下,蹙眉看了一眼书册,视线又掠过前面几排桌子望向杜如兰的方向。 杜如兰很少有这么安静坐着的时候,即便她怕他,但和他在一起,也总是没话找话。 她近来每日梳洗的干干净净,言行举止也与之前大相庭径,偶尔露出之前的粗俗,但他寻不出任何破绽,这个女人没有易容,杜如兰也从来没有什么胞妹,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她比以前勤奋了,虽然田里的活干一会儿歇上大半天,却也尽心尽力。甚至她这几天开始琢磨着赚钱,他惊诧于她描画裁剪的手艺,一点不像出自杜氏这蠢笨妇人之手。 甚至她渐渐对他表现出嫌恶,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他身边不能留着一个不能把控的人。 宋居安见她趴在那里,用胳膊枕头一动不动半天了,便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书册也码好拿去屋内,将灯吹熄了,才摸索着走出来。 "走了!"他道。 杜若本来也没睡着,听到他说话声,立刻坐起来,发现油灯已经熄灭了,不过她很快适应了黑暗,站起身和他一起朝学堂外面走去。 俩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杜若脑子里还在不停的构思,准备明天去周宁姥姥家一趟,向她‘请教’一些问题,认个师傅,这样以后随便她怎么裁剪,即便是以前的杜如兰没见过的东西,或者是周围人没见过的,她可以借口往周宁姥姥的身上推。 在经过宋家东边的赵三两家门口的时候,杜若不经意的往他们栅栏门上一瞅,发现后面站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宋居安就没注意到。 杜若先是惊了一下,才忽然认识到那是赵进宝! 见杜若瞧过去,赵进宝嘿嘿笑了几声,随着杜若的方向转头。 宋居安瞧了他一眼,走到门前拉开木门进去了,杜若心里‘呸’了赵进宝两声,也连忙跟着进去了,那天赵进宝跟到村外对她用强的事儿,她还没找他算账! 宋银花将锅里温着的饭菜端到堂屋,宋居安一边吃饭,一边听蔡氏向他讲述今日村长带他媳妇儿来家里发生的事儿,其间夹杂着哭泣、谩骂。 杜若坐在西屋里,隐约听了片刻,忽地起身将床头放的木箱子打开,又从里面拿出个小匣子,将那只白玉银簪拿在手中,上次她让宋居安拿去当掉,宋居安没拿。 蹲在地上端详片刻,她默默道:"杜氏,我要对不起你了,这是你唯一的嫁妆,我准备拿去当了,我得赚钱,等将来有了钱,我再给你赎回来。" "……也可能赎不回来,我尽力就是了……" 第28章 她对着簪子吹一口气,将它放在枕头底下,上床睡觉。 第二天宋居安去学堂帮忙的时候,开门正好看杜若蹲在离家不远处,手中拿着树枝子在地上乱画。 宋居安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毫无章法的划线,泥土被翻起来一撮一撮的,杜氏两手也都沾了泥。 "让一让!"杜若对他道,仍旧低着头。 宋居安退开几步,面带不解,不过杜氏做的糊涂混事多的数不胜数,他也没工夫一一搭理。 "中午我就不回来吃饭了,不用专门去学堂叫我。"他开口道。 杜若这才抬起头来仰视他,"以后每天午饭都不回来吃吗?" "不一定。" "你尽量在外头吃吧!时间长了也省不少粮食!和爹娘说了吗?" "说了。" "那就行,省的他们见你不回来,又叫人去找你,去吧!"杜若说完,继续拿树枝乱画,她就是找找画画的感觉。 宋居安转身走了。 见他走远了,杜若扔掉手中树枝子,站起来拍拍手,抽空去了周宁婆婆那儿。 周宁婆婆六十多岁的人了,老伴儿死了,只有一个女儿,还嫁的远,又不经常回娘家来,她一个孤孤单单的住,两间破败的茅草房,没有院子,周围也没住什么人家。 敲敲门,里头传来凳子移动的声音,过了好半天,木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周宁婆婆弯腰驼背的出现在她面前,浑浊的双眼仔细睁大辨认来人是谁。 将房内情形大致看了一圈,屋内都是一些陈年旧物,一股子霉味儿扑鼻而来,正中央桌子上散乱的放着一些剪纸。 另一边放置一张床,床上棉被倒是叠的整整齐齐。 她暗暗叹了口气,人活在世,各有各的苦。苦是常态,幸福才是佐料。 周宁婆婆走过来,指了指凳子,眼睛里似乎带着点光亮,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似乎还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婆婆,您坐!"杜若道。 周宁婆婆半张着嘴,口中的牙齿也几乎脱落大半了,对杜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自己听不清。 杜若只好提高声音又请她坐下来,周宁婆婆才坐下来。 杜若拿起桌子上的剪纸看了一眼,是龙凤呈祥图案,张牙舞爪蜿蜒的蛟龙,昂首展翅的凤,龙凤相对盘旋成一个圆形,中间是飞云与太阳,裁剪的比杜若想象的要复杂的多,虽然边边角角处理的不是很好,大约由于她年纪大,眼睛看不太清,手上动作也有些钝。 杜若微微一笑,拿起别的剪纸与绣样看了看,心中感叹,这位老人家手艺不是一般的好,她虽然会画,但裁剪的手艺不精,需要多练才行。 她拿起剪刀与纸片,做出一个剪的动作,递给周宁婆婆,示意她来剪。 周宁婆婆摆摆手,指了指眼睛。 杜若只好放下来,将桌子上现有的东西又看了一遍,"婆婆,您剪这个花多长时间?" 周宁婆婆笑着看着她,也不答话。 "真费功夫,村长家的拿走那几幅,都用了我三天时间,您描画的这么复杂,大约也用不少时间,您年纪大了,还是爱护些眼睛吧!" "您女儿多久来看您一次?平时自己做饭吃吗?种田没有?" "哎!大约您也教不了我了,以后我经常过来看看取取经,自己摸索,您介意吗?" 周宁婆婆听不见,杜若像是在自言自语,坐在那里一边看一边发表见解,问一些没有回应的问题,絮絮叨叨的,她发觉自己说了许多,比她这些天说的话都多。 "这幅虽说简单,但也很别致。" "或许我可以剪几幅别致些的,当做门面,方便展示给人看……" 坐了大半天,周宁婆婆仍旧用手撑着头望着她微笑,布满沟壑的面容显得和蔼可亲。听她说话,偶尔说上一两句,也是答非所问,大约是她自己一直一个人住,很少有人专程跑来与她说话。 终于,杜若站起身告辞,她得回家了。 回到家里,王婆子又来催促,问她把红绸上的花样描下来没有。 杜若笑道:"婆婆您还怕我把您那块金贵的红绸布昧下不成?" 她就想拖她几天,省的她又找来别的事让她帮忙做。 "你手底下的活先放一放,紧一紧我的事儿!"王婆子盯着她手中的动作忍不住瞪眼道。 "成!我快点做您的。"杜若道。 虽然口上应着,但她还是该干嘛干嘛,就是不去做。 王婆子坐在屋里和蔡氏说话,杜若从外面进屋喝水的时候,正好王婆子话锋一转,对蔡氏道:"前头苏家的大女儿要出嫁了!这两天开始张罗闺女的嫁妆,老冯去遛弯走他们门口一看,请了四五个绣娘,都是村子里的妇人,工钱按天算!苏家有钱!女儿出嫁一定办的热热闹闹的!" 第29章 杜若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苏家二女儿慧娘模样俊俏,心灵手巧的,可惜啊!"蔡氏说着白了另一边的杜若一眼,又接着道:"好长时间没见她了,也不常出门。" "那时候苏群儿可想着把女儿嫁给居安呢!"王婆子也看了杜若一眼,想起了这件趣事儿,笑得眼睛眯起来。 "她大女儿嫁到哪个村子?"蔡氏也笑着问道。 "赤水村吧!离得也不远!" "他这个大女婿人怎么样……" "……" "……" 她们两人说着说着慢慢将话题岔开了,杜若放下手中的瓷碗,转身走出屋来。 进了西屋,杜若拿起针线筐里的剪刀与描画好的绣样专心又迅速的裁剪好,又将另外两副绣样从宋居安的书本中拿出来。 "脸皮厚吃个够……"她自言自语的朝外走。 走到大门口,手放在木门上,她又迟疑了,沉默几秒,又回了屋里。 "杜氏本就没什么尊严可言,她名声坏成那样早就没脸了,多这一回不多,少这一回不少……"杜若又喃喃自语。 于是她又走了出去,然而没走出院子又停住了,站在那儿想了半天,她终于一脸视死如归的踏出了家门。 苏家离的不远,都是在村子后头住,她一边走一边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心道: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 苏家是小富之家,房舍盖的漂亮,分前后院,青墙碧瓦,宽敞俨然。打外面经过,仰头能看到苏家院子里栽种的一簇簇花树,爬墙的嫩绿藤蔓,藤蔓间缀着各种颜色花骨朵。 杜若手中拿着绣样从墙角绕过去,一个没注意和墙角那边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她‘哎唷’一声捂住头,被撞的退了一步,还没看清对面的人是谁,那人俩手推过来,十分用力,生生将她推的退了五六步才站稳。 杜若揉揉额头,看洪四儿的媳妇潘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哎呀呀眼瞎啦?!前头有人都看不见,硬是撞上来!" 杜若冷脸望着她,据说那天潘氏去北山抓到了她男人和邻村的寡妇通奸,却反过来被她男人打了一顿。 听王婆子说洪四儿打她打的不轻,潘氏好几天都没出来见人,只是哭。后来潘氏跑到外村那寡妇门口大骂了一顿,说她不要脸,勾引自己男人,各种脏话不堪入耳,那寡妇收拾了细软直接爬墙跑了。 "你瞎我也不能瞎啊!"杜若讽刺道。 "烂货!" "洪家嫂子你别这么骂自己!" "臭婆娘!我骂的就是你!" 啪! 潘氏的脸上挨了一巴掌,巴掌声响亮清脆,毫不拖泥带水。 "你骂自己我不管,骂我就该打,以前我没原则,以后有了!"杜若嘴角勾着冷笑,右手麻麻的,她甩了几下,朝前面走去。 潘氏先是愣怔在了那里,等反应了过来立刻像一只扑棱着翅膀的老母鸡,叫着朝杜若冲了过去。 杜若又不是傻子,知道她会追上来打,快走几步从墙角一转弯,迅速跑到苏家大门口,苏家正好迎面有人出来,杜若只觉衣服被人从后面扯住,再也前进不了。 然而她又微微惊讶,因为从苏家出来的人是宋居安与苏家独子苏明扬,两人看到她也是惊讶。 接着杜若被人从后面用力一推,身体朝前面扑去。 不过下一刻她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宋居安伸手接住了。 她扯住宋居安的袖子,在他怀中‘惊魂未定’的仰头告状道:"安郎!洪家嫂子追着打我骂我!我好生走路,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她!" "嫂子没事吧?"