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私房菜 卷一》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吴桂花睁开眼,发现喉咙口一阵火辣辣的疼,脑袋上好像蒙着块软绵绵的布,闷得人喘不上来气儿。她好不容易把那布拽开,发现自己竟是躺在地上,一条圆凳在她旁边骨噜噜地转。圆凳的正对面是一扇窗户,窗户破了个大洞,一阵狂风灌进来,吹得那挂在上面的破纸唰啦唰啦地响。 不是……她的儿呢?她的孙呢?她鲜亮又软乎的鸭毛被呢?她漂亮又气派的二层小洋房呢?哪怕她死了,阴曹地府阎罗殿总不见得长得比她几十年前住的老房子还磕碜吧? 吴桂花不是那没见过风浪的小老太太,怔半天回过神来,她抖着手先把自己摸了摸——活的,热的;又站起来转了两圈——腿脚灵便,行动自如! 她都瘫床上大半年了,回光返照不至于连腿脚都一起照了吧?真是活见了鬼! 吴桂花一扫盲班出身的农村小老太太,自然没读过后世已经滥大街了的网络小说。好在活这么些年,没长知识总长了见识,她很快镇定下来。 这间房黑乎乎的,除了那条之前缠在她脖子上,亮得晃眼的白布,她看什么都朦朦胧胧,只依稀瞅得出个形状。而且屋里又阴又冷,还犯着股霉味。 吴桂花不怕黑,眼睛老花十来年了,晚上摸黑起夜也没摔着。就是这白布条加上那倒得可疑的红凳子,这阎罗殿怎么看怎么像自杀现场。 她平时没事看看电视,从里头学了不少新鲜词。心里犯着嘀咕,眼睛一顿,一点金光跃进她的视线。只是那金光并不刺眼,反而雾煞煞的像起了层毛边,看着有些怪。 借着这点光,吴桂花的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发现金光上面是一张床。床上四根立柱断了一根,上面的纱帐塌下来,把那点金光埋在最里头。 难怪刚刚看那金光不对劲,原来上面蒙着好几层纱。 吴桂花急着用那金光照个亮,也没多想,蹲下身直接摸索过去。那床看着不大,却宽敞得很,那金光掉在里面一时还够不着。 她索性两下把垂下来的纱薅到一边,整个人都钻了进去,划拉半天摸到一件凉冰冰的东西,喜得一个挺身:摸到了! 就在这时,她的背好像硌到了什么东西,外面也传来说话的声音:"……您放心吧,奴婢亲自看着她上路的,尸首还在里面。"那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但听得出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味呢?吴桂花把身体往里缩了缩,伸出手将轻纱重新挡在面前。 "嗯,你这次的事办得好,我会跟娘娘说,让她早点把你调过去。"这是个中气有些不足,稍显细弱的,男人的声音。 "多谢公公,您放心,我到了娘娘那,一定会好好孝敬娘娘。" 开门声之后,有人挑着灯笼走进来,吴桂花视线中涌入很多双黑色鞋子,一双粉色绣荷花的和一双青布鞋站在最前面,离她的眼睛最多只有一尺远。 "人呢?!"那细弱的男声尖着嗓子叫,应该是那个穿青布鞋的。 吴桂花皱眉:这声音咋听着娘娘的? "我,我不知道,刚才还在这!"粉荷花惊恐道:"公公,您看这白绫断了,会不会有人听见声音,把贵妃娘娘救了下来?" "你刚刚才说,你是看着她咽气的。"青布鞋阴森森道:"她现在已经不是贵妃了。你叫她贵妃,莫不是还在顾念旧主,所以舍不得她去死,偷偷把她藏了起来?" 粉荷花吓哭了:"公公,我对天发誓,她真的死了!我一看见她咽气,就去娘娘那寻你去了。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青布鞋冷笑道:"那现在尸首不在,难道是诈尸了?" 他话音刚落,灯火齐齐一暗。漆黑的夜里,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唳叫! 屋里立刻一连串的吸气声,粉荷花最没用,她"啊"地大叫一声,整个人软倒下来,吴桂花看见,地上湿了一小块,一股难闻的尿骚味蹿进鼻子。 "这声音咋听着这么渗人呢?"有人抖着嗓子说。 青布鞋往旁边退了一步,厉声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夜枭的叫声都分不清!" "对对对,我怎么忘了?这里离兽苑不远,一定是夜枭在叫,一定是。"粉荷花连声说着,爬了起来:"我,我再去找找看。这里经常死人,说不定是有哪个粗使宫人看见,把她抬了出去。" 青布鞋显然不再信任粉荷花:"等等,你跟他一块去!" 吴桂花趴在床底下,看见粉荷花跟一双黑鞋子出了门。这时,屋里还剩下两双黑鞋子,青布鞋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听到这里,吴桂花已经把这几个人的话消化得差不多了。她现在应该是借尸还魂到了这个吴贵妃的身上,青布鞋王公公像是吴贵妃对头派来的人,来看她死没死透。要是发现她没死,听这公公的口气,只怕不介意再送她一程,反正东西都是现成的。 琢磨着,吴桂花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些人说什么贵妃,什么公公的,怎么听着像电视里的宫斗戏似的? 第2章 来不及多想,又一个人在问: "公公,现在我们怎么办?" 青布鞋说:"你去把看殿的刘太监叫来。"那人离开后,他低声嘱咐另外一人:"你去,找个僻静地,跟小李子两个,把琉璃那丫头解决了。" 那人讶道:"您刚刚不是说,要调她去娘娘身边吗?" 青布鞋低骂道:"你傻了吗?吴氏对她不薄,结果吴氏一失宠,她转脸就给她下疯药,眼睁睁看她去死。娘娘何等人物,身边岂能容这背主的狠毒奴才?何况让她办点事,这么大个人她都看不住,这等蠢货,留着有什么用?" 这话里的寒意,让吴桂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吴氏这里的东西……" "她手里的东西轮得着你惦记?看不出来你小子挺贪啊。" "公公,您别误会,我不是惦记她的宝贝。她一个疯妇,便是有什么好东西,只怕早就叫刘太监跟琉璃搬光了吧?我是想说,娘娘先不是交给我们的任务,让我们把她——" 青布鞋一口截断:"这事用得着你操心?娘娘自有安排。" 没一会儿,又一个谄媚的声音口称"王公公",给青布鞋请着安进了屋,王公公问他:"之前叫你多留这儿,今天晚上,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知道,知道。吴贵妃,瞧我这张嘴,我是说罪人吴氏今晚在这间屋里投缳自尽,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你都看清楚了?" "看得清清楚楚!王公公您的话我什么时候怠慢过?琉璃那丫头跑出去后,我还特意进来亲自查过,看见罪人吴氏那舌头伸得那么那么长,脸上净是——" "行了行了,没让你说这些。你就说,吴氏死没死?" "死了!绝对死了!人挂在上面都不动了,怎么可能没死?对了,怎么没看见吴氏的尸首?难道是王公公你们已经先处置好了?"刘太监总算发现了不对。 "什么叫我们处置好?我告诉你,吴氏的尸首不见了!我问你,我们来之前,还有没有别人来过?" 刘太监失声道:"不见了?这怎么可能?王公公,我可是听您的吩咐,一直守在这没敢动过!" "你当真没动过?" "我,我真没动过……我就是中间去了趟茅房。总不能有人趁我去茅房的时候把这尸体偷走了吧?" 王公公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不好!" "怎么了?"其他人纷纷发问。 "你记住,今晚我没来过这!"王公公急匆匆往外走:"有人知道吴氏今晚死……叫人看到我们在这儿,牵扯到娘娘身上就说不清了,快走!" 刘太监跟上去:"那公公,您之前答应过我的,帮我活动个位置的事……" 说话声渐去渐远:"你着急什么,我说过,给我办好了这事,少不了你的好处。等着罢,明天记得别说岔了……" 片刻时间,吴桂花冷汗已经打湿几层衣裳,屋里早就恢复了黑暗,她趴在床底下,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地上透进来一小片不规则的亮光。吱呀一声,门又开了,一条细长的黑影子穿过亮光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刘太监,他嘴里叨叨着"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 没一会儿,又是他的大骂声:"晦气!那女人把宝贝都藏哪去了?" 吴桂花摒住呼吸,眼睛眨也不敢眨,看那条细长的影子往她的方向移动着,盖住了她面前唯一的光,不由攥紧手里的东西。这一晚上,死而复生,又听见这么多阴谋,亏得她老太太久经风雨稳得住,否则怕早叫那姓王的发现,再死一回了。 好不容易又活过来第二回 ,甭管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吴桂花她绝对不想再死第二回!想想那口没来得及吃上的鸡蛋糕,还是她小儿子大半夜的敲开人铺子的门,苦求人家卖了他一斤,结果她一口没吃着,就死到这儿来了! 嫩黄的鸡蛋糕配着熬得稠稠的小米粥,得多香呢!不能想不能想了……要是谁不让她活,她就先送谁见阎王! 吴桂花咬牙发着狠,感到头顶上的木板一沉,是刘太监爬上了床。 床板一阵咯吱乱晃,忽然,刘太监不知道碰到了哪里,他大叫一声滚下床,颤声说着:"吴娘娘,我知道你有冤。可我也是受人指使,害你的是别人,你,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他在床上看见了什么? 吴桂花忍住心里的好奇,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脑袋微侧,毫无准备地对上一双幽绿幽绿的眼睛! 她心脏禁不住紧紧抽缩,整个人顿时弹了起来! "咚"! 吴桂花的脑袋重重磕在床板上,也正好拦住了她差点喊出来的那声尖叫。就是这一下绝对磕得不轻,她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眼前一个劲发黑,差点疼抽过去。 第3章 随即眼前一花,那双可怕的绿眼睛不见了。 吴桂花这才发现,那双眼睛的主人只是整个身体隐没在黑暗中,才给人一种只有一双眼睛的感觉——好吧,即使是这样,也已经够吓人了。 看刘太监那熊样,肯定是刚刚那家伙吓的。但以她模糊看见的影子体型判断,那应该只是一只黑色的动物,是什么她没看清。 经过那一吓,估计刘太监今天也不敢再过来了。吴桂花在床底下趴了半夜,冷得实在是坚持不住,索性爬了出来。 屋里经过刘太监刚刚的搜寻,已经乱得没地下脚。吴桂花踢开掉了一地的衣裳细软,走到窗边展开手掌,就着窗前的那点月光看被她抓了一晚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看差点没喜歪了嘴:原来是根口衔明珠,金光灿烂的大金钗! 吴桂花激动得一口咬下去:是真金子!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亮这么大的金子! 不对不对,这是上辈子的事了。 想到不知猫到哪去了的刘太监,吴桂花捧着那根大金钗愣是捂着嘴,喜得蹦了好几个高:这辈子一来就捡着这么大的金子,老天爷你待我真不错! 乐了大半天,她总算想起来件大事,把自己仔仔细细地,从脸摸到脚:皱纹没了,假牙没了,白头发没了,白内障没了,风湿骨痛老寒腿也没了!连满嘴的假牙全都换成了真的!哈哈哈哈,老天爷你真是我亲爷爷! 激动归激动,吴桂花也明白,金子再好,不当吃不当喝的,没法解决她现在的难题。 她想了想,重新钻回床底下,捣鼓片刻,从床板下拖出一口小匣子——刚刚趴在那下面时,她就觉得后背那头硌着个东西,原来是它。不知道是吴贵妃还是那个叫琉璃的宫女干的,这只小匣子用几根丝缎缠起来,穿过床板正中的缝隙绑缚着,被牢牢固定在床板的下面。 哪怕是钻进来检查,看得不仔细,也很容易漏过它。难怪刘太监第一回 进来没找到,毕竟床前还吊着个尸体,没点胆子,谁敢往床底下钻? 这小匣子高不到两掌宽,宽不足三掌长,白铜包角,正当中挂着把同样材质的大锁,提上去沉甸甸的。这么沉,刘太监找的宝贝肯定在这箱子里! 吴桂花拨弄两下那锁,锁头撞击着箱子,在静悄悄的夜里发出好大一声钝响。 她登时就不敢动了。 但把箱子放在这肯定不行,谁知道刘太监什么时候会返回来?他自个儿说的,他助纣为虐害死了原主,还想得原主的宝贝,想得美! 那把它藏哪呢? 吴桂花抱着箱子转悠两圈,来了主意。 这间屋子开了两扇窗户,前窗开了个大洞,跟门在一个方向,后窗同前窗相对,用了个木插销销死。吴桂花拨开插销看了看,后面是一小块空地,不知道原来是干什么使的,现在长了一院子尺多长的蒿草。 吴桂花不舍地摸摸这身正穿着的,勾金蹙银的好衣裳,把它脱下来,再拔下那插了一脑袋的首饰,换上那套被卷在铺盖卷里头的,松花绿滚卍字边的细布衣裳,这衣裳上半身齐臀,是件长马甲的样式,下半身是条同色的撒脚裤子,又轻便又耐磨。穿上它,吴桂花心里先有了一半的底。 吴桂花握着那根大金钗,打开门悄悄找到刘太监的栖身处。地上湿漉漉的,显然是刚下过雨。姓刘的这家伙住的地方很好找,就在院子大门的耳房里,离吴贵妃死的房间隔着扇照壁。他屋里点着好几盏灯,正抱着被子瑟瑟发抖,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在背佛经哩。 吴桂花忽然玩心大起,她嘬起嘴唇,从喉管中发出一长串"呃呃咯咯咯"的怪笑声。照壁那头的耳房"叮呤咣啷"地一阵乱响,刘太监呜呜几声,竟然被吓哭了! 吴桂花肚皮都快笑破,她飞快回到之前的房间,从后窗翻出去,把那只箱子和脱下来的衣裳放在蒿草里藏好,呸呸往手上吐两口唾沫,瞅准靠院墙边的那棵大槐树,蹭蹭几下爬上去。 她站在大槐树高处的枝桠上,将这一带的地势尽收入眼。朝南的那一面被一大片竹林挡着,西边是一片湖,朝北的那一面也是一大片房舍,除了多个照壁外,跟她这间挨着的院子相比还大些,也是荒草枯树,看着比吴贵妃住的院子荒凉多了,而朝东的那一面则是一条铺着花岗岩地砖的夹道,夹道两边竖着两面红墙,丈许高的红墙顶端,黑色的瓦片微微反光。 吴桂花上辈子在首都的大闺女家住时,去过好几回故宫。看到这两面红墙,她对自己刚刚在床底下听到的话再无疑虑:这不是戏文,不是她临死前发梦,她怕真的是借尸还魂,还回到古代成了那个倒霉摧的吴贵妃。 这时,夜风送来几声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唳叫声。 要是换个人在这,更黑人静的,听见这样的怪声,恐怕胆子都要吓破。但吴桂花是谁?年轻的时候,为了挣口饭养活几个孩子,她什么苦活没干过,什么夜路没走过?怪事么,自然也遇到了几桩,但她自认行得端坐得直,没干过亏心事,就是真有鬼她也不怕! 第4章 由此,她看见头顶上那双绿油油的眼睛时,还笑着打了声招呼:"小东西,你也跑这来了?" "小东西"呲出两颗尖牙,对她"喵"地一声蹦上墙头,几个蹿跃之后,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果然是只小黑猫。 吴桂花羡慕地盯着小黑猫在黑夜里纵行远去的身影,她倒想跟着去,可这墙足有五六米高,不怕摔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她苦恼着,顺手从大槐树垂下的枝条上撸两把槐花,一把一把地往嘴里揉。 皇宫这地方跟电视里演的一样,真是危险!要是有机会,能逃出去就好了。 吴桂花估计现在应该是五六月份春夏之交之际,因而她撸下的槐花中夹着少许槐米,味道有些苦,她全不在乎。 原主不知道多久没吃饭,之前趴在床底下的时候,吴桂花就生怕肚子叫起来后被那几个人发现。现在坐上了这大树杈,这里地势高,外面有什么动静,可将前后几个方向的动静尽收入眼,她才觉得有了一分安心。连这甜中带苦的槐花落进嘴里,吃起来也别有了一番风味。 上辈子她的牙早掉光了,用假牙吃东西跟用真牙吃东西,那能一样吗?吴桂花享受着返老还童,身轻体健的快乐,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 把枝桠上的槐花都捋得差不多,吴桂花又探索了一番这棵树,发现上面还藏着两个鸟窝,但都只剩下几根鸟毛几坨鸟屎。她想起刚刚从树上跳走的小黑猫,微微一笑,溜下树把藏在蒿草里的小箱子和衣裳分别转移到鸟巢中。 期间,院墙外面走过了两队巡逻兵。 随后,她窝在槐树上打了个盹儿,再醒来时,东边已乍起万道金光。 太阳升起来了。 这一整天,就刘太监上午出门后,趁他不在,吴桂花下了一回树,到吴贵妃死的那间房里翻出些有用又不打眼的东西带出来,还在院子里拔了一捆蒿草,此后,她就一直以那棵树龄足有百年的老槐树为据点,手里编着草绳,顺便观察着附近的情况。 期间刘太监被人捆着带回来一次,来人把前后院仔细翻查了一遍,连隔壁院子都没放过,。要不是吴桂花穿的这件绿衣裳跟树叶颜色差不多,她又作过简单的伪装,早该被人发现了。 快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吴桂花用蒿草编的草绳总算大功告成,她把草绳一头系上槐树,另一头吊出墙外,呲溜溜滑了下去。 经过一天的观察,吴桂花早发现她隔壁的院子没人住,不,应该说这一片院子,包括附近的湖和林子都几乎无人踏足,除了中午那会儿,有一队穿着红衣的侍卫巡逻走过,就没有其他人再朝这里来。 她下了墙头,直奔南边那片湖——在树上晒着太阳蹲了一整天,她吃槐花是不太饿,但是再不喝水,她马上就要渴死了! 这片湖应该另外连的有好几处活水,至少吴桂花看到的,湖水颜色并不浑浊,时有数尾红鱼在湖中嬉戏。可惜现在太阳沉了下去,不然她还能就着水波照照她现在长啥样。既然能当贵妃,应该长得不算差。 吴桂花拿吴贵妃房里找到的水瓮灌满了水,小心滤掉上面漂浮的腐叶等杂质,看看湖里的鱼,吴桂花嘿嘿笑了两声,从怀中扯出一团丝线和一枚帐钩,将丝线打了个漂亮的结,把帐钩穿进结里,丝线的另一端系在一条细长的树枝上,一条简易的鱼竿就做成了。