苏明扬站在旁边连忙问她,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喘气眼喷怒火的潘氏。 宋居安皱了皱眉,迅速将她松开,杜若也只好踉跄一下站直了身子,走到宋居安的旁边,转身看向潘氏。 潘氏双手叉腰,看着他们三人,此时她理智被杜若刺激了一下没剩多少了,"宋居安!你婆娘刚才居然打我!我今儿饶不了她!老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被人打的!" 杜若很淡定的提醒她:"洪四儿前几天不是刚打过你一顿么!" 潘氏脸上红一阵儿青一阵儿的,如果不是宋居安在,她已经扑上去和杜若撕打了! "别仗着你男人在这儿,就胡言乱语编瞎话,贱蹄子敢打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潘氏伸着手上前,泼妇一个丝毫不顾及形象。 杜若连忙走到宋居安的身后,让他挡着自己。 这时候苏家院子里坐着的许多人也都纷纷走出来,看门口发生了什么事儿。苏家要嫁女儿,请了不少人来家里做活,这一出来,有男有女,十来个人,还有苏家家主苏群儿与他媳妇儿李氏。 第30章 人都出来了,潘氏这才收敛了一些,但仍旧堵在门口,怒火燃烧着,"杜如兰你今儿别想跑!" 杜若低头又抬头,迅速换上了一张楚楚可怜的面容,难为情的看了围观的众人一眼,对潘氏道:"洪家嫂子,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上次在仙女河岸上,你没少打我,今儿见了面又打,我哪儿得罪了你?" 众人听了,纷纷看向潘翠翠。潘氏也是个厚脸皮贼婆娘,擅长骂街,比着蠢笨的杜如兰,她简直精明多了。 苏群儿的媳妇儿李氏看不惯潘氏在自家门口大吵大闹,不悦道:"潘氏,你别欺人太甚,杜氏也不像是欺负你的样子!" 没等潘氏接话,李氏又看向站在宋居安身后一脸‘委屈’的杜若身上,问道:"如兰是来找宋相公的罢?" 宋居安在这里,李氏也没表露出嫌弃她的表情,否则她早就让人将这俩婆娘赶远了! 杜若摇摇头,将手中几幅绣样用力捏了捏,此时众人都看着她,连宋居安都瞧着她,他方才也以为杜氏是来找他的。 她抿一下嘴,笑道:"其实我就是来找苏婶子的!听说晴娘要出嫁了,您家里都在忙,我就过来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都露出惊异的神色,仿佛不相信这话是从杜如兰嘴里说出来的。 太阳打西边吃来了?杜如兰什么时候勤快过?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 饶是宋居安再怎么淡然平静,听到她的话,心头浮过重重疑虑,看向她的眸色又深了深,近来总能从她口中听到一些‘巧言巧语’。 "你能帮得上什么忙?"他问道。 李氏也诧异了一下,以为她来瞎胡闹,正准备说出拒绝的说辞,杜若连忙正色道:"婶子,我剪了几幅绣样,你看看有没有用的上的,都是喜庆的样式!" 在家听王婆子说了苏家大女儿苏晴娘要出嫁的事儿以后,杜若就有了卖绣样的想法。 来之前,她做足了心理准备。 大家都看向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就算李氏不相信她能剪出什么好东西,但被好奇心勾着也想看看。 潘氏见众人完全把刚才她档子事儿揭过去了,沉不住气了,往前挤了挤,拍手大声道:"瞧啊!杜如兰不偷东西、不犯懒,也不去偷看男人洗澡了!大家信吗?!宋居安你就看着你婆娘在这儿瞎掰扯啊!不领回家,等会儿疯起来可别吓着孩子!" 众人笑出声来。 宋居安面容阴沉不定,视线落在杜若的身上,根本没理会潘氏的叫嚣。 苏明扬的娘李氏将杜若手中绣样接过去,又不耐烦的扫了潘氏一眼。 她一接到手中扫一眼,笑了起来,问杜若:"这果真是你剪的?你画的?" 杜若点头。 "我不信,是不是你婆婆找来别人的绣样描的?这几个样式我倒是没见过,从外村借的?" "确实是我描画裁剪的,若是婶子不信,可以问安郎!"她看了宋居安一眼。 说实话她前几天没底气,别人夸赞几句,她没上心,只是想这也不算太难,她还有些底子,多少赚点钱。或许别人能做的更好,但去过周宁婆婆家以后,她才觉得自己剪的确实还不错。 村里妇人没什么学识,想象力欠缺,往往有人画了个简单绣样,裁剪后,几个村子的人借来借去,传来传去,将现成绣样放纸上描,再剪,用这种愚笨的方式复制。而她好歹是上过大学,专门培训,练过无数个日夜,画画方面不担心,裁剪方面也能慢慢锻炼,比别人好上许多很说的过去。 术业有专攻,古代也有手艺高超精湛之人,若回头碰见专门做这个的,她大约得收着尾巴了。不过她对自己仍旧有莫名的信任。 宋居安对望过来的李氏点了点头,道:"这些是如兰做的,婶子。" 杜若原以为他会觉得丢人,生气斥责她,但宋居安面有不悦,还算平静。 正巧哑巴巧姐也在苏家看人家做活,听李氏那样说,她开心的望着杜若,向李氏指了指杜若,伸出大拇指来,杜若对她点点头。 苏家请来的几个妇人,手艺较好,还有一个以前在绣庄做过,传看了一遍,也不由得起疑,杜氏哪来这么好的手艺的? 苏明扬接过来看上一眼,眼眸一亮,这样复杂漂亮的东西,真需要巧功夫好耐心!至于杜氏……不过他转念一想,或许是宋兄教导她的。 杜若见李氏笑,连忙道:"若是婶子觉得还行,就看着给几个钱!不够用的话,我回家再剪,都是独一份,没被人描过,晴娘出嫁也讨个好彩头!" "如兰真是见外,还要钱啊!这东西哪家媳妇儿针线筐里没一叠子?晴娘出嫁你好心拿来我替她谢你了,到那天请你来吃酒席。"李氏笑道,看杜若的眼神儿也变得不一样了,杜氏哪有半点憨傻? 第31章 杜若笑了笑,从旁边那人手中接走绣样,"这三个,两文钱吧!我回头再附赠一副!" 一点不妥协。 "如兰你掉钱眼儿里啦?!"一个妇人啐道。 宋居安这时看她一眼,叫了声‘如兰’,示意她将东西给李氏。同一个村子因为这点东西收钱太见外了。 "可不就是为了钱嘛!上回她在芦苇荡子那儿偷有光他爹的钱袋!幸好被抓住了!李婶儿你别把杜如兰想那么好心,这婆娘哪会白白拿给你!"潘氏来了劲儿,恨不得把杜如兰踩在泥里糟践。 想起那回仙女河岸上杜氏狼狈的样子,大家又都笑起来。 饶是杜若出门做了心理准备,但这么多双眼睛,被这些人围观看笑话,她太阳穴止不住突突的跳。 "谁不是为了钱呢?几个嫂子来这儿做活都是白做的么?"她坦然的看向那几个被请来做活的妇人。 那几个妇人脸上的讥笑收敛起来,打着哈哈。 "那就两文钱吧!娘拿钱给嫂子吧!"苏明扬扭头对他娘道。 苏明扬是苏家独苗,长相周正,年初及冠,苏群儿和李氏对他寄予厚望,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据说他文采好,是块读书的料子。 他方才没跟着一窝蜂嘲笑杜氏,毕竟宋居安在这里。宋居安对他亦师亦友,怎能让他脸上无光?往后他学业上还要赖于宋居安指导一二。 李氏点了点头。 收了钱,杜若从苏家出来,围观的人也散去了,宋居安也从后面跟了上来。 走到苏家宅院后,宋居安叫住了她。 杜若转过身,神色平平淡淡,"找我要那两文钱?" "你裁剪绣样……" 没等宋居安一句话说完整,杜若就道:"不会可以学啊,我找周宁婆婆学来的!"她知道他迟早会质问她的。 宋居安走到她面前,面露疑惑,"周宁婆婆脾气不好,不怎么与人交谈,耳朵又聋,你什么时候去找的她?她又怎么会教你?" 杜若愣了一下,杜氏以前没和周宁婆婆打过交道,对她的情况知道的很少。 "我去找她,她就让我进门了,也没看出她脾气不好。"她道,说的是实话。 "你裁剪绣样……" 杜若不耐烦道:"周宁婆婆教的好,我学的好,就是这样!" "你……" "你就想要这两文钱是吧?!宋居安你看看我的手!那把破剪子钝成那样!"说着她将右手伸出来递到他面前,食指拿剪子被磨的起了泡,拇指上包裹着布条,还有不小心被剪子戳到的小伤,左手上也有,她裁剪动作不利索,每次完工地上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纸屑。 这两文钱是她凭借自己劳动挣来的,对她意义非凡。 宋居安有些意外,视线从她手上移到她脸上,见她一脸倔强,和方才一样,才缓缓说道:"我就是想问,你裁剪绣样用的纸从哪儿来的?" 杜若:"……" "从你翻来覆去看旧的书上撕了几页下来……"她讪讪道。 "谁让你撕我的书?杜氏,你胆子越发大了,谁准许你动我的东西的?"宋居安双手紧握,饶是他素日来脾气好,这回真触动到了他的逆鳞。 杜若也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我以为那些旧书你不看了呢!生的哪门子气?你要打我啊?" 宋居安见她犹自恬不知耻的望着自己笑,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杜若将那两文钱握在手中放到唇边,吹了一口气,嘴角扯动不屑一笑。 宋居安冷着脸走了一段距离,见杜如兰没跟上来,回头望去,发现她依然站在原处,手指夹着那两文钱高高举着,她仰着头对那两文钱嗤嗤的笑。 宋居安想,倘若周围没人,保不齐她会对那两文钱三跪九叩,上束香,当祖宗供起来。 旁人说的对,杜氏掉钱眼儿里了。 他拧着眉头转身快步走了。 杜若不得不佩服王婆子那张嘴,村子里发生点风吹草动,她知道的比谁都快都清楚。 她‘死皮赖脸’赚来两文钱的事儿,婆婆蔡氏没多大一会儿就知道了。吃饭时蔡氏笑眯眯的嘱咐她好生做绣样,多赚些钱,那语气不知和善了多少倍。自从她来这儿,蔡氏对她笑还是头一糟。 她坐在西屋桌前,面朝木窗,小心翼翼用针将手上的水泡挑破,拿干净的毛巾擦干净,又将拇指上包扎的布条解开,重新涂抹了药膏,换个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上。 杜若做这些的时候,宋居安在仔细的检查他的那些书,命根子似的,几乎一页一页的翻查。 "不许再碰我这些书。"他声音不温不火的道。 第32章 "知道了。"杜若头也不回的道。 看她那随意的态度,宋居安隐约觉得还会有下次。于是他将书架上的书都拿下来放在木箱里上了锁,满满三大箱子。 杜若觉得宋家如今潦倒,宋老爹生了重病隔三差五的医治拿药是一回事儿,和宋居安买这些书也脱不了干系。 "以后我赚了钱就不交给你了,家里头开销,往后没了我自会拿。"杜若看他一眼道。 和他去大河村找神婆,一下子四十文钱出去了,他明知道那些钱可以省着,可见这人不仅愚孝,还不懂开源节流,花钱无节制。 若是由他掌财,家产迟早败光。 按理说农门小户的庄稼人过惯了苦日子,从牙缝里积攒点银子,花出毫厘都像是要了命,前思后想这个钱到底该不该花,很是精打细算。 宋居安不然,他很有养尊处优的潜质,只可惜他没那个命。 听见她的话,宋居安停下擦拭书架的手,回望了她一眼。 在西屋里,俩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儿,互不影响,没人吭声。 杜若从没想过自己不仅和一个男人共居一室,还这么和谐。 过了一会儿,宋居安掀开帘子出去了。 她也站起来,将桌子上放的针线筐整理了一下,发现剪子不见了,许是宋银花要用进来拿走了。 堂屋里的蔡氏忽然大声喊她,她只好去了堂屋。 "把这些脏衣服洗了!"蔡氏对她道。 "叫二姐洗吧!我没空!"她扫了眼那堆脏衣服道。 "你二姐做鞋呢!你要是会做,你去做,让银花洗!" "我剪绣样呢!" "不差这一会儿!" "二姐就差这一会儿了?"杜若皮笑肉不笑的反问。 蔡氏扬手打了一下床帮,又气的拍打着胸脯骂道:"贱蹄子!嘴这么刁!居安呢?居安!给我狠狠地打杜氏!她是想气死我啊!" 杜若倚在门上,看着她做戏。 宋银花一掀帘子从里屋跑出来,惊慌的看着她们,"娘,如兰,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 宋老爹那边也忽然传来动静,大约是刚才睡着被她们给吵醒了,他用手敲打床腿,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宋银花连忙走了出去,"爹!你咋了?!" 宋老爹声音混沌不清,说不三句话,又剧烈咳嗽起来,宋银花连忙为他顺气,"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儿不舒服?" "还不是这挨千刀的婆娘给你爹气的!看我老婆子受欺负,你爹心里能好受吗?!"蔡氏恶狠狠的道,口中又继续骂着。 杜若叹了一口气,对宋银花道:"爹是渴了吧?你倒点水给他喝。" 她不做,宋银花就得做,摸着良心说,宋银花回到娘家也没少干活,不然现在伺候蔡氏与宋老爹的就是她了。 她木着脸,将蔡氏与宋老爹换下来的脏衣物收拾一堆抱了出去,蔡氏的骂声也停了下来。 杜若又回西屋拿了宋居安穿过的两件衣袍,木盆堆的高高的,搬不动,她只好将衣物分开拿,先将一部分抱到外面的水井旁。 宋居安就在水井那儿。 杜若放下东西朝他望去,发现他正蹲在那儿搁石块上磨一把剪子,就是她找不到的那把。 磨了一会儿,他往上头淋了点水接着磨。 那把剪子确实不怎么锋利,钝的很,中间还有几个豁口,她前几天磨过一次了,用了没两天,又不行了,布头都剪不动,实在费劲儿。 她默不作声的回家将剩下的脏衣服抱了出来。搬了个矮凳子,坐在上面揉搓敲打,望着西边如血残阳一点点的落下去。 洗完晾晒起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回到西屋里,杜若见那把剪子在针线筐里躺着,她拿起来,对着空气剪了几下,刀刃明晃晃的闪光。 宋居安在堂屋里帮宋老爹擦洗身体,蔡氏一声高一声低的说着话。 三伏天,做什么都热得一身汗,西屋里有些闷,她将窗户打开通风散气,过一会儿又关上了,躺床上睡觉。 离十五越近,月色越是明亮,水银般穿过木窗洒在窗前。 她不停的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拿扇子呼扇几下,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半睡半醒,杜若睁开眼睛,发现宋居安面无表情的在她床边站着,背着手,强烈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甚至有些刺眼。 神婆给的那个娃娃布偶就悬挂在床帐上,来回晃悠着,布偶的一双眼睛对着她,好似在笑,让人心里发慌。 "中药喝了吧?"宋居安忽然张开问,那声音也是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 "喝了……"她答,但想了想,那药不是被她倒进陶瓮里了吗?"你站这儿做什么,安郎?"她问,想从床上坐起来,好像浑身没了力气,动弹不得。 第33章 宋居安一步步朝床边走来,杜若忽然看到他身上还贴着神婆给的黄符,他神情怪异,让人心里发憷,杜若又连忙问他:"天亮了吗?宋居安你怎么了?" "不是说为什么生不出孩子么……"他声音低低的,已经走到了床边,朝她伸出手来,床帐上挂着的娃娃布偶也忽然诡异的笑了起来,就在宋居安快要触碰到她的时候,杜若猛然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个噩梦! 外头天已经大亮了,清晨的风从雕花窗棱里扫进来,她摸摸脸,额头上居然有汗。 她坐起身,将床帐上挂着的布偶扯下来看一眼,做的鼻歪眼斜的,也不知道神婆为了诓骗别人批发定制了多少个,丑的很,她气的扔到地上。 不解气。 她朝地上看去,发现宋居安铺在地上的床铺还在那儿,居然没收拾,宋居安每天起床后都会及时卷起来的,以免被蔡氏发现俩人分床睡。 她下了床,走上去将被子踹了出去,又在枕头上踢了一脚。 她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倒是常常担心有人装神弄鬼。梦里的宋居安太可怕了,也不知道宋居安起这么早做什么去了。 她伸了个懒腰,默默的蹲下去将她踢走的枕头捞回来放好,又跪在席子上将被子也拉回来,省的被宋居安发现责怪她。 然而她从来没这么快的心想事成过。 因为就在此刻宋居安掀开帘子打外面进来了,身上还穿着单薄的里衣,墨发披在肩上,气定神闲的样子,甚至唇角还带着一抹笑。 他视线落在杜若的身上,唇上那抹笑僵住了。 杜若也僵住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杜若连忙解释。 "你别多想,我就是、就是醒来见你不在,怕银花忽然进西屋来发现,才帮你把铺盖叠起来。"电光火石间还真给她想到了个借口。 不然宋居安还以为她多缺男人,肖想他,以为他不在的时候她坐在他床铺上抱着他的被子,意淫…… 为了证实自己,杜若将手中的被子拉扯开,很是认真的将床铺整整齐齐的叠起来,又将席子卷起来,才站起身,在宋居安的注视下,装作一脸平静的转身朝床走去。 宋居安开始正式在村子里的学堂当教书先生。 今天的他衣着更整洁了些,青色衣袍,腰间系一条白色腰带,身量颀长,透着文雅。 他打开木箱拿出两本书,又将木箱锁上,对另一边自顾自翻找东西的杜若道:"北山那块豆田快熟了,你得空去看看,有些人手脚不干净,背着没人去地里偷东西,你仔细点。" 杜若扭头看他一眼,点头,想了想,也叮嘱他道:"你既然当了先生,就好好教课,别和学生过不去,也别和梁秀才过不去,别跟钱过不去,你就教你的。" 宋居安看着跪在木箱前的杜若,眸底的疑惑再次浮现,她究竟是不是杜氏? 有人愚笨,有人聪明。他见过聪明人自以为是变得愚笨自负,却从未见过愚笨的人有一天神志清晰心思活泛起来。 他走后,杜若将匣子里那两文钱以及枕头下的银簪拿出来装口袋里,她准备进城。 进城是不能让家里人知道的,否则她走不出这个门。 她就是想进城看看,乡下闭塞,城内或许有什么机会也不一定,即便没有,她也可以转转,展望一下将来,就像在驴前面吊着根萝卜,即便是吃不到,但有希望,才不至于停滞不前。 再把银簪当掉,买点绣线和布料,买些纸回来,虽然收入微薄,但仅仅一点的希望,她都会抓住不放,这样的日子让她感到绝望,她不想沉溺其中等死。估摸着这两天村长又该来催还粮食了,但好在庄稼也熟了,不是青黄不接,就不会饿肚子。 "我去北山田里了。"杜若站门口说了一声,提了镰刀便朝外走。 "如兰,我跟你一起去吧!居安去教书,咱俩力气是小,慢慢干早晚干完的!"宋银花连忙站了起来。 杜若转身看她,"你在家照顾爹和娘吧,安郎就是嘱咐我去看看,说不定还没熟呢!他中午回不回来吃饭也不一定,万一耽误了做饭,搅了他做事,你还是在家吧。" 宋银花应了一声,又坐下了。 杜若出了家门,一直走到蜿蜒到村外的那条大道上,才停下来,回头看一眼。 四下无人,她将手中的镰刀藏在路边野草丛里,径直朝进城的方向走去。上次她和宋居安、韩良去过一次,路都记着。 学堂里。 学生们摇头晃脑,身体前仰后合,读书声此起彼伏,远远的都能听到。 宋居安手中执着一卷书,他念一句,学生跟读一句,他从后头缓缓走向讲台。 韩良从另一边走了过来,站在草棚外望着他。 第34章 又教了几句,宋居安才道:"自己多读几遍,直至背诵。" 学生们乌拉乌拉的大声念起来,他则走出草棚,来到韩良跟前。 "什么事?"他问。 "杜如兰一个人出门了,走的时候大概和二老借口说是去田里,手里拿着镰刀,出了村子就把镰刀扔了。" "小心跟上她,看她去哪!"宋居安沉声道。 这么久了,这个女人终于沉不住气要露出马脚了吗? 他很期待也很好奇,倘若她真的受人指使被人派到他身边来,他心中倒真对她多出几分敬佩。毕竟她的所作所为不像演绎,逼真的连他都信了。 韩良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杜若走了大概四五里地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马车行驶的声音,道路平坦宽阔,马车行驶的也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 她站在路边上,望着那辆马车,想让它先行过去,没成想马车行到她跟前时停了下来,车帘也被人掀开了。 苏明扬与屠夫韩良,还有苏家二女儿苏慧娘三个人坐在里头,都望向她这边。 杜若吃了一惊,心道,韩良、苏明扬与宋居安相熟,今儿她进城的事儿或许瞒不住了。 "嫂子做什么去?"苏明扬手里掀着帘子问道。 "你们去哪儿?"杜若笑着反问。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即便心里头真的嫌恶她,起码表面上不会。 "我和慧娘去青阳寺,上上香,给寺里添点香油钱。"苏明扬答道,他娘李氏是信佛的,经常许愿还愿。 杜若点点头,"我进城去,那你们先走吧!" 韩良这时开口道:"正巧我也进城去,半道上遇见了明扬和慧娘,去青阳寺和进城顺路,就让他们捎带上我。" "嫂子也上来吧!载你一程!"苏明扬道。 既然他们邀请,杜若也不推脱,上了马车。 四个人坐在马车上说实话有些挤,好在她和苏慧娘相对而坐,韩良与苏明扬相对而坐,马车行驶的也算平稳。 杜若那日听王婆子和蔡氏谈起苏家两个女儿,据说苏群儿相中了宋居安的品貌,有把女儿嫁给他的打算,也不知道说的是大女儿苏晴娘还是二女儿苏慧娘。 晴娘勤劳能干,长得齐齐整整。人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脚下垫着石头刷锅做饭。爹娘在地里忙活,她帮着拉扯弟妹,劈柴挑水,干活从不偷懒,人也热心,逢人便笑着打招呼。提起她来人人都会有由衷地夸上几句,教训自家女儿拿她做榜样。 听说她未婚夫是家境殷实的好人家,也是她修来的福气。 二女儿慧娘是个十里八村的美人儿,心灵手也巧。