她又在湖边的湿土中找出几条蚯蚓穿在帐钩上,这样,鱼饵也有了。 银色的帐钩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稳稳沉入水中。 吴桂花满怀希望:喝水的时候她都看清楚了,湖里的鱼不少,她随便钓两条上来,今明两天的饭就有着落了。 太阳快走到地平线下时,吴桂花有了收获,一条半尺来长的鱼甩着尾巴被她带出了水面。 吴桂花喜笑颜开,拿出在吴贵妃房间找到的小刀,就手在湖边把鱼杀了,手脚麻利地将丝线穿进鱼嘴,拎起来往回走。这鲤鱼就算剖去内脏也有两三斤重,省着点吃,明天一天都不用为食物发愁了! 从后院回去之前,吴桂花绕到正门看了眼。 那里果然铁将军把门,还贴了封条。漆迹斑驳的朱色大门匾额上,从右往左,依次写着"重华宫"三个字。 这地方破得四处漏风,也是一座宫殿? 吴桂花觉得长了见识,捎带脚去隔壁院子看了看:那边的门开在另外一侧,比重华宫略小一些,门上没有匾额,有点像一个大院子隔成两片,而隔壁院子的门一样只是重华宫的侧门。 不过那扇小门外面没上锁,吴桂花伸出手,想了想又缩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扇门里有点异味。 虽然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但经验告诉她,最好不要贸然行动。 看看月亮已经到了树梢,按照常理,夜晚的巡视比白天更紧,她得赶紧回去,要是被人捉到她在外面乱走,乐子就大了。 第5章 她还是拽着草绳,通过大槐树回到了之前住的地方。 刘太监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就算宫里还会派其他人到这来守着,也不可能会是今天晚上。这一个晚上的安全应当可以保证。 坐在小风炉前生火时,吴桂花还在想隔壁院子那关着门都盖不住的臭味。 这风炉就摆在耳房外面,只够热热饭菜,煎个茶用,除此之外还堆着一小堆木炭。刘太监屋里应该还有米面锅碗,但吴桂花没钥匙,又不敢贸然砸锁,只能从窗洞里望了两眼作罢。 因为没有锅,火生起来时,吴桂花在鱼肚子上用小刀划了两刀,将就着用一根树枝把鱼串上。鱼肚子里塞满了她在湖边采的薄荷和林子边上找到的两颗野葱,最后她拿几根树枝支起简易的烤架,把鱼架上风炉烤制。 没过多久,鱼皮渐渐的焦黄卷曲,雪白的鱼肉藏在鱼皮之下若隐若现,吴桂花按住肚子里的馋虫,把鱼翻过两回,直到鱼皮两面都变成诱人的金黄色,她才将它取下来,闻着这诱人的味道,不顾烫地从最嫩的鱼肚子上撕下一块肉,放入口中。 鲜!鲜掉眉毛! 尽管条件有限,这条鱼没有放盐,但鱼肉本身就鲜甜嫩滑,用野葱去除腥味之后,味道更为鲜美。尤其炭火的烘烤将薄荷的清凉均匀地渗透进了鱼肉,令这火气极重的烤鱼多了一丝清爽。 吴桂花从不知道,没有油没有盐的鱼尝起来也这么好吃!好吃得让她有点想掉眼泪:儿女总嫌她菜里爱搁盐,可老年人舌头钝,不搁多点盐,她吃不出味啊!多少年了,她的舌头又能尝着这么丰富的味道了! 不成不成,这么高兴的时候,她可不能哭。 吴桂花昂起头,想眨掉眼眶里那点湿意,忽然一愣:她对面的墙上,那只小黑猫正悄没声地蹲在墙头,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手上的鱼,时不时舔舔嘴巴。 看见鱼肉在她嘴边不断消失,小黑猫竟然弓起身子,仿佛极为着急的样子。 看见小家伙这么有灵性,吴桂花有些好笑地晃晃手里的鱼:"想吃吗?" 小黑猫尾巴尖一颤,身子反而往后墩了一下。 返老还童之后,吴桂花的童心好像也重新冒了头,她坏笑两声:"给你吃点也不是不行,你准备拿什么当报酬?" 话音一落,小黑猫像是被她气着了一样,"喵"地一声扭着身子跃下了墙头。 吴桂花不以为意,把吃剩的半条鱼放好,开始低头收拾鱼刺。 不知道重华宫什么时候还会来人,她可不能留下这里有人来过的证据。 将将把最后一枚鱼刺包好,"哐啷"一声,一块木头被摔在她面前。 吴桂花被吓了一跳,小黑猫不知何时下了地,扬着脑袋,就在她身前一尺左右,见她盯着它发呆,上前一步,前爪搭上那块木头,不耐烦地又"喵"了一声,那小模样仿佛在说:报酬在这呢,拿鱼来! 很多人肯定会说,这猫成精了。 活得长些就是这点好,不管啥怪事,就算没见过也听过。这么聪明的猫,吴桂花六十多岁那会儿也养过一只,跟它一样,是只黑猫。要不然昨天晚上那种情况,只凭一个照面,她心里咋就有了谱呢? 想起那只在她前头都走了好几年的老伙计,吴桂花决定大方一点,估摸着它的食量,撕了小半块鱼肚子抛给它:"喏,吃吧。" 黑猫跳起来,张嘴准确地咬住鱼肉,两只绿眼睛瞪着她看了一会儿,扭身蹿上墙头,又不见了。 吴桂花不觉得有什么,她的小二黑也是这样,不爱吃她的剩饭,不爱在她面前吃饭,吃饭非得盛在盘子里,每天洗澡,洗澡还只用那一个牌子的沐浴露,活得比人都讲究。这小黑猫再讲究,能讲究得过她的小二黑? 把厨余带到院子里挖个坑掩埋起来,吴桂花拍拍手站起身,忽然觉得不对劲,猛地扭回头,那小黑猫不知何时竟又蹿了回来,正伸出爪子,看姿势是想扒她剩下的那半条鱼。 吴桂花"嗬"地怪喝一声,小黑猫耳朵一抖,头也不回,压着身子就要往草丛里逃! 这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动作…… "小二黑,回来!"上辈子老伙计的名字冲口而出,吴桂花没好气喝斥:"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没吃饱吱个声,又不是不给你吃。" 吴桂花不是那什么好东西都攒着舍不得用的小老太太,何况小黑猫昨晚无意中还救过她一次哩。对救命恩猫,当然更不能小气了。 小黑猫一双绿眼眨了眨,仿佛极为羞惭的样子,倒是真停下来不逃了。 她越发觉得好笑,提起那半条鱼,逗它道:"你一块木头换我半条鱼,这生意做得真不赖。" 小黑猫"喵"地一声,扭过身子,两只爪子在那堆木柴里刨了刨,竟把那块木头又扒出来,又仰头冲她"喵喵"叫开了。 第6章 吴桂花烤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只知道小黑猫给了她一块木头,却没有细看就把它扫进了柴禾堆。 此时再看过一回,立刻发现了不对,急忙取过拿在手里,借着月光细细看过,那木头上了清漆,被磨得极为光滑,还真不是一块单纯的木头。把它翻过来看,上面横一竖四地刻着几行字,横着的是"尚宫局"这三个字,竖着的四行分别为"重华宫","一等宫女刘八珠","至丰三年生人", "面白脸圆,左耳下有红痣"。 "这难道是腰牌?你在哪弄来的?是要给我用吗?"吴桂花惊喜不已,恨不得抓着小黑猫让它马上交代个清清楚楚。 她看过那么多宫斗电视剧,知道腰牌是出入禁宫最要紧的东西,有它在,自己就相当于有了个身份证。但喜过之后,即刻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可这上面出生年月和相貌刻得这么清楚,除非我也是圆脸还长得白,跟你这木牌上的人一个岁数,不然的话,你给了我,我也没用啊。还有这至丰三年是什么意思?今年又是哪一年?" 吴桂花有一大堆问题,小黑猫哪里回答得了?趁她不备,它飞快叼起剩下的那半条鱼,蹿上墙头又消失了。 反而是吴桂花,她抱着那块木牌瞎猜半天,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因为院子里没别人,这一晚她就放心地回到了吴贵妃的房间去住。她才不在乎这屋头天晚上死过人,人又不是她害死的,反正吴桂花睡得特别踏实。 就是半梦半醒间,好像总听见有人在外头呜呜地哭,吴桂花烦得要命,闭着眼吼了声:"大半夜的,都瞎猫子鸡叫什么?" 至于哭声停没停,她还真不知道,因为她在忙着骂梦里的女鬼:"有啥好哭的,谁害你你找谁去,跟我哭有什么用?你离我远点,你身上这么臭你自己不知道?" 有事就说事,哭哭啼啼的想干啥呢?吴桂花烦得一脚踹出去,那女鬼纸片似地,手脚划拉着,转眼只剩下一个白点。 第二天就着剩鱼汤,吴桂花把昨天一天掐的槐花吃了,那种胃里有食的幸福感,她美得连昨晚做的啥梦都忘了。 去蹲大槐树时,吴桂花才想起来昨天半夜听见的声音,想半天也不敢肯定,那到底是哭声还是风声。 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隔壁院子的味道比昨天更臭了。 昨天她只是隔着门板隐约闻到一点味道,今天她站在刘太监住的门房那,隔着那么厚的一堵围墙,臭味都争先恐后地往她鼻子里钻。 隔壁院子绝对有事发生,而且是大事。 再不管它,这臭味会引来巡逻侍卫的。 吴桂花把刘太监劈柴的斧子别在腰上,揣着那把从吴贵妃屋里找到的小刀,爬上大槐树,决定先去看看情况。 爬墙这种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的。 吴桂花荡着草绳溜下墙时,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进入这座神秘的邻院,第一眼看到的,会是—— "你,你你,你你悄没声地躲这干嘛?!" 刚下地没走两步,旱地拔葱似的,吴桂花面前"长"出了一个人。 吴桂花根本没心思看这人打哪冒出来的,因为看清这人的模样,即使是自诩什么都见过,什么都不怕的吴老太太,刀都险些吓掉下来:这个人跟她身量相差仿佛,但那张脸……鱼鳞似的,长满了黑褐色的,虎皮似的斑纹。乍眼看上去,让人心里直往外冒鸡皮疙瘩。 而且这人头发蓬乱而油腻,要不是身上穿的衣服没打补丁,吴桂花险些以为他,不对,吴桂花往下扫了眼,不是"他",是"她",吴桂花险些以为她是打哪蹿出来要饭的。 她蹲在大槐树上观察了昨天一天跟今天上午这么半天,一直以为隔壁院没人的! 或者,只有死人…… 吴桂花年轻时有个外号"吴大胆",既然这是个人,那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她皱起鼻子,嗅了嗅这人身上的味道,断定那臭味不是她发出来的。 于是她握紧刀柄,不退反进:"你到底是谁?躲在那干嘛!" 她张开嘴像是想叫,满脸的虎皮纹又皱成个哭脸,猛地闭了嘴,最后,突然埋下头往前院狂奔! 吴桂花犹豫了一下,决定追上去看看。 这人看着高高壮壮的,但跑起来歪歪扭扭的。不是喝醉酒的那种歪法,倒像是不知道怎么用手用脚那样,有种滑稽的不协调感。 吴桂花很轻易地追上了她,看她哐当撞开一个房间的门,咚咚跑进去,留下大敞的门洞,以及漫天爆炸的臭气。 吴桂花忍不住停下来呕了一声,门里扑出来的臭味差点熏她一个跟头。 臭味绝对是从这个房间发出来的! 吴桂花握紧斧子,把刀横在面前,屏住呼吸,最后,侧身走进去。 第7章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厢房,但中间用一架屏风隔开。外面那部分只有一副桌椅,藏没藏人一眼看得清楚,而里面……那屏风绣着鲜红粉白的大朵牡丹,镶屏风的木头一看就是好木料,是绢布发黄,是有年头的老物件。 不用再往里走,吴桂花已经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了,屏风的正当中破了个大洞。 大洞里头,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露出了半边侧脸。 那半张脸上长着大片绿斑,头脸涨成铁灰色,双眼圆睁,朝着她的方向一动不动,死了不知道有多久。 她的旁边还躺着一个,那人全身缩在被子里,抖得整个床都跟着在抖,嘴里断断续续地哼:"咕……咕……咕……" 吴桂花早有心理准备,过去年景不好过,死人一点都不稀奇。她不是没看过死人,这时候倒也不很怵。麻烦的是,她这个理论上已经死了的人,该怎么处置这个真的死了的人?这几天有点热,放在这不管,长出病毒怎么办? 指望虎皮纹怪人是不成了的,她要是没看出来这个虎皮纹怪人脑子有毛病,那她才是个真傻子! 吴桂花并没有为难的机会,她还没来得及思索,这个院子唯一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敲门人声音还很大:"八珠,你院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臭?" 屋里虎皮纹的哼哼声一顿,吴桂花看见,她猫着腰,小碎步地,当着她的面又一次闪进了后院。 吴桂花没空理她,她掏出小黑猫给的那块腰牌:这块腰牌的主人刘八珠就住在这所院子里?那她是那个虎皮纹?不,不会,皇宫就是再不挑,也不可能让一个长得那么吓人,智力还明显有问题的人当宫女。那,她是那个死人? 这短短的几个呼吸,吴桂花无数个念头在心头滚过,两个院子之间光秃秃的没个遮挡物,她现在再想悄悄翻回去也没机会了。她也不能跟虎皮纹一样往后院一猫,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这里死了个人,万一来人要调查,分分钟能把她翻出来!到时候她只会更不好解释! 敲门声越发急迫,直到外面那人开始喊:"八珠,你再不开门,我去叫侍卫来了!"吴桂花握住腰牌,做了个决定。 她打开了院子的门。 外面那人月白色的大袖衫外套着条明紫色的长背心,身形极高,眉间微有纹路,是个年约四十许的中年女人。她的手有些粗糙,脸上却白而有光泽,看着很有些精明,应该是个有点等级的宫女。她看见吴桂花在这,明显有点受惊吓,但只是多看了她两眼,竟然不十分惊奇,一手掩住口鼻,推开她往里走:"你姑姑干了什么,这里竟这么臭。这几日怎么不见人影?" 吴桂花立刻明白过来,这人不认识她! 这个时候,当然是静观其变最好! 美妙的事发生了,那人竟没逮着她追问,低声自语:"我也是傻了,问这个傻子,她能知道什么。"疾步往里去了。 吴桂花站在廊柱下面,听见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尖叫。 那女人冲出来,扶着门廊的立柱一阵狂吐之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她肯定去通知别人去了! 要不趁这个机会先躲起来再说? 可现在皇宫里已经有一个女人知道了她的存在,如果她无故消失……要不要跟皇宫侍卫玩躲猫猫? 吴桂花内心天人交战,忽然想起先前见到虎皮纹的地方,转身跑向后院。那里一定有个秘密的藏身地!跑过去时,看到吊在槐树上的草绳,她犹豫了一下,把它扔回了墙那头。 院外疾雨般的脚步声冲过来,有男人大声问:"是哪间屋死了人?" "那间屋。"果然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吴桂花赶忙趴在草丛里,不敢再动了。 但外面的那些人根本没有到后院来的意思,那阵脚步声真的像急雨一样,飞快地来了,又飞快地走了。 期间有人问了几句话:"这宫人也是伺候吴庶人的?" 那女人答道:"她就是一个粗使宫女,这一片宫室都是她在打扫。" "那你是谁?今日为何到这里来?发现这女人的时候,这附近有没有别人?"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吴桂花心不由提了起来,听那女人有条不紊道:"我是尚宫局秦司簿,与刘八珠是同乡,这几日她原本应到尚宫局换新的腰牌,却始终不见人影,我便走了这一趟。我发现她时,"她顿了顿:"她的身边并无旁人。" 吴桂花悄悄吐了口气,听那侍卫声音客气了不少:"原来是秦女官,失礼了。那你知道,她平时有没有什么病?" "我仿佛听她说过,近些日子她时常感到胸闷,可您知道的,像她这样的宫人,生了病也不会有人给她来瞧,怎么?她是突然发了病么?" 侍卫说:"她床前有呕吐物,几案上放有未喝空的药碗,神态安详,照常理推论,应当是病死的。但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是不是还要看仵作了。" 第8章 秦司簿苦笑了一声:"一个没钱没势的宫婢,死便死了,谁会专门给她请仵作?" "那秦女官的意思是……" 秦司簿的声音很低落:"没什么,多谢您了。" 侍卫说:"若是秦女官没有其他的事交代,那我们就先走了。" 秦司簿道:"没有了,请大人先行吧。" "秦女官不走吗?" "不了。我与八珠同年进宫,又是同乡,总有些香火情。我想找找她有什么遗物,也好给她家人捎去,也算全了这份情义。" 听到这里,吴桂花心中一跳。这个秦司簿跟侍卫的对话让她有种感觉,她仿佛很不希望侍卫们发现这里有除了刘八珠之外的第二人,这是为什么? 侍卫最后说道:"如果秦女官稍后有事想起来的话,可以到永安门的侍卫班房告知我们一声。告辞了。" 侍卫们离去没多久,一双红绣鞋出现在吴桂花面前,秦司簿蹲了下来。 吴桂花趴在草丛里没动,她能感觉到秦司簿没有恶意,她看她的眼神,更多的是好奇,还有少少的忧虑。 秦司簿蹲下来:"你姑姑死得这么突然,以后你怎么办?" 见吴桂花目不转睛盯着她,不由伸出手挡住她的视线,道:"你这样瞧着我也没用。我只是一个司簿,若你是个好好的人,给你安排个活计倒不难。可你这样傻,没了你姑姑,你在这皇宫里又能活多久?" "我不傻。"吴桂花觉得,一时装傻子不难,一直装傻子的难度太高,她必须抓紧时间澄清一回。 秦司簿愁眉深蹙,一看就没信:"好,你不傻。" 吴桂花认真道:"秦女官,我真的不傻了。" 秦司簿这才惊异地重新看她:"瞧这说话的模样,是不傻。可你姑姑不是说,你傻得连人都认不出来吗?" 吴桂花道:"我原来好像是脑袋里昏昏的,除了姑姑,谁都不认得。可前些时日,姑姑躺在床上,叫我给她把药铫子取来,我突然就懂了。" 秦司簿好半天没说话。 吴桂花也不知道她信没信,脸上仍是先前那懵懵懂懂的神情,听秦司簿道:"你若是真开窍了,也不枉你姑姑养你这么些年。" 吴桂花低下头,照理她应当哭两声。可她跟刘八珠素不相识,两人唯一的联系就是那块腰牌,哪里哭得出来? 秦司簿抹了下眼睛,叹气道:"瞧着是知事了些,可哭都不会哭,还说不傻。你姑姑死了,你知道什么意思吗?以后你没人管了。" 吴桂花琢磨着他村头傻子王大强说话:"可姑姑跟我说,她要去好地方享福去了。只要姑姑能享福,我没人管就没人管,我这么大了,自己能管自己!"