含娇带俏的鹅蛋儿脸,眉眼弯弯,眸子纯净,五官秀气端正,手如柔夷,肤如白玉,正是江南的小家碧玉,开在初春枝头的迎春花儿,晨起沾露的睡莲。 晴娘还未出嫁,便已经有人登苏家的门求娶慧娘,苏群儿觉得为时尚早,想让女儿在家多陪他们两年,况且女儿又不愁嫁,便一一回绝了。 杜若坐上马车后,苏慧娘也只是神色平静地看她一眼,并没有与她拉扯几句的意思。 也是,村里正经人都不喜欢主动招惹杜氏的,没的惹来一身骚。 杜若觑了苏慧娘两眼,正准备主动搭话,却听屠夫韩良问她道:"嫂子进城做什么去?" "进城办点事儿。"她答,进城的事儿若瞒不住就算了,左不过蔡氏骂她一顿,她与宋居安理论一番。 "宋兄怎么没陪你一起去?"苏明扬疑惑,进城的路可不近,杜氏一个妇人胆子真大。 他趁机打量杜如兰一眼,发现她神色平静的很,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带笑的眼眸,头发挽的整齐,还有两缕垂在耳边,平添两分媚态,倘若她没别人说的那么不堪,与宋兄倒也相配。 杜氏去家里那日,他就看出她绝不是个糊涂的人,与印象中的杜氏有出入,那几幅绣样也让他着实吃惊。 杜若笑了笑,"安郎在村里教书,忙,我一个人也成。"她心道,苏明扬不也在学堂读书么?怎地随意出门? 韩良又道:"正好我也进城,路上有个伴,到了青阳寺附近咱们下了马车走着去,嫂子若置办东西,回来我还能帮你拿着。" 苏明扬讶异:"原来韩大哥也是进城去的!"方才韩良上来他也没仔细问,他告诉韩良是去青阳寺,韩良便说顺路。 韩良靠在马车上,双手抱胸,笑着点头,这一笑,脸上蜈蚣样的长疤更是扭曲可怖。 杜若见他热心相帮,也连忙谢道:"那就麻烦韩兄弟了!" 马车驶经一段不平整的道路,车厢晃了几晃,杜若手上用力抓紧了。 苏明扬掀开帘子对车夫道:"七哥!可别走西边那条路,咱们绕过三清山山脚打东边过去,走远点,西边山脚不太平!那片柳林近来出事儿的也多!" 第35章 "晓得了!驾!"七哥应声道。 车夫叫姓王,排行第七,人们都喊他七哥,他是个鳏夫,自小就瞎了一只眼,身量矮小。年纪渐长,辛辛苦苦攒下一些钱,买了套马车。除了忙活田里的,便是附近几个村子里谁要出远门,就叫他送,回头再付钱给他。 透过车帘缝隙,杜若盯着他弓起的背,看他高高扬起马鞭,心中感慨:不管多么卑微低贱,想要活下去总会有办法的。 苏明扬与韩良聊起了离青阳寺不远的三清山附近发生的事情。 "那伙强盗猖狂的很,一个个杀人不眨眼,尽是些亡命之徒!官府的人根本制不住!报官也没用!衙门里一听是三清山强盗的事儿,恨不得把人赶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乌县令躲在县衙里高枕无忧,百姓们水深火热,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苏明扬满脸愤慨的说道,扇了扇衣袖企图将怒气扇去一些。 然而他只是一介书生,无能为力。 若是有朝一日……唉!谁知道有朝一日是哪天?谁知道还会祸害多少人! 三清山附近有伙强盗猖獗乱窜的事儿,杜若也有所听闻。 每隔一段时间,那伙强盗便出来作恶,主要作恶地点在三清山附近,杀人越货,掳占女人。 韩良依旧是那副沉稳的姿势靠在马车上,一动不动,听苏明扬说话,就是目光有些冷。 "据说周围几个村子里的妇人失踪,城隍庙里的妇人被奸杀,诸多奸淫之事,全是那伙强盗干的,嫁祸给寺里的和尚!简直罪大恶极!"苏明扬越说神情越是激动。他虽品行温良,但毕竟年轻气盛,喜怒形于色,少了稳重。 杜若愕然。 苏慧娘听了这些话,神色间隐隐带着担忧,问他道:"明扬,咱们走东边应当没事儿吧?" 苏明扬见吓到自己二姐了,连忙道:"没事儿,这边没事儿,宋家嫂子你也别担心!"他又看一眼杜若。 杜若连忙点头。 想起那次城隍庙里头妇人惨死一事,她心下不悦,"城隍庙发生的事儿,那次被我与安郎、韩兄弟撞见,韩兄弟去报的官,有些时日了,还没抓到人犯么?" 苏明扬冷哼一声,"靠县衙里那群酒囊饭袋,即使再过段时日还是抓不住!" "不过接二连三的出事儿,民声怨愤,乌县令顶不住,已经带人去查案了!"苏明扬又补充道。 杜若心底叹一口气。 "怎么没人去抚台衙门状告乌县令渎职,毫无作为?"韩良问。 苏明扬本还气愤着,听了他的话却忽然连连发出苦笑,对他道:"前县令、前前县令比乌县令有过之而无不及,倘若一个人起初要杀你,后来说不杀了,只打断你双腿,再后来改了主意,打你几拳了事,兴许你还要跪下来感恩戴德呢!现在的乌县令就是只打你几拳的人,若是他走了,再来个贪赃枉法视人命为草芥的官儿该如何是好?况且乌县令只是不作为,并没有坑害百姓!" 杜若心下恻然。 韩良也露出诧异的神色,不过也没再说话。 "前面不远就是青阳寺了!"七哥对马车上的人道。 "知道了!"苏明扬应声,摒去那些令人烦闷的想法,笑道:"年前上头拨款批准青阳寺修葺扩建,如今停工建造完成了,只待完善,过不了多久寺里必定比现在还要热闹!" "听闻一年前寺内刚换过主持,许久之前便听过净元大师名号,只可惜他在世时未能相见。"韩良道。 苏明扬似乎想起了往事,额首含笑道:"净元大师在世时,我总去寺里玩耍,见一见他问候一声,实际上便是净元大师在世,韩兄你或许也见不到他的,许多专门去拜访的人,大师总是避而不见,接管主持之位的是净元大师的弟子真奉和尚,我以前随母亲去寺里,倒是没见过他几次。" "未曾拜见过净元大师,实为憾事。"韩良道。 苏明扬点头,似是赞同,"青阳寺正在寻画匠为各殿诸佛、诸菩萨重新塑彩作画,过两三个月,寺院修正完毕,焕发新光,韩兄与宋家嫂子、带上居安兄可去看看。" 杜若平静的眸子闪过一抹亮光。 她装作漫不经心的道:"这样重要的事儿,我以为要画师,画匠技艺怎能比得上?" 苏明扬笑起来:"工程太大,寺院墙壁上还要做壁画,塑像,作画等等,画师所要酬劳甚高,寺院怎么付得起,况且所需时日太长。" 杜若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过了一会儿。 苏明扬掀起帘子对七哥提醒道:"前面路口处停一下,让韩兄和宋家嫂子下车。" 杜若连忙道:"苏兄弟,我就不下了,我打算先去青阳寺看看。" 苏明扬笑了笑:"好。" 第36章 韩良终于从马车上坐直身体,也对苏明扬道:"听苏兄弟刚才说了关于青阳寺的事儿,我倒是也想观摩观摩,也不下车了罢!" 苏明扬抚掌大笑起来,连说两声‘好’又吩咐七哥不用停了,径直去青阳寺。 青阳寺周围路途宽敞平坦,马车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寺院门口香客果然络绎不绝。 韩良先与苏明扬先跳下车,苏明扬又伸手将苏慧娘扶下马车,杜若蹲在车辕上,苏明扬望着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扶她一下。 正犹豫间,杜若跳下了马车。 进了寺内,杜若对苏明扬他们道:"你们不用管我,尽管办自己的事儿吧,我在这寺内随便逛逛,或许一会儿就从这儿走去城里了。" 苏明扬与苏慧娘点点头。 韩良站在一旁,朝周围瞧一眼对她道:"我们还是顺路的,嫂子逛会儿吧,看完了我们再去城里。" 杜若心道这人热情过头了点,成了碍事了,但人家一片好心,她也无从指责。 "韩兄弟着急走吗?"她问。 "大长一天,不着急!"他爽快道。 杜若心下有些无奈,只好点点头。 她就是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寺里找点活干赚些银子。 俩人分开,杜若便径直朝正中的大雄宝殿走去。 几个和尚双手合十排成一列朝西面钟楼方向走去,杜若连忙跑过去,截住最后一个和尚打听:"听闻寺院正找画匠,我想找你们管事儿的问问具体事宜。" 那和尚看她一眼,迟疑的为她指了个方向。 杜若朝他指的方向走去,绕过那座大殿,走到旁边那座佛殿门口,一个和尚站在一侧,手捻佛珠,等她走近了,那和尚转过身来望向他。 一般和尚不是慈眉善目,便是敦厚老实,亦或是喜笑颜开,然而杜若与他对上视线,便觉得他目光有些慑人锐利,像是将人看穿看透一般。 杜若装作平静的对他揖礼。 "这位师傅,请问寺院是否还需要画匠?"她问。 那和尚打量她一眼,摇摇头,"不需要。" 杜若心中讶异,苏明扬说寺院正找画匠,方才她问的那个和尚往这边指,那就是默认需要的,为何他说不要? "是不要女人还是不管男女都不要了?"她不死心的问。 这时从她后面台阶上踱过来一个和尚,笑道:"真罗师兄,三四个画匠可不够用,自然还是要找人的。"说完他正面扫视杜若一眼,面容和善,唇角含笑,又弯腰对她施礼。 杜若连忙还礼,激动问道:"既是还需要人,不知小女子可行?我画技自认为还可以。" "自然可以,只不过需要女施主先展示一下画技。" 那位被叫做真罗的和尚瞬间冷脸,望着与杜若说话的和尚,呵斥他道:"真广!休要胡来!" "主持吩咐抓紧时间赶工,主持吩咐下来的事儿,师兄如此不上心,不知谁在胡来?这位女施主请随我来!" 杜若谨慎的看了真罗一眼,心道佛门境地,这和尚身上戾气是否大了点?还是看不起女的? 她连忙跟上了那个叫真广的和尚。 真广和尚引着她往寺庙后院走,一边走一边为她介绍寺内各处庙宇。 "这处偏殿也是去年完工的,找来的几个画匠此时便在里头做活,现下正值地里庄稼收种时节,工人不好找,若是女施主画技好,手艺好,便可留下来做活。" 杜若点头,跟着他走到偏殿门口停住,往里面望了一眼,看到殿宇内空空荡荡,几个画匠在里头攀爬梯子站在高处砌墙刷色,相互交谈。 那样大刀阔斧的粗糙画工,杜若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数。 她可以的。 "师傅,除了塑造佛像、壁上作画,还有没有别的活做?"她问。 "一些佛像时年已久,彩漆剥落,需重新塑彩,殿内墙壁上画像受潮变色脱落,也要修补,新殿供奉的佛、菩萨也要画像,山寺图像,以及主持吩咐说将佛祖生前事迹作画编纂成册,以供人翻阅,寺内杂事繁多,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完工。" 杜若点头,许多她都能做。 真广又领着她往前走。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前头香客们的鼎沸声渐渐下去了。 被请进一处宽阔通明的禅房内,杜若坐下来,细细打量房内物什,真广也在另一边盘腿坐下来,立刻有僧人进来倒茶递水,真广吩咐他铺纸研墨。 她起身坐到矮几前,真广对她做出个请的手势。 杜若微微一笑,想起前几日她偷着翻看宋居安的书,从中看到一本画册,里面有一处插图是一尊宝相庄严的佛,现在记忆犹新。 第37章 她虽然对佛教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佛像虽然大同小异,但佛像手印不同代表佛像不同的身份,或表示不同的教义,心中思索一番,起笔作画。 真广和尚就坐在那里默默诵经。 杜若画的十分认真,在现代时她对古人作画步骤画法也很熟悉,此刻更是胸有成竹,那些需要攀爬的活她做不来,但别的均可以。 一盏茶的功夫后,"小娘子不如歇一歇再画?"真广问道。 杜若连忙道:"不了,我现在上色,还望师傅不要着急才是,耽误师傅做事了。" 她低头继续认真描画上色。 低头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一丝奇怪。 小娘子?! 她迅速抬头朝真广望了一眼,却见他正斜眼带笑瞧着自己,手中那串佛珠甩来甩去,那张出家人淳厚慈善的面容此时如同街市痞子。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老实的出家人变作一个淫贼变态。 "小娘子画技甚好,先放下笔,与我做点别的可好?"他嬉皮笑脸道,将手中珠串顺手放在一旁,从蒲团上站起身朝她走来。 杜若吃惊的看着他,心里头快速闪过许多想法,譬如青阳寺与三清山附近发生的奸淫事儿,妇人失踪之事…… "小娘子长得真好看!美艳不风骚!第一眼就让人看的心痒痒,想抱在怀中好生疼爱一番!以后留在这寺内作画与我相伴如何?让我们做一对儿交颈鸳鸯!"他完全显露出猥琐下流的真面目,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上下瞧着杜若的身体,迫不及待想将把她扒光蹂躏! 这小娘子的容貌和身姿很入他的眼。 "你不是寺里的和尚?!" "小娘子喜不喜欢和尚?" 杜若慌忙推开矮几站起来,却被他过来一把抱住了,上下其手。 杜若大喊‘救命’,对他又踢又打,却力量悬殊,根本挣脱不开。挣扎反抗间,这和尚抱着她的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又抽出一条布搭子将她双手反绑在后。 杜若被他推到在地,口中又被填上东西无法大声呼救,她蜷着腿仰头使劲儿瞪他。 韩良若是等不到她,不知道会不会进寺院各处找找,若是他以为自己已经独自走了,那可糟了! 真广蹲下来,用他长满茧子的宽大手掌摩挲着她的下巴,伸头在她头发上贪婪的闻了闻,又仔仔细细的瞧了她片刻,得逞笑道:"别挣扎了!你跑不掉的!瞧这模样俏的,脸滑嫩嫩的,眼睛会说话似的,真让爷心疼!别怕,爷这就好好爱你一番!" 他站在她面前,将自己上衣扒开,露出黝黑壮实的胸膛,胸前纹着猛虎,蓬松的裤腿,腰间系了黑色带子,正准备松开腰带,却听到外面有人一连串的敲门。 "谁啊?!"他恶狠狠的转头问。 "师兄,我是如观!"房门被人从面用力推开了,一个僧人慌慌张张一头汗跑了进来,看到房内的情形竟像是没看到一样,双手合十对真广道:"师叔,乌县令带人来寺里了!" 真广眉头一挑,手握成拳,青筋暴起,嚣张的大笑几声道:"乌大疆这废物来了又如何?!带上兄弟杀他个片甲不留!" 如观站在那儿身体哆嗦着,"主持让你尽快过去!" 真广看了杜若一眼,冷笑一声钳住她下巴道:"小娘子!等我回来疼你!"说完,他快速穿了衣服走出去,咔嚓一声,房门又从外面上了锁。 杜若全身竖起的汗毛一下子放松,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才冷静下来。 乌县令带人来了?难不成乌县令察觉到寺里不对劲儿?若是她就得救了。 她大约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城隍庙被害死的那个妇人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叫真广的和尚干的!青阳寺里里外外透漏着古怪! 不能寄希望在别人身上,得自救。 双手被反绑着,口中还塞着东西,好在他没把自己的腿绑起来。 杜若腾挪半天,终于翻身站起来,走到桌前,将背后系住双手的绳子磨了几下,环视四周,没有锋利些的刀具,她一边想着办法一边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真广被叫去见乌县令,应当不会短时间内赶回来,在他回来之前她得逃走! 耗费的时间越久,她就是越心跳如雷,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水里头,全身汗湿透了,绳子系的很紧,她的手勒的生疼。 杜若的视线落在香炉上,鼻端檀香似有若无。豆#豆#网。 她慌忙背过身,将插在香炉中的香拔出来,走到垂地的帷幕处,将燃着的香小心放在上面,又转过身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对着它吹。 吹了一会儿,帷幕渐渐被烧出个窟窿,带了火星,跳出火苗来,她反身将绑在双手上的布搭子一头垂在火上,火苗窜了上来。 布料燃的很快,虽然她尽力往外撑,怕烧到衣服,双手也被火烤的疼。 绳结一开,俩手顿时解放。 第38章 杜若连忙将口中塞的东西拿出来,跑过去开窗子,木窗却早就被人在外面钉紧了,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她不敢喊,怕招来居心不良的和尚,转眼又见另一边帷幕已经大火燃烧起来,火苗燎的很高,甚至到了房顶。 她跑过去将桌子上的茶壶提起来泼去,却也是杯水车薪。 出不去,只能等着被烧死。 杜若只好走到门大喊大叫起来。 "救命啊!" "来人啊!" "着火了!" 帷幕烧了大半,忽然从中间断开掉落在蒲团上,蒲团也随之燃烧起来,屋内弥漫着呛人的烟雾。 杜若将茶杯里的水泼在绢子上,捂住口鼻继续求救。 外面有了动静,似乎有人在用力砸锁。 杜若心里燃起一丝希望,连忙大叫:"救救我!里面着火了!" "施主别担心,我救你出去!"外面有人道。 度秒如年。 铁锁落地,房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个僧人着急的站在门口,对她道:"女施主!快些随我离开这里!" 杜若点头,连忙跟着他跑。 那僧人带着她沿着一条小路快步走。 "这不是出寺的路?"杜若惊慌问道。 "前院不能走,只能从后山离开!"僧人解释。 "乌县令不是在寺里么?我要去报官!"杜若忽然停住脚步对他道。 "现在不能报官!"那僧人也急忙停下来。 "为什么不能报官?你是不是也和那个真广一样?"她退后两步,直觉上不再相信这里的和尚,转身欲跑去前院。 "真罗师叔让我来救你!怕你被那些人灭口!让我带你离开!" "不!我要报官!"杜若神情坚决的摇头,猛地转身,然而迎面被人用棍棒在头上打了一下,随即晕了过去。 青阳寺前院。 丰陵县县令乌大疆神情严肃的坐在正中间,一手托了茶盏,一手拿着杯盖一下又一下的拨弄着上面舒展的茶叶。 宋居安神情淡然的站在他一侧,仿佛置身事外,跟随县太爷来的捕快们提刀立在客厅两旁。 寺院主持真奉坐在另一侧,真罗与真广在他身后立着。 "三清山附近的盗匪猖狂至极,民众不堪其扰,案件接二连三的发生,都与那伙强盗有关,本官身为父母官,自然要为民办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乌大疆呷了两口茶,对着真奉主持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真奉缓缓点头,"乌大人辛苦!" "查案抓人并非易事,本官要带人借住在寺内几日,真奉师傅行个方便!"乌大疆放下杯子说出自己的目的。 "本寺愿为乌大人提供方便,只是寺内进来香客多,怕扰了大人办事。" "无妨!无妨!"乌大疆随意的摆手,用宽袖扇风,烈日炎炎,他却在办案! "真广,你命人收拾出几间禅房给乌大人及其下属住。"真奉吩咐。 一个僧人惊慌失措的跑进客厅来,对真奉禀道:"不好了!后院真广师叔居住的禅房失火了!" 真奉目光微动,看向真广。 真广连忙呵斥进来禀告的僧人道:"大人在此说话,你着急慌忙的做什么?既是着火了,还不快叫寺内其他人灭火?!" 真罗始终寒着一张脸,听到传话僧人的话,脸色更为阴沉,欲言又止。 那僧人犹疑了一下又跑了出去。 "看来寺里也有不少事儿要处理啊,主持师傅就不必相陪了,本官还要办案,有什么需要自会找主持说明!"乌大人挥手道。 "是。"真奉站起身,揖礼后带领僧人出去了。 等他们一走,乌大人就从随从手中夺过蒲扇快速扇了几下,扭头问宋居安道:"宋先生,快些为本官出个主意,该怎么拿下三清山那伙强盗?!百姓们天天击鼓,本官连个觉都睡不好,尤其是那个田阿牛!一天到晚催促本官尽快还他娘子个公道!抓又抓不得!本官查来查去,没什么结果!" 宋居安不紧不慢的从后面走出来,拱手道:"大人,为今之计,就是要将那伙强盗抓获归案。" "这个本官知道,可衙门里都是一群酒囊饭袋!那些强盗熟悉地形,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周围几个村子里的人失踪,妇人受辱致死,这些事儿搞的本官头都大了!不然也不会专门着人请宋先生过来!" 宋居安踱步思索着。 县太爷乌大疆又接着道:"宋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尽管说!本官全力配合你查案!有求必应!"说完这句话脸不红心不跳的,不知道谁才是县太爷。 县衙离三清山太远,乌大疆为了节省来回时间,便暂时在青阳寺办案,让人将那些疑犯、犯人家属都带了过来,让宋居安再问讯记录。 第39章 宋居安看过几件案子的卷宗,又去见了受害人家属,勘察了一下现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答应前来办案,许是不想在学堂授课,许是松快一下快要养出病的脑子,总之不是为了那个再三相请的乌县令。 回到寺院的时候,韩良就在寺院门口候着。 跟着宋居安走入为他单独收拾出的禅房住处,韩良立刻道:"主子!杜氏不见了!" 宋居安神色一凛,她竟然能在韩良的眼皮子底下逃跑?!韩良武功高强,能同时与四个大内高手过招犹不落下风,寻常人更不是他的对手。 "杜氏都做了些什么?在哪儿不见的?"宋居安撩起衣袍缓缓落座。 韩良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与他讲了一遍。 "你是说杜氏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青阳寺?"宋居安神色冷沉的靠在椅子上,反问他道。 韩良点头,"我怕她避开我独自进城,在寺院里没找到人,便沿着去城里的路追赶了一段,没见人影,想着她大约还藏在寺里,就立刻回来了,也听闻了乌县令请你来此一事。" 宋居安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沉吟道:"你回村子里一趟,看看杜氏是否回去了。" 韩良拱手,退了出去。 