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极有底气地抬了头。 秦司簿不忍直视:"……瞧着正常了些,怎地又冒了傻气?" 吴桂花不去跟她争辩,问她:"那些人把我姑姑带哪去了?" 秦司簿奇道:"你不是说你姑姑去好地方去了吗?那还问那些人做什么?" 吴桂花直愣愣道:"她说她先走一步,还有遗蜕在这叫我妥善处置,不能让人随便扔了。我得去把我姑姑的遗蜕要回来。"说着站了起来。 刘八珠除非会托梦,否则哪来这么些话说?吴桂花这么说,完全是她老辈人想法作怪:人死了得入土为安,万一叫那些人随便把她扔了,总是不好。她借了别人的名头,至少要叫她死后有个栖身处。 秦司簿满心伤怀,竟被这傻子给逗得笑了,拦住她道:"你姑姑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仙人的肉身才叫遗蜕,这词你不能乱用。" 吴桂花说:"那可多了,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许多。她还给我留了钱,秦女官你等着,我去取给你。你把钱给那些人,赎我姑姑的遗蜕回来," 她摸摸腰里藏的银袋,里面有几块碎银子,决定去刘八珠死前睡的屋转个圈就出来:她说的钱是从吴贵妃房间搜出来的一点碎银子,她打算把这银子给秦司簿,请她去办这事。这人能想到来探望她这个落魄的同乡,应当是个厚道人。 "慢着,她在这地方,又养着你,能攒几个银子?"秦司簿叫住她,道:"你先留着,我过两日等慎刑司核对完毕把她领出来。你留着打点那些收尸人,给她买副薄棺,一身好点的衣裳。别叫她穿着这一身,到了下面还要伺候人。" 最后一句话,秦司簿说得极低极低,吴桂花并没听清。她既打算信任秦司簿,就不打算留手,假意到房里转了转,捧出三四颗碎银子,一股脑塞给秦司簿:"都在这儿了,秦女官,你可要快些。我姑姑说,过些天,她还要回来检查我办没办好的。" 秦司簿抓着满手的银子,待要推辞,又怕跟个傻子说不通耽搁时间,索性先收入袋中,同她道:"也好,这些银子我先收着,有用不完的,我再给你。" 第9章 吴桂花大方地挥了挥手:"都随你。" 刘八珠收养的这个孩子因为是在永安门那偷偷抱回来的弃婴,一向不敢让她在人前露面。秦司簿还是极小的时候见过一回这个同乡的养女,便是那一回,她也没见到她的正脸,对她自然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刚刚她在侍卫面前瞒下她,后面又来寻她,也只是出于对同乡的同情,并没有打算为她做些什么。 但只这数句话的功夫,秦司簿做了个决定:"看来你是真的大有长进了。待忙完你姑姑的丧事之后,我给你找个活做,她养你一场,你年节给你姑姑供一碗水饭,烧几身衣服下去,这样你姑姑也不必在下面挨饿受冻。" 吴桂花万没想到秦司簿会突然生出这个念头,脱口道:"不行!"她现在不止是个黑户,还是个有仇家的黑户,万一她被秦司簿安排到仇家在的地方,她岂不是还要再死一次? 见秦司簿目露疑惑,吴桂花灵机一动,道:"我觉得这里就不错,我姑姑不是一直在这干活的吗?"找工作可以,弄个正式身份很重要,其他的……还是别太扎人眼了。 秦司簿甩袖道:"跟你姑姑一样,没一点志气!一个冷宫的宫女有什么出息?" 吴桂花低头讷讷道:"可我才好了没几天,什么都还不知道。我怕我哪天又犯糊涂,办错了事。" 秦司簿跟她说这半天话,险些忘了同乡告诉她的,这孩子以前傻得话都说不囫囵,怕是真的难堪大任。她是不肯在嘴上低头的人,只道:"行了,我过几日来寻你。在此之前,你别到处乱走。" 吴桂花心说,放心吧,我比你还怕出事。她连声答应着把秦司簿送出门,转头拴上门闩就往后院去了。 她必须弄明白,虎皮纹那么大个活人到底哪去了! 身份问题有人肯托底,吴桂花心情振奋不已。 她看出来了,重华宫地界偏远,只要她不折腾出大动静,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想通这一点后,她差点在后院里掘地三尺,终于在大槐树附近的大石头旁边找到了一块木板。 这木板用一块草皮伪装起来扣在地上,要不是吴桂花搜寻得仔细,走路的时候听见声响不一样,还不一定能发现。 不会有错,木板下面一定有个类似地窖的存在,这个虎皮纹姑娘一定藏在地窖里。 但吴桂花隔着木板敲了半天,又叫了半天,里面一直没人吱声。 反正她不可能在里面躲一辈子,等她愿意出来时,再想办法跟她沟通吧。 吴桂花把这个怪人丢到一边,她在吴贵妃的院子还有些东西要拿。因为系在大槐树上的绳子被她扔过了墙头,她又在院子找了一架梯子将它搬到墙头,翻了过去。 结果等到吴桂花取完东西翻过来时,梯子不见了。 吴桂花:"……"这表现不像很傻嘛。 她只好抱着草绳溜下去,敲了敲木板:"喂,你若是不想我住进来,就出来亲自同我说。" 说完,她抱着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去了前院。 之前的臭味还没完全散干净,吴桂花把长在院子里的艾草拔起来,拿几截枯草当引火绒点燃了,放在院子各处熏蒸。 趁着熏蒸的时候,她在每个房间看了看。 这个院子比吴贵妃那间院子只少前院照壁的那部分,房间其实不少。除了后院一排倒座房之外,正院一明两暗三间房,西边也有五间厢房。虽然门后没有照壁遮挡,但因为两侧有两个耳房,形成一个小小夹道,倒也不用担心开了门让人一眼就把整个院子望到了底。这两个耳房一个是杂物间,另一个被辟做了厨房。 吴桂花甚至在后院找到了一口井,她现打了一桶出来,反正比她昨天舀的湖水干净多了。 厨房里依次搁着米面油盐糖等物,就是没看见蔬菜。 这才有居家过日子的相嘛! 吴桂花把刘八珠旁边的厢房收拾出来,决定这间以后就是自己的卧房,因为这是整个院子唯二有床的房间。 对了,她还在厢房旁边找到了一个小门,应当通往吴桂花先前在大槐树上看到的小院子,小门上的锁锈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吴桂花扒着门缝看了看,视线被满地乱长的野草挡住了一大半,她决定先放着等以后再说。 忙活了好半天,房间总算收拾得能看了,时间也快到了下午。 吴桂花摸摸叫了大半天的肚子,转脚去了厨房。 她在打扫房间之前,先去厨房捏了个面团,在面团里加了点糖和碱,还用小火隔火保温发酵。现在小半天过去,面团胀成鼓鼓的一大坨,早就饧好了。 吴桂花从锅里取出面团,赶忙把灶下的火拨旺。趁烧开水的空档,她又把面团撮成一长条,不一会儿,面团被切成了十个白胖的白团子,整整齐齐地码在雪白的纱布上被架上了蒸篦。 第10章 一刻钟后,吴桂花坐在厨房门口,一手一个,啃着香喷喷的大馒头,不觉笑开了怀:昨天还发愁下一顿在哪,今天连馒头都吃上了,这不是好日子,什么是好日子? 吃着吃着,她忽然有所感应,猛地一回头! 虎皮纹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前院,站在正房的屋檐下,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馒头,下咽口水。 吴桂花站起来,举起手里剩下的那个馒头晃晃:"想吃吗?" "虎皮纹往后退了一步。 吴桂花不再追她,把馒头用个干净的盘子盛起来,放在台阶下,说了声:"想吃自己来拿。"一转身去了厨房。 到她出来时,馒头不见了,虎皮纹也不见了,盘子里剩下好大一口口水。 吴桂花:"……" 既然有吃有喝,吴桂花决定,在秦司簿再上门之前,先老实窝在重华宫哪也不去,免得生出事端。 正好院子里到处是杂草,她闲着没事,撬了东边厢房那头小门的锁。又把那小门里长了满院子的草全给拔了,还从杂草里挑出了几丛野韭菜,几颗野葱,还有马齿苋,鱼腥草等一些可以食用的野菜和新鲜的艾草,最后在草丛里找到了一窝鸟蛋。 吴桂花惊喜不已,把鸟蛋和野草放好,挑出野草里长而韧的部分搓草绳,艾草全部留下来晚上熏蚊子。 吴桂花是穷过来的,日子从来过得精细。剩下的草杆也不浪费,把里头薄荷苍耳子等认得的药材再拣出来,一样样都摊在台阶上晒干了,再把那些杂草拨到另一边,这些草晾干后,当枕芯或者引火用也是极好的。 到晚上的时候,她用醋加盐拌了点马齿苋,鲜嫩爽口的马齿苋加上香甜又有嚼劲大馒头,吴桂花足吃了三个才打住嘴。 最后,她扶着撑得溜圆的肚子,去才收拾出的后院转悠了一圈消食,顺便巡视领地。 不出意外,这间院子以后全都是她的地盘了,这么大的院子,她以前从来没住过,可不得好好规整规整,看能干点什么。 一圈转回来之后,她放在台阶下的盘子果然又空了,只是干净漂亮的白瓷碟子上多了个豁口。 吴桂花还是什么都没说,第二天上午她只做了她一个人的菜,临了揣上昨天剩的馒头,关好厨房的门,在院子里吼了一句话:"下回想吃东西,自己来跟我说。还有,糟践东西的人没饭吃。"转身去了小院接着拔草。 吴桂花不介意多做虎皮纹一份饭,毕竟受了她养母的遗泽,这一院子的东西也是人家留下来的,代她照顾一下孩子也是应该的。上辈子吴桂花一个人养四个孩子,在那么困难的年月都过来了,多这一张嘴,她完全不觉得是个事。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真傻的姑娘显然想赶她走,要是总给她找不痛快,那她就不乐意了。 尽管这姑娘目前只是恶作剧,但同在一个屋檐下,以后吴桂花还需要借她的身份掩护自己,更需要她的配合,万一被她漏底了怎么办? 吴桂花说到做到,中午做的野韭菜煎鸟蛋配着馒头吃,晚上把鱼腥草拌了,并擀了面条,一个人连菜带面吃得干干净净,一口汤都没给她留。 虎皮纹没坚持过两天,第三天中午,吴桂花锅里正煎着韭菜煎饼,鼻子忽然蹿进一股异味,她颈后汗毛一竖,想也没想,手里的铲子往后一挥—— "嗷~"! 吴桂花转过头,果然是虎皮纹不知什么时候摸到她身后,捂着手哇哇直叫。 见吴桂花瞪她,转身就要跑。 "你再跑,今天也没饭吃!"吴桂花叫道。 虎皮纹脚步一顿,吴桂花已经转到她面前,气势汹汹地伸出铲子指着门口:"去,坐那去!" 虎皮纹吓得哆嗦了一下没动,吴桂花眉毛一竖正要接着吼,她竟然嘴角下撇,作了个哭相。 吴桂花:"……"我们俩到底谁长得比较吓人? 不过经她这一吓,虎皮纹嘴巴撇着撇着,竟真的小步小步挪到了门口的小杌子那,规规矩矩坐了下来。 真的是规规矩矩并着两腿,两条手臂垂下来,坐姿异常僵硬,一双眼睛巴巴盯着放煎饼的盘子来回动。吴桂花煎完最后一个饼子,指指水缸的方向,板着脸道:"先去洗手。" 虎皮纹猛地跳起来,跑到放水缸的地方,舀起一瓢水反复冲洗,直到手上的泥污全部被冲下来,还举着手给她晃了晃,一看就是经常做这件事。 吴桂花点点头,原以为她还要再费一番口舌让她听懂,笑着夸了一句:"很好。"盘子推到她面前:"吃吧。" 虎皮纹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吴桂花垂着眼皮,仿佛没再注意她,赶紧抱起盘子,伸手夹出一大块煎饼,往嘴里塞去。 吴桂花试着给她夹了一筷子拌蒲公英,虎皮纹吓得缩了一下没躲过,叼起一根吃了,顿时苦得一脸的虎皮又皱成了一坨。 第11章 吴桂花没忍住,哈哈笑了:蒲公英有清热消炎的作用,她这几天总跟尸体待一起,怕不小心染上什么病,便把蒲公英只过一遍水就拌着吃了,算是心理安慰。但蒲公英味道苦,不煮透去不掉那股苦味,没有心理准备还不一定吃得惯。也可以看出,刘八珠待这孩子心有多实,连野菜都没舍得叫她吃。 虎皮纹本来怕得要往后缩,听见吴桂花的笑声,呆了一下,忽然,唇边挽出一点小小的笑涡,那笑涡一闪即逝,很快,她仿佛受惊似的,深深地扎下了脑袋。 吴桂花看在眼里,什么都没问,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觉得虎皮纹皱着脸,却划拉着筷子不敢扔也不敢走的样子有些好玩。 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虎皮纹撂了筷子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打扫完厨房,吴桂花掂掂只剩点底的盐罐,正在想到哪去弄点盐回来,三天没有动静的大门再度响起了敲门声。 吴桂花居住的这一片院落与其说是宫殿,实际位于整个皇宫的北端,与兽苑掖廷相邻,且多年失修,很养了些鼠豕虫鸟在此横行。再因数年前一些莫须有的传说,此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禁地,可谓是冷宫中的冷宫。 即使秦司簿与刘八珠这样的渊源,不是要事在身都不愿意登门。 今日只是站在门口,秦司簿就察觉到了重华宫的变化。不是它变得有多焕然一新,而是那股沛然的生机,令这座原本破败衰颓的建筑仿佛忽然间鲜活了许多。 秦司簿盯着刚刚被冲洗过,还有不少水渍残留其上的石板路,问道:"怎么想起来清扫这些地方?" 吴桂花神情有些失落,道:"这里太大太空了,只有我一个人在,不做点活,怎么打发时间?" 秦司薄便想:是了,八珠才死没几日,两人又是相依为命共度许多年。她骤失至亲,又没有朋友,无处可以消遣,必然觉得难挨。 再看此处青草齐根而折,被整齐码放在院墙边上,房门上还挂了个艾草花环,心说,这孩子痴了许多年,一朝通了灵窍,其他能耐不知道,倒看出来是个做事伶俐的人。因而说道:"这里毕竟偏僻,万一有事发生,我也难以照管。前两日司苑局说他们差几个人手,我给你找个轻省些的活,很不必守在这里。" 吴桂花就怕这位秦司薄对她过于上心,这两日总算找出个完美的借口推拒这些好机会,低了头说道:"姑姑养我这些年,我没报答她什么。这里毕竟是姑姑住了这么些年的地方,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以后会成什么样。" 秦司簿皱了眉道:"这是宫里的房子,用你操什么心。你趁早歇了这个心思,万一叫主子们听见,你还想不想活?" 吴桂花忙摆手道:"您误会了。我听说民间至亲去世后,家人要为他们守孝三年,我是想依规矩为姑姑守三年。" 秦司簿与刘八珠同日进宫,同是做奴婢也有高下。刘八珠在冷宫中蹉跎十几年,秦司簿却因为识字,进宫便考取了女官,从最低等的女史做起,兢兢业业十几年,经营出今日局面,面对昔日旧交,心里不是没有几分得意的。而今日,她却对这个已经死去的同乡生出了一分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羡慕。 大郑朝皇宫数万奴婢,上至正三品宫令大人,下至无品无职浣衣局宫女,这么多人最怕的,只有一件事:老无所依,死后凄凉。 "宫婢一旦归入各司,录上名簿,除非上面的主子们发话,轻易不会再有变动。你既然一再坚持,那日后不要后悔。"秦司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一样样交代:"你姑姑已经报了病亡。我用打点后剩下来的银子弄了些酒菜鲜果来,宫里不许烧纸,我带了几炷香,你去把这些东西供起来,给你姑姑磕个头,也算全了你们姑侄之间的情义。" 吴桂花正色应了,又请教秦司簿:"那我该将它们摆在哪里?" 秦司簿年纪小小就被充为宫婢,哪里知道这些规矩,只道:"宫里不许私自设祭,你姑姑那日是从永安门出的宫,你就摆在她住的厢房里,不必讲究礼数,朝北给她磕几个头罢。" 刘八珠房里原本有个小小的佛龛,里头供着个吴桂花认不出的神像。吴桂花便把她供佛的香炉拿来插香,再将前几日采来的野菊花另用个瓷瓶装好,摆好酒菜,点燃了线香。除了没有牌位,这供桌竟有模有样了。她双手合十跪,面向神像跪正,心中默默祝祷:"刘八珠,你今生不幸当了宫女,一辈子没能出宫嫁人,想必除了虎皮纹,对这宫廷也没甚留恋。我既承了你的遗惠,便在此对你许个诺,从今天开始,若有我一口饭吃,我便尽我所能,替你管着你侄女一天。愿你早登极乐,来生有个好家室,不用再做宫女伺候人。" 一时看着寥寥燃起的青烟,想起从今往后,自己也将代替刘八珠住在这枯寂破落的深宫,不知几时得见天日,不觉滴下泪来。 吴桂花其实最不爱看人淌眼抹泪儿的,今日因为刘八珠的死勾动了自己的情肠。虽说她死前想得潇洒,说要抛却过去,可那是自己努力了一辈子的家,哪有这么容易?又想起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儿女亲人,竟是悲从中来,好好哭了一场。 第12章 倒衬得一侧眼圈微红的秦司簿不够情真,像个真正的外人一样了。 秦司簿只以为这个侄女同刘八珠感情深厚,看她哭得几欲晕厥,更不生疑,只叮嘱了一句:"以后切不可在人前如此哭笑无忌,不说主子们知道了不喜,便是那些教养女官们知道,也不会饶你。" 果然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哭笑都不由己…… 吴桂花心中郁郁,倒没忘了另一件事:"那我姑姑送出宫后,她埋在哪?" 秦司簿叹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哪里有埋身之处?你年节不忘遥祭她一顿水酒就够了。" 吴桂花却摇头道:"她一辈子苦命,临到死了总该有个自己的地方住。还有,万一姑姑家里人想祭拜她呢?得有个地方吧。" 秦司簿心说,能把女儿送进这种地方的,会是什么好人家。却当她一份孝心事事求全,道:"那要看你舍不舍得出钱了。若是宫女们没人料理后事的话,一般是一领席子裹住埋在永安门外边的野狐落。若想有个像样的坟茔,只能多塞些银子,求烧埋的太监帮忙了。" 吴桂花一听大喜: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就不是个事。 她没多想,把手里剩下的那几个银子,并那根金钗拆下来的珠子拿出来,一股脑塞给秦司簿:"那这些够吗?" "这颗珠子,你从哪来的?"秦司簿拈起珠子,眉头蹙得更深:刘八珠一个冷宫宫女,从哪里得到这些好东西? 吴桂花便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那不是隔壁的吴娘娘吗?她婢女嫌没东西吃,出钱跟姑姑买了好几回吃的,这珠子就是她给的,让姑姑做一个月的饭给她吃。对了,这几日吴娘娘不见了,连她那个婢女都不见了,是发生什么事吗?"她早想好了,一定要找机会打听吴贵妃的事情,好有备无患,眼前的秦司簿就是个极佳的人选。 秦司簿神色却严厉起来:"看来不调你出重华宫是对的!在宫里的大忌,头一件便是切忌乱问乱看,你知道多少人就是死在好奇心太过这上面?吴氏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吴桂花不意她发这么大脾气,原以为这次定是问不出什么了。不想秦司簿话头一转,道:"不过吴氏与你做了这么久的邻居,我提醒你一些也好叫你心里有点数,免得你下次不知轻重犯了忌讳。" 吴桂花作出洗耳恭听的姿势,听秦司簿道:"吴氏原是贵妃出身,因私窥帝踪,被贬为庶人。三日前,已病逝于重华宫。陛下网开一面,许她附葬帝陵。" "尸体"本尊在这,那些拿什么附葬吴贵妃?看来这事里有不少古怪。不过原主的事皇宫已经定调,至少在明面上不会再有人在皇宫里追究吴贵妃失踪的"尸体"了,这对她绝对是件好事。 至于吴贵妃以前做了什么事,要不是怕不知情踩了雷,吴桂花连问都懒得问。 因听秦司簿道:"吴贵妃犯的罪不轻,她的东西,你最好不要随意拿出来。就像这颗珠子,一看便是珍品,原本在吴氏事发被夺回金册之际便该收归内库,即便不收回,也不是如你我这种人能够得到的。" 吴桂花拿这颗珠子出来,也是想作个话头用,哪里不知道这珠子的珍贵之处?她连连点头,表示受教,却忍不住问道:"私窥帝踪是什么意思?"原谅她老人家文化水平一般,看电视剧像这种文词的理解从来都是靠瞎蒙的。 以她的认识,问出这话也不奇怪。秦司簿给她解释了一遍,又顺便简单说了些宫里的规矩。 吴桂花咂舌道:"只是因为这件事就被贬到了重华宫?这也太重了吧!" 秦司簿知道跟她解释太多她也听不懂,因而又吓唬她一遍:"现在你知道宫中规矩有多严了吧?即使如吴贵妃这样盛宠一时,连皇后都不得不暂避一二的人物,一旦犯了忌讳,被君王所厌,也是再无翻身之日。"见这昔日的傻儿一脸懵然,叹道:"何况宫中情势复杂隐秘甚多,有时候我们听到的见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 秦司簿又交代她几句内宫行走的忌讳,道:"我已将你的名字上报。过几日你的腰牌赶制出来,我再给你送来。" 吴桂花自然应下,见秦司簿说话时手掌不时按压胃部,从厨房里拣了几个中午蒸的馒头给了她。 秦司簿接过手,见这白团团的蒸饼握起来软绵绵的,咬一口软弹香甜,不觉奇道:"这是你做的蒸饼?怎么不像蒸饼?"而且吃起来没有吃蒸饼那样硬梆梆的,咽下去让人胃里硌得难受。 吴桂花心说,什么蒸不蒸饼的?难道皇宫里连馒头都没有? 她笑着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以前总看姑姑做,那时候不知道记她是怎么做的。这几天自己胡乱试着做了做,便是这个东西了。" 秦司簿腹中有了食,心情好了不少,微一点头道:"味道倒是还可以。" 吴桂花忙道:"既然秦姑姑喜欢,我多给姑姑做几个。"不着声色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 第13章 秦司簿未答,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个馒头,又揣了两个,方起身离去。 吴桂花送秦司簿出了门,转身去收拾放在厢房里的供桌。 秦司簿带来的三炷线香早已烧完,吴桂花盯着大碗上方缭绕不去的烟雾,低声道:"你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的吗?"她们老辈人的说法,如果上香烧的形状是罗圈状,说明因为有未了的心愿,亡者灵魂就在附近不愿意离去。 忽然听见一声低泣,虎皮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痴痴望着那几炷香,流了一脸的眼泪。 吴桂花向她招手:"你也过来,给你姑姑磕几个头送送她吧。" 虎皮纹这回没有犹豫,抹着眼泪扑上前跪下,"哐哐"磕了好几个头,嘴里还是不成调的几声咕哝:"咕……咕……" 腾起的青烟将虎皮纹身子虚虚绕过一圈。 吴桂花微微一叹,悄悄退出门外,将空间留给了刘八珠这个真正无法放下的孩子。 走出刘八珠的厢房,吴桂花转脚回了自己住的屋。 刚才给秦司簿塞银子时,秦司簿怕她不懂,特意教了她怎样辨识金银,以及她的职级和每个月的月俸和份例。 她再次清点了一下自己除了那个小黑匣子之外的所有财产,发现手上还剩下约二钱银子,外加三十个铜板。 秦司簿给她活动下来的职位是三等宫女,每月有一百文月俸,又因为此地偏远,不方便来往膳房,还可以领三十斤米,十斤面和半斤盐,油肉自行准备。另有其他应季衣裳,灯油柴薪若干。 这些东西,若是她一个人用,肯定是足够的,现在还要多养虎皮纹一个,那就有些困难了。别看虎皮纹只是一个姑娘,这几天吴桂花给她几碗饭她就能吃几碗,而且一看就是食量没见底,还能吃不少。不知道刘八珠是怎么养的她,这样大的胃口竟还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厨房里只剩下不到十斤米,约两斤面,盐在她来之前就快用完了,再算计着吃,最多顶上两天就会见底。因为她是驻留重华宫的洒扫宫女,籍簿还是在司苑局,每月十五才能到司苑局领份例。而今天五月初三,她的新腰牌打完之后才会登录上籍薄,月俸一般整月发放。也就是说,她至少还要等一个多月才拿得到她上差之后的第一份份例。再说园子里的野菜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到哪里弄些新鲜蔬菜,这也是问题。 吴桂花不是不想同秦司簿打听,但一来秦司簿办差在的地方在东掖廷,离重华宫至少要走一个时辰,秦司簿很少到北边来,不清楚情况,再者,她也怕问多了,再叫秦司簿起了疑心。 这种不见人烟的鬼地方,也不那么好待嘛! 吴桂花叹着气,扛起自己这几天用废铁片改造的花锄,准备再去后面的小院子寻摸寻摸,看能不能掏出其他宝贝。 结果她一出门,就看虎皮纹抱着手臂,枕着脑袋,蹲在刘八珠厢房外面,两眼盯着墙头一动不动。 吴桂花试着靠前两步,见虎皮纹没反应,学着她蹲下来,想起刘八珠扔下的这一摊烂摊子,不由叹道:"也不知道你姑姑平时从哪弄的那么些粮食养活的你。" 她没指望虎皮纹回答,不想一道声音细若蚊蝇:"……买。" 吴桂花大为惊讶:"原来你不傻?"说着,不由又靠她近了些。 虎皮纹吓一大跳,差点又跳起来。 吴桂花嗤道:"你恁高恁胖,怎么还怕起我来了?我矮你一个头哩。"见她缩得厉害,只好隔着尺来远,问道:"那你知道,你姑姑是在哪买的这些东西吗?" 虎皮纹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还是眼皮垂着不敢看她。 小姑娘的情况比她预想的好多了,吴桂花大为振奋,耐下性子又是哄又是吓,还许下晚上给她蒸十个大馒头吃的承诺,总算从她嘴里问出了不少东西。 原来这一带因为都是下等宫人聚居的地方,宫里管得没有那么严,又因为附近宫人都是饮食自理,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处宫门聚来一些菜农小贩打通了宫廷守卫的关系,隔几日在宫门口便向这些宫人们卖些果品菜蔬,刘八珠置备的这些家当就是从那些小贩手中买来的。 当然虎皮纹说不出这么完整的话,这些情况都是吴桂花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总结得出。不过从虎皮纹说话的流利程度,她认为虎皮纹的智商至少是足够交流了,至于为什么她这么怕人,连秦司簿都不认识她,吴桂花也猜得出一二,打算以后有机会再慢慢问她。 但是可以买菜的是哪座宫门,怎么走,虎皮纹肯定是不知道的。何况吴桂花没有腰牌,也不敢乱走,说了半天,对她眼下的困境是没有一点帮助。 吴桂花想了半晌没想出主意,索性撂开手,扛着锄头依旧往那小院子去了。 虎皮纹顿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见吴桂花已经走了进去,跺跺脚,一步三踏地跟了上来。 第14章 吴桂花知道她跟了上来,却没盯着她瞧,到她撸完一大捧鱼腥草后,转头一看,虎皮纹撅着屁股就在她身后一尺远,一只手攥着一大捧草。草里有一部分是鱼腥草,还有些红的蓝的花,见她看过来,虎皮纹竟对她咧了下嘴,傻呵呵地笑出了声。 这可是虎皮纹头一回对她表示明显的善意! 吴桂花面上不动声色,途中休息时,拿过虎皮纹手里的花,随手一编就是几个小小的花环,虎皮纹看得眼都不眨,手里还随着她的动作无意识地动作,像是跟着在学。 须臾,吴桂花编好一个花环,往她脑袋上一扣,虎皮纹头一个动作就是去摸那花环,咧着一张嘴,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到吴桂花拿那狗尾巴草编出一只小狗时,虎皮纹抻着脖子,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吴桂花乘机对她道:"你看你多少天没洗澡了,身上的味要熏死个人,今天回去,你给我把头脸身子都洗了。" 虎皮纹也不知听没听懂,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快活的亮光,笑呵呵地直点头。 因为干活的多了一个人,尽管有时候她帮的是倒忙,吴桂花的活在日影偏西之前就干完了。 望着干干净净的小院子,她极有成就感地挥手:"走!给你做馒头去。" 虎皮纹欢呼一声,跳起来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出了院子,还要跟进厨房。 吴桂花连忙拦住她,道:"你在院子里等着,我给你烧水洗澡。"见虎皮纹鼓着脸,老大的不情愿,补了一句:"今天你要是不洗干净,就别想吃馒头了。" 虎皮纹脖子一挺,似乎很不服气,人却窝在那,没敢动了。 吴桂花笑了一声,这孩子看着胆子小了些,却不是个难沟通难伺候的。 她进屋先把剩下的面都发了——答应她做十个,就得十个。不然下回小孩知道你骗她,她指定不会再信你。 发完面烧上水,吴桂花不管虎皮纹的眼神多抗拒,指挥着她把刘八珠房里的木桶搬出来,将蒙了尘的木桶搁在水井边浣洗干净,又吭哧搬回去往桶里注入热水,最后撒了几捧野菊艾草薄荷苍耳子等药材进去,总之红的绿的药草漂了满桶。 她原本是觉得这孩子在地下室里窝了这些天,身上怕带有病菌,便就近取材,让她泡个简单的药澡驱个寒邪。以为还要鼓动一番唇舌劝说她,不想她看了漂在水上的花儿朵的,竟是新奇得很的样子,不用吴桂花再想办法,自己脱了衣裳噗嗵跳进了水里。 吴桂花不防被她溅了满脸的水,她自己倒没怎么样,虎皮纹却唬得脑袋往水里一钻,不敢动了。 也不知道刘八珠怎么把个孩子养成这见风就怕的性子的…… 吴桂花嘀咕着,没好气地薅起她的头:"起来,不怕被憋死吗?" 另一只手掏出篦子梳了下去,嘴里道:"还不愿意洗呢,看你的头都长虱子了,你不痒吗?"她拍拍虎皮纹不自觉往下缩的脑袋,去厨房拿了醋回来,捉住她的头发连着头皮好一顿揉搓,虎皮纹被搓得连皮带眼都红通通的,看着好不委屈。吴桂花真怕她哭起来,给她塞一颗后院采来的蛇莓果,她吮着甜甜的果子,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估摸着差不多,吴桂花又给她换了道水,托起她的腮,笑道:"好了,看你洗干净了多好看哪,怎么就不愿意洗澡呢。" 她原是随口一说,不提虎皮纹五官长的什么样,就说她从脑门开始,一直蔓延到肩颈的黑黄色条纹胎记,这孩子跟"好看"这两个字就完全搭不上边。但她只是随口一夸,就像打开了什么结界一样,虎皮纹腾地站起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捉住她的手,说了两个字:"好看?" 这两个字既流畅又有力,跟之前她不成调子的咕哝比起来,完全像换了个人。 待看到吴桂花笑着点头后,她呆了一下,随即双手拍着水面,嗷嗷叫着:"好!看!好看!"快活地在水桶里转了好几个圈。 真是个孩子。 吴桂花认命地抹掉被溅了满脸的水,反手把水瓢扣她脑袋上:"玩够了就自己起来,我去给你蒸馒头。" 到进了厨房,吴桂花都还能听见虎皮纹快活的哼哼声。 馒头上了蒸篦,吴桂花打开前几天腌的野辣菜尝了尝,味道还有些生辣,但已经可以吃了。 想想这几天总是蒲公英,马齿苋来回吃,虎皮纹肯定吃腻了,吴桂花正盘算着今天是不是该换个口味时,忽然听见门口有人走动的声音。 在短短的几天内,这种沉重的厚底靴子走动的声音,吴桂花已经近距离听到了至少两回,而每一回,这些靴子的主人都会从她这里带走点什么。 第一回 是刘太监,第二回是刘八珠……吴桂花跳起来冲回了厢房,该不会是虎皮纹的歌声把人引来的吧! 听说门外来了人,虎皮纹吓得比她还厉害,光着个身子就从桶里蹿起来要往外跑。吴桂花也赶忙帮她穿衣裳,两个人一齐动手,刚裹上外裳,便听见那大门被敲响了,敲门的声音还很大很急。 第15章 虎皮纹一声惊叫闷在嗓子眼里,披着头发就往后跑。 被她这一吓,吴桂花更紧张了,震天响的敲门声中,有人还在外面扯着嗓子叫:"里面人呢?快来开个门!" 吴桂花腿都差点软了:说话这人这不就是那天来重华宫抬走了刘八珠的侍卫统领吗? 吴桂花扶着墙给自个壮胆:别慌别慌,要真是吴贵妃的事东窗事发,现在该是砸门,不该是敲门,肯定没事…… 正好外面有人说:"怎么还不开门呢?我明明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 这回回答的是侍卫统领:"你这么敲门像是要抄人的家似的,谁听了敢开门?" 敲门那人还怪委屈:"我就是说话声音大了些,要是没犯事,谁会以为我们来抄家?" 不,我犯事了,我就怕你来抄家……不是,你们不是来抄家的啊…… 吴桂花暗啐一口,这下什么劲都回来了,赶紧站直身子高声答道:"来了来了!"开了门。 门外挤了一群穿红衣甲胄的男人,为首那个生着张方脸,颌下留着短髭,向她拱拱手笑道:"这位姑姑,我等是巡察皇城的金吾卫,今日有事耽搁了片刻,现在回去赶不上交班,怕是膳时早过,见你这里有炊烟,想问你有没有多的吃食匀我一些。" 原来是要吃的,弄得像抄家似的…… 吴桂花腹诽着,将这几个男人打量了一遍,有点犹豫是不是要请他们进去。 却叫其他人误会了,另一个个子细挑些,脸型微圆,年约十五六岁的侍卫笑着道:"姑姑您放心,我们不白吃你的,我用钱跟你买。"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还有人跟她套近乎:"这位姑姑瞧着面生,是新来的吧?" 不等她回答,圆脸侍卫已笑嘻嘻地道:"傻三,你忘了前几日我们来抬走的那个女人吗?这位姑姑定是接替那位病死的老宫人的。姑姑放心吧,我们以往错过饭食时间,都是问附近宫人买些吃食裹腹,此乃旧例,我们不会让你吃亏的。" 吴桂花看他生得讨喜,说话又伶俐,不由放心不少,也带上了笑:"不是,我是怕你们这么些人,我做的那些饭食不够你们吃。若是几位大哥不嫌弃,我这就为你们取来。" 圆脸侍卫赶忙道谢,等吴桂花一离开,捂着胃哎哟直叫:"这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可饿死我了。" 没坐下却被那首领踢了一脚:"起来,你还没下值,休得惫懒!" 圆脸侍卫噢噢叫两声,见大门未曾关紧,脑袋不由往里探了探,纳罕道:"宫里什么时候招起麻子脸了?" "是啊,这位姑姑好可惜长了一脸的麻子。该不会因为这脸麻子,才被发配到重华宫这种地方吧?"有人接嘴道。 "谁知道呢,你们发现没?这位姑姑眉眼生得很不错,长得也白净,要不是那脸麻子……"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该不会她这脸麻子是有人看不惯给她弄的吧?" "……" 方脸首领一直没说话,突然眉峰一动,挺直身子喝道:"好了,都管好自己的嘴!什么话该不该说不知道?" 他刚说完这句话,吴桂花就从门房那头转了出来。 她这几日忙东忙西,两个院子都没有铜镜,她就没想起来照照自己现在长啥样,只以为能当贵妃的肯定差不了,是以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吴贵妃"还是个吴麻子。 不过就是知道了,她也只会拍手叫好:老太太过日子讲究个实在,不当吃不当穿的,长这么漂亮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要说借尸还魂后她什么地方最不满意,肯定是这副瘦板板的身条,爬个树都要喘半天,长这么瘦,干活还能有力气吗? 再说现在,吴桂花抱着一笸箩的馒头,见那方脸首领眉头微皱,盯着笸箩问道:"此乃何物?" 幸好有秦司簿的提问在先,吴桂花把那天糊弄秦司簿的话略作改动,又说了一遍:"这是我做的馒头……" 不想那方脸首领刨根问底道:"那为何你称此物叫馒头?" 吴桂花:"……"不为什么,因为它就叫馒头! "哎呀,什长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管他为什么,快拿着吃吧,我肚子好饿啊!"圆脸侍卫一手一个,拿起两个馒头,左右开工,边啃边赞:"好香,好吃!" 其他人一看顿时急了,嗷嗷叫着饿虎扑食般冲上来,眨眼功夫,笸箩就空了。 吴桂花:"……" 方脸首领话问不下去,挤出一丝笑:"让姑姑见笑了,这些人……他们一向如此,不拘小节。" 这位首领平时必然同下属的关系不错,否则他们不至于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连块馒头渣都不给他留。尤其看他明明尴尬得要死,还要强撑着为他们兜面子,连吴桂花都不好意思再害怕下去了。 第16章 吴桂花忍着笑,道:"我那里还有些腌菜,待我与各位侍卫大哥们取来。"她返身去厨房盛了一大盘腌辣菜,还把给自己留的那两个馒头拿出去给了方脸首领。 圆脸侍卫又是第一个捧场的,抢先拿筷子扒了一大筷,吃得头都不抬:"唔,真好吃,姑姑,这是什么菜?" 吴桂花笑道:"这是我自己腌的野菜,不值一提。" 圆脸侍卫笑赞道:"姑姑别谦虚,你这馒头做得又软又香,是真的好吃!齑菜除了吃起来有些呛口之外,味道比我家,我是说,比我之前吃过的齑菜好多了。姑姑你还有吗?" 方脸首领喝斥道:"这些菜还不够你吃的?怎地还想又吃又拿?" 