宋居安走出房门,一边走一边回忆案件,顺便将寺院后院观赏一番,走到着火的那间禅房不远处,发现只是房子里的东西烧了,房子没事儿。 真广与真罗两位师傅站在那里,看着僧人收拾东西。 真罗从僧人手里接过一张画纸,是一张未完成的佛像,佛面慈耳阔,庄严又肃穆,又像是在怜悯众生。真罗手执画像走到真广身边。 宋居安见俩人说了几句,起了争执,再走近一些,俩人发现了他,便停止了争吵。 他接过那张画像看了看,赞赏的点点头,"这是出自哪位师傅的手笔?"他问。 真罗面容沉静,将画叠起来。 真广则笑着对他道:"一个来寺里的客人画的留下来的。" 因宋居安跟在乌县令身边,寺院中的人对他也连带着尊敬。 宋居安点头,又问:"僧房怎么起火了?" "不知是何原因,已经让人在查看了。"真广接道。 他又绕到前面供奉神佛的几个大殿,四处瞧了瞧,等到大雄宝殿的时候,他发现但凡来寺庙的妇人女子,都会单独进入后殿,抽签测吉凶。 据说青阳寺的签很灵验,不少人香客来此就是为了卜卦测算。 他跟着一位妇人朝里走,立刻有僧人上前驱赶他,远远跟在宋居安后面的两个捕快立刻提刀上前赶那僧人。 宋居安泰然自若的跟着那妇人走了进去,巡视一圈,发现只是妇人抽签,递与里面的一个僧人,那僧人将签子分析一番,他又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那两名捕快快步追上来,一个笑着问道:"宋先生,老爷不是真的想让弟兄几个和那伙强盗拼命吧?" "是啊是啊!县衙里人都来了,也才这么十几个,硬碰硬怕是小命要丢啊!"另一个也搓手赔笑道。 "宋先生,您脑子会转弯,为兄弟们想个法子!我上有老下有小,等着我这点银子养活一家人呢,犯不着拼命啊!" "听说那些强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两个僧人抬着一口缸快步朝这边走来,低着头,脚步看上去十分慌乱,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宋居安的身上。 也不知道那缸里装的什么,远远就味道了一股子腐烂发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去去去!干什么呢!眼睛长裤裆里啦!"一个捕快捂着鼻子呵斥道。 那口缸有些沉,里头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就更沉了,两个僧人抬着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撞到了人他们,看到宋居安身旁两个捕快,忙不迭放下缸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宋居安即便再怎么淡定,也捂住了鼻子。 "滚开!跪什么跪!还不快滚!"另一个捕快大声道,俩人连忙跑到不远处停下来,不住的扇风。 两个僧人立即爬起来,准备抬起那口缸。 宋居安皱眉问道:"里头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 "是……是、是老鼠掉进了水缸里,时间久了才发现。"一个僧人喏喏的道。 那两个捕快连忙挥手让他们赶紧走,其中一个跑过去把宋居安拉过来,"宋先生,我都快熏晕了!这都什么佛门净地啊!您还这么淡定!" 宋居安脸色一变,忽然快走几步扶住假山石弯腰呕吐起来。 两个捕快:"……" 绕过一排僧房,前面便是寺院里为乌县令安排的住处,独处的院落,相较要清净好上许多,花树花圃郁郁葱葱。 第40章 凉亭里,清风吹拂,乌大疆闭目躺在榻上,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抖着脚,额头上还放着一块湿毛巾。 两个捕快在凉亭外守着,见宋居安来了,连忙打了个招呼。 虽然在这些捕快的眼里,宋居安只是个穷民百姓,两袖清风,文文弱弱,但从来都是姿态从容,宠辱不惊,帮着县太爷办过两次案子,那叫一个快刀斩乱麻,让人心生钦佩之意,自觉对他礼敬三分。 县太爷想请他去衙门办事儿,比顶着日头种地不知好上多少倍,他却拒绝了,真不知为何! 乌大疆听到说话声,醒了过来,拿掉额头上的手巾坐起身,见外面站着宋居安,连忙笑道:"宋先生快进来!外头晒的慌!" 宋居安走入凉亭,对乌大疆一拱手坐下来。 乌大疆看上去身心舒畅,起身将毛巾放在清水盆里搓了几下,擦擦手,感慨道:"今儿本官可睡个囫囵觉了!这阵子百姓接二连三的去报官,晚上还有趴在本官大门外哭冤的,简直要了命哟!对了,宋先生查的如何了?" 宋居安将问询到的一些事儿和乌大疆说了一下。 "大人不必担心不敌强盗,明日去三清山的恐怕不下百十人,且都是成年健壮男子。"宋居安道。 乌大疆睁大眼,"为何?" "此时受害者家属正处于悲愤之中,我告诉他们明日官兵去杀盗匪,他们必然也想手刃仇人,且这一年受害者不止这几家,我让他们明日带上家族男子前来,再从中筛选出一百人,事后可去衙门领取赏银一百文钱,若是杀死、活捉一个盗匪,赏银五两,生死自负,无利而不往,一定会有人来,且来人不少。"宋居安说的笃定。 乌大疆也明白底层人的力量不能小觑,但宋居安居然拿钱诱人,且用的是衙门的银子!还是五两! "宋先生,衙门拮据,恐怕付不起,若是周围几个村子来上几百号人,如何是好?"若是不说明只要男人,恐怕男女老少都乌泱泱来了,那衙门都得被人给扒了。 "只从中筛选出精壮的男人来,其余让其返回,不必拘泥。至于赏银,我想若是衙门捕快被强盗杀死,大人不仅要好生安葬下属,还要补偿些银子给其家人,算下来也不少。" 这倒也是,乌大疆只好点头应下,末了他又打着商量道:"杀死、活捉强盗给三两就行了吧?" 宋居安:"呵呵……"这么爱钱像谁呢…… 杜若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的都快要炸开了。 她痛哼一声,睁开眼睛,就看到在她正上方趴着一圈人,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见她醒了,神色都有了变化。 这其中还有苏慧娘。 "这又是哪儿?"她摸了摸晕倒之前被打的地方,又痛的收回了手。 "宋家嫂子,咱们现在被关在玉佛塔里面!"苏慧娘答道,虽然她之前不想与她说话,甚至打心底瞧不起她,但现在的处境见到熟悉的人,让她有了丝安慰。 杜氏被关进来好大一会儿了,怎么叫都不醒。 杜若被她扶着坐起来,看向周围坐着的五六个妇人,她们眸中暗淡无光,头发蓬乱,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像是在等待死亡,方才她醒来时从她们脸上看到的那丝担忧也不见了。还有两个病恹恹的靠在墙上,嘴唇干裂,有气无力,似被死神悄悄附了身。 她立刻明白了过来! "原来妇人失踪一事都是寺里的和尚干的!" 苏慧娘点头。 "慧娘你怎么也被抓来了?明扬呢?"杜若奇怪的问。 "我近来心绪不宁,总是梦魇,打算在寺内小住几日的,明扬回去了,谁知道……"还没说完她就垂下泪来,用袖子不住的擦拭。 杜若在她背上拍了拍,算作安慰。 她目光扫视一圈,发现她们被关的这个房间严严实实,连扇窗户都没有,玉佛塔是青阳寺中一处有名的高层建筑,有十八层,杜如兰的记忆中是有的。 "哭什么哭!省点力气还能活的时间长点!"一个妇人恶声道。 苏慧娘立刻止住了哭声,她似乎很怕,见了杜如兰才稍微心安一些。 "你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杜若看向其她人。 那几个妇人都安静的坐着或者躺着,没人搭理她。 "这里会不会有人来?比如送饭什么的?大概什么时候来?"她又问。 还是没人理会她。 过了一会儿,一个妇人忽然捂住脸哭了起来,身体微微发抖,她裙摆有几处撕裂开了,肌肤苍白,手臂上却是大块青紫红肿,虚弱的靠着墙,喃喃道:"那些僧人……每次来都会将人带走一个……用来泄欲……咱们……咱们……是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另一个妇人也默默垂泪,"若是能从这儿跳下去,我就跳下去了……" 第41章 "哼!前天不是刚死了一个吗?!你们还嫌命长?说不定一会儿就轮到你了!"方才那个冷言冷语的妇人又道。 大家都不说话了,抱着膝盖发呆发愣。 杜若又坐回去,询问了苏慧娘一些事情。 原来他们几人到了青阳寺,苏明扬将苏慧娘送进寺内,同往常一样,捐了香油钱,在寺院内逛了一圈便离开了。苏慧娘则虔诚的烧香拜佛,又进入后殿求签问卦,谁知道被僧人捂住口鼻迷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听了那妇人方才的话,苏慧娘心中更是害怕不已,自小爹娇娘宠的,不曾经受过什么伤害,却忽然遇到了这样的事儿。 "你别哭,哭也没用,指不定什么时候来人,咱们大家想想办法。"杜若又道。 "如兰,咱们怎么办……"苏慧娘抓着她的衣服,杜如兰表现出来的样子让她仿佛杜如兰成了她最后一根稻草。 她明明见识过杜如兰撒泼耍赖的样子的,有次杜氏捡了人家门口草堆上的鸡蛋,别人一边追,她一边跑,还不时的停下来回骂几句,双手插腰,一蹦三尺高,唾沫横飞。 还有一次是蔡婆婆说她贪吃,吃了宋居安的那一份儿饭,蔡婆婆拿着烧火棍追了她半个村子。 人们背地里叫她‘骚狐狸’,是因为打宋家门口过的男人,杜如兰都会搔首弄姿,抛上媚眼,问上不上家里喝碗水,平日里和村里的男人也有拉扯。 大家说杜氏早就瞄上了宋居安,百般勾搭,故意光着身子走到宋居安面前的…… 想到宋居安,慧娘眸光暗下来,那样的男子,没人能比得上他。 她暗暗瞧了一眼杜如兰,发现杜如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围着房间走动。 "这里有个小窗,换气用的。"杜若移开旁边的杂物蹲下去道。 亮光也是从这个窗子进来的,木窗一边结结实实的钉在上面,离地板一尺,本来是可开合的,大约时年已久,生了锈,推不开,透过窗棱而入的光线有些刺眼。她趴在窗口看了一眼,发现身处高空之上,与白云相接,青阳寺的一面美景全部落入眼中,倘若此时不是被关起来,这上面倒是个观景的好位置。 慧娘连忙走过去,蹲下来看了看。 杜若一手扶墙,用脚在窗子上狠狠地踢了一脚,没踢开。 "如兰,你想从这儿爬出去吗?"慧娘问。 杜若又低头朝外面看了一眼,从这儿能爬出去么……她就是踢一脚试试。 那位语气冷硬的妇人又道:"你可知道咱们在玉佛堂的顶层!不是你家土墙,爬出去摔个稀烂也成,说不定惊动下面香客,会有人上来查看一下!那咱们就得救了!" 所有人都望向杜若这边,仿佛黑暗中有了一丝希望。 为避免窗子开了,有人疯起来推人下去,杜若连忙严肃的对大家道:"这个方法不可,你们想,咱们失踪了,也没人怀疑到这帮秃驴头上,可见他们与官府勾结也说不定!再说了,他们将上头的塔门一锁,谁知道人是从哪层掉下去的,不是白死了?!" 大家又默然。 "我是回家的路上被人抓到这里来的!"一个妇人忽然道。 "我也是!" "我也是……都快到家了……"低头哭泣。 "来寺里烧香时我丈夫在附近等我,我走的急,出了寺门刚一到没人的地方就被他们打晕了!" "青天白日的他们是怎么将咱们弄到寺里又弄到塔上的?"杜若十分疑惑。 她和慧娘,这大白天的,要避人耳目,寺内又有香客,难不成下面挖有地道?然而据她所知,玉佛塔白天也是允许香客进入参观的。 "他们是用水缸抬的,将人装进水缸里运进来。"一个人道,说完她眼神儿又变得恐惧而悲哀,"两天前他们刚折磨死了一个女人,就死在了这儿。"她朝某个地方快速看了一眼,"两个和尚将她的尸体装进水缸里运下去了……" 慧娘打了个寒颤,嘴唇也瞬间白了。 杜若也十分震惊。 这哪里是修佛念经的地方,分明是打着寺庙的幌子行奸淫之事! 本以为是满天神佛,却是地狱无间! 杜若走到被铁链锁住的门口,晃动一阵,转身问道:"我是被一个叫真广的和尚骗了,想对我不轨,今儿乌县令带人来寺里了!不然我……"她想说不然就被得逞了,可是又一想眼下不是还没逃出去么? 几个妇人没太大反应,似乎对乌大疆的到来不抱一点希望。 "这寺里的和尚没一个好东西!"一个妇人神情发狠地道。 "真罗师傅是个好人。"另一个妇人低声道。 杜若看了几人一眼,道:"我对青阳寺知道的不多。" 第42章 说话语气不善的那个女人此时开口道:"我也是被真广给……哼!真罗和真广是师兄弟,经常为了主持之位明争暗斗,人们以为净元大师会在两人中选一个做寺内主持,一年前,一个和尚逃难来到寺内,净元大师收他为弟子,起名真奉,起初他狂妄不遵从寺律,可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的开始潜心修佛,一心向善,做了许多好事,大家也都很感念他,自从他接管主持之位后,寺内香火比从前更旺盛了,我想……真奉当了主持,真广不服,没了佛心,瞒着真奉和真罗背地里作恶多端!" 杜若感叹:"原以为只有三清山强盗可恨,却没想到寺院里的和尚更可恨!咱们几个失踪,人们还以为是强盗干的!倒是让强盗背了黑锅。" 几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生而无望,杜氏失踪,宋家人应当高兴的很吧? 宋居安瞧不见惹人厌的杜氏,对他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说不定过不久就张罗着娶新妻。 杜若冷笑一声,抬脚继续朝窗子上踢。 她是个只要抓住一点机会就不肯放弃的人。 小半个时辰之后,铁钉松动,砰的一声,窗子被她踢开了。 她趴在跟前,悄悄探头出去,慧娘立刻紧张的抓住她的衣裳:"如兰,你小心别掉下去!" 杜若手抓住窗子边缘,低头朝下面看,玉佛塔是木制的,每层都不太高,她低头能看到下一层的窗子,最底下是蚂蚁搬移动的小人,仰头看去,上头还有几层。 那些和尚将人藏在高塔上,即便衙门怀疑青阳寺,派人搜查寺院,也绝不会爬到最上面来搜查。 她缩回头,在房间内环视一周,没看到半根绳子,不知道下面一层窗子能不能推开,她想试一试。 "我需要绳子,我想从这里爬出去,下到下面一层去!"杜若对几个人道。 大家都目光震惊的都看向她。 几个人的视线开始在房间内搜寻。 "身上穿的衣服行不行?"一个人妇人嗫嚅道。 杜若连忙点头。 慧娘也被她的想法震惊到了,连忙阻拦:"如兰,不可,塔这么高,你若掉下去可是会没命的!" "反正留在这儿也是死,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我成功了,大家都得救了!"杜若坚定的道。 所有人似乎都因为她的这句话得到了力量和希望,既然找不到绳子,她们就将裙摆撕下来一圈,有人将袖子也撕掉,拿过来绑在一起,绑成一条结实的绳子。 做完了这些,大家都默默地等着天黑的到来。 杜若抻了抻布条,相信它完全可以承受住自己的重量。说实话这阵子她消瘦不少,大约是她成了杜若兰后不好意思抢着吃了。 "如兰,万一……我怕……"慧娘担忧道。 杜若笑道:"别怕,其实我也怕,但万一出去了呢?咱们坐着干等也不会有人来救是不是?" 慧娘听了她的话,眸中又蓄满了泪水。 "如兰,你变了。"她又道。 "人总是会变的。" "居安哥找不见你一定非常着急。" 杜若将发丝别到耳后,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是啊,我还想给他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呢!我死了可不成!"可她心里却连着‘呸’了两声。 太阳西斜,房内的光线越来越暗。 杜若在窗子口看了看,对几个人道:"就现在吧!离地这么远,下面的人也看不清楚。" 大家相视一眼,拉住了绳子的一端,极力掩饰着心底的激动。 杜若将绳子绑在腰上,慢慢将身子探出去,几个人紧紧抓住绳子慢慢往下放,随着下降,杜若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下面那一层的透气小窗。 她一手抓住旁边的木板,另一只手去拉窗子,没想到小窗竟然被她轻而易举的拉开了。 杜若欣喜万分,双手扒着窗子慢慢爬了进去,将绳子扯了扯,上面的人知道她成功了,便松开了绳子。 这层房内堆着高高低低积满了灰尘的破旧经书,她蹲在那儿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才慢慢走到房门口,悄悄拉开门走出去。 沿着楼梯往下走,杜若心跳如雷,手心都是汗,一是不敢相信自己成功了,二是怕上面有和尚,或者是下楼的过程中碰到和尚。 连着下了五层都没有遇到什么人,她脚步加快,压制住心底纷杂的情绪。 走着走着,她猛地停住,也不知道下到哪一层了,下面有声音传来。她打开旁边的房门闪身进去,趴在小窗上往外看一眼,发现离地面已经很低了,她在佛塔第四层。 外面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香客也已经走光了,那下面说话的应该是和尚,若是这个时辰有人上去发现她不见了,必然会到下面找她。 第43章 又过了一会儿,下面说话的声音依然在,杜若深呼吸一口气,沿着楼梯蹑手蹑脚的往下走,等走到三楼,声音更清晰了些,下面有两个和尚在闲谈。 她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大着胆子继续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向下,终于走到了二楼,她站在拐角处,一头的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不能再往下走了。 不知道二楼房间里有没有人,杜若站在房门外,双手抓住锁头悄悄往外拉,透过门缝,她看到房间内的一切处于淡淡的灯光之中,有一个和尚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样紧张的时刻,她居然冷静了。 一个和尚她都对付不了,更何况下面还有俩,她不能冒险。 杜若抹了一把汗,抬手在房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快速转身朝楼上走去。 她躲在上三楼的拐角黑暗处,听到房门二楼房门打开了,"谁啊?"屋里的和尚打了声呵欠问道,见外头没人,他又自言自语的将门关上了。 安静了片刻,杜若像上次一样,如法炮制。 那个和尚走出来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生气道:"谁拿我寻开心呐?"说着,他朝楼下走去。 杜若连忙进入二楼房间,将门关上,推开那扇小窗子一看,离地面大约四米,跳下去有些危险。她把身上带着的那根绳子拿出来绑在窗棱上,小心翼翼的爬了出去,等她抓着绳子准备往下坠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那和尚又回来了。 杜若抓着绳子下滑,很快到了地面,大约是绳子拉的太紧,窗子往外绷着,她一松手,小窗弹回去发出了一声响。 这下要被人发现了! 杜若转身便跑,然而刚跑出不远,就发现有两排和尚朝她这边走来,打头挑着灯笼的和尚似乎是真广。 她立刻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身后那些和尚朝她这个方向快速追来。 杜若拐来拐去,东躲西藏,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心想摆脱掉他们,然而那些和尚熟门熟路,总是寻近路忽然从一旁冒出来,好几次她都差点被抓到,他们离她越来越近。 今晚注定难逃魔掌了。 她看到前面有个人绕过走廊,走到宽阔的院子里,背着手,似乎在闲庭散步,许是借住在寺里的香客。 犹疑了一秒后她朝那人跑去,等跑到他身边,‘救救我!’她用力拉住他的胳膊乞求,然而却发现他竟然是宋居安! 他是专程来这里找她的?!看来她失踪以后宋居安没有不管她! 没来由的,她有种劫后余生之感,心里充满了感激。 宋居安这个人虽然不靠谱,但对女人也说不上坏。 宋居安见她乍然出现在跟前,也是十分诧异,开口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内心稍稍镇定了点,但身体还是不停地发抖,抓住他衣袖,口中慌不择言:"我被他们关起来了!玉佛塔!他们追过来了!救我!" 宋居安能感受到她身体因为害怕而不住的颤抖,眸子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柔弱,似乎……有点让人心疼? 他扬起一只手,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在她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幽暗的目光落在她身后追来的那些和尚身上。 杜若忽地想起平日对宋居安的诸多厌恶,现在几乎被他抱在怀里,膈应的很,连忙松开他的胳膊,与他隔开一些距离。 那些和尚追过来并迅速将他们围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宋居安问他们。 "把她抓起来!"真广面容阴狠,一挥袖子大声道。 和尚们立刻上前抓她,杜若连忙躲在宋居安的身后,这时附近纳凉的捕快们听到这边的动静也都迅速提刀赶过来。 "别过来!!"杜若怒斥这些和尚。 "她犯了什么事儿?为何与一个妇人过不去?"宋居安冷声质问。 真广一甩袖子上前,盯着杜若,冷笑三声,对宋居安道:"宋先生,就是这个女人白日在寺内偷盗,后来又在禅房放火!