圆脸侍卫忙道:"什长你误会了,你知道的,我哥哥也在当差,我二人都不通厨艺,家里也没女人。我是想同这位姑姑买一些齑菜,好带回去慢慢吃。姑姑你认为如何?" 吴桂花年轻时就擅长做腌菜,还曾经跟风下海开过店,用这手好手艺供几个孩子都上了大学。现在听这小子夸她,不禁觉得他很识货。而且这小子给她解了好几回围,她越看他越顺眼,笑着道:"不瞒小哥,这菜是我用挖的野菜做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若小哥喜欢,我给你盛一些,你带回去吃便是。不过……" "不过什么?"圆脸侍卫有些紧张地问道。他生了张爱吃的嘴,偏偏家道中落,请不起厨娘。好不容易碰到合口,方便储存又不贵的菜,连"内外宫不得交道"的规矩都丢到一边,想讨些回去满足口腹之欲。 吴桂花忙道:"没什么,小哥觉得这菜吃着呛口,是因为菜里还有些生辣味,还需要两三天腌制入味,小哥若是那时候来拿便是正好。" 圆脸侍卫顿时笑开了花,连声道:"没问题,我们每天早晚都会巡逻到重华宫,我三天后再来寻姑姑也是一样的。" 在刚到这里,什么情况都不明白的情况下,跟这些常在外走动的侍卫交好绝对不赖,吴桂花很高兴地答应下来:"没问题,小哥若还有什么要吃的,我得闲都可以给你做。" 圆脸侍卫还真不客气:"那姑姑再做些馒头吧,我要十个,到时候跟齑菜一道给我便可。" 有他开口,其他人纷纷道:"姑姑,你给这小子做了也别漏了我。我也想要十个馒头。" "还有我,除了馒头,姑姑的齑菜我也想要些。" "……" 方脸首领倒想阻止他们:"够了,你们以为此处是集市,想买什么买什么?" 圆脸侍卫笑嘻嘻地揽他肩膀:"什长,不过是些吃食,我们这么些人在,您也太小心了吧。" 有人也说:"就是就是,什长,您又不是不知道,膳房的饭又难吃又吃不饱,再不让我们弄些外食,兄弟们都没力气巡逻了。" 还是圆脸侍卫最后说了句:"什长,你不是胃不好吗?膳房每次做那蒸饼硬得能砸死人,哪有馒头软和和吃得香?不如你也问姑姑买几个回去,兄弟们不会说什么的。" 方脸首领:"……你们要吃便吃,少来攀扯我。" 众侍卫大喜,吴桂花也挺高兴:这些人一看就是惯做这些事的,他们肯定知道怎么弄来她需要的那些东西。 果不其然,她提起自己盐和面粉都快用完的事,几个侍卫就说:"这有什么,姑姑需要多少面粉,只管说来,我们明日上差给你带些过来便是。" 吴桂花还推辞两句,哪好意思让卖家自己带材料做饭? 侍卫们解释道:"我们的月俸中原本就有禄米,以前我们嫌这些东西搬回家不便,都是给膳房交一部分上去抵饭资,但近年他们越发过分,多多的粮食交给他们,越做越少不说,还越做越难吃。我们只是把东西要些回来,不必真的回家去搬来给姑姑。" 吴桂花就有些担心:"那你们把米搬走,膳房的人会不会找麻烦?" 侍卫们哄笑起来:"找麻烦便找麻烦,爷几个还怕他们不成?" 吴桂花:"……"谁担心你们了,我是怕我惹上麻烦。 还是圆脸侍卫最机伶,看出她的顾虑,打包票道:"姑姑放心吧,在您这里买吃食的事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宫里的规矩您也知道,我们说出去了,自己也会有麻烦。谁都不会自找麻烦,您说是吧?" 吴桂花勉强被他安慰了:其实他便不安慰,自己也是要答应的。不提得罪这些侍卫,以后她会不会有麻烦,但说现在,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发生都是孤立无援,也需要交好这些人。至于膳房的人……远水救不了近火,先走一步是一步吧。 她又同他们打听了在哪里买蔬菜和日用品,临了侍卫们要付钱,吴桂花既然决定交好他们,推辞说:"这一顿算我请各位大哥的,我初到此地,什么都不懂,这几个馒头就当我多谢各位大哥为我答疑解惑。" 第17章 这点小钱谁也不缺,侍卫们再三坚持,吴桂花便说:"几位大哥若觉得过意不去,后天来拿齑菜时多带些面也在里面了。" 如此侍卫们方不再劝说,嘻嘻哈哈告辞去了。 目送着这些人消失在转角,吴桂花端起笸箩去了后院。 她径直找到那块木板,伸指叩两下:"人走了,快出来吧。"说罢退开几步。 几乎在她说完这句话时,虎皮纹顶开木板,看见她没走,还欢喜问了声:"走了?"得她点头之后,开开心心就要往前头跑。 被吴桂花一句"他们把所有馒头拿走了"钉在原地,一双眼睛眨巴着,差点哭出来。 吴桂花摸了把她蹭乱的头:"你别这副哭相,今晚我们炒花饭吃,不会叫你饿着的。" 花饭?虎皮纹舔舔嘴唇,眼神直往那些五颜六色的野花上瞄:用花做的饭吗? 她的心思一点都不难懂,吴桂花忍俊不禁,想起来一件事:"管你好几天饭了,我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你叫什么?" 虎皮纹:"……"名?那是什么东西? 等不到回答,吴桂花自己做了决定:"那以后我就叫你虎妹吧。虎妹?豆#豆#网。" 这个虎皮纹明白,她鼓起嘴巴,"嗷呜嗷呜"地叫了起来。 吴桂花拿剩下的那点腌辣菜给两个人各炒了一大碗花饭,她做饭从不吝惜放油放料,所以吃起来特别香。她还特地用一张脸那么大的陶盆,给虎妹盛了一大盆。 脆嫩酸爽的腌菜搭配着颗颗分明的饭粒,虎妹吃得满嘴油光,那十个大馒头的事就此揭过。 吃完饭,吴桂花老实不客气地拉着要蹿出门玩的虎妹:"先别走,把碗刷了。" 虎妹眨巴着懵懂的眼睛,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吴桂花可不管她是真没懂还是假没懂,在她老人家的心里,这小丫头连名字都是她给取的,还客气什么?孩子不使唤就该惯坏了。 好在这孩子不难带,吴桂花给她示范一遍,她点头表示懂了,并迫不及待地要伸手来试。 吴桂花摸摸她的头表示欣慰,还没走出厨房呢,背后"叮铃哐啷"一阵巨响,两只碗跌在地上,摔得粉粉碎。 吴桂花盯着碎瓷片,摆出晚娘脸:"就这一只大碗,还叫你摔了。那以后你跟我一样,用小碗吃,都砸了就不用吃了。我一会儿过来,瓷片还在地上,你明早也不用吃了。"以为你用力绷着嘴不笑出来,我就不知道你高兴得直晃脑袋了? 顶着虎妹不可置信的目光,吴桂花哼着小曲儿走出门:小心眼一套套的,这真是个傻妞? 不管她傻不傻,既然这孩子现在归她管,她就得多尽点心。 于是出了门,吴桂花直接拐去了刘八珠先前住的厢房。 不知道虎妹跟刘八珠之前是怎么分配的房间,反正她住的房明显很多年没人住过了。一共就这俩房有床,不能再叫虎妹住地窖,只能把刘八珠的房腾出来。 经过这几天敞风散气,房间里那股浓郁的臭味已经消失了。何况吴桂花每天早晚还熏两次艾草,在后院摘到的野花也一天一换,令整个房间充满了淡淡的草木香气。 刘八珠原先的床单被子早叫吴桂花第一天就放灶膛里一把火烧了,好在她房里还有两床备用的,一床做垫套,一床做被套正正好。 房里死了人,吴桂花多少有点忌讳,她还是秦司簿那天离开后第二次进这间房。 她一边给虎妹铺床,一边又忍不住算计开了:天气一天热过一天,这两床被子恐怕虎妹早晚会盖不住,还得给她准备一床草席,一块毯子。再有冷了,两床棉絮又不够,还得再弄两床棉花被,几床被单才够用。唔,那屏风的纱可以先裁两块扇面。对了,得再看看刘八珠留下来的衣裳够不够,东屋那头瓦破了块洞,得补补屋顶。炭么,听说司苑局会发,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从中克扣…… 哎呀,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她这过日子要张罗的事可真多哩。 吴桂花感叹着,就要把横在路当中的佛龛往旁边挪。 不想刚动手,一只手啪哒按在上面:"不,不能!" 吴桂花叫虎妹这一按,险些把佛龛砸脚上,顿时犯了牛性,伸手来推她:"你给我让开!" 不想这一推不止没推动,虎妹身子一扭,她差点被她震得坐在地上! 那佛龛叫两人一争,自然拿不住,摔在地上把头磕掉了半拉。 虎妹大惊失色,噗嗵跪下来,冲着那佛龛哐哐连磕好几个响头,不一会儿额头就高高肿起来。 吴桂花却顾不得她,盯着自己的手傻在当场:吴贵妃这身体弱是弱了点,但普通女人有的力气她不缺。可虎妹这随便一扭,就叫她震得连退几步,她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世上还真有武林高手? 第18章 这么一想,吴桂花再去看虎妹时,不免多了一分防备—— 然而,吴桂花还没提起精神,虎妹噗嗵一声,歪倒在了地上。 吴桂花盯着她额头上那个大包,好一阵无语:这世上真有磕头磕得这么实在,把自己磕昏过去的奇才在啊! 对着这么张脑门磕得跟寿星公似的虎皮脸,她啥防心都生不出来了,甚至有点犯愁:虎妹少说有小二百斤重,该怎么把她弄床上去? 还好这丫头没晕多久,自个儿就醒了。一醒来她就直扑那削了半个脑袋的佛像,抱着它"呜呜"直哭。照吴桂花看,她哭的比刘八珠死得那时候伤心多了。 吴桂花默默看了会儿,天色越发晚了,照这架式,别这丫头哭个一晚上不消停。本来重华宫闹鬼的传说就没断过,再叫人听见这丫头鬼嚎,不是更坐实这说法了吗? 不得以,她敲敲桌子,不报希望地问道:"你哭啥呢?一个佛像,又不是你爹你娘,你哭再狠也不会活过来。" 她原不指望这丫头的智商理解她的话,不想竟听到了回答,虎妹打着嗝瞪她:"鬼母天圣,天圣保佑你,不能细读——" 吴桂花琢磨片刻,觉得她应该是想说"亵渎",再看一眼被她护得死死的泥胎木像,噗地笑了:"还鬼母天圣,一块破泥巴当个宝,天圣保佑你啥了?" 虎妹俩眼瞪得更大了,还结巴着跟她争辩道:"没病,没吓,没害——" 吴桂花看她脸红脖子粗的,干脆代她说完:"你想说鬼母天圣保佑你没病没灾,让你平平安安的是吧?" 虎妹点头如捣蒜,被吴桂花一句慢悠悠的反驳钉在原地:"我没信你这什么鬼母天圣,不也好端端站这?不也平平安安的?这说明你这鬼母没啥用啊。" 虎妹瞠目结舌:好像是这样……不对,姑姑明明说了,我是有罪…… 吴桂花乘胜追击:"再说了,你供奉的泥胎这么丑,根本不是真正的鬼母娘娘。你不信啊?不信好,我问你,你信这么长时间的鬼母娘娘,她显灵了吗?别跟我说,只要娘娘在心里,娘娘早晚有显灵的那一天,这鬼话你去糊弄别人,糊弄不了我!不显灵谁知道你是真是假?你说鬼母娘娘不会显灵?屁,我都知道!你别这么看我,我不信不兴我没听说过?不信我给你讲讲,真正的鬼母娘娘她是怎么显灵的。对,鬼母娘娘要显灵,可不管你不信她,人家是神仙,稀罕你这点香火?你到底想不想听?想听就不许再哭,坐好了把眼泪给我擦擦干净。" 虎妹被她喷得整个人只顾着抽答,傻呆呆抹了眼泪乖乖坐正,吴桂花暗暗一笑,心说:老太太我搞封建迷信的时候,你娘都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你们这些搞邪教的都有什么路数,可瞒不了我! 没错,瞧这小丫头信的神把自个儿弄得不人不鬼的,吴桂花压根就不觉得虎妹这什么鬼母天圣是真的,这世上真要有神仙,没道理她这个死过一回,还借尸还魂的病老太太见不到,反而叫这才十七八岁,身板壮得像头牛的小丫头见到了吧! 而且,她老人家还十分大逆不道地想过:她死过一回,连牛头马面都没见过就到了这劳什子的皇宫,说不定这世上就是没有鬼呢?她能在这借尸还魂,搞不好就是她孙女说过的,是什么量子带回来呢? 由此,她讲起自己添油加醋的"鬼母娘娘显圣记"时就更加没有负担:"老年间我们村有一户姓韩的人家,成婚三十多年,膝下儿女生了不少,就是没一个活下来的。 这一年冬天,韩老汉在外吃酒,与同村无赖起了争执,叫人骂他老绝户。韩老汉打不过人家,挂着伤回去跟婆娘一说,两人气得直哭。商量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如趁还能动,把棺木置办好,再买一碗砒霜喝了,两人到地下做一对鬼夫妻…… 第二日清早,韩老汉揣着钱去城里买棺木。没出村口小河,听见有人叫救命,韩老汉一看,河中央竟漂着个孩子。他二话不说,脱了鞋把孩子捞上来一看,竟是那无赖的独子,那孩子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不活了。此时天还没亮,若是他把这孩子丢在这不管,包管他活不过一时三刻!韩老汉心头恶念一起,便叫一阵冷风吹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老头啊老头,你自己叫人骂个老绝户,与这孩子有甚相干,见死不救你枉为人…… 韩老汉把孩子用自家牛车驮到城里找医馆收治,忙完后想起还要跟那孩子的家里人报个信,又驾了牛车往回赶。这一天又是落水又是求医,老汉年纪大了精神也短,竟靠着牛车打了个盹儿。 老汉还不知自己已经睡着,朦胧中只见周围一片白雾,面前走来个黑衣女人,那女人二目隆起,丰鼻瑶唇……她自称是鬼母娘娘。对了,鬼母娘娘在我们那也叫送子娘娘。鬼母娘娘说,你前头的十八个孩子都是你前世债主,如今索完债重新投胎去,念在你这些年与人为善,如今又救了人命,前孽已赎尽,你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儿子……韩老汉醒来后,觉得自己平白又发大梦,他与老妻都是五十多岁,半截脖子埋黄土的岁数,上哪去再生个儿子出来? 第19章 结果进了村,村里人说,昨天那与他打架的无赖早上磕破头死了。韩老汉心说坏了:这无赖汉老婆早两年叫他打跑了,家里就这个五岁小儿,如今再死了,丢下这么个孩子怎么办……后来这孩子病好了,就给韩老汉做了儿子。" 她说的这个故事有这个原型,但韩老汉遇到的神仙,有说是鬼母娘娘的,有说是三清圣人的,还有说……反正传了这么久,说什么的都有。吴桂花少说听了八个版本。那时候人都不读书,从哪学规矩?不都是从这些故事里? 小时候她奶奶给她谈说这个,用个文词说,就是寓教于乐。她孙女总结得最好:这故事里的神仙是谁不要紧,是善的化身就够了。 不知恩图报引人向善,只知道索要香火的神仙是什么好神仙? 她十分有经验地总结呈词:"所以说,神仙才不管你供不供她。孽缘善果早有定论,你供她,只要做了孽,生十八个孩子都养不下来,你不供她,只要有善心做善事,该是你的,早晚会来。" 再看虎妹,头一回听见这样有细节有起伏的故事,早听得呆了去,一双浑浑沌沌的黑眼睛像注入了活水一样,灵透了许多。 吴桂花眯眼一笑:别看我老太太没文化,可讲故事唬你个没见识的小丫头,不是手拿把攥? 一头虎妹缓过神来,就手指划拉着问吴老太:那鬼母娘娘生的不是蛇眉蛟目?不是虎足蟒臂? 叫吴桂花一句话打发:"你那说的是怪物,神仙长那样,是吓人还是害人的?" 这边院子里两人说得热闹,那边院子外头,两人静悄悄的不出一声。 半晌,为首那人转身离去:"走吧。" 另一人慌忙道:"不进去了?那——" 待要再说话,前头那人已去得远了。 远远的,有说话声音传来:"这个鬼母娘娘是怎么回事?" "这……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查。" "是。" 讲了一晚上故事,第二天,吴桂花是被渴醒的。 醒来,天已麻麻亮。 她披衣摸到桌前,咕咕灌完一大杯残茶,揩揩嘴想起一件事,顿时来了精神:昨晚她跟侍卫们打听过,每天寅时末,正定门那会有小贩来卖些果蔬,只卖到卯初,侍卫换防前就走。 她今天能不能吃着一口新鲜菜,就看脚程快不快了! 一想到这些,吴桂花动作快得如风。不一会儿,井台边洗完脸,她麻利地挽好两个发髻,卷起一个包袱皮,带上银子清清爽爽出了门。 昨天傍晚,侍卫们告诉她,她住的重华宫在整个皇宫靠北的这面,离重华宫最近的宫门望楼便是北阙。北阙为皇宫四门之一,平时正门不开,侧门只供外臣及其家眷出入,像他们这些宫女太监们只能走西北侧,或是设在西掖廷的正定门,或是靠北阙的永安门,但永安门因为靠着野狐落这种烧埋宫奴的坟地,一般人都不愿意从那走。重华宫则在偏东北这侧,与正定门在两个方向。 因此,从重华宫到正定门还需要穿过包括掖廷在内的几个废弃宫室,脚程慢一些,走一个时辰也是有的,想买到东西必须赶早。 此时已经是五月初,吴桂花走了没多久,橘红的太阳便跃出宫墙,将长到以为看不见尽头的宫巷完全照亮。 她的目力所见,越往西走,宫墙的颜色便越发斑驳,走到后面,连走路的石板都换成了普通的青石板,石板的缝隙里左一丛右一丛地到处长着杂草,显见很久没有人打理。 而她路过的宫室,几乎每一所都是大门紧闭,门环上积着厚厚的灰。吴桂花穿着软底绣鞋悄然无声地走在路中,仿佛这片红色的围墙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惆怅,害怕,孤单…… 个鬼! 空阔安静,又四下无人的大场子,最适合干点什么呢? 吴桂花再三看过确定没人,提着嘴角,架起两条胳膊,挺起胸脯,双足微分:预备——开始! "探戈就是趟呀趟着走,三步一蹿啊两呀嘛两回头……两步一回头……" 再一回头—— 一回头背后有人! 吴桂花刷地挺直身子,紧张回望:背后还是那条空荡荡的长巷子,那刚才,应该是她眼花了吧? 她嘀咕着转回了头,没有看到,在刚走出那条巷子不久,一队人马从她刚刚看过的方向转了过来。 "那边都是些荒僻宫室,说不定人还没鬼多,也要一处处查过去?" "当然要查,我说你嘴上不能把个门?上头才传话下来要严查这些鬼鬼神神的,你又瞎嚷——见过殿下!" 一队人全跪了下来,尤其刚刚说话的那个吓得不轻:这位主刚刚听没听到…… 第20章 "起来吧。"唯一站着的那人站在朝阳之前,面上覆着浓重的黑影:"那边都查完了?" "查完了。殿下您真是料事如神,宫里私底下信这个什么鬼母娘娘的不少,除了鬼母娘娘,还有六目天尊,天元道尊,好些个都是我们听都没听过的。对了,刚刚卑职还听人说鬼母娘娘说她是唯一真神,她的指示……" 后面那些人的说话,吴桂花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出了那点小插曲之后,她也失去了接着跳下去的劲头。话说这个叫探戈的洋玩意儿,还是她生病之前,她小闺女怕她一个人在老家寂寞,说是花三万块在城里给她请了个老师,专门上门一对一教学的呢。 她心疼这三万块钱,要小闺女退了,小闺女非说交就交了不能退,她才硬着头皮学的。结果没学到几回,她病得起不了床,探戈的事就此作罢。要不怎么说,都死到这来了,她还惦记着要练练呢? 要叫这三万块打了水漂,她进棺材了也躺不踏实! 如今没进棺材,又有这么平整的场子给她发挥,不练白不练。练了么……算了,别人的地头,还是先老实盘着再说吧。 就这么一路犯着嘀咕,吴桂花到了西掖廷。沿途也逐渐热闹起来。 唱歌的,跳舞的,吹拉弹唱,洗衣涮东西的……吴桂花感觉突然到了集市一样,到处都能看见人,到处有人在说话。但与集市又不一样,暂不论那些在院子里的,只要出了门的,都是宫女与宫女,太监与太监两两一组行走,几人绝少交谈。他们的动作也是如出一辙地收着下颌,眼帘下垂,并不乱看。吴桂花有样学样,把头垂得更低。 昨天侍卫们只大致与她说过,西掖廷里有乐艺馆,舞艺馆,歌艺馆,这些全是籍没为宫奴的犯人家眷,其中有擅长乐艺的,年轻漂亮的大多被分派在这些地方。除了这批身份特殊的宫奴,还有些失宠的妃嫔及侍人也有部分住在西掖廷,再有就是整个皇宫里劳作最繁重,最苦的浣衣局,负责马料粗筛,清理河泥,洒扫除尘,便溺秽物处置等粗活的司苑局一部分宫奴也在这里。 吴桂花一路走来,只听着声音就知道,前几个人少些的地方,大约是嫔妃住处,也是整座皇宫中名副其实的冷宫。这么一想,吴贵妃的待遇其实算不错,至少是被单独幽禁在一处宫室,不用跟别人挤在一起叫人欺负。可一朝跌落云头,肯定也格外无法接受。 再往里一点,便是三大馆,这些人等初步训练完毕后,绝大部分会被发配到乐坊司等地,最后几处房舍便是浣衣局和司苑局所在了,这些人中有宫奴,也有正常被遴选入宫的宫女太监。 直到走过最后那个路口,吴桂花抬起头来,"正定门"三个鎏金大字映入眼帘。 她长出了一口气:虽说嫔妃大多集中在东掖廷居住,但谁知道西掖廷的这几个有没有认识她的?何况原身还是贵妃,说不定这些宫女中也有认识她的,毕竟这些人虽说位于整个宫廷最底层,但那些清理河泥,洒扫道路的,整个皇宫哪里去不得?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见过原主! 但她这一抬头,便是一愣。 之前从虎妹的口中,她一直以为位于西掖廷的小集市即使比不上她们村的集镇,多少也会摆些筐啊摊的让人挑拣,结果瞅来瞅去,整条宫墙边只有五六个男人分散着站在墙根儿下。至于东西,一样都没见着。 吴桂花站了会儿,看一个穿蓝裙子的宫女特务接头似的,凑过去跟其中一个男人低声说了句话,立刻碎步避到一棵树的后边去,那里已经站了一小搓人。那个男人也没动,仍是站在原地,似乎还在等人。没过一会儿,又走来一个穿皂衣的太监…… 足观察了一刻钟,吴桂花学着她之前的那个宫女一样,挑了个人走上前去,问道:"我想买些菜,你这里有么?" 那个人看了吴桂花一眼,就是大喇喇看肥羊那种神态。 吴桂花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听那人道:"看你想要什么,你是头一次来吧?我先给你讲讲规矩,一斤菜一个铜板的辛苦费,米面同价。盐是一斤两个铜板,若是还需要其他东西,价钱再议。" 她一个三等宫女,一个月能领到的现钱就只有一百文。照这个人的要价,她这一百文,多买几回菜就全没了。何况她还要多养个虎妹,以虎妹的食量,那三十斤面和十斤米,她半个月就能吃完,回头还得想法子弄粮食吃。 这也太黑了吧! 吴桂花没傻到嚷嚷出来,她跟那人说我先想想,把墙根儿底下站的人挨个儿问过,价钱都差不多,而且都是一副"你爱要不要,别挡着爷做生意"的姿态。她试着砍了两回价,有人直接说"买不起别买"撵开她,没撵她的也是副爱搭不理的神态。 她倒想硬气点说不买了,但重华宫被她撸了好几遍,别说野菜,有点用的野草都拔得干干净净,哪里硬气的起来?老实当冤大头吧! 第21章 交完钱后那人叫她指了个树荫让她等着,自己袖着手还站原地。 吴桂花看这半天也明白了:这人手上没有现货,大约要等攒够客户一次性提货。这种阵仗,在不许做生意的旧年代,她也遇到过。只不过那些人没这些人横,说多少是多少,一点价都不给讲,一个个的全是黑心鬼! 吴桂花在心里忿忿骂几句,瞅着树荫下一个看上去比较和善的宫女跟她搭话,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西掖廷外面还有个夹城,是内教坊,从内教坊出去,才是真正的宫外。 之前那些侍卫说的班房也在夹城之外,整个皇城,除了侍卫,只有他们这些有出入腰牌的太监们才可以自由往来内外宫掖,这些人自然不缺求他们夹带东西的,难怪这么横。 她没等多久,那些站墙根儿的太监们就像约好似的,弯着腰从侧门鱼贯而出。过了约小半个时辰,他们又提包挎篮子的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两个推小车的,守门的侍卫连看都没看便挥手放行。 吴桂花跟在新认识的朋友王翠娘后面拿到了自己的东西。她思来想去,只买了一斤盐,两根萝卜,还有一斤壅菜和韭菜,以及三斤面,准备把今天对付过去再说。 即使是这样,王翠娘也吓到了:"你不是三等宫女吗?" 吴桂花也发现了不对:来正定门买东西的人少说有七八十,但像她一样买新鲜菜的,最多不超过五个。像王翠娘是买了两副药,说是煎给自己生病的小姐妹吃,除了买药的,大多是买剪刀,针头线脑,粗布等生活用品,还有买果子糖块糕饼的,都只买一小包。 吴桂花赶紧挡住四周探究的目光,把东西用包袱皮包严实请教王翠娘,王翠娘说:"我们吃住都在宫里,又不是不给你吃饱,你作何要花这些冤枉钱买菜?莫不是你在你们宫里管着小厨房,有娘娘交代下来要吃的?" 这样一说,王翠娘眼神顿时一变:即使是普通宫奴,有主子和没主子的也不能比,如果这个丑丫头有主子,那好好巴结巴结,说不定她也有攀上贵人的那天…… 吴桂花恍然,原来宫里给什么吃什么才是常态,像她这样大老远跑来买菜吃的,还是这些宫人们眼里的有钱人? 皇宫里混得连青菜都吃不上,这也太惨了! 吴桂花不由感叹:都说京城居大不易,可京城只要有钱,想买啥买啥,便是没钱,还可以敞开了赚钱。她们这些宫女死守着这点份例,想吃口新鲜菜都难,宫城居才是真正的是大不易啊! 刘八珠该多能干,才置办得起这一套家什,还把虎妹平安拉扯大哟! 这场半公开的交易持续到远处位于皇城正中钟鼓楼钟声响起的那一刻,隆隆的钟声中,整个皇城的白天正式开始。 那些偷摸到正定门买东西的宫人们如涓滴入海一般,没出西掖廷便散得干干净净。 王翠娘热情地握住吴桂花的手:"我就在前面那座宫里住,有空了你来看我。"这个不肯透露自己来路的丑丫头,已经成了她眼里搭向贵人的天梯。 吴桂花嘴里"嗯嗯啊啊",心说:司苑局的地盘,打死我都不会去。 为了表示相交的诚意,王翠娘主动告诉她,正定门的交易几乎整个宫的下人们都知道,但如果撞到哪位女官或大太监手里,遇上对方心情不好,断你个"私通宫外"的罪名,一条小命就交代了。这也是大部分宫女太监们只买轻巧易携带的小物件的原因,至少不会叫人一眼看出不妥授人以柄。再者,出门要有正当缘由,万一路遇贵人盘查,也好应付过去。再有就是在这里交易的人虽说大部分是西掖廷的人,但偶尔东掖廷和其他宫室的宫人们也会来。如那个神情冷淡,谁都不理的青衣宫女,她就是丽妃宫里的人,丽妃现在风头正劲,一定不能惹到她,云云。还有那个皂衣宽脸的太监,据说他的干爹在宫里是…… 吴桂花揣着一肚子的宫廷八卦避着人回了重华宫,原还说今天多买些面,叫虎妹吃个够本的,但在这连买个东西道道都这么多,还是谨慎些好。 由此不免再多叹一句,养儿不易,也不知刘八珠怎么背着人弄来这么些物资。 吴桂花不是那容易消沉的人,感叹两句回身进了厨房,把早上买来的面匀出一半和了发面,自己扛着锄头转头又去了小院子。 那小院子以前应当是个花圃,泥土松软有粘性,半尺之下仍然很湿润,是上好的土地。难怪多年没人照管,野草长得比人还高。 看见这么好的土地被荒废,吴桂花心里就疼得慌。因此前几天她把收来的几颗野韭菜,马齿苋等能食用的野菜全收了种子放在厨房里育种,自己勾着腰将这些整理完毕的土地细细翻了一遍。 这是她做熟的活,到大门被叩响之际,她已经忙完地里的活,回厨房开始蒸馒头了。 这回来的是个不认识的姑娘。 第22章 这姑娘梳着宫女常梳的双平髻,年约二十许,生得细眉细眼,手上提着个小包裹。面上挂着笑意,道:"你是吴桂花吧?我是秦姑姑手下的梅雪,秦姑姑遣我来给你送腰牌。" 吴桂花忙将人朝里让,并抬高了声音谢过她,问:"怎么今日不是我秦姑姑过来?"虎妹极怕人,有她的提醒,自己也会回地窖里躲起来。 梅雪道:"宫里今日在查宫人供淫祠邪信之事,秦姑姑须配合有司查阅籍簿,实在脱不开身,托我走这一趟来看看你。" 这句话才是重点。 那一天给刘八珠上香时,秦司簿也看到了刘八珠房里供的佛龛。当时她没理,想来不是太要紧的事,但不知宫里近两日又有了什么新动向,才派梅雪来提醒她销毁证据。 她不知梅雪知道多少,只笑道:"原来宫里还兴拜这些?要我说,陛下是天子,什么事不知道,什么事办不到?拜什么神啊佛的,还不及多拜几回陛下。"也暗自庆幸,自己幸好头天晚上就把那些东西搁灶膛里一把火烧了。 吴桂花寻思着,自己这身份在落实前不方便让人知道,秦司簿能叫梅雪跑这一趟安置她,不是心腹也必是极亲近的关系。有心交好她,便留她下来喝茶,不着声色地奉承她几句。 恰巧此时厨房水开了,把馒头的香气带得满院子都是,梅雪忙起身告辞,叫吴桂花一把拉住:"我蒸的馒头得了,梅姐姐拿几个回去尝尝吧,秦姑姑也很喜欢吃。" 听说是秦姑姑喜欢的,梅雪便没有推辞,任吴桂花拣了十个馒头,用包袱皮儿包起来递给她,正告辞之际,门又被敲响了。 一队侍卫闯进门来,什么话都没说,先将她两个制住,开始吆喝着在屋内翻找。最后,这些人从厨房里翻出一样东西,扔到二人脚下。 为首的侍卫厉声喝道:"这是什么?" 吴桂花盯着那只在脚下打转的物事,心里一咯噔:"汤,汤碗。"刚刚梅雪提醒她时,她根本没想起来这东西,因为她确实是准备拿它当汤碗来用的! 带头侍卫冷喝道:"铜胎三足双耳,你家的汤碗做得跟香炉一个样?"手一挥:"带走!" 吴桂花顿时急了:电视剧里"带走"之后就没了下文,她的身份经不起细查,若真被带走,肯定也是回不来的下场! 她扬手挥开近前侍卫,怒道:"你们讲不讲理?你家的香炉搁厨房里吗?" "嘿,你这娘们还挺横。谁知道你是不是提前听见风声把香炉藏起来的——" 没有祭台供品香烛这些东西,只凭一只破香炉也能断罪?!这人是要小事化大,杀良冒功啊! 吴桂花见势不好,一掌挥下,离她最近的侍卫脸上顿时多了五道血道子,她嘴里大喊着:"救命啊!六月飞雪啦!侍卫杀人啦!"就往外跑。 几人都被她这猛地一嗓子喊得一怔:宫女进宫先经过尚仪局调教一年,再莽撞粗鄙的性子都会被调理得行不露足笑不露齿,还真没见过吴桂花这样说发作就发作的泼辣劲! 这是要紧的时机,吴桂花可管不了这么多,她挥开拦路的人,没头没脑地向外撞去! 到她快跑到门口,为首的侍卫喝斥声才传来:"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那女人给我拦下来!" "砰!" 吴桂花一头栽倒在地上,脑海里"嗡嗡嘤嘤"响了半天,直到听见耳边有人问:"怎么回事?"方恢复一些神智。 她刚刚没头没脑地好像撞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正在说:"可发现了佛像?" 侍卫首领道:"……没有。" "可发现了供品?" "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让你们查案,不是让你们罗织罪名!" 这人声音不重,这话可太重了! 气氛随之一静,侍卫们噗嗵噗嗵跪了一地,就连吴桂花,在这种压力之下也低下了头,不敢随意出声。 "属下知错,请殿下责罚。" "除了这只香炉,还有其他发现?" "没有了。" "……" 静默之中,侍卫们一个个快步离开。 直到最后一个人绕过吴桂花的身前,她才悄悄抬头,只看到门外一角红袍撩起,随即隐没于宫墙之后。 "好险,好险。"梅雪喃喃着,瘫软成一团。 侍卫们得知她是尚宫局来送腰牌的宫女,倒没太为难她,但也不许她离开。她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这回不得善了,不想这丫头有几分辣性,关键还有运道,叫那位开了口。 虽说那位的身份如今有些尴尬,但开口保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还是没问题的。 这次的事闹得很大,万一她被牵扯进去,也不一定能出来。梅雪越想越怕,兀自抖了半天,忽然一张脸凑到她面前:"梅姑娘,刚刚那人,你知道她是谁吗?" 第23章 她望着面前这张风停雨歇,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脸,不由愣住了:这个吴桂花,她也太稳得住了吧! 她到底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凶险! 大约受到皇宫这次大搜检的影响,原先跟吴桂花说好过两天就上门的几个侍卫们直到五天后才再次登门。 他们敲门那会儿,吴桂花正在做萝卜馅包子。省了好几天,要不是这萝卜快糠了,她还舍不得吃。但再舍不得也就巴掌长一点,那点萝卜包出来的包子,还不够虎妹一顿的,所以她还在里面加了点菌子和竹笋。 重华宫南边是一片竹林,吴桂花前天晚上摸黑领着虎妹去挖了颗竹笋,正好前天下午下过雨,地上发出一层层的地皮菜,不少菌子也冒了盖子,叫她一道捡回来,地皮菜凉拌,菌子都搁在廊下晒干,现在拿一朵剁在馅里调鲜。 吴桂花调好馅,抽空往灶下看一眼:"火小了,把火拨大些。" 虎妹嘴里鼓鼓的,悄悄把手里的鱼刺扔进灶膛毁尸灭迹,顺手给绕着灶台转悠的小二黑塞一块——这神出鬼没的小黑猫一闻到鱼味准保一刻钟之内现身,最后才拿柴火棒捅了捅灶眼,亮堂堂的灶火映得她眼睛也亮晶晶的。 这段时间,吴桂花做啥事都拉着虎妹跟她一道做,想说啥不管她回不回应,自己个儿都能聊起来。虎妹从一开始的爱理不理,到现在不管她说点什么都有点反应,也就是几天的功夫。 老辈人有老辈人的生活智慧,吴桂花坚定地认为,人不做事就废了一半。人的手一勤快,脑子也跟着转得快。这不,至少虎妹现在想说什么的时候,吴桂花不用再连蒙带猜地半天不得其所。对自己的几个孩子,吴桂花都没有这么耗过心力。 她有点怀疑,这姑娘或许不是那么笨,她是被养傻的。 她手里拈着包子皮,觉得刘八珠这人就像包子里的萝卜馅一样,乍看来丁是丁卯是卯,咬一口才发现,萝卜馅只是表象,里头包了什么,还需要细细尝过。 她琢磨着刘八珠其人,一时入了神。醒过味来,灶台上只剩下一盘鱼骨头,虎妹悄悄在围裙上蹭她的小油手。小二黑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进来,伸着舌头,正意犹未尽地舔盘子。 她拍了下虎妹的脑袋,笑骂一声:"怎么吃什么都这么馋,以前你姑没给你吃饱饭吗?还有你,吃我的鱼给饭钱了吗?"小二黑"喵嗷"一声,拿爪子遮了下脸,仿佛真给她打趣羞了。 虎妹原本笑嘻嘻的挺得意,听了她那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脸突然一黯,肩膀也塌下来,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吴桂花皱了下眉头,没来得及问她,那些侍卫们就上门了。 圆脸侍卫吴进一个人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一大二小三袋东西,跟吴桂花道:"上回说好给姑姑的面粉,我带了一袋子来,姑姑看着做,多少我都要。这一袋黄豆和黍子就送给姑姑了。"说着,打开口袋给她看。 以吴桂花的眼光,这些米面虽然比不上后世用现代农业技术培育出来的品相,但颗颗分明,大小匀称,没有多少杂质,也是上品。这两袋杂粮每袋少说有一斤,这个便宜她自然不能占,因此极力推辞。 吴进自然也不肯要,最后说:"姑姑,宫里不许夹带东西,我这可是冒了风险的。你让我再拿回去,也得我有地方藏吧?" 吴桂花一怔,她倒没想到这一点。吴进又说:"这两袋粮食也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大伙吃了姑姑你那么些馒头,一人抓一把黄豆抵饭资,我们还觉得占了大便宜呢。你就收着吧,兄弟们没几个成家的,这些米面我们留着也吃不完。" 话说到这里,再往外推就没意思了。 吴桂花也干脆,收了东西,跟吴进说:"那好,改明儿我用这黄豆发豆芽给你们做小菜吃。你的那些兄弟们呢?" "我脚程快先来了一步,他们还有几条宫道要巡查。姑姑你的齑菜可做得了?今天有馒头吃吗?" "早得了。今天不吃馒头,我包了包子。你等会儿我这就给你拿。"吴桂花去厨房把面口袋腾出来,正好第一笼萝卜包子熟了,全部拣出来放进口袋里,又另择了一盘子齑菜一道端出去给他。 吴进抱着一大口袋包子,不顾烫地抄起一个就往嘴里塞:"这个也好吃,姑姑你刚说这是什么什么子来着?" "萝卜馅包子。" "包子?馒头?姑姑咋做的都是我没听说过的东西?这里头放的不止是萝卜吧?" 吴桂花笑:"舌头怪灵,我还放了些笋和菌子。要是知道你今天来,我就多弄些来了。"前晚摸着黑,她只在林子里找到了一根适合入口的嫩笋,昨天吃了大半根,今天把剩下的那点跟萝卜一起剁碎,又加了一朵菌子增鲜。 吴进一口腌菜嚼得嘎嘣响:"姑姑这些东西都是在正定门买的吧?竹笋和菌子这些鲜货可不便宜。" 第24章 吴桂花微微一笑,这些东西的来历可不好随便说出去。 吴进以为她是默认,几口干掉一个包子,挺不好意思:"又是我占了姑姑的便宜。宫里度日不容易,想做点啥事都不容易。下回别买了,姑姑手上还须有些银子傍身才是。" 吴桂花不好接话,灵机一动:"几口笋子值当什么。我初来乍到的,整个宫里又只有我一个人,很多事都不懂,小哥多提点我几句也是一样。" "也好。你想知道什么?"吃人嘴短,吴进相当爽快。 "这附近的宫室除了重华宫,都有些什么人在守着?" "你附近不就是鸣翠馆,风荷苑,长信宫三座宫室吗?这一片到西掖廷之间的宫室都是前朝荒废下来的,本朝自立国开始,几回说要修,一直没有修,这一片就只有你们重华宫来来去去住过人……" 吴进嘴头很快,到他那一队侍卫巡视过来时,吴桂花已经知道其他宫室都荒僻已久,只有司苑局每隔几天会来人做一下除尘,入冬后营造监会进行常规修检,除此之外,就是他们侍卫平时路过得最多。 "这么说,除了重华宫,附近没有其他人驻守吗?"吴桂花心中一喜。 "是。" "为什么?" 