出家人慈悲为怀,没有危及人性命便没有与她为难,不曾报官,谁知道她仍藏身在寺内趁着天黑盗窃,被人撞个正着!我现在着人将她赶出寺去!" "你胡说!这些全部都是诬陷!你将我骗至后院禅房意图对我不轨,我逃出房间又被你们抓住关了起来!" 她真的不知道这秃驴是怎么义正言辞的说出那些话的! 捕快们听了两人的对话一个个的目瞪口呆,下巴都要掉了。 "将她抓住!"真广再次下令。 与此同时,杜若眼睁睁的看着宋居安退后个七八步,离她远一些,也指着她大声道:"将她抓住!" 杜若顿时被两个捕快按住。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69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44章 "宋居安!你!"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宋居安。 宋居安面无表情的望了她一眼,对真广道:"寺院着火之事,我也知晓,盗窃放火杀人,岂能这么便宜她让她好生离开?!真广师傅放心,乌大人必定会为青阳寺主持公道,今日晚了,想必乌大人也休息了,先把杜氏关起来!明日再处置!" "宋居安!你凭什么抓我?我要报官!"杜若愤怒的对宋居安大喊大叫,却不得不被人拖着离开。 "你们不能相信真广!玉佛塔!失踪的妇人都是这些和尚干的!人关在玉佛塔里……"她徒劳的对着那些人大喊大叫,却离他们越来越远,远的听不到半点说话声音了。 杜若简直要恨死了宋居安。 方才她知道了乌县令在寺院里还没走,宋居安必定是被衙门里叫来帮忙的,他不是来找她的,是她想太多会错意了。 但她逃了出来,那些和尚警觉,定然会趁着黑夜将玉佛塔上藏的那些妇人转移地方,再想找到她们就难了! 杜若被关在一间禅房里,里面设置简陋,有一个床铺,她拍门半天没人应答,只好失望的坐下来想办法。 宋居安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臭男人!那些捕快竟然肯听他差遣! 她越是想越恨越气,甚至有些想哭。万一那些和尚对那几个妇人与慧娘来个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她浑身冒出冷意。 杜若站在房门口大喊大叫了半晌,终于从门缝里看到两个和尚走了过来,说是来给她送饭,将饭菜通过门底缝隙给她推了进来。 她就早上吃了一顿饭,之前不觉得,现在才察觉饿的不行! 她弯腰将饭菜端起来,对外头的人道:"我要见乌大人!放我出去!" "你再叫也不会有人过来,等明日再说吧!"一个和尚道,说完,俩人走开了。 她将饭菜放在桌子上,拿起筷子,正准备风卷残云饱餐一顿,却忽然想到什么。 他们怎么会这么好心给她送饭?万一饭里有毒呢?假如乌大人通过她的只言片语在寺内调查到什么,那她就是人证,一般人证都被坏人惦记着,暗中千方百计给弄死。 她看了一眼房门,放下筷子。 过了片刻,她走到门口忽然捂住肚子‘痛苦的’叫喊起来,"救命啊!我肚子疼!" "救命啊!我浑身疼!我这是怎么了?!"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啊——啊!"她倒在地上。 外头传来脚步声,轻手轻脚的样子,有两个人,大约还是刚才来送饭的两个和尚,隐藏在一旁未走。 其中一个人道:"死了?" "看样子是死了!那是剧毒!" "走吧!" "走吧!" 等他们离开后,杜若从地上爬起来冷笑一声。 果然不出她所料,假如明日乌大人让人将她带去问讯,那些秃驴所做的恶行就会暴露在众人眼前,即便是查不到什么,但人们也会将怀疑的目光转移到青阳寺身上。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窗下明晃晃一片波光,借着月色,还能看到水池里种植的荷花荷叶,远处水边还停靠两三只小船,水池应该很深。 她怕水…… 杜若被人带走之后,宋居安与真广在寺院里相伴而行。 月辉斜照在墙上、洒在地上,让人心生愉悦。 "不瞒真广大师,方才那妇人是贱内。"宋居安道。 真广:"……是、是么?" 宋居安皱着眉头不悦道:"杜氏平日性情泼辣愚昧,疯疯癫癫,也确实品行不端,惯于偷盗,不管她如何狡辩,我相信大师并不曾诬陷她,大师请放心,在下不会袒护她,明日一定会请乌大人公事公办!"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真广手捻珠串默诵几句佛号。 与真广分开后,宋居安招来几个捕快,吩咐道:"你们两个再带上几个人悄悄去玉佛塔查看,不要闹出动静来,最好能溜进去搜查一遍!盯着那些和尚会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儿!" "宋先生,您是怀疑那些和尚……"一个捕快盯着他的脸色小心问道,好生生的去查那些和尚做什么? "是,去吧!" 那两个捕快离开后,宋居安又对剩下的人道:"你们去关押杜如兰的地方看看,守在那里,她今夜恐怕会被人暗算!剩下的保护好乌大人!" 几个人应声而去。 宋居安仰头看了看月亮,发现它已经圆成一块饼了,月光皎洁透明,青阳寺笼罩在清亮月色之中,夜美的令人心醉。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知道京城里有没有同自己一样静心赏月的人。 第45章 他踱步朝住处走去,从台阶上下来,正准备推开房门,就听到前面有人讶异道:"宋居安?!" 一个人影从柱子后面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对他道:"真是孽缘!一天见你两次,在寺里瞎晃什么!你个小人!杀千刀的卑鄙无耻!" 杜若全身湿淋淋的,怕宋居安喊出声来,用力捂住他的嘴,将他推到房间里去。 一进房间宋居安就轻而易举的挣脱开来,震惊道:"杜氏?你怎么出来的?!" "哼!我怎么出来的?我不出来就被人害死在里面了!宋居安你个败类!我与你好歹是夫妻一场,你竟然这样随意处置我!" 杜若怒火攻心,也不知道手中摸到个什么东西,朝他身上打去。 "杜氏!你小声一些!"宋居安捉住了她的一只手提醒她。 "你去死!"她手中的东西还没打到他身上,便被夺走了,平时看着他挺清瘦一男的,没想到力气也这么大! 噗通一声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杜若趁势骑在了他的身上,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衣领,准备拿脚踹他。 宋居安抓住她的胳膊,见她疯了一般,不由得生气道:"你身上衣服怎么全湿了?怎么跑出来的?又怎么找到我的?这又是做什么?!" "找你?是你偏偏被我看见!想不到你的心这么硬这么黑!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把我关起来!嗬!要死咱俩一起死!" 杜若扯他衣服扯他头发,两只手忽然被他攥住动弹不得,她只好趴下去在他脖子里咬了一口。 宋居安痛的哼了一声。 这妇人实在是泼辣!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敲了几下,有人举着油灯站在外面,影子一动不动的映在半边门上,是个光头和尚。 杜若和宋居安同时安静下来望向门口。 "谁?!"宋居安问。 "宋施主,可否允我进去说一句话?" 杜若听着他的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他是谁,这么晚了来找宋居安说话?肯定是别有用心! "太晚了!请回吧!"杜若对门外和尚冷声道。 "宋先生房内怎么会有女施主?二位在房内做什么?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还请两位自重!"他加重语气。 "做什么?我们是夫妻能做什么?当然做夫妻该做的事儿了!"杜若冷笑。 佛门净地?呸!装什么心怀慈悲?! 宋居安仰面躺在那儿,看着骑在自己身上全身往下滴水的杜如兰,无语至极,寒着脸道:"你让开!" "不让!" "我已经暗中安排人去玉佛塔搜查了。"他小声道。 杜若沉吟一下,从他身上下来。 宋居安狼狈的站起来,对外面道:"师傅进来说话吧!" 杜若扭头盯着举灯进来那人,发现他竟然是真罗。 真罗见到她,也是吃了一惊,随即目光看向宋居安道:"宋施主,青阳寺本是佛门净地,却被穷凶极恶的贼人潜入毁我寺百年清誉!既然这位女施主逃了出来,宋施主大概已经得知一切,我就不多说了。"说完他转身离去。 宋居安走到房门口朝外看了一眼,又迅速关上房门,将桌子上的油灯点燃了,才转身看向她。 "说吧!你在这寺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他理了理衣袍问。 杜若拧了拧衣服上的水,走到另一边坐下来,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迅速讲了一遍。 "你打算怎么办?!那些和尚知道漏了陷必定会将她们转移,或者是杀了她们!"杜若激动的道。 宋居安走到另一边坐下来,声音不咸不淡的道:"若不是让人将你关起来,任由那些和尚将你抓去么?他们会轻易放过你么?你放心,我安排好了,明日乌大人会彻查青阳寺的。" 杜若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将她关起来还是在保护她咯?她当时那些话让宋居安起了疑,表面上却又不动声色,太沉得住气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宋居安疑惑地问。 杜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唇角溢出讥笑:"他们在给我送去的饭菜里下毒,我猜到了,就装死骗过了他们,那两个监视我的和尚走后,我打开窗户跳下去了,下面是池塘,为了性命,也只好跳了,福大命大,又让我逃过一劫!" 池塘比她想的要深,真的是拿着命在跳了,游到岸上用去了她半条命。 宋居安鼓起掌来,以示钦佩。 "至于从玉佛堂上逃出来,实在是惊心动魄。"她挑了挑眉,再次叹气。 宋居安忽然走到她面前,弯腰上下打量着她,眸中带着浓浓的兴趣,忽然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额头、鼻子、脸颊、下巴……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69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