吴进抓抓头:"这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我进宫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别看吴进长得显嫩,他今年虚岁已经二十。他说他家以前也是有爵位的世族大家,只是传到他祖父这一代已是最后一代。他父亲不会钻营去得又早,去世前只来得及安排大儿子补了个侍卫职。幸好他大儿子是个有本事的,自己甚得上官赏识,才得着机会把弟弟也安排进了金吾卫当差。只是如他们这等没落下来的世家,像东门,御前侍卫这些容易出头露脸的好位置肯定是轮不上的,吴进哥哥各方使力,也只在去年把弟弟补进了永安门的金吾卫。 但金吾卫戍守的宫城九门中,因为永安门远离宫城中心,又紧临野狐落,平时多为宫奴下人出入,管理是除了正定门之外最混乱的。就连侍卫的福利,吴进说膳食用水,按例他们每天应该有一荤三素,可上下克扣下来,粗面饼子能管饱都要谢天谢地了,时常去晚了连口饼渣都落不着。要不怎么说,他们会把俸禄里的禄米留在更不提其他大小难受处,吴进一开口,便忍不住大倒苦水。 吴桂花灵机一闪:"吴小哥,你是说,像你们这样,经常错过饭点,只能饿着肚子上差的人还有不少?" "没错,姑姑问这些做什么?" "那你说,他们会不会也喜欢吃我这馒头?" 吴进本就不是个笨人,吴桂花又说得这样明白,他立刻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姑姑是想我介绍我的同僚们来买你的馒头?不行啊,膳食所要是知道你抢他们的生意,定不会与你甘休的。" 吴桂花已经弄明白这里头的道理,把自己的打算细细道来:"吴小哥你别误会,我可没这么想。我的意思是,你们若是赶得上饭点,就吃膳食所的饭,若是赶不上,偶尔一顿两顿的,就到我这吃,想必那些大人们也不至于跟我计较这两个馒头吧。" 吴进思考了一下,笑道:"也是,你这里离永安门可远,我们也只能巡逻时遇上了吃个两回。每月若我们还照例把粮食给他们,那些人肯定不会管,说不定还巴不得我们自己到旁处找吃的,好把那些粮食省下来卖出去。大伙都传膳食所的黄太监这么抠,是因为他贪了不少我们的粮食。" "那这不正好。我不抢他们的生意。何况我也是为了让侍卫兄弟们有两顿饱饭吃好养足力气办差,这主意还不好吗?"见吴进还在沉思,吴桂花苦了脸道:"宫中度日艰难,那点月例哪里够用。我也是没办法,要是吴兄弟肯帮我多领几个人来吃饭,我给你抽成。" 吴进咽了下口水,显然意动,只是没等说话,宫道拐角处就传来了有规律的踏步声,一队卫兵转了过来。 两人都默契地咽下了后面的话。 第二日,吴进又一个人偷偷地到了重华宫,果真与吴桂花议定此事。两人说好,吴桂花每卖十个馒头出去,须免费送他一个,或是一小碟腌菜。这要求不过分,吴桂花郑重应下来,并要吴进弄来纸笔写下来订成契约。 为了这生意长久做下去,她还弄来个小本子改成了帐本准备记帐。 吴桂花原也奇怪,照说吴进一个世家子弟,便是破落了,也不至于为了一个馒头跟她合伙做买卖,后头跟他熟悉了,她才知道,原来吴进大哥为了将他补进金吾卫,几乎掏空了家里所有的家底,以至于他大哥说好了的亲事连聘礼都凑不出来,他自己则连媳妇的影都还摸不到。吴进早想去旁处寻些油水,但永安门本就是最穷的地方,他又没有根基,去哪里找油水? 这都是后面的事了,先说现在。两人一拍即合,吴桂花第二天就用吴进送来的面粉和杂粮不光做了馒头,还做了耐放的黄米糕,分中午和晚上两次,都卖给了吴进的同僚们。 第25章 至于皇宫许不许人卖馒头,如果那些侍卫口风不紧为她惹来麻烦怎么办,目前全不在她考虑范围里。一个寡妇能在饥荒年月把孩子们都拉扯大,不想干坑蒙拐骗坏良心的事,就只能去投机倒把偷摸做点小生意。那时候她一拖四都敢冒着蹲大牢的风险豁出去,没道理活了一辈子,还比不上年轻的时候敢闯敢做。皇宫里一万多人呢,要是没一点不法的事,正定门前的小集市是怎么开上的? 在挨过饿的人心里,再大的事,都没有吃饱饭重要。 时间忽忽,转眼进入六月中旬。 离吴桂花借尸还魂的那天也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段日子以来,她逃出皇宫的计划尚无头绪,秘密发展起来的小生意倒是越发有声有色。 永安门常驻侍卫有二百多人,每天分三班,每班八队在皇宫中日夜巡视。吴进从相熟的同僚开始,给吴桂花发展了三十多个客户。 这些侍卫客户们都是把粮食寄存到她这由她做成易储存的食物,他们拿来最多的是面粉,也有粟米等杂粮。一般一斤粮食她做五个大馒头,四个还回去,剩下的那个就是她的报酬。为了减少麻烦,他们从来不用现银交易。吴桂花觉得这样也不错,反正银子在她手里也没用,这种以物易物的方式也不容易引来人眼馋。 吴桂花渐渐摸清他们来取食物的规律,有时候他们会天不亮就来——那是值夜下巡的一班,有时候他们会中午过了午时后才来——这是上午那一班,有时候他们会在晚上过了戌时才来——那是下午的那一班。 吴桂花一般会把这些粮食做成耐存放好携带的馒头,但她知道,想把这些客户留下来,并带来更多的客户,只有没滋没味的馒头是不够的。 反正这一带人还没有猫狐等野物多,吴桂花弄明白附近的情况,重华宫南边竹林里的竹笋和西边人工湖的鱼便全遭了她的毒手。她分好几次把林子摸了一遍,除了采到数筐竹笋之外,有时候还能找到一些木耳,菌子,野葱野姜等小菜。值得一提的是,她有一次还找到了几颗辣椒秧,被她如获至宝地挖出来移栽到了重华宫后面带着的那个小园子里。 这小园子已经被吴桂花用偷偷挖出来的塘泥上过了一次肥,现在种了豆角,空心菜,南瓜等蔬菜,还在角落里点了几粒甜瓜种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熟的那天。这些菜种全是她找吴进一点点淘换来的,除了换来的这些菜种,她也种了些好养活的野菜。正定门的黑市她没再去,能不能吃到新鲜菜,就指望她这新开出来的小菜园子了。 据那些侍卫们说,这座叫兴庆宫的皇宫占地超过千顷,只算像重华宫那么大的宫殿都有三十多座。整座皇宫比她前世逛过的故宫至少大十倍,这么大的宫廷,有个这么大的林子和湖泊也就很好理解了。 整一个月,吴桂花就没闲下来过。这附近人再少,也不是她能随便挖随便逛的。她抓紧时间将整个林子的竹笋都挖出来,把一部分竹笋泡成酸笋,另一部分晒干了存起来,又把钓到的鱼用小火焙了做成鱼松存放起来,这段时间补充营养就靠它们了。 她倒是想晒干鱼,可现在天太热,不等鱼晒干就臭了。何况家里还有虎妹和小二黑一大一小两只馋猫,有他们在,什么好吃的都别想守住。就连鱼松,她都趁小二黑不在偷偷藏起来,不敢叫它知道了。 忙完所有的活,吴桂花看看躺在树荫底下,热得像狗一样伸舌头的虎妹,又想起来一件事:"虎妹跟我上后面去扛竹子。" 虎妹欢呼一声来了精神,跳起来冲到她前面,一气儿冲到了后院。 吴桂花失笑:这丫头咋跟驴似的,要她干活非得串根胡萝卜吊在她脑门上? 一个月前,吴桂花偷摸在竹林砍了一颗竹子,说是给虎妹做凉席,从此叫她记上了心。可凉席哪是说做就做的?砍下来少说要晾一个月杀青,这一个月里,虎妹没少往后院跑,问她为什么把竹子放到太阳下面就能杀。 吴桂花少不得给她解释并科普了一遍做凉席的流程,虎妹颇有实践精神,这段时间,后院的那根竹子被她劈成几块,每隔几天都不忘翻弄一回。 吴桂花敲了敲,看竹子全部都褪下了青皮,小心地用刀把竹肉刮下来,只留外面那层米黄还泛青的篾片,再招呼虎妹拿着块石头,把蔑片全部敲平整。 这活虎妹爱做,她力气大,又能沉下心,尽管手上的工具不甚趁手,还是赶在中午吃饭前将所有的蔑片照吴桂花的嘱咐改成了细长条。 "做得真不错。"吴桂花握着一条条等长等宽的篾片不吝赞赏:"看不出来,虎妹的手也这么巧。" 虎妹昂着头,握着拳头一字一顿:"虎妹能干!"这话她不能更同意! 不防怀里被塞进一块粗布:"既然这么能干,下午把篾片也打磨出来吧。记得表面和棱角要磨得没有一点竹刺。这可是给你睡的,磨得不好被扎了可怪不着别人。"这活计席子做好了也能干,可这丫头现在越发活泼,不给她找点事做,她准保要闹点岔子。 第26章 虎妹胸膛挺得高高的:"扎不着!"她抱着麻布和篾片,搬了个木墩子,坐在树下,一条条开始耐心地打磨了起来。 吴桂花看一会儿,转身进了厨房。 前两天几个侍卫给她送来几斤蚕豆,她当天泡了一些,准备晾干了做兰花豆。天太热不好吃得太干,她有时候会煮些粥给他们,兰花豆容易保存,佐饭也香。 吴进中午来的时候果然很喜欢,就连他那个姓江的什长吃饭的时候也多挟了几颗。 吴桂花待人一向大方,临走前给几人抓了一大把:"饿了留在路上吃。" 吴进倒是不客气,笑嘻嘻地接过来,还顺便帮江什长包好:"什长拿着吧,喝酒的时候嚼点这个可香。" 江什长有些不自在地掏了掏荷包:"不能白吃你的……" 吴桂花知道他不喜欢占人便宜,想了想,说道:"这一把半把的我也不好跟您算帐。不如这样,江什长若是喜欢,不妨再带半斤一斤回去,下回随便拿些米面给我抵钱就是。" 江什长这回没再推辞,吴桂花给他包蚕豆时叹道:"要是有花椒和辣椒就好了,味道会更丰富。"她移到小菜园的辣椒苗长得不错,可想它结果子,少说还要等两三个月,这几个月没辣椒吃,嘴里都觉得没味。 "辣椒?那又是什么?"吴进插了句嘴。 吴桂花已经知道,原先她司空见惯的很多东西,这个年代的人或许听都没听说过。她没多纠结,给吴进描述了一下辣椒的美味以及它的功用,这个嘴馋的年轻人就已经心急得不得了:"姑姑总说这些好吃的馋我,这回该不是家乡特产,京城里没有的东西了吧?" 吴桂花提起这事就是想托他有空打听一二的,说道:"这我也不知,只是前两日我在竹林里看到过两株野生的辣椒秧苗。想来别处肯定也有的,若是进哥儿你在哪看见了,我想托你帮我弄些种子来,只有两株顶不了用。" 吴进满口答应,随口道:"姑姑以前家境肯定很好,连花椒都吃过。我还是小时候我爹在的时候家里来客人时才舍得拿一点出来泡茶用。" 吴桂花:"……"不就是个花椒么?干啥这么稀奇?拿花椒泡茶,你们这些人可真会想! 她忍着一肚子话把两人送出门,回头去了后院,虎妹的蔑片敲得差不多了。她便用小刀开始抽丝。这是个很考验经验的细活,吴桂花还是年轻那会儿为了养孩子抽过。这些年不编席子,她一开始手有些生,到后面越来越顺手,抽出来的丝几乎一般长短。 其间虎妹蹲坐在她旁边,聚精绘神地盯着她动作,不知道有多上心,还几次跃跃欲试,想从她手里抢过来自己弄。 吴桂花却不能把这活交给她做,前些天她偷摸砍过竹子之后,过了两天吴进跟她来讲八卦,说这些天看竹林的张太监到处乱骂,诅咒偷竹子的人不得好死,还派了他的小徒弟日夜在林子里守着等着捉那贼。她这才知道,别看这些林子湖泊平时没人来,可只要有产出的地方就有人盯着。京城有竹林的地方不多,竹子又是见风长的东西,林子总共这点地方肯定不能放着它长。于是,每年就有一些老竹被砍下来运出宫卖掉,卖下来的钱自然就到了张太监手里。 吴桂花比张太监好就好在她住在竹林旁边,趁着没人薅两把不会有什么事,但砍竹子留碗大个疤在那,这不是明摆着留证据给人么?万一叫看守的人逮个正着,十成十完蛋。 因此,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敢往那去。她就纳闷,既然他们知道卖竹子换钱,怎么不知道卖竹笋更挣钱?净逮着那又重又不值钱的竹子守,这不是买椟还珠吗? 她想着心事,又想到酸笋不知道泡得怎么样,赶紧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竹丝抽好,招呼虎妹一起抱到了厨房里。 为了竹席不被虫蛀,抽完丝后还需放在锅里煮一天,直到竹丝完全变色。 于是吴桂花又晾又煮的料理好那些竹丝,直到三天后,虎妹的竹席才在千呼万唤中终于成型。 她的酸笋也到了开坛的日子。 京城,石厂巷 江洪下了马,看这会儿饭铺人多,也不要人招呼,自去柜上端碗酒浆,找个空桌子坐下,仰脖干掉一大碗,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老板忙里偷闲看见他,叫了声:"江大哥,你忘拿花生了。" 江洪正好取出袖袋中的蚕豆,向老板扬一扬:"不必,我今日吃这个。"他家里就他一个单身汉,他懒得开火,宫里上值只包两顿饭,下值后的那顿他一向在家门口的这间饭铺里解决。 老板忙完一圈,快手炒了两盘时鲜菜,再切一碟子红烧羊肉给江洪。就手拈起面前的蚕豆放进嘴里,眼睛顿时一亮:"这蚕豆炸得真好,江大哥你在哪买的?" "是同僚送的。" 老板巴巴看他:"是哪个同僚?哎哟江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那成天围着来给你说媒的长舌妇,我就想问问您家同僚这蚕豆是咋炸的,也忒香忒脆了。" 第27章 江洪跟这老板不是一两天的交情,知道他开这个饭铺一是为生计,二是为兴趣,偏出身所限,寻不到好师父,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不就是几颗蚕豆吗?跟别的蚕豆味道不是差不多?下锅炸就是了,用得着专门向人家请教?" 老板罗老二又拈了两颗丢进嘴里,享受地眯起了眼:"江大哥不知道,都是开火做菜,做菜跟做菜可不一样。就拿这蚕豆来说,这些豆子有大有小,有老有嫩,其中千差万别不可细述。要将它们炸得一样又好看又酥脆,可显功夫。叫我自己摸索,不知道要浪费几锅豆子,还不一定炸得出这味。江大哥……" 江洪叫罗老二拉着说了一肚子的豆子经,临走得了个请托:拜托他问问炸蚕豆的方子。 吴桂花第二天是听江洪这么说的:"……我也是却不过人情来问问,就算他愿意付银子买方子,可你在宫里又有哪里用得着银子?若是你觉得有为难之处,就当我没问过。" 吴桂花哪能把上门的好处往外推?赶忙道:"江什长开口,这忙我定是要帮的,只你也说得对,我这方子虽不值钱,万一人家知道是不要钱得来的,还不得什么人都来打听?这样吧,银子就免了,你让他看见有什么没见过的调味料给我捎点进宫,若是没有,给我送几斤盐也行。" 江洪便是再不懂,也知道吴桂花只是意思意思要了点东西。这事本就是他提起来的,哪里会嫌她提的这点要求麻烦? 有江洪做中人,吴桂花也不怕那人赖帐,当即把心得说了出来。 秘诀很简单,泡水的时候加点盐,炸制之前再把清理干爽的蚕豆放在油里泡半天,油温怎么掌握,她只能说个大概让那人自己去摸索就是了。 这世上很多本事本来就是说出来容易,可没人领路,想戳破那层牛皮纸,难着呢!不然都知道匠人们收徒弟都当牛马使,怎么还有那么些人挤破脑袋也要送自己的儿女去当人牛马?真正的本事,拿钱买别人都不会教! 罗老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按照吴桂花的秘诀,他自己试了两锅,就炸出了差不离的味道,虽然比不上江洪吃的原版,但找对了方向,追上原版只是时间问题。 他很痛快地付了帐,考虑到江洪不便携带,体贴地把盐换成了三斤饴糖。这年头糖比盐贵多了,尤其他还买的上好的白饴糖——这一斤顶三斤粗盐呢! 不过他当手艺人的,明白比起人家的方子,他还是占了大便宜,又托江洪捎话:"不知道你同僚家缺什么,有不少要到药铺里寻。你让他说个大概出来,到时候我帮他留神。" 吴桂花缺的东西多,可她哪能让江洪当搬运工来回跑?好不容易跟江什长搭上更深的关系,她不愿意轻易放弃,开玩笑说:"你那个朋友要是能找到花椒种也行,反正我这有地,先种上,说不定三年后我种出来还能做出麻辣味的炸蚕豆呢。"花椒种要长成能结果的花椒树,少说需要三年。 过几天江什长再来时从怀里掏出个纸包:"你看这些种子能用吗?" 吴桂花有点发傻:枯黑的枝条上一粒粒黑色的籽,他还真弄来了花椒种! 现在吴桂花什么东西都缺,尤其是种子。她心里虽觉得三年后说不定她早逃出宫去了,可老年间落下的爱囤东西的老毛病让她爱不释手地翻看这些小宝贝:"我先试试,不用等三年,要是秋天这些种子能成功抽芽,我再教他炸蟹黄蚕豆作谢礼。" 蟹黄蚕豆?江洪深深看她一眼,那些贵人们有赏菊吃蟹的传统,听说螃蟹就数母蟹的蟹黄最是美味,她一个小小宫女,如果住在河边,有机会尝新,知道这些不稀奇,可用蟹黄做菜,这一听就是对食物的性味很了解,她从何得知这些东西? 吴桂花就像是新得了宝贝的守财奴一样,她小心地把这几粒种子浸泡在热水里育种,又想到初种的花椒籽不能用肥力太高,太黏稠的土,院子里没有合适的土地,她望了眼竹林的方向,蠢蠢欲动。 她跟吴进几次打交道下来,发现彼此脾性甚投,又是同一个姓,索性开始姐弟相称,有了这层名份在,很多话也说得开了。 吴进告诉她,只要她不砍大竹子,那些枝枝桠桠的,张太监肯定不会计较,这一片竹林有好几亩,每年掉在地上的枝桠数都数不过来,怎么可能真会看得这么严? 吴桂花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屋里憋了这几天,早难受得浑身发痒。如今有了正经理由,立刻坐不住了。 就在江什长送来花椒种子的当天晚上,吴桂花顶着满天黄蒙蒙的星光再一次出了门。她准备再去采几根竹子,编个竹篓子,筛些松软干燥的沙土来种花椒。反正又不能出门转悠,时间多的是,够她下足心力在那些宝贝庄稼上了。 虎妹也扛着锄头跟着去了,这孩子除了在吃喝上有点难伺候,其他方面特别听话,是个很好哄的孩子。吴桂花出门不带她,她也没意见,就每次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瞅着她不声不响,弄得她怪心虚的,所以这回对她耳提面命半天,还是把她带了出去。 第28章 她先警告小二黑:"你可得给我好好放哨,要是我被人抓住,以后你就没这么好吃的烤鱼吃了,知道不?" 小二黑回头撩她一眼,转身蹿进了林子。 吴桂花就当它听懂,招呼虎妹跟在它后头也一头扎了进去。 竹子这东西长得快,几天没来,吴桂花就感觉地上又发了一大片竹笋。 她蹲下身子,熟练地摸索着竹笋的个头,半趴在地上掰了一个又一个。反正天这么黑,她看不清好赖,只要摸着能吃的东西,就一股脑的往带来的袋子里扔。等回去了慢慢挑,吃不了的就晾在后院,晒干了当柴禾烧也不错。扔着扔着,她仿佛听见不远处有不一样的声音,有人在说话。 其实这地方晚上热闹得很,竹林里风一吹,到处都在沙沙响,还有不远处各种各样动物的叫声。这么多声音里,最不该出现的,就是人类的声音。 吴桂花缓缓站起来,看见小二黑回身看她一眼,往说话的地方跳了过去。 她有点怕小二黑真的胡闹到收不了场,赶紧拽着虎妹追了过去。 说话的地方离她最多十来米,虎妹跑得快,她跃过两个灌木丛,虎妹已经快撵上小二黑,那说话的声音越发清晰:"我,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都没听见,你别瞎说!" "旁边就是重华宫,听说那里闹鬼闹得凶,你说会不会是吴贵妃觉得自己死得冤,不肯走?" 听见"吴贵妃"三个字,吴桂花不觉顿住脚步,听另外一人道:"你少吓唬人,重华宫传说闹鬼多少年了,吴贵妃才住进去多长时间?何况我听说重华宫那有了新人驻守,若真是闹鬼,怎么新人没事?还有还有,以前守在那的刘太监不也没事吗?听说他这回因祸得福,还去了酒醋局当差,听说还是个肥缺呢!要是闹鬼能闹出个肥缺来,我也情愿去闹一闹。" "那说不定是那鬼专缠女人呢?不是说前些天金波湖里发现一具女尸,正是吴贵妃身边的琉璃吗?你说说,吴贵妃才死了多久,跟她最亲近的琉璃也死在湖里,多邪性哪!" "要是专缠女人的话,你还怕什么?你又不是女人。再说了,这宫里邪性的事多了,指不定琉璃的死有什么猫腻在。就说吴贵妃,她有三皇子在,又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你觉得她肯真的去死?" "嘿嘿嘿,你自己说得这么有理,倒是别抖啊。" "我,我——谁!"吴桂花正听得入神,一道黑影突然蹿了起来,一双绿眼睛在她眼前一闪而逝!虎妹跟着往上扑了过去! "呜哇!"恰在此时,一声怪叫不知从哪响起。 连吴桂花都是一惊,另外两人更是哇哇叫着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鬼啊!娘呀,鬼啊!" 吴桂花静静地望向另外一头,看那双绿眼睛像幽灵一样地尾随着两人,直到把他们撵出林子。 "你这也叫放哨?"吴桂花好一阵无语。 再看虎妹,刚出门时的兴奋劲早不知道哪去了。她刚才跟在小二黑屁股后头一阵乱闯,估计把那俩人人吓得不轻。 不过,经过这俩小家伙这么一闹,估计林子里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她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这竹林有好几亩地大,以前吴桂花都是摸黑来,从来不敢往深处去,现在知道没了人,她顿时起了点其他心思。 沿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不一会儿吴桂花就到了林子的边缘处。 那里跟宫里其他地方一样铺着花岗岩地砖,沿着地砖往正前方看,是一面同样红墙黑瓦的宫墙。 不同的是,那面宫墙背后,隐约有虎啸熊咆。 兽苑。 她眯起眼睛,读出朱漆大门匾额上的鎏金字体。 吴桂花没太把竹林里两个太监的事放在心上,因为从竹林回来第二天就是十五,也是宫里上下放饷的日子。 她原还愁去司苑局怎么走,好在秦司簿早想到这一条,领饷的当天让梅雪早早到重华宫,两人结伴去了西掖廷。 西掖廷不止住着为数众多的宫奴,罪妃,有不少宫内局的办事机构也同样设置在这里。司苑局同兵仗局,针工局以及织染局的几个掌事太监就共同分享着西掖廷第一排的某个院子。 两人并没有见到司苑局最大的领导——掌印黄太监,给吴桂花发月俸的是一个姓金的女掌司。金掌司倒没有在俸禄上为难她,在她走的时候分给她一个新任务——负责鸣翠馆宫室及几个邻近宫道的日常维护。 金掌司给的理由就连梅雪都反驳不了:"你也看到了司苑局离那地方太远,每天我们的人从西掖廷走个来回都要浪费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你就住在那,又只有重华宫那点地方需要料理,也该多加些担子。" 金掌司自说自话地把任务给安排了下去,令梅雪很是气愤。 第29章 回去的路上梅雪安慰吴桂花:"我回去告诉我们司簿,定叫这老货好看!"她是尚宫局出身的准女官,尚宫局节制其他宫内五局,天然就比其他地方的女官高半等,对金掌司明知道吴桂花是谁的人,还要为难她这事感到相当恼火。 吴桂花却看得很清:金掌司头给属下宫女安排差使是职责所在,即使秦司簿在尚宫局当女官,品阶高过金司簿,也插不到别人的一亩三分地儿上,这件事恐怕不会有任何转圜。 吴桂花倒不觉得自己吃了亏:她这个身份有问题,在宫里一天就有被人认出来的可能,要时刻做好逃出去的准备。她正愁没有机会摸清环境,打着瞌睡送来了枕头,她觉得,急人之所需的金掌司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她握着手里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再三推拒了梅雪的好意,在抱着一大摞领来的东西回到重华宫之前,她还去了设在西掖廷的大膳房一趟。秦司簿早前告诉她,因为她独居一宫,每月可以去设在西掖廷的膳房换购蔬果肉蛋等食物,但她打听过价格后就放弃了:比她在永安门小集市买到的还贵三成,这也太黑了! 吴桂花守财奴属性发作,这一个多月里东挪西凑的,居然自个儿把日子过起来了!不过有些地方可以将就,有些地方就将就不了了。 她回回跟侍卫们换购的都是方便好带的粮食和调味料,油需要坛子盛,肉不经放,味又大,肯定没法子指望让他们带,只能老实到大厨房去挨那"绕不过去的一刀"。 她找大厨房管油醋的胡太监打了五升油,同管肉蛋的白太监买了一斤肥肉和十个鸡蛋,又把带来的玉米和黄米找管磨子的云姑姑磨了,热乎到手的一百五十文钱(有五十文是五月下旬的例钱)就去了一大半。 可不买不成,由奢入俭难,她上辈子人生的后三十年越过福气越大。再叫她一块猪油用半年,一袋白面吃三冬,她……不到万不得以,真的不想那么干! 一个个摸过剩下的那几块铜板,吴桂花心痛如绞: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脱离这些黑心二道贩子的控制! 这回她除了领回自己份例中的米面和买的油肉,还领回来了两身夏裳和两把大扫帚,那大扫帚专门供她打扫宫道用,这回真成皇宫清洁工了。 因为六月蚊虫多,司苑局还额外发了半匹纱布和一小盘熏香用来熏蚊子,吴桂花就先裁了一小块纱,给自己做了个大口罩, 就吴桂花做大口罩的功夫,听见前院又有人在敲门。 她算算时辰,也到那些侍卫们来吃饭的时间,端了一早新做的黄米发糕去开门。 门外却是个眼生的太监。 要不是他穿着杂役太监穿的宝蓝袍子,吴桂花都不能信这么俊的年轻后生会是个太监。这个杂役太监看见她,眼睛不由得斜向瞟了两下。吴桂花知道,一定是自己这一脸的麻子吓到他了,有点不开心。但这人一开口,那声音就像丝弦划过檀板一样,又轻柔又撩人:"早听说重华宫这来了个新人……" 吴桂花有点小惊:这声音她听过。 就前一天,在竹林子里,说话的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就是这个声,他说什么了? "要是专缠女人的话,你还怕什么?你又不是女人……" 是他!他来这做什么? 吴桂花不动声色堵在门口,盯着这个俊俏小哥笑到笑不下去:"还没请教姑姑尊姓大名?" 哦,拜码头的啊。 这她就不用慌了。 吴桂花端出个四平八稳的微笑,道:"我姓吴,这位公公是从哪里来?" 俊俏小哥说:"我叫陈项,在兽苑的张公公手下做事。" 两人交流几句,探明了对方的基本情况。陈项跟的张公公是兽苑负责禽鸟的带班,张公公还带了五个徒弟,陈项是其中之一。张公公因为鹦哥养得好,攀上了宫里的贵人,自己又会钻营,现在手底下不止管着兽苑的禽鸟,门外头的那片竹林,以及兽苑的兽粮都攥在他手里。现如今兽苑除了首领洪太监,就数他最大。 陈项跟吴桂花交谈的时候,对她已经有了个基本印象。这丫头应当进宫没多久,不知道倒了什么霉,被发配到重华宫这栋著名鬼屋,看来目前还待得挺安稳。 不,她不止待得安稳……陈项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手中的笸箩上,咽了咽口水:她做的什么东西,甜香甜香直冲鼻子,也太煞人了些! "姑姑做的什么?闻着真是香。" "这是黄米发糕,我随便做的。陈公公若是喜欢,尽管拣几个拿回去吃。" 要不是陈项主动问,吴桂花根本不想说起发糕这事,不对,应该说她就不大想跟陈项扯上关系。他师父陈公公管着竹林,她泡的一坛子酸笋还搁厨房里没来得及销赃不说,这个张公公听说还为后宫的贵人们进过雀鸟,谁知道他有没有见过吴贵妃!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75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30章 陈项对吴桂花复杂的心理一无所知,他嘴上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一边挑了两个镶着红枣的发糕对吴桂花道:"那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来寻姑姑说话。" 不用,你千万别再来了。 送走陈项没多久,中午吃饭的客人来了。 吴桂花把准备好的白粥,发糕和酸笋一一给他们摆上,因为天太热,侍卫们都不想吃干的,那点酸笋配白粥又清爽又酸脆,吃下去,让人胃口大开。 吴进照例是话最多的那个:"每次来吃东西,桂花姐都能拿出新鲜吃食,这些又是什么?"他们俩称姐道弟有段日子了,连着这群侍卫们都跟着吴进"桂花姐长,桂花姐短"地叫。 "黄米发糕。" 吴进又点着酸笋问:"那这个呢?" 张太监的徒子徒孙都摸上了门,这个……不但不能说,还要快点销赃才对。 "泡萝卜皮。"吴桂花糊弄他。 吴进皱眉咂两下:"萝卜?不像啊。" "不是说了?这是萝卜皮,怎么不像了?你吃过萝卜皮?" "谁家单把萝卜皮当道菜啊?你也太会想了……桂花姐,这萝卜皮——" "别打主意了,你想带回家还要连汤一起搬回去,不嫌麻烦吗?" 这俩斗着嘴,没看见旁边江什长失望的眼神。 罗老二自被吴桂花的"蟹黄豌豆"吊住了胃口,隔三岔五的就要问一回,他这"同僚家属"有没有别的新方子,成天没事跟他哭,说生意难做,一家大小指着他这档口换口嚼用,让他千万帮着打听,他一百个愿意出钱买方子。还说要是真有新方子,给他抽成……抽不抽成的先搁一边,这泡萝卜皮不好带又不好泡,倒叫他省了开这回口。 重华宫侧门边,一群侍卫安安静静吃东西,陈项袖着两块黄米发糕回了兽苑。 即使在这待了三年多,闻到那股无处不在的骚臭味,陈项还是止不住地犯恶心。他呼吸微摒,快步越过三三两两捧着饭吃的小太监们,很快到了他师父张太监的屋子外边。 张太监住的房子在禽鸟院子旁边,作为张太监最看中的徒弟,陈项有幸跟另一个师弟轮流住这屋照看师父。 张太监就坐在屋当中的躺椅上,手上把玩着一个黄金大佛手,问陈项:"打听明白了?是谁的人?" 陈项搁下纸包给他师父捶腿:"说是才进宫,瞧着什么都不明白。估计不是走了谁的关系来的,要真有关系,还会被发放到重华宫吗?" 张太监目光落在纸包上没说话。 陈项就把纸包剥开,递到他师父嘴边:"这是那丫头做的,说是什么黄米发糕,您吃一个尝尝?" 张太监就着陈项的手尝了一口,咂咂嘴:"手艺还成。" 他今年虚岁都快七十了,一口牙齿早掉光了,平时就爱吃些软的,清淡好嚼的,偏姓洪的管着厨房,顿顿煎炸卤酱,恨不得他吃得不好早点归西。他年纪大了,有许多事没有那么多力气争,今天这口黄米发糕是这个把月来,他吃得最中意的一回。 张太监慢慢吃完一个发糕,困意渐渐袭来,挥手叫陈项去了。 陈项把另一个发糕搁在盘子里给他师父留着,往重华宫看了一眼:看来,以后还得往那头多跑跑。 吴桂花这时也吃完了午饭,随口吩咐虎妹收拾碗筷,她戴起新做的口罩,扛着她的大扫帚,干劲满满地去了鸣翠馆。 你要问吴桂花两辈子最喜欢的是什么,她或许一时答不上来。但你要问她,干点什么能让她心里最踏实,那必然是种地啊! 在打开鸣翠馆大门,绕过照壁的那一瞬间,吴桂花看到的不是残破稀碎的瓦当,不是摇摇欲坠的窗框,不是斑驳发霉的墙皮,更不是荒草野狐满地乱窜,而是—— 一院子肥沃的土地仿佛会发光一样,牢牢地锁住了吴桂花所有的注意力。 院子里的地没有覆盖石板,这是鸣翠馆跟重华宫最大的不同! 吴桂花不知道这里先前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青石板被掘开,在院子里四处散落,大的小的,碎的整的……每块石板上都裹覆着厚厚的泥土,有几块角落里甚至还生了蘑菇。 金掌司这是给她送了一整座宝库啊! 她果然是个大大的好人! 吴桂花俩眼放着光,欢天喜地地向这一院子的宝贝张开了双臂:今天绝对是值得跳探戈的大日子! 对这桩意外之喜,虎妹也很高兴。因为在晚上的饭桌上,久违的马齿苋回来了,久违的鱼腥草回来了,当然,苦苦的蒲公英也回来了!除了这些,吴桂花还找到了两瓣野蒜,如获至宝地把它们全弄到重华宫小菜园子里种了起来。 吃饱了有干劲,接下来的几天,吴桂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全部的精力都扑到了鸣翠馆上。 第31章 忙活了四五天,吴桂花望着多出来的这两分地,满足地笑眯了眼。 前两天吴进给她带了几斤芋头,她舍不得吃,一直留到今天。现在也不用纠结了,都留成种先种上,看到秋里能收多少。 不过那点芋头最多种到半分地,剩下的这一大片种什么,还得好好想想。 正好翻完地的那个下午下了一场雷阵雨,雨停的第二天,吴桂花起了个绝早,摸到竹林子里,把竹林里发蘑菇的几块烂木头全扛到了鸣翠馆——那里好几间房子虽说都开了天窗,但收拾收拾,勉强可以当个蘑菇房用。 剩下的地过没几天也有了用处,她预备全拿来种黄豆。 先不提这黄豆种打哪来的,吴桂花算了笔帐:芋头亩产在两千多斤,黄豆亩产五百多斤。就算古代没有肥料,打个折扣,这两分地侍弄得好,合起来也能收二百多斤,而且这两种作物都能当主粮吃。就算虎妹饭量大,一个月给她算七十斤口粮,这二分地也足够她吃三个月的。如果没有其他的财路,省着吃再加上她每月的那点份例,应该也能对付一年……吧。 吴桂花觉得自己就像戏文里的将军一样,指挥若定,奇计百出地一点一点填满了这块新发现的自留地。 站在门口望着自己一手一脚亲自开垦出来的土块,她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可是大领导都说过的道理。有了这片地,只要肯干活,就不用怕饿死,她的心可以放下一小半了。 另外那放不下的一大半心思,一条是担心她这地被人发现,拔了菜恐怕都是轻的,说不准还要跟电视里演的,治她个什么大罪掉脑袋。 但话又说回来了,她不能因为怕这怕那,就这么干看着这些地抛荒在这,什么都不干吧?反正她叫人发现自己是吴贵妃是死,叫人发现自己偷偷跟侍卫来往是死,叫人发现自己把宫室改成了菜地也是死,没吃没喝更是死。她身上背了这么多死罪,也不差这一条了。 何况对这一条,她有了个不成形的办法,打算等吴进找她吃饭时,再合计合计。 再有就是收成,这地再肥毕竟荒了这么些年,她头一年种,不施足了肥,产量恐怕也高不了。 重华宫小菜园子的底肥,吴桂花是半夜偷偷去金波湖挖的塘泥弄的。当时又黑又怕,没施多少不说,还累个贼死。现在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她路子宽了不少,这回,她决定换个地方弄肥料。 干完活,吴桂花看看头顶的太阳,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跟虎妹交代一声,准备把鸣翠馆门关上,先回重华宫做今天的饭。 自打吴桂花二次垦荒以来,她一直把虎妹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她。虽然她认为自己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可人有旦夕祸福,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人还是得多学点本事傍身,以后少了谁自己把日子过起来,做什么都有底气。 虎妹冲她喊一声:"你把腰牌留给我。"她学着吴桂花出门也绑个口罩,万一遇到巡丁检查,拿她的腰牌一般可以蒙混过关。 吴桂花把腰牌扔给她,看她小豹子似的跳起来一把搂住,更加自豪:比侍弄庄稼更有成就感的是什么?是把一个傻子调理成正常人! 随着这段时间跟虎妹的相处,吴桂花对她的认识也在不断调整。她完全推翻了对虎妹智商的怀疑,她觉得,虎妹的情况,有点像她做心理学教授的大闺女说的,自闭症。当然没到影响生活的程度,只是在跟人跟外界的交流上有点障碍。 而且就虎妹的这种程度,很有可能这种自闭倾向是刘八珠养她的方式太过特殊造成的。想想看,没事把一个人往地窖里一搁就是一天半天的,正常人也要出毛病,何况是个孩子! 这些事有一部分是这段时间虎妹跟她断断续续说起,自打她给虎妹做了一床席子后,虎妹算是彻底放下心防,只要有点啥事都爱跟她说,而且不听不行,啰嗦得不要不要的,还有一部分是她蒙的。刘八珠这么对她,估计也跟她脸上那些黑褐色的胎记有关,不说在古代,就是在吴桂花小时候,像虎妹这样生下来跟其他人不同的孩子也是要被当做妖怪的。 说不定刘八珠之前弄个邪神日拜夜拜,还拉着虎妹一起拜,就是信了这些封建迷信,还弄得虎妹也整天丧里丧气觉得自己不吉利。 吴桂花都不能信,她一旧社会出身的老太太,借尸还魂到古代养孩子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帮这孩子破除封建迷信!她自个还想找人给她上回科学课,解释解释她这借尸还魂是怎么回事儿呢! 好在她的努力相当有效果,现在虎妹就像刚出生的虎崽一样,干啥都新鲜,干啥都爱黏着她,可有精神了! 吴桂花越想越开心,就是有点憋得慌:年纪大了,跟村里老姐妹们炫耀自己儿女的出息可是她除了种田之外,最大的爱好。可虎妹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她再得意也只能憋在心里自己乐。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75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